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秋莉

宋元時期的磁州窯瓷器中常有 “張家造”“王家造”等一類標注生產者姓氏的戳記瓷器，以瓷枕最多，也有瓶、罐等。 在這些戳記周圍，常圍有單、雙長方框，框上覆一柄荷葉，下承一朵蓮花。 長期以來，學者對戳記文字多有研究，而對戳記裝飾的荷蓮圖則關注甚少， 僅宋伯胤先生在相關著作中有所涉及。筆者認為其論斷有誤。根據實物資料，這種圖像源自北魏佛教榜題裝飾，宋元時期多在墓葬、地宮中出現。 本文試圖通過考察、探究這類圖像的源流及在宋元時期的使用場合，對磁州窯中帶這類戳記裝飾瓷器的用途作一推測。

一、磁州窯戳記簡述

目前宋元時期瓷器中，發(fā)現帶荷蓮裝飾戳記的器物， 多為磁州窯和吉州窯出品，其品類又以磁州窯瓷枕為主。 最早的帶荷蓮裝飾戳記的瓷器為北宋時期的。 甘肅省博物館藏有兩件瓷枕：一件白地黑花虎紋枕，從枕面文字看， 其紀年為北宋明道元年（1032年）。枕底戳記為豎行“張家造”，外有雙邊線框，框上有一覆蓮，下承一朵蓮花[1]。另一件，為北宋建中靖國元年（1101 年）枕，底面有一豎行“張大家枕”戳記，字上覆一蓮葉，下承一朵荷花，字與荷蓮裝飾外雙框線[1]。 另外，河南省文物研究院藏有一件宜陽二里廟窯出土的北宋轉運判官黑瓷經瓶，瓶身有一長方框，框內分兩豎行題“京西轉運判官貢奉酒□□□”。 框上有一覆蓮，下承一朵荷花。 框左右兩邊有波浪邊飾[2]。（圖1）從北宋至元，這類帶荷蓮框裝飾的戳記有多例，以瓷枕為主[3]，也有瓶、罐（“梨花白”罐題記裝飾[4]），茲不一一列舉。

圖1 北宋轉運判官黑瓷經瓶上的荷蓮裝飾

二、荷蓮圖裝飾起源及意義

關于磁州窯戳記文字的裝飾，由于比較簡單，學者少有深究， 一般僅根據圖像的象形即認定其為荷葉、蓮花。 對此，宋伯胤先生有不同觀點，在論述明道元年（1032 年）枕戳記時認為：“戳子上覆荷葉蓋頂、下掛荷花。是不是荷花？值得一議：我看這樣戳記，倒像明清以來小城市截面的市招，上下的花飾，或是唐代鼓樂上的覆以華蓋，承以花趺的流風余韻，并不是荷花。 ”[1]并在其下的行文中均稱華蓋、花趺。 筆者在梳理資料時發(fā)現，這種看似簡單的圖像起源很早，可以斷定它是北宋以來磁州窯瓷器戳記裝飾的源頭。

甘肅慶陽北石窟寺第165 窟正壁有一佛二菩薩雕塑， 年代為北魏永平二年（509年）。 在二菩薩頭頂、佛兩肩位置各有一彩繪荷蓮框圖像（圖2-1，圖2-2）[5]，圖像上有一覆蓮，下有一朵盛開蓮花，中間有一赭紅色長方框，框內無字，推測框內原應有題記文字。 這是目前所見最早的一例荷蓮框圖像，蓮花、荷葉圖像清晰可辨，與北宋磁州窯瓷器戳記裝飾上的荷蓮框圖并無二致。 佛教題材中，佛、菩薩出現時往往是坐蓮花臺或腳踏蓮花臺，可以說蓮花是佛、菩薩的化身，是佛教圣物。 這種榜題顯然是與佛、菩薩相關。

三、宋元時期荷蓮圖像用途的轉移

圖2 甘肅慶陽北石窟寺第165 窟正壁佛肩左右兩側荷蓮圖

圖3 宋元時期荷蓮圖像裝飾

除了上述北石窟寺一例，這種圖像在北朝至隋唐的壁畫、石窟寺、墓葬中均不見其有。 但宋元時期，荷蓮圖像又在地宮、墓葬、繪畫、瓷器等不同載體上重現。 這種重現，是建立在唐代形成的某種觀念信仰基礎上的。“唐代時， 佛教在中原文化熏陶下開始形成完整的十王說法，并逐漸地與民間喪葬行事中修七薦亡的七七齋緊密聯(lián)系。 ”[6]“十王”，是冥界的十個王， 掌管亡者生前造業(yè)考核，從而決定亡者最后的歸處。 “七七齋”，是民間對亡者每隔七天舉行的祭奠活動， 共七次，加上百日、一年、三年祭，共十個祭奠周期，正好與地獄十王對應。 民間認為，在齋祭期供奉十王，可增加亡者福報，助其通過冥界考查。 這種佛教薦亡觀念也為宋代所繼承。 日本奈良國立博物館藏有十幅南宋畫家陸信忠的《十王圖》[7]，圖繪地府各王形象，每幅畫均有一個荷蓮框，榜題各王及對應齋期的名稱。 （圖3-1）不僅如此，宋元時期的地宮、 墓葬場景中也有各種形式的荷蓮圖像。如：寧波天封塔地宮出土的南宋紹興十四年（1144 年）銀殿模型，有荷蓮幡幢（圖3-2）和荷蓮裝飾銘文，還有荷蓮裝飾的帶發(fā)愿文的Ⅰ式渾銀牌（圖3-3）[8]。 河北宣化遼張世卿墓，其后室上部共有24 個壁龕，均為蓮花柱礎，上覆蓮葉[9]。 （圖3-5）北京房山北鄭村遼塔出土的四件銀佛幡， 幡旗中間懸掛荷蓮框[10]。 （圖3-6）山西侯馬金代紀年墓中，M1的墓門兩邊門柱上方各有一契刻的花幡，花幡上蓮下荷[11]。 山東章丘市明四商貿樓金代壁畫墓室上部東北壁，有荷蓮框榜題，內墨書“丁闌”[12]。 （圖3-4）山西興縣紅峪村一座元代至大二年（1309 年）壁畫墓中，男女墓主中間的桌子上有一牌位， 牌位裝飾上蓮下荷[13]。 （圖3-7）從棺、幡幢、花幡、龕、牌位等使用載體看， 宋元時期的荷蓮框圖像與供養(yǎng)、“喪葬行事”有密切關系。筆者認為，宋元時期的荷蓮框裝飾圖案，已經演化成與喪葬活動有關的特定裝飾圖樣。 磁州窯荷蓮圖戳記瓷器，以瓷枕為主，但它在瓷枕類器中所占比例并不大， 多數瓷枕都是僅有文字戳記，甚至無戳記。 這種裝飾有特定的使用含義，并不只是簡單的戳記裝飾。 對比宋元時期這類圖像的出現場地，筆者認為宋元時期磁州窯帶荷蓮圖戳記的瓷枕、罐、瓶，極有可能不是為生者所用，而是與喪葬或供養(yǎng)活動等相關的用器。

磁州窯瓷器戳記的荷蓮裝飾雖然簡單，但起源甚早。 宋元時期在瓷器上的使用也不是偶然， 與當時的佛教融入民間喪葬觀念及供養(yǎng)佛事有關。 對這種習以為常但卻被忽略的裝飾符號溯源辨流， 有助于我們深究載體器物的功用， 從而收到知小見大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