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睡不好是因?yàn)樾切沁@理由

不成立。它在窗外沒有對你

發(fā)出任何信號不像是惡念。

拋出的東西沒有碰到任何

障礙比如墻壁或峭壁卻有

回聲。因此你想到應(yīng)該有

一個秘密的動力系統(tǒng)。在

一個老地方。維系著第一天

第二天第三天以至很遠(yuǎn)的一天。

你是一條狗的主人讓它舔你不讓它咬你。

要么像

要么像一個醫(yī)生那樣思考當(dāng)他

面對腫瘤。只要你存在時間就

存在你是唯一宿主他這么

安慰他的病人。他把他和它

看作是腦袋和軀干。

齊聲唱協(xié)調(diào)一致向左向右。

給自戀的人一把槍就像

給夜晚一個早晨讓他了結(jié)。

他的病根子在于愛自己并

在乎這種感覺。上樓時他

留心傾聽自己的腳步聲情緒變得

低落雙腿提不起來。要么像

一只母雞那樣思考對于它所下的蛋。

溫和篇

嗯時光。反而是

責(zé)怪單身時的意志

成了生活的常態(tài)。有人

喊我我慢吞吞繞過房子

去答應(yīng)。有人只在一天中

某個特定時間如中午的

陽臺上露一下臉或許會

短時引人好奇。太陽下我

的感受能力與雨后是

不同的與大橋搖晃目睹

人們爭相跳河時也不同。

小札記

建立一座博物館以取悅于她。

世事很復(fù)雜蝴蝶有五臟六腑。

放棄靈魂而說我愛你不值得。

對知更鳥懷恨的人是個傻子。

黎明時讀《美學(xué)原理》

給你一分鐘，用于

冥想。生命和詩諸如

此類的問題?？梢韵?/p>

不同年齡的男女提問允許

沉默。向機(jī)器人提問

允許答非所問。從航拍

照片上看你待過的

地方允許回憶。讀《美學(xué)原理》

適合黎明時光身子。

異地居所

最高的恐懼級別來自藍(lán)天它

太藍(lán)幾乎是最斑斕的載體。

它帶著你的妄想壓著你。午睡

正需要它。除非失眠延伸至

白天而白天使人更懶。更換

席夢思床為石頭床。它帶著你

的體溫現(xiàn)在涼了。用它對付失眠

有效反過來壓著你。當(dāng)然這牽涉到

位置的改變和此時心境。翻個

身嗅嗅自己而后知道你是誰。

況且氣味需要門窗的幫助。

新生篇（一）

快樂如果臟了變得臟兮兮享用它

的人會成為棄兒被我們趕出家園。

不同環(huán)境下長大的雙胞胎

漠視對方所愛最后可能成為敵人。

盡管被靈魂騎著我們依然對它有所要求它

必須找到比我們更美好的東西以取代我們。

我們都是孕婦并為新生兒儲備著時常

覺得身在W的夢中同時也在

Y的夢中同時也在半空中。

新生篇（二）

想想身在別人的夢中你卻不

知曉它是自然之謎使人變得無知像

游戲幣引入不斷投入游戲有點(diǎn)糟糕。

W和Y兩個人在對方的夢中卻另當(dāng)

