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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淵明仕宦歷程詩證

        2020-06-02 02:38:56張德恒
        蘇州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 2020年2期

        張德恒

        (山東理工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山東 淄博 255049)

        陶淵明(365—427)的仕宦歷程是陶淵明研究中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然而,由于陶淵明在詩歌中言及仕宦經(jīng)歷時,總是單言某一次仕宦經(jīng)歷,而不及其余;《宋書·陶潛傳》雖記載了淵明四次仕宦經(jīng)歷,但所記頗簡略。后之學(xué)者則大多認為陶令一生仕宦五次。本文以陶詩為重要突破口,比勘參證《宋書·陶潛傳》所載內(nèi)容,并結(jié)合其他相關(guān)文獻,證明陶淵明實際仕宦六次,并盡可能對其仕隱歷程作出詳細、堅確的考證,以期推動淵明生平及陶詩的研究。

        一、太元九年(384)在會稽,出任鎮(zhèn)軍將軍王蘊的參軍

        陶淵明首次出仕是任會稽內(nèi)史、鎮(zhèn)軍將軍王蘊的參軍,時間在太元九年(384),彼時淵明20歲。同年王蘊卒,淵明失官返鄉(xiāng),陶詩中的“弱冠逢世阻”[1]49殆指此。

        陶詩《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云:“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時來茍冥會,宛轡憩通衢。投策命晨裝,暫與園田疏……”[1]71詩題既云“始作鎮(zhèn)軍參軍”,那么鎮(zhèn)軍將軍究竟是誰?或云是劉裕(詳見下文辨正),或云是劉牢之①段熙仲、袁行霈兩先生已辨其非,參見段熙仲:《陶淵明事跡新探》,《文學(xué)研究》1957年第3期;袁行霈:《陶淵明與晉宋之際的政治風(fēng)云》,見《陶淵明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出版。,而段熙仲先生則提出此鎮(zhèn)軍將軍當為王蘊。段先生的理由是:“禮:二十曰弱。淵明詩中詞匯多用《禮》與《爾雅》,弱齡是指20歲而言,這是淵明出仕在20歲那年之證一?!端螘繁緜饕舱f:‘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際?!C二。原詩題始作鎮(zhèn)軍參軍,始字是初出仕之義。證三。太元九年,王蘊為鎮(zhèn)軍將軍,而淵明參其軍事,時代既合,于詩中亦有據(jù)?!盵2]同時,段文還根據(jù)詩題中的“曲阿”,考察了晉宋時期由建康(今江蘇南京)至曲阿(今江蘇丹陽),再到會稽(今浙江紹興),乃必由之路。段文舉證兩則:“其一,在《文選》卷二十三‘哀傷詩’中,有謝靈運的《廬陵王墓下作》一首,題注說:‘徐羨之等奏廢廬陵為庶人,徙新安郡,羨之使使殺廬陵也。后有讒靈運欲立廬陵王,遂遷出之。后知其無罪,追還至曲阿,過丹陽,文帝問曰:自南行來,何所制作?對曰:《過廬陵王墓下作》一篇?!@詩開始說:‘曉月發(fā)云陽(注:曲阿為云陽縣),落日次朱方(注:吳改朱方曰丹徒)。’《靈運傳》記其出為永嘉太守,在郡一周,去職移籍會稽,修營別業(yè)。文帝誅徐羨之等,征為秘書監(jiān)。是靈運此行是由會稽來建康,據(jù)《過廬陵王墓下》詩,他是先到曲阿,后到丹徒的。淵明由家赴會稽,必過建康,此后取道往會稽,與靈運往來方向雖不同,但途徑是相同的。會稽建康之間的交通必經(jīng)曲阿,由靈運詩可證。其二,《世說新語·排調(diào)》:‘王光祿(蘊)作會稽,謝車騎(玄)出曲阿祖之?!敃r王蘊由建康出任會稽內(nèi)史,謝時鎮(zhèn)廣陵,而祖餞必出曲阿,可見當時至?xí)咔楸亟?jīng)之地了。至于謝靈運的至丹徒,則是迂道上廬陵王墓之故?!盵2]

        段氏以上考證頗為精細,茲更申論之。

        首先,陶詩中言及“弱冠”,其后每有表示年齡的詞匯以作照應(yīng),從而說明作詩之時必非“弱冠”。陶詩《怨詩楚調(diào)示龐主簿鄧治中》“弱冠逢世阻,始室喪其偏”[1]49、《有會而作》“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饑”[1]107,從詩句前后關(guān)系來看,顯然這兩首詩并非作于淵明“弱年”之時。而《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則不然,此詩開首即言“弱齡”,而其后直到詩歌結(jié)束都未出現(xiàn)其他表示年齡的詞語,這就說明,本詩中的“弱齡”就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時間。另外,從淵明行役詩的創(chuàng)作特征來看,均是即景抒情,書寫目前、當下的即時感受,其中多有明確的時間提示語,如《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之其一“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1]73、其二“自古嘆行役,我今始知之”[1]74,《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我不踐斯境,歲月好已積。晨夕看山川,事事悉如昔”[1]79,而尤其是《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開首數(shù)句,其詩意、形式皆與《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之相似,“閑居三十載,遂與塵事冥。詩書敦宿好,林園無世情。如何舍此去,遙遙至南荊。叩枻新秋月,臨流別友生”[1]74。很明顯,后四句的時間是緊承前四句奠定的時間基點而來,亦即淵明該詩所述為“閑居三十載”之后的一段歲月中事?!缎脸髿q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詩云“遂與塵事冥”,《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詩云“弱齡寄事外”,彼此對應(yīng);《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詩云“詩書敦宿好”,《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詩云“委懷在琴書”,彼此對應(yīng);《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詩云“林園無世情”,《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詩云“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彼此對應(yīng);唯《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詩云“閑居三十載”,一筆將時間貫穿到目前、當下,而《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詩則只有“弱齡”二字表示時間,這也說明《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詩的“弱齡”當是詩歌創(chuàng)作之時。

        其次,《宋書·陶潛傳》有云:“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際,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fù)屈身后代,自高祖王業(yè)漸隆,不復(fù)肯仕?!盵3]2288-2289細審文意,其中的“弱年薄宦”與“不潔去就之際”意思并不連貫,彼此離立,“弱年薄宦”是確切地記述陶淵明在“弱年”開始仕宦,而“不潔去就之際”乃是就其整體仕宦歷程而言,實際是隱指淵明曾仕于篡臣桓玄(369—404)??梢哉f,《宋書》的記載明確昭示了陶淵明始仕于弱冠之年,而這正好與《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中“弱齡”構(gòu)成顧盼,彼此若合符契。

        再次,段氏認為“始作鎮(zhèn)軍參軍”之“始”字是“初出仕之義”,此論不確?!笆甲鳌迸c“鎮(zhèn)軍參軍”相連,其意謂剛剛開始任鎮(zhèn)軍參軍。并非言仕宦之始。但是段氏指出“太元九年,王蘊為鎮(zhèn)軍將軍”云云,其說甚諦!檢《晉書》卷九十三《王蘊傳》,知王蘊“太元九年卒,年五十五”[4]2421,也就是說,陶淵明在出任王蘊參軍的當年,王蘊就故去了,此與上舉陶詩之“弱冠逢世阻”正好相合。陶詩中的“世阻”,必然來自外界,而又必然與淵明切身相關(guān),王蘊之死,淵明參軍之任隨即終止,仕途滯塞,此所以為“世阻”也。

        又次,段氏揭示了晉宋時代建康至?xí)慕煌肪€,這對于考證淵明到底做誰的鎮(zhèn)軍參軍至為重要。檢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四》可知,南朝時由建康至?xí)?,水路有二:其一是自建康順長江而下抵南東??ぃń窠K鎮(zhèn)江),繼沿江南運河南下赴會稽;其二是自建康沿淮水而下,繼沿破岡瀆抵達曲阿,再由曲阿沿江南運河南下赴會稽。[5]27-28從段文列舉的兩則例證來看,無論謝靈運抑或王蘊,他們都是選擇的第二條路線。陶淵明于弱冠之年從家鄉(xiāng)潯陽出發(fā)赴會稽,當先順長江東下到建康,再由建康沿淮水而下,繼沿破岡瀆抵達江南運河和破岡瀆的交匯處曲阿,然后從曲阿沿江南運河南下赴會稽。晉宋時代,曲阿因有長塘,又地處江南運河與破岡瀆水上交通線之樞紐位置,故頗為重要。據(jù)《晉書·張闿傳》載:晉元帝時張闿“立曲阿新豐塘,溉田八百余頃,每歲豐稔”[4]2018。又據(jù)《晉書·安帝紀》隆安二年(398),王恭在建康附近的新亭被劉敬宣戰(zhàn)敗后,“奔曲阿長塘湖”[4]250。以上引文,既可說明曲阿重要的地理位置,同時也再次證明晉宋時期,自建康而入曲阿,乃慣常路線。

