許諾晨

二十五、意外的救星

艙門外光線昏暗，高大的身影卻無比清晰。英挺的鼻梁，堅毅的下巴，竟是聞人希。走廊的音響里正唱到“確認(rèn)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聞人希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這幾個孩子，一臉頭痛的表情。

董咚咚一時不知該做什么反應(yīng)，蔣美麗則是尷尬地沖著對方“hi”了一聲。

聞人希打量了一下四個孩子，又警惕地掃了眼走廊，涼涼的聲音帶著點戲謔：“怎么，在這個房間里待著舒服，舍不得走了？”

歐陽圓圓忙不迭地從床上蹦起來，借著席夢思的彈力彈到聞人希面前，一臉狗腿地表態(tài)：“舍得舍得，簡直不要太舍得！”

左拉拉有些不放心地看著聞人希，顯然在評估他的動機。

聞人希沖大家晃了晃手腕上那金光閃閃的腕表，無奈地催促：“我只能讓這個房間斷電五分鐘，你們還有三分二十九秒可以做決定。等艙門再鎖上，誰都救不了你們。”

四個孩子立刻風(fēng)一樣連滾帶爬出了門，齊刷刷地在聞人希身后站成一排，像是用勺子一股腦撈起來的四顆湯圓兒。

聞人希在墻上的密碼鎖上擺弄了一陣，船艙立刻恢復(fù)了供電，艙門再次關(guān)閉落鎖。處理完操作痕跡，聞人?；仡^瞧了眼四顆冒著問號的“湯圓”，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跟我來?！?/p>

聞人希的房間也在這一層，不過是U型走廊的另一端。董咚咚走在厚厚的印花地毯上，只覺得波西米亞風(fēng)情的花草仿佛要生長出來，用藤蔓纏住他的鞋子。這時候他除了滿腦袋問號，還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左拉拉邊走邊擔(dān)心地望了眼走廊上的攝像頭：“聞人哥哥，不會被拍到嗎？”

聞人希點頭，聲音不大卻有種安撫的力量：“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這句話讓孩子們突然有種久違的安全感，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從踏進“希望投資”開始，每個人都像是拉滿了的弓弦，一步步被推向真相，步履維艱。沒人知道下一秒將會發(fā)生什么，這種感覺簡直令人崩潰。

孩子們跟著聞人?；氐椒块g，這間艙房和董菲菲那間設(shè)計得一模一樣，左右對稱，像是兩個起點相似的人，卻有著截然相反的人生。聞人希從小冰箱里給大家取了飲料，左拉拉接過冰鎮(zhèn)可樂，還是沒忍住，試探著問道：“在‘希望投資的那張地形圖，是你扔給我的？”

董咚咚看起來在跟雪碧瓶子較勁，卻豎著耳朵在聽。即使到了現(xiàn)在，他仍然不愿意也不敢相信發(fā)生的一切?？墒聦嵕褪鞘聦?，聞人希灌下幾口礦泉水，點頭承認(rèn)：“是我?！?/p>

這一句“是我”讓孩子們浮想聯(lián)翩，還好聞人希沒準(zhǔn)備再吊著大家的胃口：“差不多一年前吧，我發(fā)現(xiàn)了菲菲的計劃。我勸過她，但她很堅持，甚至寧可放棄我們的感情?；蛟S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對我有所防備。隨后她積極地籌備婚禮，我原以為她已經(jīng)放下了，直到兩個月前，我發(fā)現(xiàn)‘希望投資的賬目有問題。那個公司的確在我名下，但早就交由她全權(quán)管理。你們看到的地下堡壘，就是一年前她動用巨資修建的。”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復(fù)雜的表象后，往往只有簡單的真實。

聞人希接著道：“我真的沒想到，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居然做了這么多。她步步為營，已經(jīng)快走到最后一步了。但這次我多了個心眼，沒有和她正面沖突，只是一點點地查清她的計劃——包括弄到了那間地下堡壘的設(shè)計圖?！?/p>

董咚咚心里一陣鈍痛，用力揉了揉扎手的板寸，問道：“你為什么不直接阻止她？”

聞人?？嘈χ鴵u頭：“經(jīng)過第一次的沖突，她已經(jīng)不信任我了。我發(fā)現(xiàn)她的計劃仍在繼續(x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百分之七十的TNT埋在了北極冰蓋下面——那是她的王牌，哪怕是和任何一國的國家元首坐上談判桌，她都可以予取予求?！?/p>