別論它是忘我之境讓星空前后挪移像

青扁豆長在牽牛藤上這情形也不壞。

你住的房子以前是用石頭

建成的現(xiàn)在拆掉原地重建用新材料。

空間感對于懷念而言無形勝過有形。

避而不談

天氣晴朗朋友們吃著

牛排談?wù)搸壮墒毂容^好。

骨頭被剔干凈盤子餐巾臟了換一副。

我羞于談?wù)摵芏鄸|西某些

時刻中的某些人除了偶爾

談?wù)撘幌挛易约骸?/p>

不想說話時觸摸實(shí)物是個好辦法。

看看墻上掛鐘看看剛進(jìn)來的

那個人的帽子。去廚房把玻璃杯放到

冰箱冷凍室過五分鐘

拿出來讓他們也摸一摸。

命令

寫下來或雕刻。把看到的

編成一句話或制作成一個圖形。

在生產(chǎn)線上你是工人在

自然中你是一個孤立的命令。

設(shè)想沒有痛苦的感覺沒有那根

痛感神經(jīng)像阿爾茲海默癥老人這可是

多年前的程序事先設(shè)定好的。

喜歡帶著他的貓散步的他喜歡用

棍子逗貓玩耍將它挑起來高高

的看它翻身跳下以為樂。

惱怒的女人

惱怒的女人坐在地板上克制著盼望有人

走過來解釋她的惱怒。

從前有一個男人帶著一把吉他和一把

水果刀時常走過來這么做她恨不得吃了他。

她愛吃柔軟的東西比如柿子和木瓜。

她惱怒時某些光線起了作用她被暗示。

數(shù)墻上的斑點(diǎn)穿衣鏡加深房間的深度。

從前有一個壞男人高大敏捷從屋頂躍入房間帶著

一把破吉他和一把生銹的折疊水果刀暗藏了迷藥。

下午的儀式是惱怒。她唱了三支歌感到

滿足其中兩支歌是新歌卷舌頭有些磕巴。

河上篇

凌晨時起風(fēng)了。

碼頭工人在卸貨。

最先是一艘船的影子被破壞而后是

河中的其他影子且岸上所有的影子都這樣。

整條河傾覆過來。甲板上

著急的船員們朝我呼喊。

我意識到我在寫詩但一時醒不過來。

而孤獨(dú)是屬于天空的東西

夜間飛機(jī)上空姐端著

果汁遞給睡著的人而

你沒有一點(diǎn)渴的意思。

前方有巨大的行星碰撞遙遠(yuǎn)無聲機(jī)艙里

感受不到。一種安靜和另一種

安靜（不同種類的）。

你想打個電話告訴某個人你走了停在

半空中似是來自外星人的

一個信號你還活著但被制止。

孤獨(dú)是屬于天空的東西不屬于你。

晚上好

沿著店鋪往前走它們

在各色燈光中如千足蟲。

灑水車后面跟著一輛

油罐車它們保持同一速度。

金店里一個短發(fā)女孩穿得

很少（與季節(jié)無關(guān)）趴在

收銀臺上打盹鉆石閃光。

玻璃櫥窗外有人佇立凝視逮到

一個空當(dāng)接受她的過濾穿著

風(fēng)衣戴著掩入耳目的絨帽子。

往回想

什么使我快活過。很少有過。沒有。

同街上一位老光棍談?wù)摵螢樯螢槲摇?/p>

為贏得他認(rèn)可而喊他爸爸。晚上

好。我覺得自己是正常的。

雪中送

穿著防滑鞋走在雪地里。

剛剛完成一首詩情緒尚未調(diào)整過來目眩。

沿著輸氣管道朝河邊走我一路叩著

管道回音沉悶里面應(yīng)該充滿天然氣但我

更想知道這些氣體的成分這是知識。

想象我漂浮其中與在空氣里感受迥異心情舒暢。

當(dāng)我和熱氣體突突涌出時你的驚嘆和漫天之雪。

雪中拼圖

說到雪我有

猶疑。雪花與青春期

有關(guān)。為什么呢有所寄托但

寄托于它還是蠻奇怪的它頃刻即化。

堆雪人雪獅子雪城堡來表達(dá)一個

成年人對世界的全部期待蠻

可笑的你尚年輕且美未逝。任何

飄蕩的東西任何凝固

的東西任何始與終的循環(huán)。

你留給我的形象這么

拼圖：純凈本身和大理石。

難以同步

我總是愛用老式

詞語談?wù)撔迈r事。

（這使我年輕十歲。）

用舊襁褓包裹嬰兒用純棉

肚兜稍作約束卻任其扭動。

這是不諳世事身心發(fā)育

不同步的人身上的矛盾性。

舊的且破損的。連不成句子的。

仍然依靠詞語去組織。

