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1

歐楓那天接了個電話，老媽王大姐在電話里一再叮囑要買些海鮮，說是帶了貴客來。小巷右側(cè)進去不遠有家海鮮攤位，歐楓停下來，遠遠地指了指那些海鮮筐，扇貝、蟶子、貴妃蚌、波龍、珍寶蟹……系著皮圍裙的店主細細地把這些裝好，過稱，笑著問：“買這么多？”歐楓大大咧咧付錢，說：“是的，老媽來?！蔽⑿派巷@示付款給*大龍。“*大龍？”歐楓再抬頭，看到男子硬朗陽光的臉，眼神明亮，又往她的海鮮外套了干凈袋子?！笆堑?，陳大龍?！睔W楓忍不住在心里笑，陳大龍，這都啥名字啊。

歐楓買那么多海鮮，嘴上說是歡迎老媽和貴客，其實是賭氣，買得越多，老媽做得越多，她知道王大姐不喜歡下廚，為難她一把，看下次還把什么人都往她這領(lǐng)不。

果真，王大姐這次帶來的是一位老阿姨，神神秘秘往歐楓的房中巡邏一番，說，你臥室正對竹林，竹林代表男子，你之所以這么長時間沒姻緣，是因為你的床偏離竹林太遠，你要把床移到正朝竹林這邊，這樣姻緣很快就會來。王大姐聽風水師這么一說，立刻點頭。歐楓知道反抗沒用，但作為一家大型集團公司里的財務(wù)總監(jiān)，她的思維異常清晰，嘻嘻笑著反駁到：“竹子姻緣啊，那最后不是一場空？竹子可是空心的?！?/p>

34歲的歐楓，拿著近百萬元的年薪，長得清秀漂亮，向來是王大姐對外炫耀的最強資本，可如今王大姐炫耀不起來了，因為人家總會在贊美一番之后不咸不淡地說一句，歐楓條件這么好，一般男孩她看不上吧，30多了還單著？話說得客氣，可在王大姐聽來就是顏面掃地，廣場舞不跳了、麻將不打了，整天張羅歐楓的姻緣。

2

那天下班，歐楓不知怎么地又去了陳大龍的海鮮攤，陳大龍正搬運海鮮，發(fā)達的背闊肌上滲出細密汗珠。歐楓說，超市買海鮮都可以加工，你這也可以嗎？陳大龍微笑搖頭，猶豫了幾秒，又說，我這沒爐灶，但我可以教你做。于是加了微信，在微信上把做海鮮的步驟寫得仔仔細細，可很快歐楓又把海鮮退回來了，她說她不敢碰它們。隔壁攤賣蔬菜的阿姨說，小陳，這么好看的美女，你就幫她做熟了嘛。歐楓微微張嘴做出疑惑狀，阿姨，您是說把我做熟了，還是把海鮮做熟了？阿姨和周邊人都笑起來，說，人和海鮮都做熟。歐楓看到陳大龍的臉紅了。

從那以后，陳大龍就總是把海鮮做熟了等歐楓來拿，次數(shù)多了，市場起哄的人也多了：“海鮮做得那么熟，人什么時候做熟啊?！睔W楓也不害羞，笑著回答：“是呢，海鮮做那么好吃，不知道人好不好吃?！闭f完這句話，歐楓對自己有點陌生，在辦公室里端正久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這么野的。

那天，歐楓為了停車的事和隔壁車位的鄰居吵上了，那人總是踩著她的車位線停，經(jīng)常害她從駕駛室爬到后座才能出來，那人五大三粗，盯著歐楓，垂涎欲滴。也難怪，做鄰居幾年，她一單身美人，人家自然早看出來了。歐楓撥了陳大龍的電話，做委屈狀，柔情似水，我的車停不進車位，你來幫忙。陳大龍很快來了，站在層高偏低的地下車庫里，顯得高大威猛。對方乖乖移了車。

如此各種救援的次數(shù)多了，陳大龍自然就在歐楓家登堂入室了。那天晚上，兩人即將越線，歐楓卻異常冷靜地停止了迎合，說，你先把體檢報告交了，查仔細點。

3

再去拿海鮮時，歐楓小聲問，去體檢了嗎？陳大龍悶頭不說話。歐楓甩出一摞A4紙，你看，我的體檢報告，非常詳細，公平吧？傻瓜，來日方長，社會復(fù)雜，你真是小孩不懂事？