        以上,進一步申論陶淵明當任王蘊的鎮(zhèn)軍參軍。茲續(xù)論陶淵明不可能做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

        《文選》卷二十六收錄淵明《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一詩,題下李善注云:“臧榮緒《晉書》曰:‘宋武帝行鎮(zhèn)軍將軍。’”[6]宋武帝為劉裕。此注說明李善認為淵明是為鎮(zhèn)軍將軍劉裕做參軍。檢《晉書》卷十《安帝紀》:“(元興三年)三月戊午(一日),劉裕斬(桓)玄將吳甫之于江乘,斬皇甫敷于羅落。己未(二日),玄眾潰而逃。庚申(三日),劉裕置留臺,具百官。壬戌(五日),桓玄司徒王謐推劉裕行鎮(zhèn)軍將軍、徐州刺史、都督揚徐兗豫青冀幽并八州諸軍事、假節(jié)?!盵4]256“(義熙元年)三月庚子(十九日)”,“加鎮(zhèn)軍將軍劉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4]256。又據(jù)《資治通鑒》晉安帝元興三年三月“丁卯(十日),劉裕還鎮(zhèn)東府”[7]3567。

        上述引文涉及劉裕任鎮(zhèn)軍將軍之時間(元興三年三月五日至義熙元年三月十九日),以及其任職鎮(zhèn)軍將軍時所居之處——東府。依據(jù)這些信息,我們可以判斷淵明必非仕于劉裕。

        首先,從地理上看。劉裕任職鎮(zhèn)軍將軍的駐地是“東府”,東府是建康的一部分。清趙翼《廿二史札記》卷八“建業(yè)有三城”條云:“六朝時,建業(yè)之地有三城。中為臺城,則帝居也,宮殿臺省皆在焉。其西則石頭城,嘗宿兵以衛(wèi)京師?!薄芭_城之東則有東府,凡宰相錄尚書事兼揚州刺史者居之,實甲嘗數(shù)千人。晉時會稽王道子居之,劉裕秉政亦居此。裕出征,則曰留府,嘗使劉穆之監(jiān)府事。裕討劉毅回,公卿咸候于新亭,而裕已潛還東府矣?!盵8]117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四》第“27—28”頁右下“建康附近”圖標注“東府城”在建康之東南。[5]27-28由此可知,東府實為六朝建康之有機組成部分①關(guān)于六朝時期“東府”的發(fā)展演變,可參考鄧安生:《東晉四府考略》(《歷史教學(xué)》1983年第4期,第11—14頁);曹林:《南朝東府研究》(湖北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6年5月),本文不作細述。。職是之故,倘若陶淵明曾任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那么他必然履職于建康之東府,而從江州潯陽到建康之東府,只要沿長江一路東下即可,斷然沒有行經(jīng)曲阿之必要?!妒甲麈?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詩既已明言履職途中經(jīng)曲阿,足見絕不可能是赴任駐地在建康之東府的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

        其次,從時間上看。陶詩《還舊居》開首即道“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1]80,“上京”即東晉都城建康。陶詩《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作于晉安帝隆安四年(400)五月,而其《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則作于晉安帝義熙元年三月,陶淵明“從都還”與“使都”相隔恰為六年,此當為“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之所本。而如果陶淵明曾在晉安帝元興三年三月五日至義熙元年三月十九日之間的某一時期任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劉裕的駐地又在建康之東府,那么,假如陶于元興三年到建康之東府赴任,自隆安四年“從都還”至元興三年赴任建康是五年,與陶詩“六載去還歸”明顯不合。而假如陶淵明于義熙元年赴任建康,盡管從隆安四年至義熙元年為六年,與陶詩“六載去還歸”相合,但是據(jù)《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詩可知,淵明在義熙元年三月已經(jīng)擔(dān)任建威參軍,而《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詩開首則曰“我不踐斯境,歲月好已積”[1]79,錢溪是銅陵市西南一段長江之別稱,淵明往來長江必經(jīng)錢溪。倘若在義熙元年的前三個月中淵明因赴建康任鎮(zhèn)軍參軍以及為建威參軍使都而兩次經(jīng)過錢溪,又如何會有“我不踐斯境,歲月好已積”之語?再者,倘若淵明曾任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那么他必然對元興三年至義熙元年間的建康景象頗為熟悉。但是《還舊居》詩中卻說“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今日始復(fù)來,惻愴多所悲。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履歷周故居,鄰老罕復(fù)遺”[1]80,很明顯,在寫作《還舊居》時,已經(jīng)離京六年的陶淵明對于眼前之景的感受真可謂觸目驚心,是陌生的、不熟悉的,而建康城之慘狀都是劉裕擔(dān)任鎮(zhèn)軍將軍之前發(fā)生的,陶淵明不可能曾作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否則他絕不會在離京六年重返京城后對建康景象如此驚異。

        段熙仲先生已指出陶集的編纂特征:“陶集第三卷全收五言詩,它們的排列大體上是依時代先后的,而這首詩卻在《庚子五月中從都還》一首之前,庚子為隆安四年(400年),相去五年,不應(yīng)后先倒置,所以好些注家因此而不從劉裕的說法。”[2]101檢現(xiàn)存最早的陶集版本《宋本陶淵明集》可知,陶集第三卷前十一題中僅《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及《還舊居》兩首詩無明確干支紀年,其余九題皆有明確干支紀年,編者對《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及《還舊居》的措置顯然是深有考慮的。這也再次說明陶淵明不可能曾任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

        綜上考述,可說陶淵明當是出仕王蘊,任其鎮(zhèn)軍參軍,而絕不可能任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①段熙仲先生孤鳴先發(fā),考出陶淵明曾任王蘊的鎮(zhèn)軍參軍,其后此說長期湮沒,未能引起學(xué)界充分重視,直到半個世紀以后,范子燁先生在其《悠然望南山—文化視域中的陶淵明》(東方出版中心2010年出版,第99—104頁)中始張大其說。本節(jié)所論深受兩位先生著作之發(fā)啟,特為表出。。

        二、太元十七/十八年(392/393)在潯陽,出任江州祭酒

        陶淵明第二次出仕是任江州祭酒?!端螘ぬ諠搨鳌份d:“(陶潛)尋陽柴桑人也?!H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盵3]2287潯陽為江州治所,據(jù)此可知,陶所任為江州祭酒。《飲酒》其十九云:“疇昔苦長饑,投耒去學(xué)仕。將養(yǎng)不得節(jié),凍餒固纏己。是時向立年,志意多所恥。遂盡介然分,終死歸田里。冉冉星氣流,亭亭復(fù)一紀。世路廓悠悠,楊朱所以止。雖無揮金事,濁酒聊可恃?!盵1]98該詩前八句所述,正為淵明第二次出仕,即“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的經(jīng)歷,“遂盡介然分,終死歸田里”是寫其辭州祭酒而歸隱。由“是時向立年”可知,淵明首次棄官,已近“而立”之年。又據(jù)《歸去來兮辭序》之“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1]159,可知淵明最終棄官歸隱于乙巳年(405),彼時淵明41歲(《宋書·陶潛傳》“潛,元嘉四年卒,時年六十三”[3]2287,據(jù)此逆推,知淵明生于365年②《宋書·陶潛傳》對淵明卒年、享年記載之可信性,可參拙作:《陶淵明享年六十三歲辨正》,《學(xué)術(shù)交流》2019年第1期,第148—161頁。),這正是《飲酒》其十九中所說的“冉冉星氣流,亭亭復(fù)一紀。世路廓悠悠,楊朱所以止”之時?!耙患o”是12年,倘以陶淵明第二次棄官之“是時向立年”為29歲,再經(jīng)過“一紀”,恰值淵明最終歸田的41歲?!讹嬀啤菲涫排c《歸去來兮辭序》的記載彼此吻合,適可互證。而《宋書·陶潛傳》“少日,自解歸”之“少日”,參證《歸去來兮辭序》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1]159及“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可知為時僅約七八十日左右,當不超過一年。質(zhì)言之,淵明第二次出仕任江州祭酒,本次歸隱年齡在“向立年”29歲(393年),本次仕宦年齡可能在29,也可能在28①據(jù)陶詩《飲酒》其十九之“是時向立年,志意多所恥。遂盡介然分,終死歸田里”可知淵明第二次致仕在其29歲時,向前逆推七八十日(“少日”)即其第二次仕宦之時,可能在其29歲時,亦可能在其28歲時,就筆者目力所及,僅康熙癸亥(1683)所修《新昌縣志》卷四《人物志·名賢》所載《陶淵明傳》明確記云:“太元十八年,先生起為江州祭酒。”(轉(zhuǎn)引自袁行霈:《陶淵明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出版,第241頁),“太元十八年”為393年,本年陶淵明29歲。。

