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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撰稿人 羅書平
>>作家李敖 作者供圖
轉(zhuǎn)眼間,李敖已經(jīng)走了兩年了。但他活潑調(diào)皮的音容笑貌還不時在人們的腦海里晃動,他留下的不少經(jīng)典書籍,依然占據(jù)著筆者書櫥的顯眼位置。
不知為什么,與生前豐富多彩、毀譽參半的民間頭銜(如思想家、文學家、知名作家、大師、斗士、現(xiàn)代知識分子、自由主義者、表演藝術(shù)家、喜歡說大話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敖走的時候,媒體的報道都很低調(diào)。如2018年3月18日海外網(wǎng)的報道是:“作家李敖去世,享年83歲?!迸_灣《聯(lián)合報》的報道是:“臺北榮民總醫(yī)院證實,罹患腦干腫瘤的作家李敖,近日因病況轉(zhuǎn)危,今天上午10點59分離世,享年83歲?!痹诟黝悎蟮乐校玫米疃嗟摹邦^銜”還是“作家”。
而筆者在這里居然要漫談李敖的“法治思維”,似乎有些不合時宜,甚至涉嫌嘩眾取寵。其實,筆者這樣的說法并非別出心裁,而是有據(jù)可考的。
在李敖的眼中,是很少有人被他看得起的,特別是對司法人員——豈止是看不起,他自己都承認“罵了三十多年法官”??伤珜ε_北地方法院的鄭堤升法官特別感興趣,且破例倍加贊賞——原來是鄭法官作出了一個“開明的判決”!
四年前,筆者有過一篇題為《讀臺北法官對“充氣娃娃”案的無罪判詞》的文章,介紹這個案例。對于公訴人指控“販賣猥褻物品罪”的事實,被告人陳某某并不否認,但辯稱其販賣“充氣娃娃”時并不知系犯罪行為。經(jīng)審理,鄭法官認為其行為“依現(xiàn)今之社會通念,非無審究之余地”。
1998年10月28日,鄭法官作出了無罪判決,并在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的判詞中,詳細闡述了判決理由。其中重點論證的就是被告人販賣的“充氣娃娃”是否構(gòu)成刑法意義上的“猥褻”。
所謂“猥褻”,鄭法官的觀點是,系指奸淫以外,足以興奮或滿足性欲之一切色情行為,是否為猥褻文字、圖畫或物品,應依當時實際狀況,視社會對于善良風俗之評價尺度如何,及在客觀上是否足以使人興奮或產(chǎn)生性欲而定。經(jīng)查本件被告所販售之充氣娃娃,觀其材質(zhì)系以塑料布制成,或雖具有人之形狀,然依外觀視之,未充氣之前僅系一堆塑料布而已。充氣后,縱具有人之整體形狀,然就與真人相差甚遠,依目前社會通念,顯難令人望之即產(chǎn)生興奮或性欲。次查被告販賣充氣娃娃,系以刊登移動電話于雜志媒體方式為之,其交易系以秘密方式為之,就社會大眾而言,雖引起一般人之羞恥,然尚未達厭惡之程度,且無侵害性的道德性情感。況一般人尚難以知悉如何購買,其流通于社會之機會顯極微小,購買者亦顯系少數(shù)之特定人,若謂其將破壞社會善良風俗,然比之目前坊間充斥之各式“寫真集”、有線電視臺及電影院審核通過合法播出之限制級影片,充氣娃娃之情欲挑動性實難與其相比。況以有關(guān)《性愛大全》一書,《小澤圓寫真集》情色刊物,目前司法實務上均已不認為屬猥褻之刊,則就法律面而言,充氣娃娃亦僅屬一堆塑料布制成之物品,又蓋能指為猥褻物品而構(gòu)成妨害風化罪。
最后,鄭法官借題發(fā)揮,筆下生花寫了一段類似于“司法建議”或“法官后語”的文字:至有關(guān)充氣娃娃或其他供男女使用為宣泄情欲之情趣物品,現(xiàn)今并無明確之主管機關(guān)予以管理,對于所制造或進口之上開物品種類、販售對象、材質(zhì)是否對人體有所影響等情形,應盡速由主管機關(guān)制定相關(guān)法令予以管理。
正是這段“閑來之筆”,令李敖贊不絕口!稱其是“太有建設性”的“曲終奏雅”,高度評價鄭法官是“用心良苦又含義深長的法官”!其判詞“提升了我們的視界與方向”!
