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錫鳳

前臺夜班警員可能就知道這個邋遢年輕牛仔是來惹事的。

“是不是到河北岸就犯法了？”惹事者問。

“據我所知沒有這個說法?！敝惺烤瘑T答。

“那為什么老比爾·哈丁叫我不能到北岸？就是那個特立尼河?！?/p>

“哦，不好說，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喲。”

“……”

20世紀50年代，比爾·哈?。˙ill Hardin）在美國得克薩斯州達拉斯市沃斯堡警察局牲畜交易市場擔任巡警，這里是有名的西部牛仔小鎮(zhèn)，民風彪悍。對付一些年輕的牛仔，他早已駕輕就熟，就是讓他們冷靜一下，醒醒酒就差不多了。

但是這個邋遢的牛仔與眾不同，比別人“?！钡枚?，竟然要襲擊哈丁。

有一天晚上，哈丁在加油站巡邏，牛仔開著車直接就沖過來，差點就撞上了，好在他避得及時，躲在抽油泵旁邊。

“那次很幸運，此后我就加倍警惕，果真又發(fā)生了襲擊事件。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天空下著蒙蒙細雨，我和同事穿著雨衣在休斯敦大街巡邏，拐角處有一家咖啡店。當我們走到店旁邊轉角處，路燈昏暗視線不太好，突然這個家伙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幸虧我高度警惕，把槍放在雨衣的口袋里，掏出來很方便?？匆娢夷敲纯炀桶褬屩钢哪槪悬c蒙。很明顯他是在黑暗處等我?！惫』貞浾f。

“不要開槍！”牛仔急道。

“不開槍可以，下次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出現(xiàn)在河北岸。”

于是就發(fā)生了開篇時的情景。

此后，這個牛仔再也沒有到過特立尼河北岸。

“在那個年代，警察說的話就是法律。”約翰遜縣警察局警長鮑勃·阿爾福德說。

哈丁今年已經97歲了，依然供職于約翰遜縣警察局，擔任縣警，一般每星期四上班，主要職責有兩項：一是擔任大陪審團的法警，二是協(xié)助警長辦理歷史積案。

1947年2月1日，他在得克薩斯州入警，擔任治安警察。73年過去了，他是目前世界上在職時間最長的警察。曾經最年長的警察是94歲的湯姆·摩根中士，在得克薩斯州哈里斯縣警察局水警科工作，擔任縣警。但是摩根68歲入警，擔任警察才26年，之前是在油氣公司工作，再之前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美國海軍作戰(zhàn)部隊服役。

哈丁從警73年，系終身職業(yè)民事警察。

“太不可思議了！”阿爾福德警長說，“73年，其中46年在一線執(zhí)法，真正的警界常青樹?！?/p>

入警

少年時代，哈丁的叔叔在布雷肯里奇鎮(zhèn)消防隊當隊長，他到叔叔身邊打工，立志要成為一名警察，保護市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我叔叔在鎮(zhèn)消防大隊當了30年的隊長，我?guī)退鍪?，在監(jiān)控室當班，聽到警報響了馬上就通知值班的，然后一起乘消防車去現(xiàn)場救火?！惫〗榻B說。

20世紀40年代，布雷肯里奇鎮(zhèn)消防隊有四名消防警察，其中兩個是哈丁的親叔叔，一個當夜班，一個當白班。如果有一個叔叔休假，那哈丁就代班。

他一邊當班一邊學習，終于考取了沃斯堡警察學校。

因為對執(zhí)法工作無限的熱愛，他冒著被槍擊、刺殺、車撞的危險，在23歲生日之前正式加入沃斯堡警察局，成為一名警員，月工資165美元。當時的治安非常不好，警察是高危職業(yè)。

入警的年齡限制是23周歲，哈丁差一個月，當時剛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年輕人不多，他還是被破格錄取了，到警校接受了兩個星期的培訓，馬上上崗。

1947年2月，世界大戰(zhàn)剛剛結束不久，他是警局最年輕的警員之一，完全是一名新手。整個警局有47名警察（現(xiàn)今僅有他還在世），老警員帶著他值晚班，巡邏，從晚上六點到翌日凌晨兩點。警局沒有足夠的巡邏車，大部分是步巡，通訊也不發(fā)達。市出租車公司向警局捐贈了一套雙向無線電對講系統(tǒng)，放在市中心的固定位置，巡邏警員每一個小時到市中心定點位置呼叫局總部，或通過電話亭聯(lián)系總部，報告工作情況，也查驗巡邏警員是否還活著。

有時候也開車巡邏，比如說查處那些用水澆灌花圃的違法行為;還會乘公共汽車，執(zhí)行禁煙令。

由于警察的無私奉獻精神，市民開始慢慢接受了警察，戰(zhàn)后的敵對情緒有所緩和，警民關系開始好轉，哈丁是這么認為的。

“還清楚地記得第一天上班的情形，從羅斯代爾村到市中心，搭了一輛客車。當時我穿了一身警服，沒有戴警徽和帽徽，大家都好奇地看著我。”哈丁回憶說，“我掏出一枚硬幣準備放進投幣孔，但司機說警察坐車不需要付錢。”