歐陽圓圓仍然不能理解：“菲菲姐那么美美噠，那么溫柔，她怎么會做這樣的事？她一身blingbling的女主光環(huán)，為什么要去當(dāng)大反派？”

這也是董咚咚的疑惑。

聞人希深深地嘆了口氣：“聞人集團和董氏都有船舶的生意，而且在北極附近有豐厚的資源，如果說是為了利益，也完全說得過去。但我想，真正刺激到她的，是她的師父?！?/p>

菲菲姐的師父？董咚咚和小伙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聞人希沉聲道：“我也是偶然看到她的日記，才知道這件事。教她攝影的導(dǎo)師秦悵，在攝影圈極富盛名，他的一幅遺作，是國內(nèi)唯一獲得野外生態(tài)攝影大賽大獎的作品。那時候，他帶著菲菲在朗伊爾城以北的北極圈附近拍攝北極熊，遇到了超級雪暴。秦悵把有限的物資留給菲菲，據(jù)說救援隊趕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了心跳?！?/p>

左拉拉突然出聲道：“我還真在網(wǎng)上看到過這條新聞，好像是幾年前，咱們上……上二年級的時候?！?/p>

聞人希點點頭：“這事兒鬧得挺大的，我從菲菲的日記本里看到的，倒是和新聞不太一樣。秦悵那時候還有一口氣，如果有先進的醫(yī)療設(shè)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是搜救隊帶他們回到朗伊爾城，城里唯一的醫(yī)療站卻沒有及時救治……”

董咚咚驚訝道：“怎么會這樣？”

聞人希英俊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同情：“你們不知道嗎？沒有人有權(quán)死在朗伊爾?！?/p>

左拉拉恍然大悟地點頭：“我知道，因為這里太冷了?！?/p>

聞人希眨了眨眼，仿佛閉上眼就是關(guān)上了憂傷：“我后來上網(wǎng)查了才知道，斯瓦爾巴總督府有個《驅(qū)逐或拒絕進入斯瓦爾巴規(guī)定》，在朗伊爾城，重癥和絕癥病人必須送回挪威本土的醫(yī)院去，沒有人有權(quán)死在這里。這是嚴(yán)酷的環(huán)境決定的，朗伊爾地表下基本都是凍土層，尸體不會自然腐爛。所以，但凡還有一口氣，病得再重都要離開。秦悵，是在返程的途中，和這個世界告別的?！?/p>

歐陽圓圓聽得一臉驚恐，董咚咚則若有所思：“難道就是因為這樣，菲菲姐才想要改變北極？”

聞人希點頭：“她那么倔強要強的性子，眼看著自己的師父為了救自己走了，抑郁了很長時間，我認(rèn)識她很久以后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藥。后來，她一直在北極附近活動，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有了現(xiàn)在的計劃。菲菲那個時候拍的照片，署名都叫做紅茶?？勺詮那貝澴吡艘院螅贈]用過這個名字。攝影圈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有過這么一個人，留下的，只有技術(shù)精湛的董菲菲?！?/p>

左拉拉一臉惋惜：“菲菲姐難道沒想過，她這么做，會傷害多少無辜的人和無辜的動物？破壞生態(tài)壞境，承擔(dān)后果的將是全人類！”

聞人希無奈道：“有些人鉆進牛角尖，自己是出不來的。我倒是沒有想到，這次你們幾個小鬼也攙和進來。這樣也好，我能多個幫手。現(xiàn)在，能救北極，救菲菲的，就只有我們了?！?/p>

二十六、希望

聞人希算準(zhǔn)了董菲菲還有最后一批TNT必須盡快就位，所以只能暫時把孩子們拘在自己的房間，應(yīng)該沒時間關(guān)注他們。他也確認(rèn)了左拉拉和董咚咚的猜測——董菲菲確實隨身帶了個遙控爆破裝置。

蔣美麗好奇地問聞人希：“你見過？怎么不偷過來？”

聞人希揉了揉鼻子：“我是用大數(shù)據(jù)推理的。我收集了菲菲在Google搜索引擎里查找的所有詞條，她聯(lián)系過德國的遙控專家，還看了美國學(xué)者關(guān)于遠(yuǎn)程爆破的論文，綜合推理一下，她應(yīng)該是有個遙控器之類的東西?！?/p>

歐陽圓圓退了燒，又開始神氣活現(xiàn)，立刻激動起來：“那咱們快去找哇！”