        三、隆安四年(400)棄官建康,歸隱潯陽

        陶淵明第三次出仕,所任何職,史料有闕,難以考知,但是我們可以考知其第三次仕宦的地點在東晉都城建康,其辭官歸隱的時間在庚子年(400)五月。

        陶淵明第三次仕宦的地點在東晉都城建康,這一點可據(jù)陶詩證定。陶詩《還舊居》云:“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今日始復(fù)來,惻愴多所悲。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履歷周故居,鄰老罕復(fù)遺。步步尋往跡,有處特依依。流幻百年中,寒暑日相推。??执蠡M,氣力不及衰。撥置且莫念,一觴聊可揮?!盵1]80-81“上京”一詞在陶詩中有兩處,另一處是陶詩《答龐參軍》之“大藩有命,作使上京”[1]23,而《答龐參軍》序有云“龐為衛(wèi)軍參軍,從江陵使上都”[1]22,由此可知陶詩中的“上京”確指建康無疑②鄧安生云:“‘上京’一詞在古代文獻中,就我所見,都是作為京師或首都的通稱。例如班固的《幽通賦》說:‘皇十紀而鴻漸兮,有羽儀于上京?!稘h書》顏師古注:‘成帝時,班況女為倢伃,父子并在京師為朝臣也?!段倪x》李善注:‘言先人至漢十世,始進仕,有羽翼于京師也。’二注皆以‘京師’釋‘上京’。又如:《詩紀》卷一八嵇康《答二郭詩》之一‘天下悠悠者,下京趨上京’?!端囄念惥邸肪矶艔埲A《祖道趙王應(yīng)詔詩》:‘發(fā)軔上京,出自天邑?!段酿^詞林》卷一五六摯虞《贈李叔龍以尚書郎遷建平太守詩》之一:‘拊翼歧蜀,翻飛上京。明試以功,聿駿有聲。三載考績,剖符建平?!蛾悤U帝紀》:‘張安國蕞爾兇狡,窮為小盜,仍遣使人蔣裕鉤出上京,即置行臺,分選兇黨?!陨现T例,都可證明自漢代至南朝,‘上京’一詞的語意都沒有改變,都是指京師或首都?!保ㄠ嚢采骸短諟Y明〈還舊居詩〉及其事跡新探》,《渤海學(xué)刊》1995年第4期,第42—47頁)案:鄧氏所論甚確!尚可增補一例:曹植《與楊德祖書》“足下高視于上京”,李善注:“(楊)修,太尉之子,故曰上京?!眳窝訚ⅲ骸白阆轮^修也,其文最高,故云高視,上京謂帝都也?!保菏捊y(tǒng)編、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選》,中華書局2012年出版,第789頁)。既然陶淵明自述曾經(jīng)在“上京”亦即東晉都城建康居?。ā爱犖艏疑暇保渲小凹摇币蛔鳌熬印?,二者意同),那么其寓居建康又在何時呢?據(jù)陶詩《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及《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可知,陶淵明在“庚子”及“乙巳”或自建康歸,或出使建康,時間跨度恰好六年,與《還舊居》之“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③宋本《陶淵明集》“六載去還歸”之“六”下注“一作十”。(宋本《陶淵明集》,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年出版,第53頁)從整部陶集來看,僅《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可以說明淵明曾有赴都及還都之經(jīng)歷,兩者相隔僅為六年,故宋本《陶淵明集》“六載去還歸”之“六”下注“一作十”無疑是錯誤的。若合符契。而在現(xiàn)存最早的陶集版本宋本《陶淵明集》中《還舊居》恰好排在《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之后,這恐怕并非偶然。在宋本《陶淵明集》卷三中,自《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至《丙辰歲八月中于下潠田舍獲》,其間,詩題除《還舊居》一首外,皆按干支紀年先后排列,倘若不是《還舊居》與《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關(guān)系密切,恐怕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形。綜上可說,陶淵明在庚子歲五月從都城建康歸來之前,應(yīng)該是“家上京”的,這一點還可從《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其一之“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得到證明:既然淵明彼時稱潯陽的家為“舊居”,則其必然在都城建康另有新居、他居、別居。再由《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其一之“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于”[1]73,其二之“久游戀所生”[1]74來看,陶在寓居上京時并未攜帶家人,這就可以確定淵明彼時必然是仕宦于都城建康。事實上,既然《還舊居》記述的是淵明因出使建康而徘徊“舊居”的所見、所感,而此“舊居”又是淵明曾經(jīng)仕宦建康時的寓所,則“舊居”當然不可能有淵明家人。另外,《還舊居》中有“??执蠡M,氣力不及衰”句,袁行霈先生謂:“‘衰’者,據(jù)《禮記》為五十歲?!?植患八ァ?,意謂恐怕活不到五十歲。”①袁行霈:《陶淵明集箋注》,中華書局2017年出版,第152頁。另,同書同頁,袁先生謂《還舊居》云“詩中未言及家人,亦未言及自家狀況,只言‘邑屋時非’,‘鄰老罕遺’,蓋非為省親也”。所論甚是!依據(jù)本文對《還舊居》詩寫作背景之考索,即認為《還舊居》作于乙巳歲三月淵明以建威參軍奉使入都時,則彼時淵明41歲,距離五十之年尚遙,正可謂“??执蠡M,氣力不及衰”。職是之故,可以說,陶詩《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還舊居》,以及四言《答龐參軍》之間正好組成一條穩(wěn)固的證據(jù)鏈,證明陶曾仕宦于東晉都城建康②對于陶淵明的游宦建康,前人之所以長期失考,主要原因有三:第一是前人認為《還舊居》“疇昔家上京”之“上京”系江西南康附近之地名,如元李公煥《箋注陶淵明集》注“上京”曰:“《南康志》:‘近城五里,地名上京,亦有淵明故居。’”清陶澍《靖節(jié)先生集》注“上京”曰:“《名勝志》:‘南康城西七里,有玉京山,亦名上京,有淵明故居。其詩曰“疇昔家上京”,即此?!保ㄉ鲜鲑Y料轉(zhuǎn)引自袁行霈:《陶淵明集箋注》,中華書局2017年出版,第152頁)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志》卷三“古跡”星子縣下亦云:“栗里,在黃龍山北麓虎爪崖下。晉陶潛故居”,“淵明故居,在城西五里玉京山,亦名上京。陶詩‘疇昔家上京’即此。當湖之濱,一峰最秀。東西云山煙水,數(shù)百里浩渺縈帶,皆列幾席前?!保ㄇ迨⒃茸胄?,查勇云、陳林森點校:《南康府志》,江西高校出版社2016年出版,第46—47頁)但是,南康“郡志創(chuàng)于宋,至明凡三修”(《南康府志》凡例),且“南康府作為古代行政區(qū)劃的州府一級,始于太平興國七年(982),最初稱南康軍,其名來自宋太宗趙匡義之言:‘南方之俗,其在康哉?!保êā赌峡蹈尽沸颍┯纱丝烧f,引《南康志》以箋注陶詩中的“上京”是不準確的,《南康志》中以“上京”為淵明故居,很可能是出于附會。至于陶澍所引《名勝志》,殆為明曹學(xué)佺所撰《輿地名勝志》,其成書更在《南康志》后,以其為據(jù),更不可靠。第二是前人認為《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是淵明任職江陵時期使都而還時所作,而這一點是完全沒有根據(jù),得不到證實的。此二首詩中并無片言只語言及“使都還”之意,更沒有任何跡象能夠說明彼時淵明仕宦于江陵。第三是前人或已認定《還舊居》中的“上京”必指都城建康,但是并未對其作出合理解釋。如宋王質(zhì)《栗里譜》、吳仁杰《陶靖節(jié)先生年譜》均認為《還舊居》中的“上京”就是建康,但是他們又都認為《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是陶淵明任劉裕鎮(zhèn)軍參軍時所作,而《還舊居》中的“疇昔家上京”則是淵明彼時要從潯陽移家上京,也就是說,他們都認為《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是陶淵明為移家建康而返回潯陽。(參見宋王質(zhì)等撰、許逸民校輯:《陶淵明年譜》,中華書局2006年出版,第2頁、第13頁)鄧安生亦認為《還舊居》中的“上京”就是建康,但是鄧氏的論述頗為舛亂,他既說“他(案:指陶淵明)寄居京師的時間,應(yīng)當在隆安二年出仕桓玄的僚佐之前”,又認為由《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的詩題可知,“此前他(案:指陶淵明)確曾寓居京師,直至這年五月才離開京師?!保ㄒ娻嚢采骸短諟Y明〈還舊居詩〉及其事跡新探》,《滄州師范專科學(xué)校學(xué)報》1995年第4期,第42—47頁)鄧氏既認為隆安二年之前陶淵明曾居京師,又說庚子五月陶才離開京師,這說明鄧氏無法將陶淵明寓居京師的事跡與陶之仕履妥切梳理對接,遂自相矛盾。又因為鄧文只是就《還舊居》而論,并未延及陶淵明仕履全程,故其說未能受到重視。正是由于以上三個原因,遂造成陶淵明游宦建康之重要生平事跡長期失考,未能納入研究者的視野。。

