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主人公是一對古稀之年的老夫婦。2012年,妻子驟然癱瘓,留給丈夫的,是一條不能不走的“求生之路”。
妻子主動提出進養(yǎng)老院
2019年春節(jié)還沒過完,何學貴便帶著妻子劉素娣,去上海某社區(qū)照護之家“打卡”了。此刻,近一半的護工還在休假,這里顯得有些冷清。何學貴嫻熟地把輪椅擺到飯桌旁,開始一樣一樣地擺東西:油條、豆?jié){、小菜、蛋糕……“喏,都是你早上交待的。我滿世界找這個老油條啊,你嘗嘗這回味道對了沒有?!焙螌W貴望著妻子憨笑,在等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里是二老新的“根據(jù)地”。2018年12月1日,偏癱多年的劉素娣搬進家門口新開業(yè)不久的長者照護之家,尋求長期照料服務。丈夫也如同有了“工作單位”,朝九晚五地陪在左右。
夜晚來臨之前,何學貴來跟劉素娣告別?!拔一厝チ伺?。明早要是下雨的話,我就不過來了?!薄安粊砭筒粊戆??!眲⑺劓窙]有二話,似乎在跟丈夫賭氣。
何學貴不做解釋,輕聲退出了房間,轉頭對著記者,“唉,我敢不來嘛,你瞧瞧,不來是要‘打報告的哦?!焙螌W貴感慨萬千,臉上卻寫著被需要的滿足。
2012年,妻子劉素娣患病癱瘓,這是對夫妻倆最嚴峻的挑戰(zhàn)。起初何學貴還很自信,“晚上經(jīng)常要起夜,最開始我覺得自己吃得消?!币粋€月后,何學貴“舉手投降了”。連續(xù)睡眠不足對他的身體產(chǎn)生了巨大“消耗”,頭發(fā)白了一片,人看起來也萎靡不振。特別是當請來的保姆也沒辦法讓劉素娣感到滿意,攙扶起夜的擔子重新落回到他肩上時,他開始感到恐懼:“看不到希望。想起往后的日子,我甚至想到了死?!?/p>
2014年,何學貴患上了直腸結節(jié),新的麻煩來了,他第一次動了把妻子送進養(yǎng)老院的念頭:“很猶豫。做手術吧,誰來管她?不做手術吧,萬一我死了,她可怎么辦?”手術前半年,劉素娣主動提出,要入住家門口的一家養(yǎng)老院,提前適應老伴不能照顧的生活。
“養(yǎng)老院生活‘很難適應”。劉素娣說。原先兩人在家,哪怕不說話,心里也是踏實的。驟然離開家,她感到失去依靠。更強烈的感受是,失去尊嚴,要在一眾陌生人面前,承認自己無能,接受自己連獨立上廁所的本事也沒有的現(xiàn)實。
各有各的不易
何學貴做手術的前前后后,兩個女兒為了父親的病,每天分別從嘉定、黃浦兩地的工作單位趕來照料,耽誤了不少事。出院那天,何學貴特地叮囑,“誰也別來接我,我自己回去。”
當天上午10點,何學貴去醫(yī)院窗口結清了最后一筆醫(yī)藥費,拎著裝有病歷單和藥品的塑料袋,一個人踉踉蹌蹌走到馬路邊。他不認識路,問了好多人,勉強找到500米開外的公交車站。
“一上車我哭了。凄涼極了,有哪個住院病人是孤零零一人回家的?如果老太婆沒癱瘓,她也絕不會丟下我不管。”何學貴說。
每個周末,兩個女兒會帶著孫輩來照護之家探望,有時候待一兩個小時,有時只是“點個卯”,看一眼便走了。特別是2019年,何家兩個外孫都到了“關鍵時期”。大外孫是剛參加工作的基層民警,晝夜顛倒地忙。小外孫女即將奔赴高考戰(zhàn)場,全家都得圍著轉。何學貴很滿足:“畢竟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容易,能來看看足夠了,我沒辦法提更多要求?!边@也是妻子癱瘓后,何學貴始終堅持獨自照料的主要原因。
突如其來的疾病
2002年,何學貴和劉素娣雙雙從崗位退休。老兩口把能做的事做了個遍:合唱、交誼舞、志愿服務……在社區(qū)里,樣樣都要沖在最前頭。2007年上?;I備世博會,何學貴和劉素娣報名做社區(qū)志愿者。38℃的夏天,啞著嗓子的何學貴硬生生拔了醫(yī)院的吊針,跑到街頭做宣講。2008年海峽兩岸實現(xiàn)“三通”,劉素娣發(fā)著高燒也要乘前往臺北的第一趟航班。
那是一段黃金時期,他們像珍惜青春般珍惜每一天?,F(xiàn)在劉素娣對于自由的認知和記憶,永遠停留在最后一次遠行,兩人在四川九寨溝,劉素娣玩得很盡興,甚至忘了老伴還等在山下,只身一人就往黃龍景區(qū)奔去。
回去沒多久,劉素娣便病了。打那起,他們沒能再走出上海。
“累嗎?”記者問。“不累!”何學貴答,“我現(xiàn)在每天都能睡個好覺。白天她差遣我,也是讓我出來活動活動。挺好,出來動動,有利于身體健康。”
“我必須得健康。我得死在她后頭。”何學貴抻了抻胳膊,跨上了他黑色的小三輪車。
何學貴出門后,劉素娣獨自看起了電視。她偷偷告訴記者,她現(xiàn)在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