聞人希沉默著沒說話，左拉拉立刻明白過來：“聞人哥哥應(yīng)該已經(jīng)找了很久了?！?/p>

董咚咚想想也是，聞人希知道菲菲姐的計劃以后，一定已經(jīng)想過許多辦法?？娠@然這些辦法都沒有奏效，才會走到今天。他不禁有些沮喪。聞人希努力了那么久都沒能完成的事，他們憑什么有信心能搞得定？眼看還有十幾個小時就到婚禮開始的時間了，災(zāi)難可能就在董菲菲一念之間。

女孩子想的總是和男生不一樣，蔣美麗這時候沒糾結(jié)到底該怎么辦，卻一臉同情地看著聞人希：“聞人哥哥，菲菲姐這樣利用你們的婚禮，你，你不恨她嗎？”

聞人希竟絲毫沒有猶豫：“每個人都會犯錯，我要做的，就是不讓她走到難以挽回的那一步?！?/p>

一生一世號在北冰洋上破浪前行，墨藍(lán)色的海水上卷起白色浪花，船身上兩只互相擁抱的北極熊笑得沒心沒肺，似乎永遠(yuǎn)沒有煩惱。

董咚咚試探著向聞人希問了句：“聞人哥哥，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主意了？”幾個孩子眼前一亮，聞人?？雌饋泶_實淡定得很，絲毫沒有火燒眉毛的感覺。

聞人希低頭滑著手機：“我勸過她，威脅過她，試著疏遠(yuǎn)她，對‘希望投資撤資，想方設(shè)法找到那個遙控器……你們也看見了，全都失敗了?！?/p>

董咚咚的腦袋耷拉下來，涌起深深的挫敗感：“要不我去和菲菲姐談?wù)効矗俊?/p>

聞人希搖頭：“誰去都沒用的。到了現(xiàn)在，我們只剩最后一條路。”

四個孩子立刻湊過來，緊張地盯著聞人希：“什么路？”

聞人希眼睛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大海，還是在看天空：“我安排人在婚禮地點準(zhǔn)備了全地形車，如果全速前進，離菲菲埋在甲烷礦的其中一堆TNT只有三到四小時的路程。船一靠岸，我就會出發(fā)去那里。”

孩子們都驚呆了，蔣美麗著急道：“去干嘛呀？這樣太危險了！”

董咚咚卻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聞人哥哥，你是要用自己，和菲菲姐賭一場？”

左拉拉也明白了聞人希的意思，一時間驚訝得不知該說些什么。歐陽圓圓夸張地抱住腦袋：“聞人哥哥，你簡直是現(xiàn)代版的董存瑞啊，你這就是抱著TNT，在對菲菲姐喊‘向我開炮??！”

聞人希淺淺一笑：“我相信菲菲是善良的，只是被遺憾和恨蒙蔽了眼睛。她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只有我能看見她的痛苦。你們看，她的船上是北極熊，她的公司Logo是北極熊，這么喜歡動物的人，怎么會是壞人呢？她到現(xiàn)在都放不下，覺得欠她導(dǎo)師一條命，這是個死扣?；蛟S，我能做的，只是給她一個放下的理由。”

處女座的左拉拉不能接受這樣不講道理的處理方式：“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真的不管不顧了，怎么辦？”

聞人希沉默了片刻：“我相信她不會?！?/p>

婚禮如期舉行，冰雪世界被粉色的塑料玫瑰花裝飾成了浪漫的童話國度。

天上是下降風(fēng)形成的細(xì)長云帶，橫跨湛藍(lán)色蒼穹。董咚咚和小伙伴們在聞人希的幫助下，又回到了董菲菲的房間，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做出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假象。穿著白色沖鋒衣的菲菲姐親自來房間接他們，她似乎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有種篤定的安然和決絕。

孩子們默默地跟著菲菲姐來到婚禮現(xiàn)場。低溫并沒有影響賓客們的熱情，各種顏色的沖鋒衣擠在一起合影，音響里播放著歡快的歌曲。沒有人會想到，此刻的新娘和新郎，正進行著一場生死的博弈。

婚禮的吉時快要到了，司儀已經(jīng)催促了好幾次，終于有人在董菲菲耳邊嘀咕了一句：“新郎不見了，要不要打個電話？”

菲菲姐一直有些心神不定，這時候才愣了下，四處張望，果然沒看見聞人希。和其他不見了新郎的新娘不同，她倒是一點沒著急，或者說，根本沒關(guān)注聞人希在哪里。

董咚咚一直焦急地等待著聞人希的視頻消息，他們摸不準(zhǔn)菲菲姐會選擇什么時候按下決定一切的按鈕。董咚咚翻來覆去地看著手機，信號時強時弱，保持著和聞人希的最后一點聯(lián)系。