        如果認為淵明《還舊居》中的“上京”就是東晉都城建康,則該詩中的“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二句頗為難解,因為“阡陌”指田間小路,而都城建康既是城市,自然不可能有“不移舊”之田間“阡陌”。這可能也是歷來人們誤解《還舊居》之“上京”并非建康之一因。細繹淵明《還舊居》詩可以發(fā)現(xiàn),“阡陌不移舊”句實際是作為“邑屋或時非”之襯托出現(xiàn)的,目的是形成一種對比:以此為下面的“履歷周故居,鄰老罕復(fù)遺”張本。質(zhì)言之,《還舊居》中的“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是用自然之不變來反襯人世之變。職是之故,則“阡陌不移舊”中的“阡陌”就不可死看成是建康城中的“阡陌”,而可視作建康城郊、城外的田間“阡陌”,而淵明在入建康城之前必然會看到城外的田間風(fēng)光。

        淵明《還舊居》詩的另一費解之處在于,時間僅僅過去“六載”,何以建康城竟會發(fā)生偌大變化,以至于“邑屋或時非”“鄰老罕復(fù)遺”?鄧安生先生謂:“自隆安四年庚子至義熙元年乙巳,建康城先后經(jīng)歷了桓玄東下篡晉與劉裕起兵討玄,桓玄兵敗潰逃這兩次戰(zhàn)爭的浩劫,其破壞程度,如建筑物被摧毀、人口的死亡都是可想而知的?!哆€舊居》詩說:‘今日始復(fù)來,惻愴多所悲。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履歷周故居,鄰老罕復(fù)遺?!娭忻鑼懙奈輾送龅钠鄳K景象,今昔變化之劇,以及作者所抒發(fā)的悲涼感慨,只有放到元興三年三月劫余后的建康這樣的環(huán)境中,破壞才好得到解釋。若是柴桑的農(nóng)村,雖經(jīng)桓玄、盧循之亂,恐怕也不致如此凄慘(因遭受戰(zhàn)爭最嚴重的應(yīng)是城市,而不是農(nóng)村)?!盵9]鄧先生在確認《還舊居》中的“上京”即建康的基礎(chǔ)上,將陶詩中描寫的劇變情景放到隆安四年至義熙元年的歷史大背景下進行考察,并認為《還舊居》中描寫的凄慘景象、今昔劇變之況唯有放到元興三年三月重創(chuàng)后建康的環(huán)境下才能得到解釋。鄧先生此一思路無疑是深具啟發(fā)性的,但是他并未找出造成《還舊居》中描寫的凄慘景象、今昔劇變的具體、切實的歷史事件。檢《資治通鑒》可知,隆安四年至義熙元年間,桓玄東下篡晉、劉裕起兵討玄,以及孫恩、盧循等海盜對東南地區(qū)的侵擾,都沒有禍及建康城。真正造成建康人口銳減的是桓玄的豪奢以及饑饉的兇年,《資治通鑒》安帝元興元年(402)夏四月條載:“自隆安以來,中外之人厭于禍亂。及玄初至,黜奸佞,擢雋賢,京師欣然,冀得少安。既而玄豪奢縱逸,政令無常,朋黨互起,陵侮朝廷,裁損乘輿供奉之具,帝幾不免饑寒,由是眾心失望。三吳大饑,戶口減半,會稽減什三、四,臨海、永嘉殆盡,富室皆衣羅紈,懷金玉,閉門相守餓死。”[7]3542東晉時期的“三吳”是指吳郡、吳興、丹陽①此從余曉棟說。參見余曉棟:《東晉南朝“三吳”概念的界定及其演變》,《史學(xué)月刊》2012年第11期,第114—117頁。,都城建康隸屬丹陽郡②《晉書》卷十五《地理下》“丹楊郡”下有“建鄴”,小字注云:“本秣陵,孫氏改為建業(yè)。武帝平吳,以為秣陵。太康三年,分秣陵北為建鄴,改‘業(yè)’為‘鄴’?!保ǚ啃g等撰:《晉書》,中華書局2010年出版,第460頁)其中“丹楊”即丹陽,“建鄴”“建業(yè)”“建康”皆為南京古稱。,故引文中的“三吳大饑,戶口減半”即是說吳郡、吳興、丹陽三郡因饑饉而導(dǎo)致人口喪亡至半,既然建康隸屬“三吳”中的丹陽郡,則建康人口亦當因饑饉而多有喪亡,而這應(yīng)該是陶詩《還舊居》中所描寫的“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履歷周故居,鄰老罕復(fù)遺”之慘象的歷史背景、具體原因。

        綜合以上所考可知,陶淵明在庚子年五月從都城返鄉(xiāng)潯陽,絕不是出使京城后返回潯陽。質(zhì)言之,淵明在“上京”的“舊居”及其相關(guān)詩作中所涉年份的吻合,說明陶令在庚子年五月“從都還”(注意不是“使都還”)之前,曾一度任職于東晉都城建康,所謂“從都還”,是指辭掉京城的官職,返回潯陽故鄉(xiāng)。

        論者或?qū)⑻赵姟陡託q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二首與淵明出仕桓玄相聯(lián)系,從而導(dǎo)致混淆淵明第三次、第四次仕履。實則將淵明此二詩與出仕桓玄及為其使都相牽合,殊乏根據(jù)。兩首詩中都沒有涉及出使都城之內(nèi)容,更沒有涉及到桓玄。

        陶詩《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其一云:“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于。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江山豈不險,歸子念前途。凱風(fēng)負我心,戢枻守窮湖。高莽眇無界,夏木獨森疏。誰言客舟遠,近瞻百里余。延目識南嶺,空嘆將焉如!”[1]73詩中并無一言及于“使都”之意,而從“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來看,既以歸路中的目的地為“舊居”,則淵明必另有“新居”,抑或他居、別居,而這“新居”、別居、他居,即應(yīng)為淵明《還舊居》詩中所述之“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之“上京”舊居。正因為淵明在建康為官是有居所的,故其“從都還”時,歸途上才以潯陽的居所為“舊居”?!耙恍朗虦仡?,再喜見友于”,寫出陶淵明對母親和兄弟的摯情,他急切地想要見到他們。“鼓棹”四句,前兩句極寫崎途奮棹之險,日斜崦嵫之迫,意在表明自己對親友的渴盼之情;后二句自問自答,崎曲的江上奮棹揚波、寸陰必爭,難道不畏艱險嗎?然而歸人但希盡快趕路以見到親友,全然置驚濤險途乃至生命安危于不顧?!皠P風(fēng)”四句,前二句陡然一折,盡管自己不畏艱險奮棹疾馳,但“凱風(fēng)”辜負了我急于見到親友的心衷,使我被迫斂槳于荒僻的湖濱;后二句寫岸邊景物,既是脈承“戢枻守窮湖”,亦切定題目中的“五月”,針線細密,自然貼切。最后四句再次表達急迫心情。全詩一波三折,潛氣內(nèi)轉(zhuǎn),寫盡急迫面親的心情。