筆者在想,如果此案發(fā)生在大陸,將會是怎樣一個審判路徑?估計按慣例不外是如下“三部曲”:第一部是找刑法條文,看觸犯了哪個法條;第二部是找行政規(guī)章,看是否將“充氣娃娃”列入了淫穢物品之目錄;第三部是找司法解釋,確定是否符合犯罪主客觀要件及屬于“一般情節(jié)”還是“情節(jié)嚴重”。如果都能夠?qū)μ柸胱?,被告人蹲大牢的命運也就八九不離十了——因為法官的任務多數(shù)是“依葫蘆畫瓢”,很少從立法精神、侵害法益和社會效果方面去綜合評判。
據(jù)悉,李敖的學歷與法學無關(guān)。顯然,他對法學乃至司法的關(guān)注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法治思維與他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屬于“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的典范!
李敖擅長講故事,而且大多是與法律和司法有關(guān)的法治故事。筆者記憶較深的就有兩例:
一則是中國的,有關(guān)劉備禁酒的故事。據(jù)傳,劉備喜歡禁酒?!度龂尽防锩娴摹逗営簜鳌氛f,那時候誰做酒就抓起來。結(jié)果,“衙役們”到各家去查,發(fā)現(xiàn)做酒的工具就認為他做了酒,就罰他。簡雍與劉備一起去巡視,看到馬路上走著一對男女,簡雍就跟劉備說:“彼人欲行淫,為什么不把他們抓起來???”劉備說:“你怎么知道他們兩個要行茍且之事呢?”簡雍跟劉備說:“彼有其具(他們有生殖器?。c欲釀酒者同(與造酒桶子一樣)?!眲湟宦牼托ζ饋砹?,原諒了家里面有造酒工具而沒有造酒的這些人。李敖講完這個故事后的點評更加精辟和言簡意賅:簡雍代表什么?代表著這種智慧,不是正經(jīng)八百地跟你談大道理,而是點到為止。
另一則是外國的,題目是“請最好的律師來給你辯護”的故事。故事說,艾森豪威爾將軍當年的上司、美國的五星上將麥克阿瑟發(fā)現(xiàn)一個美國的有名的軍人被日本人干掉了,他就要審判這個日本人。為此,他下令道:請最好的律師來給這個日本人辯護,如果辯護的結(jié)果他被判死刑的話,我把他吊在最高的樹上——這表達了什么意思呢?李敖作了精彩的解讀:看到?jīng)]有!麥克阿瑟這句話說得虎虎有生氣,他不是說我把你軍事審判就算了,沒有,而是我尊重你的人權(quán),我請最好的律師來給你辯護。如果辯護失敗了,證明你小子有罪,我就把你吊在最高的樹上,干什么?等于使大家全都知道你是一個罪犯!
據(jù)悉,李敖的學歷與法學無關(guān)。顯然,他對法學乃至司法的關(guān)注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法治思維與他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屬于“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的典范!
在《李敖有話說一二三四》書中,李敖講述了一個他親身經(jīng)歷的一個“民告官”的案例。
李敖印了一批“禁書”藏在臺中母親家里。當時母親在國外探親,臺中市政府找來鎖匠,打開門把箱子打開,把“禁書”沒收了。李敖將政府告上法庭后,政府派人和法官說,我們就知道李敖先生要告,所以整個查扣過程都現(xiàn)場錄影,并經(jīng)法官準許當庭播放。
法官組織雙方當事人看了錄影后,問李敖有什么意見。李敖回答說,就憑這卷錄影帶證明了他們違法!因為我記得有一條法律,政府到人民家里去搜查的時候,要向法官申請開一個搜索票,搜索票要給主人看,主人不在家(我母親到外國去了),那怎么辦呢?法律又有規(guī)定,政府就要跟鄰長或里長接觸,把那個搜索票給他們看,然后才可以打開這個鎖,才可以到家里來搜索。請法官看,整個錄影帶里有沒有這個畫面?沒有!
雖然這個官司打了五年半,最后,還是李敖打贏了。
為此,李敖鄭重表示,大家以為他是亂打官司(據(jù)他自己說一生中打了幾十場官司),絕對是錯誤的!并特別申明自己“絕對是按規(guī)則來打官司的”!
李敖的這種法治思維,在他寫給女兒李文的信中也有所流露。在2011年7月由甘肅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的《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八十封信》中,李敖坦承,他對女兒最大的虧欠是不能好好教育她,對李文最大的恩德是自己始終堅壁清野,使她安心在美國念書。李敖的八十封信,寫于1973年到1975年,其間,他獨居在景美軍法處看守所坐牢。他在信中告訴女兒,“坐牢的原因很復雜”,因為“有的人坐牢是因為做了壞事,但有的人坐牢并不是因為做了壞事,甚至有的人是被冤枉的。所以一個人坐了牢,我們不可以立刻斷定他是壞人做了壞事,一定要經(jīng)過許多時間才能證明”。
李敖走了后,四川電視臺《非常話題》專欄主創(chuàng)兼主持的李大莊先生曾在紀念文章中說,李敖本來計劃活上106歲的,可惜世事難料!不過,“雖然李敖不在了,我很懷念他!”——這也是筆者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