菲菲姐看起來心事重重，孤零零地站在雪地上，眼里有深深的憂傷，幾乎要和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她的每一個小動作都牽扯著孩子們的心，只是抬頭撥了撥劉海兒，都嚇得歐陽圓圓一哆嗦。

蔣美麗嫌棄地看了眼歐陽圓圓：“能不能有點出息！”

歐陽圓圓小聲辯駁：“誰知道菲菲姐把開關(guān)藏在哪，萬一一言不合就按了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開始有更多的人發(fā)現(xiàn)，新郎并不在現(xiàn)場。好在婚慶公司開始調(diào)試煙花，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董咚咚這才知道，菲菲姐為這次的婚禮準(zhǔn)備了長達(dá)半小時的大型煙火表演，看婚慶公司帶來的各種設(shè)備，絕對是砸了座金山。

董菲菲似乎很在意這場煙火表演，終于打起精神去看了看準(zhǔn)備情況。董咚咚想，這場煙火，或許是放給秦悵看的。中國人喜歡用帶著火花的方式告別。

左拉拉顯然更加警覺：“這些煙火……搞不好就是障眼法。看來菲菲姐真的做足了準(zhǔn)備。很有可能，爆破時間就在煙火表演的過程中?！?/p>

第一波試表演開始，美麗的煙花綻開在極晝的天空中。雖然因為陽光，并沒有夜晚時燦爛，但仍帶給人們深深的震撼。白日焰火，灼灼其華。

孩子們心急如焚，一旦表演正式開始，即使聞人希不在，菲菲姐也會按下按鈕。就在這時，董咚咚的手機終于響了，他顫抖著手，打開了視頻，聞人希的臉上帶著倦容：“讓我和菲菲說話。”雖然是經(jīng)過特殊設(shè)計可以在高緯度使用的手機，但通訊效果仍然很差，只能收到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和畫面。聞人希的臉變成一幀一幀的慢動作，每一幀都是寬容的翅膀。

董菲菲正望著天空綻開的煙火發(fā)呆，董咚咚飛奔過去，把手機舉到她面前。視頻另一端，聞人希展示了一下身邊的場景：“菲菲，你猜我在哪？”

董菲菲一愣，下意識握緊了拳頭：“你在哪？”

聞人希報出經(jīng)度緯度，董菲菲立刻臉色蒼白，甚至開始歇斯底里：“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我？”

聞人希緩緩道：“我和自己賭了一場，賭注，就是我這條命和整個北極?！?/p>

董菲菲已經(jīng)淚流滿面，極寒的天氣讓流下來的眼淚迅速結(jié)了冰，像多年前的紅茶一樣。

聞人希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像是乘著風(fēng)：“該放下了。你要是毀了北極，上哪里再去拍那些美麗的照片？秦悵老師也不會愿意。就讓他安息吧，菲菲?！?/p>

聞人希主動結(jié)束了視頻。董菲菲跪在地上哭成一團。背后的煙火表演剛剛開始，一朵火紅的焰火飛上天空，四散開來。

人的一生中，總有難以釋懷的往事，或是痛苦，或是遺憾，或是不甘。就像一尾潛在墨色深潭中的魚，在孤獨的夜里，會不經(jīng)意地躍出水面，蕩起心中漣漪。

現(xiàn)在，是時候放了那條魚了。

孩子們回到南京后，歐陽圓圓同學(xué)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每天睡前都要看看地圖上的北極還在不在，否則就翻來覆去睡不著。為此他每天看好幾遍地理書，地理成績意外地直線上升，成了方老師的得意門生。

這個毛病直到半年后，董咚咚給大家播放了一條發(fā)自菲菲姐的視頻，才徹底痊愈。

視頻里是一只纖細(xì)的手，拿著精致的印著小鳥的藥瓶，手腕一翻，把藥全倒進了垃圾桶?！班枥锱纠病钡穆曇粝袷呛＿叺墓狞c，又像是夏日的雨滴。

蔣美麗拎著歐陽圓圓的耳朵：“菲菲姐都好了，你還矯情什么？”

董咚咚托著腮幫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一切的不愉快都會過去，告別過去，才能走向更好的未來。

北極，美好卻又脆弱的世界盡頭，需要世界更多的關(guān)注和保護。

他和他的小伙伴們，已經(jīng)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