幾天后，陳大龍真把體檢報告帶來了，歐楓仔仔細細像審閱投標方案，然后滿意地笑了。陳大龍心里窩著無名火，猛就撲了過來。

熱絡(luò)了一段時間，歐楓說，我?guī)闳ヒ娡醮蠼悖缓笪覀兘Y(jié)婚。

王大姐看到帥氣的陳大龍，很是開心，又聽說是賣海鮮的，更是興奮，馬不停蹄帶著準女婿在眾兄弟姐妹、廣場舞伙伴那等地方炫耀了幾番，重要人物還都送了小袋海鮮，歐楓也笑容艷艷地跟在后面，挽著陳大龍的手臂。

很快，就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又隆重地準備婚禮，但歐楓在這時對陳大龍?zhí)崃藗€要求，婚禮我們分兩場辦，先在我們這舉行，春節(jié)后再回你老家請你那邊的親朋好友。陳大龍覺得在理，自己那邊的親戚大多在甘肅鄉(xiāng)下，與歐楓這邊的親戚涇渭分明，分開辦更好。

看得出歐楓對這場婚禮非常重視，領(lǐng)導(dǎo)、同事、朋友，連小學(xué)同學(xué)都一一發(fā)了請柬，特別是對王大姐的那些姐妹們，更是每個都帶著陳大龍親自上門呈送請柬。

婚禮異常熱鬧地辦了，作為新娘的歐楓笑得特別燦爛，倒是陳大龍，總覺得幾分像做夢，不過做了幾頓海鮮，換了個“白富美”“高大上”的老婆，還什么事都不要自己管。也不對，歐楓曾要他寫請柬，但看他那歪歪扭扭的字，直接自己龍飛鳳舞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便再也沒要陳大龍插手任何事。

4

婚后沒多久，歐楓就懷孕了，她獨自去醫(yī)院做的檢查，回來把檢查單子給陳大龍看，陳大龍很開心，興奮著就要去抱歐楓及她的肚子，但歐楓突然把他推開了，指著客房說，你去把客房整理一下，從今晚起你就睡客房吧，醫(yī)生說了，前三個月很重要。陳大龍有些不愿意，但也只好悻悻地照做。

三個月很快又過去了，胎兒一切正常，陳大龍抱著枕頭想睡回主臥室，但歐楓把房門反鎖，說要等孩子出生后夫妻倆再同床共枕。陳大龍只好忍著。

這時，春節(jié)來了。陳大龍?zhí)岢鋈ダ霞已a辦婚禮，歐楓拒絕，摸著肚子做難過狀，說等孩子出生后再說。陳大龍說，那也得回去過年吧，我爸媽還只結(jié)婚前見過你一面呢，再說總要去見見親朋好友。歐楓搖頭，以后再說吧，我是為你好。為我好？陳大龍不能理解，歐楓不再說什么，可她的決定是改不了的。

倒是在歐家這邊，歐楓恩恩愛愛地挽著陳大龍挨家挨戶拜年，腳微微腫也不喊難受。

孩子很快出生，是個大胖小子，陳大龍開心，王大姐也開心，歐楓又熱熱鬧鬧張羅了滿月酒。

請了保姆照顧孩子，王大姐搬到歐楓這一起來住，于是陳大龍名正言順又睡回了主臥室。

他息了燈，朝歐楓靠過去，沒想到歐楓打了個顫抖，站起來，從衣柜里扔出一床被子給陳大龍，然后迅速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個嚴嚴實實。

陳大龍的手從被子底下像蛇一樣鉆過去，企圖一點點將身體也嵌進去。歐楓抱起被子爬到飄窗上，說，累了，睡吧，今晚沒福利。陳大龍有些莫名其妙，“熱氣騰騰”的妻子怎么突然就“冷”了？歐楓也不解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用平靜的眼神看陳大龍。

陳大龍?zhí)上?，突然有些懷疑什么，爬起來去了保姆房，拿出手機給兒子拍了照，坐到馬桶上，再來了個自拍，反復(fù)對比一大一小兩張照片，他在兒子的眉眼間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懷疑消除，他甚至輕輕拍了幾下自己的臉，說，想什么呢！

5

第二天晚上，陳大龍的手又像蛇一樣去鉆歐楓捆得密不透風的被子，突然，他摸到一個又硬又冰的東西，他猛地打開燈，是一把刀子！對，在他打開燈的那一刻，歐楓將刀子彈了出來，明晃晃的，她很快又收了回去，繼續(xù)睡覺。

