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shù)谝宦暫葐枺笆滓粯油哆M人群
“罪人”——兩個字,何等驚心!
當?shù)谝粋€罪人被拖出家門
無名的憤恨,咆哮著四處翻滾……
當?shù)诙K黑牌掛上了罪人的脖頸
恐怖的陰影,無聲地爬向三親六故
當食指突然指向了第三個腦門
臺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浮動出一片家族索引
當?shù)谒膫€高帽又找到了主人
虔誠的孩子們,慢慢低頭思忖
每當臺上增加了一個罪人
臺下,就減少了一片狂歡的聲音
當會場上響起無數(shù)次審訊
人群,已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
當臺上出現(xiàn)了第五、第六……第一百個罪人
臺上和臺下,互相無聲地交換著眼神
當臺上跪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罪人們,已經(jīng)把手臂挽得緊緊!
每當臺上增加一個罪人
臺下,就出現(xiàn)十個叛逆的靈魂
歷史的天平……一寸一寸,被扭歪著嘴唇
一天,又一天——它,突然一個翻身!
1978年
比大更大,比快更快
比藏起血衣的屠夫更猛地抽出刀子
尸體來不及倒,血來不及流
推倒全部積木
兇手像一陣風,與死亡同時離去
我第一次失去憤怒
第一次比憤怒還要哀傷
四只大象忽然踩碎了腳下的雞蛋
嫩黃與乳白流遍了大地
比兇狠更兇狠的心,正在
沒有管束的天空中恣意綻放
比惡毒更惡毒的手,勒緊了
憋得紫紅紫紅的喉嚨和胸膛
我要揚起風沙,迷住我的雙眼
我要抱定烏云,和長空一起嗚咽
長跪喘息的大地,誰能用
叩頭的方式按住那只
正在翻身的怪獸!
2008.5.21汶川地震后
揭掉瘡疤,讓我忘記皮鞭,我不能夠;
擦去唾液,讓我忘記恥辱,我不能夠;
撥開蒙翳,讓我忘記風沙,我不能夠;
揚起笑臉,讓我忘記猙獰,我不能夠;
大劫難啊,讓我刻骨銘心,
別責備我的眉頭——
既然五臟里曾滾動過污血和毒瘤;
既然手術針正縫合著潰瘍的傷口;
既然神經(jīng)正編排著新的隊形;
既然古老的纖繩正勒進我枯瘦的肩頭;
那么,別遮掩我的痛苦,
別責備我的眉頭——
嚴冬時我皺眉,因為陰風抽打著皮肉;
早春時我皺眉,因為霜雪還殘留在心頭;
如今我皺眉,是因為我總嫌世界熱得不夠;
將來我皺眉,是因為我還要將熱血播撒環(huán)球;
思考的路啊,一旦開始便不會終止,
別責備我的眉頭——
彎曲的笑眉,能使心花怒放、延年益壽,
松懈的琴弦無法伴奏狂舞,更不能射出箭頭。
世界上,只有哲學家思考顯然不夠,
思維的大海洶涌澎湃,普天下也不會洪水橫流。
只有思考才能筑起生活的柵欄啊,
別責備我的眉頭——
古老的民族不應該習慣于滿足,習慣于點頭,
遼闊的國土不應該習慣一個大腦指揮幾億雙
大手。
淤塞的黃河給了我們太多的創(chuàng)傷,太多的憨
厚,
一輩輩的手腳磨出了老繭,幾千年歷史啊生
銹啊生銹生銹。
快讓一道道閃電劃過前額,
別責備我的眉頭——
現(xiàn)成的答案,總是灰暗,總是陳舊,
如揭皮肉的謎底,隨時等待勇敢者的探求。
貧窮和辛酸,總是伴著愚昧姍姍而走,
科學與民主永遠是難舍難分的同胞骨肉。
啊,勤勞和智慧挽起了神圣的雙手,
自由之翼一經(jīng)升起,禁錮與黑暗將死到
臨頭。
我的額頭有一千條大江在奔走,
我的心中,一萬張大犁在開溝……
囚徒般的烙印,早已刻上了我黑紅的臉頰,
每一次心靈的越獄,都蕩起洶涌的激流!
我的眉頭啊,正在倒擰,正在俯沖
像兩道長長的翅膀,張弛起落,舒展自
由!
自由的符號,揚落翻飛吧,那是我上下振
翮的思想的海鷗!
1980年春/1993年改
最早趕到的風,用力抽動著鼻子
第一縷腥味帶著大地顛覆狂笑
那,卻不是我
逃走的姿勢,被頭上的力量凝固
第一個斷骨者斷了氣
那,卻不是我
憋在黑暗中,喝著尿水
第一天降生的人,大哭一聲然后死去
那,卻不是我
俯身彎曲的眼淚,移動著破碎的山
把第一只手從指甲縫里抽出
那,卻不是我
2008.5.21汶川地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