        《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其二云:“自古嘆行役,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曠,巽坎難與期。崩浪聒天響,長風(fēng)無息時。久游戀所生,如何淹在茲!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當年詎有幾?縱心復(fù)何疑?!盵1]74此詩抒發(fā)“戢枻守窮湖”時的感受。前六句感嘆阻于疾風(fēng)巨浪,“行役”艱難,詩中“行役”泛指行旅、出行,如南朝梁柳惲《搗衣詩》“行役滯風(fēng)波,游人淹不歸”[10]及唐李白《估客行》“海客乘天風(fēng),將船遠行役”[11]之比,而并不是說淵明彼時有公務(wù)在身。后六句明確表達歸隱田園之意。其中“久游”二字頗堪留意,這兩個字說明陶淵明離家游宦在外已久,由此也再次證明,淵明的“從都還”絕不是任職江陵時因公事“使都”而“還”。質(zhì)言之,“久游戀所生”句,不僅可以說明陶此番絕非是因公務(wù)出使入都而還,而且能夠說明陶在都城仕宦的時間當不甚短,至少應(yīng)比任“州祭酒”及“彭澤令”的“少日”要長?!办o念”二句明確表示歸隱之意;“當年”二句進一步強調(diào)歸隱的志念。“良可辭”“復(fù)何疑”,玩味這些詩語,不難看出,陶淵明確實質(zhì)性自然、難以適俗,其歸隱,是順從本心。

        由以上考述可說,陶淵明在“向立年”29歲“自解”“州祭酒”之后,庚子年五月“從都還”之前,曾一度仕宦于東晉都城建康,而且為時頗久。陶淵明此次仕宦的結(jié)束時間當在庚子年五月,至于他此次游宦始于何時則難以確考。

        四、隆安五年(401)在江陵出仕荊州刺史桓玄,同年冬丁母憂返潯陽

        陶淵明第四次出仕,所任何職,亦難確考。但是我們能考知其游宦的地點及大致時間。陶詩中有一首《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全詩如下:

        閑居三十載,遂與塵事冥。詩書敦宿好,林園無世情。如何舍此去,遙遙至南荊。叩枻新秋月,臨流別友生。涼風(fēng)起將夕,夜景湛虛明。昭昭天宇闊,皛皛川上平。懷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征。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投冠旋舊墟,不為好爵縈。養(yǎng)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1]74-75

        詩題中的“辛丑”,為晉安帝隆安五年,這一年淵明37歲。詩題中“赴假還江陵”之“赴假”,學(xué)界認識不一①相關(guān)論述可參見袁行霈:《陶淵明研究》,中華書局2009年出版,第68—69頁。,然而這個詞不是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從“還江陵”一詞來看,淵明此行無疑是返回荊州治所江陵。再結(jié)合全詩來看。此詩開首四句寫林園之樂。中間十句寫自己中宵孤征的所感所見。從“如何舍此去,遙遙至南荊”來看,淵明此行,無疑是“舍”“林園”而赴“南荊”,這就說明,淵明此番是從家鄉(xiāng)潯陽出發(fā)到“南荊”去的。從“投冠旋舊墟”句來看,作者當時既有“冠”,則必處宦途無疑。

        由以上所述可知,陶淵明在辛丑(401)七月當從宦于荊州之江陵。而從詩題“赴假還江陵”來看,作者此番絕非初赴江陵游宦,他是由“赴假”而“還江陵”,就是說,他早在此前已經(jīng)從宦于江陵了。那么,陶淵明出仕江陵大約在什么時候呢?陶集中的《游斜川并序》為我們提供了線索。

        辛酉(丑)正月五日,天氣澄和,風(fēng)物閑美。與二三鄰曲,同游斜川。臨長流,望曾城,魴鯉躍鱗于將夕,水鷗乘和以翻飛。彼南阜者,名實舊矣,不復(fù)乃為嗟嘆。若夫曾城,傍無依接,獨秀中皋,遙想靈山,有愛嘉名。欣對不足,率(共)爾賦詩。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各疏年紀鄉(xiāng)里,以記其時日。

        開歲倏五十(日),吾生行歸休。念之動中懷,及辰為茲游。氣和天惟澄,班坐依遠流。弱湍馳文魴,閑谷矯鳴鷗。迥澤散游目,緬然睇曾丘。雖微九重秀,顧瞻無匹儔。提壺接賓侶,引滿更獻酬。未知從今去,當復(fù)(得)如此不?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日非所求。[1]44-45

        詩序中的“辛酉”異文當誤,因為在淵明的一生中,其所經(jīng)歷的“辛酉”只有宋武帝劉裕永初二年辛酉(421),而彼時陶已歸園田居16年,也就當然不可能再說“吾生行歸休”(今生從此就要不再出仕)了①“吾生行歸休”之“行歸休”,逯欽立先生注云:“行歸休,行,將。歸休,歸而休息。行歸休,謂從此就要不再出仕。”(逯欽立校注:《陶淵明集》,中華書局2011年出版,第45頁)此說甚確!結(jié)合《歸去來兮辭》中“感吾生之行休”來看,陶詩陶文中的“行歸休”“行休”只能是行將結(jié)束仕宦之意?!皻w休”可作“歸而休息”“辭官致仕”“歸隱不仕”解,如韋應(yīng)物《夜對流螢作》“府中徒冉冉,明發(fā)好歸休”、司空曙《送吉校書東歸》“少年蕓閣吏,罷直暫歸休”、齊己《寄吳都沈員外彬》“歸休興若何,朱紱盡還他”。關(guān)于“吾生行歸休”的詳細闡釋,請參拙作《陶淵明享年六十三歲辨正》(《學(xué)術(shù)交流》2019年第1期,第148—161頁)。對“吾生行歸休”語意的確切認識,也直接影響到對該詩“未知從今去,當復(fù)(得)如此不”的準確解讀。。

        從“未知從今去,當復(fù)(得)如此不”兩句來看,彼時陶淵明顯然面臨著重大人生抉擇。因為,倘若淵明此時閑居在家,則約集二三鄰曲同游斜川,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如何會說到“未知從今去,當復(fù)(得)如此不”呢?孤立地看,“未知從今去”,既可理解為“不知道從今以往”,又可理解為“不知道從今一別”,但是聯(lián)系“當復(fù)(得)如此不”來看,則只能理解為“不知道從今一別”。更何況,《游斜川》之開首即以“吾生行歸休”來表達行將結(jié)束宦途的志愿,則“未知從今去”之“去”必為“告別”之意無疑。由此可知,在辛丑年正月五日寫作《游斜川》詩及序時,陶淵明身在宦途且即將遠行?!扒覙O今朝樂,明日非所求”,正表達了不忍離鄉(xiāng)遠游又即將從宦異方的復(fù)雜心情。

        由以上論述可知,陶淵明在辛丑年正月五日之后,曾有遠游之舉。前文已考,淵明于庚子年五月已辭建康職而歸田,辛丑年七月淵明自潯陽“還江陵”,則這次遠行當是赴江陵從宦。再據(jù)《游斜川》中的“吾生行歸休”,可知淵明在辛丑年正月五日之前即已出仕江陵。

        淵明游宦江陵為時多久呢?