陳大龍呆在那很久，問，我做錯什么了嗎？歐楓說，你沒錯，錯的是我。那為什么？不為什么，就是不喜歡。

陳大龍一夜未眠，他想不出為什么。但從那以后，他沒再去鉆過歐楓的被子。除了晚上這點事，歐楓與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他覺得自己活在迷霧里，像個道具，但看到胖嘟嘟可愛的兒子，他什么也發(fā)作不了。

帶著彈簧刀睡覺的日子熬了一年多，有一天，歐楓說，你海鮮店里那么忙，網(wǎng)店生意也不錯，請個人幫忙吧，我給你招了一個，明天就來上班。

第二天，陳大龍的海鮮店里來了位姑娘，安徽人，叫龍靜，笑吟吟說，大龍哥你的名是我的姓，真巧。龍靜很會蒸包子，還會做五彩繽紛的手工面，陳大龍經(jīng)常開心地用保溫桶把這些帶回家，兒子超級愛吃。歐楓捏了捏吃得滿臉面條的兒子，意味深長地說，這姑娘不錯，賢妻良母。

有一天，歐楓去海鮮店，顧客排隊等著殺海鮮，龍靜喊歐楓幫忙撐開一下方便袋，陳大龍快速過來扯下袋子，對歐楓說，你怕腥，我來吧。龍靜又說先殺了客戶的海鮮再給歐楓殺，讓她稍等一下，陳大龍親自上陣把要拿回家的海鮮準備好，又套了幾層袋子，遞給歐楓，柔聲說：“我忙完這會兒很快就回。”歐楓轉(zhuǎn)身離開，她覺得心有點暖。

那晚，歐楓沒有捆被子，彈簧刀放在床頭柜上，陳大龍有些生硬地抱過她，突然，歐楓又推開了他，說，對不起，然后快速捆緊被子。沉默很久，她說，你很好，我不想耽擱你了，我們離婚吧，兒子我獨自撫養(yǎng)。陳大龍從歐楓的語氣里聽到了斬釘截鐵。

6

第二天，陳大龍想去歐楓公司看看妻子。

看到他，前臺說在婚禮上見過，知道他是歐總的先生，熱情接待，告訴他歐總正開會，稍等一會。陳大龍第一次進歐楓的辦公室，寬大，落地玻璃窗，鳥瞰全城。他又踱到會議室外面，透過玻璃門，看到歐楓器宇軒昂地站在會議桌正方布置任務(wù)。他愣住了，突然想起那把彈簧刀。然后，不辭而別。

幾天后，陳大龍跟歐楓去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xù)。王大姐嚇得不輕，一再追問為什么，歐楓說，您請來的風水阿姨不是算過了嗎？我有一段空心婚姻。陳大龍抱抱王大姐，說，媽，您以后想吃海鮮隨時找我，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歐楓。

實際上，自從第一次在床上看到那把彈簧刀，陳大龍就開始想辦法調(diào)查自己的妻子，目的只有一個，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調(diào)查的結(jié)果顯示，歐楓背景簡單，沒有小三史，只在大學(xué)時談過一場不痛不癢的戀愛，還有，她曾去醫(yī)院看過病，確診為卵巢綜合癥，可能會引發(fā)性冷淡，但并不嚴重。歐楓為什么要快速和他結(jié)婚，快速生下孩子，他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一個大齡白富美一直沒找到滿意的意中人，受單身之困，為了給家人一個交代，向世俗妥協(xié)，只好物色他以正常的方式結(jié)婚、生子，也許她也曾努力想與他白頭偕老，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將就的身邊人終走不進心中，獨立強大的她自然不會長久妥協(xié)，于是在給世俗一個正常化的交待后依舊繼續(xù)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因為，在王大姐看來，結(jié)過婚，有孩子，總比一直嫁不出去要好。

陳大龍自始至終沒有怪歐楓，他明白，他與她，終究相差太遠。他理解她，甚至感謝她，幫助35歲的自己擺脫了“光棍”這個詞。

兒子4歲時，陳大龍和歐楓都再婚了，陳大龍娶了會蒸包子會做彩色面條的龍靜，而歐楓嫁給了一位建筑師，從她含情脈脈的眼神里，陳大龍篤定她找到了如意郎君。他在私下里跟她開玩笑，那把彈簧刀，扔了吧？歐楓含笑不語，拍拍他的肩，說，周末記得帶你老婆來給咱兒子做海鮮大餐。他們，現(xiàn)在是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