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聽 水

其實，是在聽

一條清澈的溪流

聽溪流經(jīng)過我時

所發(fā)出的聲音

這是七月上旬

遼南山區(qū)的某個下午

因為傾聽，我的身體

有了此時的姿勢

就好比那縷正在升起的炊煙

遲疑著，要不要讓風吹散

我不知道這種感受

與水有著怎樣的關系

周圍卻更加寂靜

那叮叮咚咚的聲音

一再使傾聽

成為一件事情

我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

一副仍想聽下去的模樣

就好像在聽著一支

反復修改的曲子

想到草原

這么晚才想到草原

初春的草原，看上去

好像剛剛醒來的草原

這么突然就想到了草原

遠在內心的草原

好聽的雙音節(jié)的草原

仿佛兩只精致的杯盞

在約定的時間里

輕輕地碰響

使藍天和大地挨在一起的草原

讓奔跑成為蠕動的草原

為了迎接和送別，而把自己

鋪向四面八方的草原

我從沒有去過

那片一望無際的草原

但此刻，照在

每一棵牧草每一群牛羊每一頂氈房上的

陽光，也照在我的身上

旅 途

一條蜿蜒的鐵路

緊傍著一條

同樣蜿蜒的河

行駛在鐵路上的列車

有時與流水是一個方向

有時則方向相反

而在抵達目的地之前

車廂里的旅客與河水里的魚兒

始終沒什么兩樣

現(xiàn)在是夜晚

那條曾在陽光下閃亮的河

已被一長串燈火通明的車廂取代

盡管馱著車廂的輪子，比

發(fā)生在車廂里的事情少不了多少

可相對于奔跑

更像是在奔流

過程就這樣持續(xù)著

過程使沿途眾多的山峰

波浪一樣起伏個不停

一位寡言少語的中年男子

一直出神地望著黑黢黢的窗外

前方，他的落腳處

有酒和下酒的小菜

當然，還有一位

做得一手好菜的女子

空了很久的圣·索菲亞大教堂

空了很久的圣·索菲亞大教堂

看樣子，還得繼續(xù)空下去

在北方以北，在

充滿異國情調的哈爾濱

沒有了神甫的圣·索菲亞大教堂

仿佛沒了靈魂

從昏暗的教堂里出來

天氣格外好

好得我不得不相信

那些進進出出的游客

都是離上帝最近的人

好得陽光使勁地照耀著

每一條大街每一條小巷

同時，也照耀著我內心深處

那片上天始終管不著的地方

不是啊，全都不是

我從沒有說過

——人走在時間里

如同魚兒游在水中

我只是經(jīng)常覺得

這擺動的雙臂與那劃動的胸鰭

沒有什么兩樣

我也從沒有進過

——時間是水，并且

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而不斷加深

我只是時常感到

我的心情以及境遇

在左右著它的平靜或洶涌

同樣，我也從不以為

——人生是網(wǎng)，歲月

是位垂釣的漁夫

盡管月亮有時彎得

格外像一枚

耐心的魚鉤

不是啊，全都不是

那難以捉摸的命運

更不是因為我比喻得不夠精彩

而頭大鱗黑

窗戶一直敞開著

窗戶一直敞開著

是我讓它敞開著

燈亮著，是我讓它

安安靜靜地亮著

坐在越來越深的夜色里

是我讓自己寂寞著

……我的歲月，絕大部分

堆積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里

因此，天堂和地獄

始終那樣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