        據(jù)淵明《祭程氏妹文》“昔在江陵,重罹天罰。兄弟索居,乖隔楚越。伊我與爾,百哀是切。黯黯高云,蕭蕭冬月”[1]191可知,淵明從宦江陵時遠離親人,其間曾在某年冬月遭受喪母之痛②陶淵明《祭從弟敬遠文》“相及齠齒,并罹偏咎”,袁行霈先生箋注:“意謂相繼至于齠齒之年,均喪己父也”“偏咎:偏孤之咎也?!段倪x》潘岳《寡婦賦》:‘少伶俜而偏孤兮?!钌谱ⅲ骸?,謂喪父也?!保ā短諟Y明集箋注》,中華書局2017年出版,第379頁)據(jù)此,則淵明《祭程氏妹文》之“重罹天罰”必指喪母無疑。。這個記載為我們考察淵明游宦江陵的期限提供了線索。

        《禮記·三年問篇》載:“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盵12]淵明在40歲(404年)的夏天已命駕再仕,依《禮記》及《祭程氏妹文》推斷,淵明喪母當在辛丑年冬月。淵明居家守制的時間可確定為隆安五年辛丑冬月至元興三年甲辰(404)夏天之前。陶集中有《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一首,此處的“癸卯歲”為元興二年(403),彼時淵明正當居家守制。結(jié)合上文對《游斜川并序》的考證,可知淵明仕宦江陵的時間即為隆安五年正月五日之前至同年冬月。這里尚有兩點需要補述:

        第一,由潯陽而游宦江陵,雖道路遐遠,卻是彼時的一條出仕途徑。陶詩中的“龐參軍”原是淵明鄰曲,后來出仕,即任荊州刺史的衛(wèi)軍參軍,淵明五言《答龐參軍并序》及四言《答龐參軍并序》中表述甚明。四言詩“送爾于路,銜觴無欣。依依舊楚,邈邈西云”[1]23正是追述龐將赴江陵任參軍。這個例證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陶淵明為何要到遙遠的江陵去任職。

        第二,陶淵明游宦江陵期間,荊州刺史乃是桓玄?;感诼“踩辏?99)十二月?lián)魯〔⒄D殺荊州刺史殷仲堪、雍州刺史楊佺期。次年正月,桓玄“表求領(lǐng)荊、江二州。詔以玄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后將軍、荊州刺史、假節(jié),以桓修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爭江州,于是進督八州及揚、豫八郡,復(fù)領(lǐng)江州刺史”[4]2589。此前的隆安二年秋七月,桓玄、殷仲堪、楊佺期以及庾楷,雖一度從兗州刺史王恭舉兵反,但是在同年九月王恭戰(zhàn)敗被斬之后,殷仲堪等退處潯陽結(jié)盟,推桓玄為盟主,并在朝廷復(fù)仲堪本職后乃各還鎮(zhèn)?;?、殷等“舉兵反”的叛亂活動告一段落,他們至少在表面上與東晉朝廷達成和解。

        在陶淵明投效桓玄的隆安五年①依據(jù)上文所考,陶淵明出仕桓玄當在辛丑正月五日之前,而庚子五月淵明始自都城建康棄職而歸,故淵明始仕桓玄即當在庚子五月之后,辛丑正月五日之前,具體時間難以確考。但庚子五月之后、辛丑正月五日之前,《資治通鑒》《晉書·桓玄傳》皆未載錄桓玄事跡,故本文不作討論。,桓玄雖有窺伺朝廷之心,卻并無叛亂的實際行動?!顿Y治通鑒》記曰:“桓玄厲兵訓(xùn)卒,常伺朝廷之隙,聞孫恩逼京師,建牙聚眾,上疏請討之。元顯大懼。會恩退,元顯以詔書止之,玄乃解嚴?!盵7]3525《晉書·桓玄傳》所記與此大致相同。[4]2589同年十二月,“桓玄表其兄偉為江州刺史,鎮(zhèn)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督八郡軍事,鎮(zhèn)襄陽;遣其將皇甫敷、馮該戍湓口。移沮、漳蠻二千戶于江南,立武寧郡;更招集流民,立綏安郡。詔征廣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7]3531。由以上所考可知,桓玄雖為東晉篡亂之臣,但是在陶淵明投效桓玄的隆安五年,桓玄實際并無任何叛亂舉動。如此,在理解陶仕于桓玄這一問題時,我們也就不需再尋找其他方面的理由了。

        五、約元興三年(404)夏至次年三月在荊州,出任建威參軍

        陶淵明第五次出仕是任建威參軍,始仕時間約為元興三年夏。

        上文提及,陶淵明丁母憂而服闋的時間最遲在元興三年夏,這一論斷的根據(jù)便是淵明的《榮木》詩。《榮木》詩序云:“榮木,念將老也。日月推遷,已復(fù)九夏?!盵1]15由此可知,此詩作于某年夏天②陶詩《榮木》序有云“日月推遷,已復(fù)九夏”,袁行霈先生釋“九夏”云:“九夏:夏季之九十天?!短接[》卷二二引梁元帝《纂要》:‘夏曰朱明,亦曰長嬴、朱夏、三夏、九夏?!捊y(tǒng)《錦帶書十二月啟·林鐘六月》:‘三伏漸終,九夏將謝?!保ā短諟Y明集箋注》,中華書局2017年出版,第11頁)據(jù)此,則“九夏”猶言夏、夏天、夏季。。再據(jù)詩中“先師遺訓(xùn),余豈之墜。四十無聞,斯不足畏!脂我名車,策我名驥。千里雖遙,孰敢不至”[1]16諸句可知,陶淵明在其40歲那年的夏天又曾有一次遠行仕宦,“千里雖遙,孰敢不至”,足見淵明彼時渴慕的心緒。

        以往研究者或昧于《宋書·陶潛傳》“復(fù)為鎮(zhèn)軍、建威參軍”之記載以及《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之李善注,認為陶淵明在出任建威參軍之前曾任鎮(zhèn)軍將軍劉裕的參軍。劉裕任鎮(zhèn)軍將軍之時限與淵明《榮木》詩所述40歲出仕在時間上雖然相合,但如前文考述,陶淵明不可能曾任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故陶淵明40歲的這次仕宦,不需考慮是否曾任鎮(zhèn)軍參軍,《宋書》“復(fù)為鎮(zhèn)軍、建威參軍”的記載也并不說明淵明曾連續(xù)擔(dān)任“鎮(zhèn)軍、建威參軍”③筆者認為,《宋書·陶潛傳》中所載淵明生平信息大多可信,唯作者對淵明平生事跡之先后似不甚了然,故傳中對陶令生平信息的排列綴合多有舛誤。作為曾被朝廷數(shù)次征辟的隱士,陶淵明的生平資料,其所在州府當有記錄,但未必詳細,《宋書·陶潛傳》當是在州府記錄的基礎(chǔ)上,吸收陶詩中相關(guān)內(nèi)容撰作而成。。

        淵明《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為我們考察其40歲的那次出仕提供了至為寶貴的信息。詩云:

        我不踐斯境,歲月好已積。晨夕看山川,事事悉如昔。微雨洗高林,清風(fēng)飇矯云翮。眷彼品物存,義風(fēng)都未隔。伊余何為者,勉勵從茲役?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園田日夢想,安得久離析。終懷在壑舟,諒哉宜霜柏。[1]79

        詩題明白無誤地昭示了陶淵明在晉安帝義熙元年乙巳(405)三月時任“建威參軍”。自元興三年夏至義熙元年三月,在排除了他曾任劉裕的鎮(zhèn)軍參軍后,這是我們所能考察到的淵明所擔(dān)任的唯一職務(wù)??肌端螘ぐ俟偕稀罚骸白髮④?。右將軍。前將軍。后將軍……東中郎將……南中郎將……西中郎將。北中郎將……凡四中郎將……建威將軍,漢光武建武中,以耿弇為建威大將軍……自左右前后將軍以下至此四十號,唯四中郎將各一人,余皆無定員?!盵3]1226-1227《晉書·職官志》于“建威將軍”無載,揣其原因,當是《宋書》成書時間遠早于《晉書》,《宋書》既已將“建威將軍”稱號的創(chuàng)立推溯至漢光武劉秀及其大將耿弇,則《晉書》自不必重復(fù)記載。由《宋書·百官上》對“建威將軍”的記載,可知“建威將軍”這一稱號并無定員,也就是說,在晉宋之時,可以同時有兩人乃至多人號稱“建威將軍”①《宋書》卷八十四《鄧琬傳》在同一篇檄文中即涉及同一陣營的三位“建威將軍”,他們同時準備出征:“建威將軍領(lǐng)中直兵沈懷寶,長戟萬刃,羽騎千群,徑出南州,直造朱雀?!ㄍ④姀堜?、龍驤將軍何休明,提育、獲之徒,勁悍之卒,邪趨金陵,北指閶闔?!ㄍ④婎I(lǐng)中直兵晉熙太守閻湛之,皆掃境勝兵,薦誠請效?!保ā端螘?,中華書局2008年出版,第2132—2133頁)。

        淵明是為哪位建威將軍做參軍呢?對此,學(xué)界尚存異說。宋吳仁杰《陶靖節(jié)先生年譜》云:“是年(元興三年)懷肅以建威將軍為江州刺史,先生實參建威軍事,從討逆黨于江陵。”[13]16清吳瞻泰《陶詩匯注》卷三則云:“考《宋書·懷肅傳》,其年為輔國將軍,無建威之說。唯《晉書·劉敬宣傳》云劉敬宣與諸葛長民破桓歆于芍陂,遷建威將軍、江州刺史,鎮(zhèn)尋陽?!端螘⒕葱麄鳌匪d亦同,實安帝元興三年甲辰,則公為敬宣建威參軍,未可知也,年譜失考。”②吳瞻泰輯:《陶詩匯注》,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程崟刻本,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其后兩說一度并存,莫衷一是。陶淵明是為劉懷肅還是劉敬宣做“建威參軍”呢?