到警察局（紅色花崗巖建筑）后，他領到了警徽、帽徽、電話亭的鑰匙、警笛，還有警察證，警號196，從此這個號碼伴隨了他70多年。

第一次往往總是要發(fā)生點不平常的事。上午報到上班，下午跟著前輩到街上進行交通控制。陽光明媚，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就在要結束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我站在街道中央，由于陽光強烈，可能是司機被晃眼了，一輛老款斯圖貝克汽車朝我身后直奔過來。聽見車響我連忙轉身，迅即雙手抵住車前蓋，但是巨大的撞擊力把我沖起來，重重地摔在引擎蓋上?！?/p>

這次事故導致哈丁三節(jié)脊椎骨脫臼，從此背部疼痛伴隨了他70多年。

巡警的工作比較繁雜，基本上是見事管事，比如說街頭醉漢、打架斗毆、救助等。

一次，有人電話報警說在南城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女性的頭。哈丁馬上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是一個人體模型的頭，于是把這個頭帶回警局，讓同事們“虛驚”了一場。

牲畜交易場

沃斯堡是美國第16大城市，得克薩斯州的第五大城市，塔蘭特縣的首府，位于達拉斯以西30英里，與達拉斯、阿靈頓等城市構成全美第四大都會區(qū)。早期的沃斯堡就以家畜業(yè)及其后的石油業(yè)成為忙碌的商業(yè)中心。如今的沃斯堡，已發(fā)展成為得州最佳生活和商業(yè)城市之一。

以“西部開始之地”而聞名的沃斯堡，現(xiàn)以其豐富的西部文化遺產（特別是牛仔文化）和高科技產業(yè)優(yōu)勢成了一座理想的學習和工作的城市。

在漫長的警務生涯中，哈丁對在沃斯堡牲畜交易市場巡邏的經歷印象深刻。

“我從市中心調到了牲畜交易場，每天騎著馬巡邏，那是我整個警務生涯中最快樂的五年，感覺太好了，我就代表‘法律?！?/p>

由于他深愛這項工作，得到了市民的廣泛愛戴，一天見不到他就互相打聽。有一次他的棉襖被偷了，商販們湊錢給他買了一件新棉襖。

1952～1957年，在牲畜交易場的五年，他接觸過很多歷史文化名人。美國著名鄉(xiāng)村搖滾運動的領頭人威利·納爾遜成名以前就是在這里的俱樂部演奏的。他們是好朋友。

上世紀50年代，開始大量鋪設水泥、瀝青路面，卡車運輸業(yè)迅速擴大，鐵路運輸所占的比例在減少，這就導致沃斯堡牲畜交易場的重要性在降低，因為人們可以選擇附近的地方交易。據歷史學家統(tǒng)計，十年間共減少了兩百萬頭牲畜交易。

但是牛仔競技比賽還是吸引了眾多的牛仔和牛仔女郎，特別是冬季的比賽季，他們云集沃斯堡。

“這些年輕人無所事事，整天在街上游蕩，要么是為了爭女朋友打架，要么是為了比賽打架。我警告他們，如果喝多了酒，馬上回住處睡覺，如果不聽命令，我立即將他們強制約束到酒醒?！?/p>

“有時候，我不得不到酒吧把酗酒的人銬起來，強行把他拉出來，這就是我們巡警的工作?！?/p>

緝毒

1957年，哈丁離開牲畜交易場，調到市局緝毒科，工作性質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毒品的危害性逐漸顯露出來，警方開始關注毒品帶來的社會危害，到60年代，警方掀起了大規(guī)模的緝毒戰(zhàn)爭，與毒品的沖突一直就沒有消停過。

緝毒科只有兩名警察，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臥底，方法是購買毒品，引誘毒品販子露面。由于警局經費緊張，湊不到買毒品的錢，哈丁和同事就把警局的一張大理石桌子賣掉，搞到了35美元。他們用這35美元去買毒品，成功地抓獲了一個毒販，然后把35美元收繳回來，又出去買毒品。

由于當時的毒品市場還不大，哈丁很快就出了名，臥底引誘的方法不太靈驗了。

有一天晚上，哈丁正在酒吧里面找賣主，有一名警官正好到酒吧玩，他認識哈丁，差點就讓哈丁暴露身份。

哈丁連忙上前說：“我剛從號子里出來，不要再送我進去喲。”

同事警官愣了一下，迅即反應過來。

哈丁輕聲對同事說，自己身上有把槍，叫同事搜他的身，然后當著大家的面把他銬起來，再把他帶走。

同事按他說的做，在酒吧里引起了不小的躁動。出來以后，同事想打開手銬。哈丁拒絕了，說毒販有很多眼線，做戲要做到底。

有一次，他得知有個毒販在酒吧賣毒品，便裝成買家找到毒販。后者坐在吧臺前的轉椅上，他走過去，露出口袋里面的20美元。

“伙計，來點黃貨（冰毒）。”

