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
你試圖以山谷般的沉默
抵抗我的言語。
你得逞了。
無聲息間,
就悶滅了一顆顆唾液炸彈。
我不再去講另一個世界的道理,
幻化成一座空蕩的山谷。
你攜著某個世界的語言
——尚未約定俗成的聲音符號,
以銅環(huán)震落銅綠的方式
叩響我枯朽的山門。
此時,桃花已開滿了我的山頭。
春山空
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們都習(xí)慣了這般相對無言
干坐在座位前,如摩詰先生酬對著寂寂空山
偶爾將手揣進(jìn)袖子,等一枚桂花落地
是山月打破了一整日的寧靜
你我互相敞懷如皓潔的潭面一覽無遺
只是,我們互有默契,仍避談一些
敏感的事件和詞匯。譬如,
雙方父母對彼此的微詞。
又譬如,“愛”這個字眼。
不要說什么愛,愛本身
是玻璃材質(zhì)的,陽光在它的體內(nèi)彎曲
手指骨節(jié)敲上去,會傳來空谷的回音
回憶的茶盞
回憶是桌上的一把茶壺,每次沖泡
都是一次味蕾的革命。
清明前采下的葉子,蓄斂早春的煙火氣
色翠香幽,芽嫩味醇,貼切的形容畢竟有限。
茶水的暴動只在剎那,未及思索
一截往事的河流便已流遠(yuǎn)。
它或許在人頭攢動的碼頭
被一雙破手套卸下,
抑或獨自湮滅于人跡消遁的古渡。
好比這茶碗中的裊裊輕煙,
在瓷器碰撞的脆響中,便被輕易地蓋滅。
禮步湖即景
新翻修的禮步湖公園陳列在眼前
亭臺新筑,游船重置,湖水大換血
野鴨和天鵝也被請進(jìn)來做駐唱歌手
只有湖邊舞劍、打拳、唱戲的老人依然如故
讓人憶起初次約會的點滴,一次失敗的聚首
和湖水呼應(yīng)著沉默。如果再有一次機會
讓新筑的亭臺頹圯,讓重置的游船破舊
讓碧綠的湖水渾濁、發(fā)臭
讓世俗的湖水中浸漬過的我們年輕八歲
我會擦去額頭的汗珠,把背好的稿子忘掉
把滿腔的肺腑,如湖水般鋪平
枯坐
枯坐一下午,耳邊抽芽
仿佛聽見春日的絮語
這個消息,想先告訴你。
腋下發(fā)了新枝,伸出三米遠(yuǎn)
迎風(fēng)而動,這過分的招搖
你是否已經(jīng)注意到?
根須更進(jìn)一步,扎入土壤的核心
一絲一毫,一分一厘都會握緊
托起你腳踩的土地。
逆鱗
你總是直言怕狗的特質(zhì)與男人的本性相背
常在午后的江邊,公園的草地上
卵石鋪就的步道旁,各路遛狗人出沒的地方
默默揚起嘴角,效仿起
那些世俗的剃刀,劃開我的眉間心上。
我拉開距離,不再談?wù)撌玛P(guān)柴米的日常
這日常已在一聲聲犬吠中支離破碎。
你抱起一只柴犬的前足,舞龍戲獅般褻玩
那一刻,只感覺
我們之間仿佛隔了條銀河一般。
失眠癥
失眠進(jìn)入生活中的一道程序
某個人或某件事物的離開
為它堂而皇之地進(jìn)駐
騰出了地方。躺在床上
我開始主動遠(yuǎn)離手機,小說和可樂
遠(yuǎn)離使人分泌多巴胺的因素
遠(yuǎn)離使大腦運轉(zhuǎn)的機油和齒輪
長夜不盡的時節(jié),我想象著混沌時期的盤古
轟然倒地之時,變成太陽的左眼已然閉上
右眼還睜著一彎扁平的月亮
年老的盤古須發(fā)稀疏,對應(yīng)著太古的夜空
月明星稀。他的肌肉隆起,三山五岳在胸腔內(nèi)
崩塌成一片碎瓦礫。江河水倒退回血管,
干枯的河床還需要一條涸轍之鮒。
理發(fā)記
耳邊的鬢發(fā)怕是早早聽到了
下周要理發(fā)的消息,長勢喜人
像是生命結(jié)束前的最后一場
絢爛煙花。我決定背過身
把身體窩在理發(fā)店的旋轉(zhuǎn)椅中
提前結(jié)束這場煙花匯演。
撲簌簌墜落的煙火,制造出一場
煙籠霧罩的古典主義情境。
微微顫抖的江面,供認(rèn)出
月光的名號、身份、五官和所在。
嗆鼻的硝煙終究是給這場假象破了局
絞不斷的三千煩惱絲,撲不滅的星星之火
總會追隨著雨后春筍,鉆破
理想主義苔原帶的永凍土。
歲末書
住在鐵路邊的日子,被一節(jié)節(jié)
火車廂運送過來。提速,顛簸,起伏
直至趨于平穩(wěn),一年的光景
在顫抖中減速,駛?cè)霘q末的車站
喧囂,在低溫中液化成
列車門哈出的一團(tuán)白氣,乘客如口香糖
被反復(fù)咀嚼后吐出。黑色的
貨箱,解凍年初冰塊狀的愿景
還是,無聲地空著?
卸貨工人,已戴上黑亮的白手套
行吟曲
鐵路邊的人流量大于絕大多數(shù)
著名景區(qū),每條線路吞吐著
南來北往的旅人。
夜晚有一個發(fā)達(dá)的胃,
消化著一整日的激情和奔波。
鐵路邊一片荒蕪,舉目四望
不見人煙。鐵路工人走遠(yuǎn)了,
蒼茫間只剩敲擊鐵軌的余音。
新建成的小區(qū)默然矗立
裝修的聲響被汽笛捎走
萬事萬物都選擇寂然,選擇
無聲地直立和表達(dá)。
熊志彪
熊志彪,1996年生于江西南昌,現(xiàn)為韓國釜山大學(xué)研究生。詩歌和小說發(fā)表于《詩刊》《小說月刊》《青春》《星星》詩刊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