        陶淵明不可能做劉敬宣的“建威參軍”。

        考《宋書》卷四十七《劉敬宣傳》,晉安帝元興三年“桓歆率氐賊楊秋寇歷陽,敬宣與建威將軍諸葛長民大破之,歆單騎走渡淮,斬楊秋于練固而還。遷建威將軍、江州刺史?!盵3]1411《資治通鑒》系劉裕“以劉敬宣為江州刺史”于元興三年夏四月。[7]3570由此可知,元興三年四月劉敬宣始任建威將軍。又據(jù)《宋書·劉敬宣傳》:“安帝反正,(劉敬宣)自表解職。于是散徹,賜給宅宇,月給錢三十萬。高祖數(shù)引與游宴,恩款周洽……尋除冠軍將軍,宣城內(nèi)史、襄城太守?!盵3]1412可知安帝反正之后,敬宣自表解職,不再號“建威將軍”。據(jù)《宋書》卷一《武帝上》“義熙元年正月,……天子反正”[3]11及《晉書》卷十《安帝紀》“義熙元年春正月,帝在江陵……辛卯(九日)③“(九日)”,為筆者據(jù)陳垣《二十史朔閏表》(古籍出版社1956年出版)推算、添加,下同?!溯浄凑盵4]257可知,劉敬宣自表解職的最早時間為義熙元年正月九日,此亦其不再號“建威將軍”之最早時間。《資治通鑒》將劉敬宣自表解職及召為宣城內(nèi)史諸事一并系于義熙元年三月庚子(十九日)后,同年四月之前,顯然是認為在此期間劉敬宣已除冠軍將軍、宣城內(nèi)史。

        綜上可知,劉敬宣始號“建威將軍”的時間是元興三年四月,其自表解職、免去“建威將軍”最早在義熙元年正月九日,同年三月十九之后、四月之前,劉敬宣已除冠軍將軍、宣城內(nèi)史。退一步說,即使我們不認為劉敬宣除授冠軍將軍、宣城內(nèi)史必在義熙元年四月之前,那么在義熙元年四月之前,劉敬宣也一定到了建康。這是依據(jù)《宋書·劉敬宣傳》,在劉敬宣自表解職之后,除授冠軍將軍、宣城內(nèi)史之前,尚有“于是散徹,賜給宅宇,月給錢三十萬。高祖(劉裕)數(shù)引與游宴,恩款周洽,所賜錢帛車馬及器服玩好,莫與比焉”[3]1412之經(jīng)歷。也就是說,在劉敬宣自表解職之后,曾經(jīng)一度在建康被賜宅賞錢,并與坐鎮(zhèn)建康的劉裕游宴。而據(jù)《宋書·武帝上》所載“(義熙元年三月)是月,(劉裕)旋鎮(zhèn)丹徒”[3]13及《晉書·安帝紀》中“(義熙元年)夏四月,劉裕旋鎮(zhèn)京口”[4]258,可知《宋書·劉敬宣傳》“高祖數(shù)引與游宴”諸事必然發(fā)生在義熙元年四月之前,亦即義熙元年四月之前劉敬宣必已抵達建康。

        那么,淵明《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詩,是否有可能如陶澍《靖節(jié)先生為鎮(zhèn)軍、建威參軍辨》所云“陶淵明使都當是奉賀復(fù)位,或并為劉敬宣上表解職”[14]呢?易言之,陶淵明是否有可能為劉敬宣做建威參軍呢?并不可能。理由是:第一,晉安帝于義熙元年正月九日反正于江陵,同年三月十三日方抵建康①司馬光編著、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中華書局2009年出版,第3581頁。又,《晉書·安帝紀》未明確記載安帝抵達建康的日期,但有義熙元年三月“乙未(十四日),百官詣闕請罪”(《晉書》,中華書局2010年出版,第258頁)之記載。,而上引《宋書·劉敬宣傳》謂“安帝反正,自表解職”,倘若劉敬宣“自表解職”的時間在晉安帝抵達建康之前,則自然不需再派人入京“上表解職”,也不會再有人任他的建威參軍。而實際上,劉敬宣“自表解職”的時間最有可能在晉安帝反正之初。據(jù)《宋書·劉敬宣傳》,劉敬宣被任命為江州刺史時即執(zhí)意推辭,但不見許,在平定桓玄之亂的過程中,劉敬宣坐鎮(zhèn)江州籌集軍糧、搜召舟船,為前方將士提供充足物資保障,故“西征諸軍雖失利退據(jù),因之每即復(fù)振”[3]1412。而夙與劉敬宣不合的劉毅則在敬宣任江州刺史后大肆譖毀,以致“敬宣愈不自安。安帝反正,自表解職”[3]1412,推原劉敬宣自表解職的原因,除了劉毅的譖毀使其“愈不自安”,當還由于義熙元年正月“乙未(十三日),詔大處分悉委冠軍將軍劉毅”[7]3579,也就是說,在晉安帝反正的第四天便將“大處分”權(quán)給予劉毅,這應(yīng)該是劉敬宣“自表解職”的直接原因。劉敬宣之入建康,當是為了尋求劉裕的政治庇護。第二,倘若劉敬宣并不是在晉安帝反正之初便“自表解職”,而是安帝抵達建康后才上表辭職,那么,既然安帝于義熙元年三月十三日抵達建康,淵明若是奉賀復(fù)位并為江州刺史劉敬宣上表解職,則其抵達建康之時間一定在義熙元年三月十三日之后。而從江州潯陽至建康,例取長江水道而行,淵明乙巳歲三月作為建威參軍出使建康亦不例外②從《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的詩題可以判斷淵明此行必取長江水路,這是因為,錢溪就在長江之上。據(jù)《宋書》卷五十《張興世傳》:“興世謂攸之等曰:‘上流唯有錢溪可據(jù),地既險要,江又甚狹,……江有洄洑,船下必來泊,岸有橫浦,可以藏船舸,二三為宜?!艘苟珊?,至鵲頭,因復(fù)回下疑之。其夜四更,值風(fēng),仍舉颿直前?!瓘綋?jù)錢溪,營立城柴?!保ā端螘罚腥A書局2008年出版,第1454頁)由此可知,錢溪在鵲頭上游。檢《中國歷史地圖集·四》知“鵲頭”在銅陵市北,而銅陵市南的一段長江江面極狹,且有彎折,與張興世所描述之“地既險要,江有甚狹”之錢溪相符,可知錢溪就是指銅陵市南的一段長江。(參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四》,中國地圖出版社1996年出版,第27—28頁)由此可知,陶淵明乙巳歲三月作為建威參軍奉使建康必然是取長江水路。淵明之所以在“經(jīng)錢溪”時興懷為詩,當即因為錢溪一段“江有洄洑,船下必來泊”,易言之,淵明當是在泊船錢溪之際,寫作了《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詩。。據(jù)《晉書·安帝紀》:“(元興二年403)十二月壬辰(三日),玄篡位,以帝為平固王。辛亥(二十二日),帝蒙塵于潯陽?!盵4]256如以桓玄篡位之日為晉安帝遷離建康之時,則晉安帝由建康至潯陽歷時二十日;又據(jù)《晉書·安帝紀》:“(元興三年404,三月)己未(二日),玄眾潰而逃?!廖矗ㄊ娜眨感频畚魃??!盵4]256可知桓玄由建康逃至潯陽歷時十三日,那么,假設(shè)陶淵明抵達建康的時間與晉安帝一樣,也是義熙元年三月十三日,則淵明在建康完成使命后,從建康溯江返回潯陽至少需要十三日,而劉敬宣在得到淵明通知后自潯陽東下建康亦至少需十三日,則其抵達建康之日必然已經(jīng)到了義熙元年四月。倘若再考慮到淵明舟行之速度難比桓玄奔竄時舟行之速度,且劉敬宣在乙巳歲三月庚子之后、四月之前,尚有一段時日與劉裕盤桓游宴于建康,那么陶淵明寫作《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時就決不可能是為劉敬宣使都奉賀并為其上表解職。由此可知,陶淵明并不是為劉敬宣做“建威參軍”。