毒販看著他，不說話，這個人只有一只眼睛，但精光爆射。

哈丁一直看著他。

后來毒販終于開口了：“哈丁警官，你瘋了嗎？”

于是，哈丁知道臥底的工作已經干不下去了。

其間，他還被借用到厄爾巴索市去緝毒，該市與墨西哥的雷斯城隔格蘭德河相望，邊境販毒現(xiàn)象嚴重。有時他還被邀請去警察學院講課，傳授緝毒和警務執(zhí)法方面的經驗。

1970年，他和同事創(chuàng)立了得克薩斯州緝毒警察協(xié)會，培訓了一大批緝毒警察。

退休不退崗

1972年，哈丁離開緝毒部門，到佐治亞州緝毒警官學校接受簡短培訓后，調到沃斯堡警校擔任緝毒教官。1985年退休。雖然退休了，但是他沒有放棄執(zhí)法崗位，到塔蘭特縣擔任獄警、刑事調查科長、內務部文員，后轉到約翰遜縣工作，此時已經服役了46年。

來到約翰遜縣以后，他看到了人間的丑惡本性，黑幫互相殘殺，社會治安混亂。有個警察遭到黑幫報復，女兒遭性侵后被殺死，兩個孩子被綁架后撕票。

哈丁感到非常痛心，他和同事自愿尋找兩個孩子，經過多天的努力，終于在特立尼河找到了孩子的尸體。他還記得那時的河水竟然是白花花的一片，非常耀眼。兇手被抓獲，很快被定罪。哈丁每次有空的時候都去探望這名警察，給予其心靈的安慰。

堅強的信念使他勇往直前，不言放棄。

牧師大衛(wèi)·漢普頓在約書亞第一浸信會教堂作為哈丁的執(zhí)行牧師20多年，評論哈丁是法律忠實的執(zhí)行者，隨時響應法律的召喚，很好地融合了警察與基督教徒的角色。

哈丁每天都祈禱：“我不用槍射人，但是如果形勢所迫，那也唯有維護法律的尊嚴?！?/p>

70多年的警務生涯，他從沒有開過槍，雖然多次拔過槍，但總是控制了開槍的念頭。

杰里·布萊斯曾經在沃斯堡警察局與哈丁共事，他將哈丁描述為“一個真正的傳奇人物”。

“哈丁為同事樹立了標準，在他的職業(yè)生涯和個人生活中，他一直是一個值得效仿的榜樣。他是一位杰出的警察和合格的家庭成員，這是警局的榮譽，也是他家人的榮耀?！?/p>

2013年5月13日，州警察局長克里斯·哈文斯給比爾·哈丁頒發(fā)得克薩斯州警察協(xié)會的榮譽獎章，表彰他在66年執(zhí)法生涯中的“職業(yè)奉獻精神”。

警察世家

哈丁非常忠實于家庭，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妻子旺噠非常支持他的工作，現(xiàn)在哈丁已經五世同堂了。

他的家族有很多警察，兩個叔叔是消防警察;他和兩個弟弟卡爾、達雷爾以及卡爾的兒子同時在沃斯堡警察局做過警察，四個人累計在沃斯堡警局工作115年;他的小侄子，達雷爾的兒子現(xiàn)在依然在阿靈頓警局警犬部工作，自己已故的女兒特蕾莎原來在警局當調度員。他的一家共八人做過警察，可謂警察世家。

他的第一任妻子露易絲·喬去世時，他們已經結婚64年，兩人一直很恩愛。2013年8月，他娶了遠近聞名的美女旺噠。

他充滿了愛心，對待市民總是平易近人。在沃斯堡巡邏的時候，他要經過南城區(qū)。那里是西班牙裔聚集區(qū)，非常貧窮，很多孩子在街道上踢足球。他會下車，和孩子們打成一片，還買了一個新足球送給他們。

有一次，他抓住了一個違停車輛，正準備貼單時，司機的孩子對他說，交了罰款，就沒有錢買面包了。他感覺很為難，后來還是沒有貼單，對司機教育了一下就放行了。

“在警務執(zhí)法中，我比較不喜歡的是貼罰單?！?/p>

現(xiàn)在他每個星期四早上五點半起床，八點之前趕到縣警辦公室報到，然后去法庭為大陪審團做法警。

“我要一直工作，不是擔心丟掉了工作，而是擔心丟掉了人民大眾。我享受工作，愿意力所能及地幫助他人。每當有年輕人來到我面前，問我是否認得出他們，說我曾經幫助過他們，我真的記不清了，但是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2019年，美國警察協(xié)會正式授予哈丁最年長在職警察的稱號。

約翰遜縣治安官亞當·金高度稱贊哈丁是一個“人民衛(wèi)士”，對警局和社區(qū)都很重要。

哈丁接受采訪時說，他對這一榮譽感到欣慰，在他73年的警務生涯中，社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解釋說：“當我入警的時候，人們比現(xiàn)在尊重警察，警民關系也要好很多。當警察就必須時刻提高警惕，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覺性是每個警察必須具備的意識。這些年來我算悟到了，警服里面不是軀體，而是警魂?！?/p>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