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孝熙
關鍵詞:展廳文化;書法;語言轉向
一、展覽與展廳文化
人類藝術活動有著極其廣泛的場域。不論是古代的舞榭歌臺、瓦肆勾欄,還是如今舉行大型活動的劇院與廣場,以及私人空間中的書房與廳堂,這些場域早已充當了藝術傳播的重要空間,而場域之中的藝術活動,不論是觀看行為還是創(chuàng)作行為都成了藝術傳播的重要方式?,F(xiàn)代意義上的展廳即是藝術傳播之中至關重要的一種場域。作為藝術符號表達與傳遞的載體,展廳賦予了人們一個審美交往與藝術傳播的公共空間,營造出一個即時性、重在當下的審美氛圍,提供了一個可以開展審美對話與潛對話的語境。
“展覽”一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其解釋為“陳列出來供人觀看”。自從日本明治維新時期以“博覽會”的形式傳入中國,大規(guī)模且流動性較強的展會便逐步盛行。在這一過程中,各類展館通過固定地點、固定時間、固定類別的展出逐漸穩(wěn)定下來,形成當代意義上的展廳。展廳作為裝載著各類物品的物理空間,伴隨著對展廳效應、展示意識與展覽機制的研究,也逐漸具備了文化的沉淀和文化研究的意義。并且,展廳文化也將西方資本主義的商業(yè)運行邏輯嫁接到中國藝術的消費與流通中來,它以現(xiàn)代化企業(yè)的管理方式運營,以大眾傳媒為展訊依托,以市場經(jīng)濟時代的資本助推,從21世紀以來,形成了蔚為壯觀的局面。
二、展示空間:從私密轉向公共
博物館、美術館、畫廊等專業(yè)藝術機構賦予當代書法以巨型展示空間,這明顯區(qū)別于古代文人無可無不可的雅玩墨戲。我國古代并無大規(guī)模而有影響的、專設一隅以供展之覽之的活動,也沒有所謂“藝術家”的準確定位。書畫小道,往往是以文人、匠人的身份進行書畫創(chuàng)作,對應的活動空間則是書齋與工作坊。自明代開始,人們開始將大尺幅書畫作品懸掛于廳堂,以視覺效果作為基本考量,以裝飾為主,思考的出發(fā)點在于作品是否與家居陳設相得益彰,在于明確地傳達個人的審美追求,而非評比藝能的高下。因此,古代書家沒有功利的創(chuàng)作動因,也沒有展示巨幅作品的客觀條件。而當代書法展覽收集諸多作品合于一處,設置評委以相近標準、不同維度逐一考察,分辨高下,決出名次。這讓期望拔得頭籌的書法創(chuàng)作者在視覺效果上不遺余力地大費周章,凸顯出設色夸張、尺幅巨大、過度拼貼等特征。
據(jù)此,我們或可將展廳文化背景之下的觀看方式總結為從悠閑的、私人化的、松散的書齋式觀賞到限時的、公共化的、緊張的展廳式觀賞的轉變,這彰顯出競秀爭勝的展廳化藝術的本質(zhì)。所謂書齋式觀賞,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秩序井然的聯(lián)袂出演,而展廳式觀賞則是并置于同一時空優(yōu)勝劣汰的激烈角逐。晚明進入廳堂的巨軸作品被人們從容不迫地品評玩賞,而展廳給予當代作品的命運則是對于真正藝術創(chuàng)作的失焦。在我們將純粹藝術家的身份認同感空前提高的同時,也將焦點放置于所謂專家評委所評定的名次高低。在當代藝術市場中,人們也因此而盲目相信權威意見,忽視了個體的直觀感受與表達,個人好惡被更為精細甚至可量化的藝術標準所取代。膚淺、虛幻的視覺奇觀得到追捧,猛烈、喧鬧的炒作掩人耳目。這對于當代書法的創(chuàng)新而言無異于一種扼殺。無可否認,當代意義上各類大小不一的展廳所提供的自由度與包容度遠非此前可以比擬,不論是在物理空間的延展性上還是在審美空間的寬泛性上,它都給予了當代諸種藝術呈現(xiàn)出多元面貌以充分的可能性。但在展廳空間空前擴大的同時,所謂物極必反,如以晚明的巨軸作品作為今日巨幅作品之濫觴,那盲目追認傳統(tǒng),而以古鑒今的努力都將在徹底顛覆的當代語境中成為徒勞。因此,從私密空間轉向公共空間的當代展覽暗含著千帆競逐的叢林法則,勢必解構傳統(tǒng)的種種評鑒標準,助推了傳統(tǒng)書法語言體系的消解,促使當代書法求變求異的實踐更為激蕩。
三、展覽機制中的書法生態(tài)
如前所述,傳統(tǒng)書法在一定歷史時期中,只是充當著文人交際的憑信,但書法大規(guī)模進入現(xiàn)代展館的現(xiàn)狀,讓其成了一個具體的符號進入公共空間,從而重構了人們空間實踐中的文化記憶。
如果我們把書齋里的文人雅玩墨戲比作是無可無不可的農(nóng)耕式形態(tài),那么在書法走向展覽廳之后,明確的“市場”競爭關系是一個嚴酷的現(xiàn)實:優(yōu)勝劣敗,物競天擇。這種競爭關系是商業(yè)機制下的“常態(tài)”。然而,在整個20世紀飽受西方文化沖擊的中國,所見的皆是西方現(xiàn)代藝術與前衛(wèi)藝術“制造”出的舉世聞名的藝術家,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無不是天價作品交易行情及媒體對藝術家所歌頌的創(chuàng)造力神話。從20世紀以來,西方文明一直以各種形式或隱或顯地影響著非西方文明。當我們認真地將書法視為一門藝術而且期許它走入國際舞臺時,就等于將書法置入國際藝術的場域內(nèi)。走入展覽廳堂的書法,則必須面臨成為視覺化藝術的考驗與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沖擊,在汰弱留強的叢林法則中占得一席之地。
因此,中國書法開始呼應國際藝術場域的展演形式并崇尚創(chuàng)造力,其實已經(jīng)在某種程度上成為當代藝術從業(yè)者的集體潛意識,以最集中、最夸張的形式給人以最強烈的視覺沖擊。這儼然就是一種書法的形式主義宣言,更加說明了展廳效應下的書法發(fā)展所可能呈現(xiàn)的單一發(fā)展趨勢。因此,在展廳文化視域下,雖仍須抱著“筆墨當隨時代”的理念,但不可矯枉過正而全盤拋卻對傳統(tǒng)碑帖的追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