        陶淵明有可能做劉懷肅的“建威參軍”。

        劉懷肅任建威將軍見于《晉書·安帝紀》《晉書·桓玄傳》以及《資治通鑒》?!稌x書·安帝紀》云:“(義熙元年)三月,桓振復(fù)襲江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奔于襄陽。建威將軍劉懷肅討振,斬之。帝至自江陵。乙未(十四日),百官詣闕請罪。”[4]258《晉書·桓玄傳》載:“玄故將劉統(tǒng)、馮稚等聚黨四百人,襲破尋陽城,(劉)毅遣建威將軍劉懷肅討平之?!盵4]2600《資治通鑒》系此事于元興三年五月?!顿Y治通鑒》載:“(晉安帝義熙元年)三月,桓振自鄖城襲江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戰(zhàn)敗,奔襄陽,振自稱荊州刺史。建威將軍劉懷肅自云杜引兵馳赴,與振戰(zhàn)于沙橋,劉毅遣廣武將軍唐興助之,臨陣斬振,復(fù)取江陵?!盵7]3581據(jù)此可說,盡管劉懷肅號“建威將軍”的始末時間難以考定,但是可以確定劉在元興三年五月至義熙元年三月是號“建威將軍”。

        《宋書》卷四十七《劉懷肅傳》于懷肅號“建威將軍”無載,而于懷肅斬殺桓振后云:“(劉)道歸加懷肅督江夏九郡,權(quán)鎮(zhèn)夏口。除通直郎,仍為輔國將軍、淮南歷陽二郡太守?!盵4]1404此處的“仍為輔國將軍”之“仍”,當是“累”的意思,“仍為”猶言“累遷”。據(jù)《宋書·劉懷肅傳》,懷肅之前除高平太守,此番除“淮南歷陽二郡太守”,實有遷升性質(zhì)。而以“仍為”冠諸“輔國將軍”之前,則亦說明劉懷肅在號“輔國將軍”之前當另有封號。

        據(jù)《宋書·劉懷肅傳》,終劉懷肅一生,并未任過“江州刺史”,吳仁杰《陶靖節(jié)先生年譜》“元興三年”條下云:“是年懷肅以建威將軍為江州刺史?!盵13]16不知何據(jù)。而吳譜中系于元興三年之譜文,實當系于義熙元年下,因吳譜漏書“義熙元年”,致令元興三年、義熙元年事皆綴于元興三年條下,記述錯亂。

        既然劉懷肅在元興三年五月至義熙元年三月號“建威將軍”,則陶淵明“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就可能是做劉懷肅的“建威參軍”。易言之,陶淵明在元興三年夏服闋之后或已仕于劉懷肅,任其建威參軍,隨其平亂,轉(zhuǎn)徙四方。再由《宋書·劉懷肅傳》“家世貧窶,而躬耕好學(xué)”[3]1403之記載來看,劉懷肅與陶淵明之生平經(jīng)歷、興趣愛好亦有契合。而陶淵明之所以在“乙巳歲三月”為劉懷肅使都,當是為懷肅奉賀晉安帝復(fù)位①據(jù)《晉書·安帝紀》,義熙元年“二月丁巳(五日),留臺備乘輿法駕,迎帝于江陵”“(三月)乙未(十四日),百官詣闕請罪”,晉安帝自江陵東返建康之事,轉(zhuǎn)戰(zhàn)于荊州的劉懷肅一定得以聞知,故淵明為劉懷肅使都奉賀之出發(fā)日期當在義熙元年二月五日之后。再從時間、里程的角度來看,據(jù)《晉書·安帝紀》元興二年“十二月壬辰,玄篡位,以帝為平固王。辛亥,帝蒙塵于潯陽”、《晉書·安帝紀》元興三年三月“己未(二日),玄眾潰而逃?!廖矗ㄊ娜眨?,桓玄逼帝西上?!ㄋ脑拢└ㄈ眨壑两辍?,可知桓玄自建康至潯陽歷時十三日,自潯陽至江陵歷時十九日,也就是說,自建康至江陵需要三十二日,考慮到桓玄是戰(zhàn)敗奔竄,故這應(yīng)該是彼時自建康到江陵所需最短之時間。若陶淵明此行始于江陵,初發(fā)于二月中旬,那么他抵達潯陽時已是三月初,至錢溪時當已三月中旬。又,從時間、里程的角度來看,陶淵明此行不可能是因為劉懷肅斬殺桓振,重新奪回江陵重鎮(zhèn)。(《晉書》,中華書局2010年出版,第256—258頁)據(jù)《宋書·劉懷肅傳》義熙元年三月“桓振復(fù)襲江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出奔,懷肅自云杜馳赴,日夜兼行,七日而至”(《宋書》,中華書局2008年出版,第1403頁),也就是說,劉懷肅戰(zhàn)敗桓振,重新奪取江陵最早在義熙元年三月七日。那么,即使陶淵明在義熙元年三月七日自江陵銜命趕赴建康,則其至潯陽已是三月二十六日,而錢溪在銅陵市南,位居建康、潯陽之中點而偏近建康(參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四》,中國地圖出版社1996年出版,第27—28頁;并本文本節(jié)注釋中對錢溪之考證),潯陽至建康需十三日,潯陽至錢溪至少需七日,據(jù)此推斷,則陶淵明抵達錢溪時已非乙巳年三月。更何況,劉懷肅戰(zhàn)敗桓振、奪回江陵未必即在三月七日,亦即陶淵明銜命赴都之始發(fā)日期未必能早至乙巳年三月七日,那么,陶淵明就更不可能在乙巳年三月抵達錢溪。職是之故,淵明此次奉使赴都,不可能是因為劉懷肅斬殺桓振、奪回江陵。。劉懷肅“督江夏九郡,權(quán)鎮(zhèn)夏口”后,陶淵明當辭官歸里重新開始其躬耕生活。

        另外,陶淵明第六次仕宦,即出任彭澤令,其時間在《歸去來兮辭序》中交代詳明:“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盵1]159而與其相關(guān)的詩作則有著名的《歸園田居》五首,其事甚明,茲不贅述。①陶詩《歸園田居》其一“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中的“一去三十年”,其意并非陶淵明仕宦歷程長達“三十年”。詳參拙作:《陶淵明享年六十三歲辨正》,《學(xué)術(shù)交流》2019年第1期,第148—161頁。

        六、結(jié)語

        總結(jié)本文考述如下。

        陶淵明始仕于弱冠20歲,擔(dān)任會稽內(nèi)史、鎮(zhèn)軍將軍王蘊的參軍,同年因王蘊卒歿而歸隱潯陽。

        陶淵明第二次仕宦于二十八九歲時,任江州祭酒,少日自解歸,已“向立年”即29歲。陶淵明第三次出仕始于何時難以確考,但據(jù)《宋書·陶潛傳》之“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躬耕自資,遂抱羸疾”可知,陶第二次致仕后,曾有一段隱居躬耕的歲月。

        陶淵明第三次去職的時間為隆安四年庚子五月,淵明時年36歲,此次出仕的地點是建康。

        陶淵明第四次出仕當始自隆安五年辛丑正月五日之前,終于隆安五年歲暮,地點是江陵。其間,陶曾于隆安五年七月赴假歸潯陽省親,旋即返回江陵。彼時江州刺史是桓玄。

        陶淵明第五次仕宦是任建威將軍劉懷肅之參軍,約始于元興三年夏,義熙元年乙巳三月曾奉命使都,尋即辭官。

        陶淵明第六次仕宦是任彭澤令,致仕于義熙元年十一月,自言“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則本次始仕即當在同年之八月。為清眉目,列表1如下:

        表1 陶淵明六次仕宦歷程

        綜上所述,本文的最后結(jié)論是,陶淵明自弱齡20歲始,至41歲止,前后仕宦六次,仕宦歷程綿延21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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