視線中正在發(fā)生的事

需要為其他感官證實(shí)。

我將自己分為幾個部分時常

勸慰自己說我從來就是這個樣子和一個

自稱“波蘭之心”的大詩人一樣。

消除焦慮

消除焦慮用藥不對。但把城市

搬到山頂上的那些人錯了嗎未必。

超市里一群女售貨員圍著輪椅里

的老人問這問那表示同類的關(guān)心而

老人裝聾作啞只顧挑選他的商品。

尖嗓子笑啊笑啊加上一點(diǎn)兒鬧中取靜。

你眼前不是一個紙盒子這是

堆著的什么東西的巨大體積。

當(dāng)你加大藥劑量去觀察先前的

事物它們改變了性質(zhì)閃光如噴泉中的射燈。

那兒一個人在傍晚的碼頭展開他的雙腿任其

漂浮蕩漾。我想走過去跟他

打個招呼聊聊軟化他估摸他來自哪里用

不同的方言逐個試探。看著

碼頭上的燈光潑灑在河面上。

我們和贊美詩

我們加入這個團(tuán)體然后那個。

因?yàn)橄嗨苹蛘呌凇?/p>

將我們的秘密編成歌曲由你來唱。

被認(rèn)為內(nèi)心豐富你有了歌唱的優(yōu)先權(quán)在

金色大廳。那兒悶熱我們解開

衣扣作為名義上的同類相互

示愛。音樂聚攏我們像

思想一樣（一座塔的

邏輯迷信和它的基礎(chǔ)）。

偶爾我們失去理智對著

演奏者輕聲喊噓于是

所有樂器停止演奏我們被懲罰。一個

衣衫襤褸的人在門外被

毆打口鼻流血替罪羊他將雙拳放在

耳朵上以乞求原諒但這是個錯誤的舉動被

誤會人們更起勁地毆打。

別讓他進(jìn)來和相信他。保持

聽覺完整最重要暈厥時。

我們慶幸還有詩。

雙泳記

看一個人游泳。仰著。

雙腳打水。擊出波浪。

我就站在波浪所及的范圍內(nèi)用手掌輕輕

推它試它的彈性推呀。

根本無法描述

一個人清早扛著

測量儀來到湖邊他戴著一頂

很大的草帽。在陽光下架好

測量儀對準(zhǔn)湖面但

湖面上什么也沒有。

慢慢有了一些東西來自

水下冒一下頭又不見了。

每當(dāng)它們冒一下頭他就在

記錄本上畫一個小符號密密

麻麻厚厚每一頁布滿小符號。

傍晚湖面結(jié)冰了他

收拾好測量儀扛著它走上

湖面。在湖中央他看見一個人在

鑿冰捕魚而魚非常多

多得讓捕魚人手足無措于是

他又十分小心地架起他的測量儀。

風(fēng)吹走了他的草帽它在

冰面上滑行越滑越遠(yuǎn)。

六月記

這一段時間我有

理想化的傾向。因?yàn)?/p>

病了太久外面剛剛放晴。

在齊膝深的艾草叢中有

三棵闊葉樹還有一座

廢棄的高高的儲油罐。

抱著被烈日炙烤漸漸

冷卻下來的罐身我

假設(shè)了許多情景比方說

隨便拉一個人讓他

貼在我身上找到一種“被

萬物附體”的感覺或者

在艾草叢中睡一覺。

與犀牛相比

腳伸進(jìn)水中活動

一下腳趾有助于

晚上的食物消化。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

關(guān)心我的腳趾了直到

有了腳氣的一天。

平常我都關(guān)心些什么呀。

自信卻不了解自己。

聯(lián)想到犀牛的腳趾沾滿

泥巴它愛吃青草。

物喜篇

在石榴樹下聽石榴內(nèi)部

的細(xì)微爆炸聲。“啪啪”。

——摘下這顆石榴。

將木棍插入縛住蟲子的蛛網(wǎng)看

蜘蛛進(jìn)退不定上下忙亂。

——捉住這只蜘蛛。

還有被人丟棄在河邊

的裝滿沙子的可樂瓶和舊鞋子。

——倒出這些沙子。

拍下這些無足輕重的小東西將

照片寄給她以此呼喚她讓她

停下手中的活兒片刻在

某個午后凝神于它們。

余怒

余怒，生于1966年，詩人。著有詩集《守夜人》《余怒短詩選》《枝葉》《余怒吳橘詩合集》《現(xiàn)象研究》《饑餓之年》《主與客》《蝸?！泛烷L篇小說《恍惚公園》;先后獲第三屆或者詩歌獎、第二屆明天·額爾古納詩歌獎、第五屆《紅巖》文學(xué)獎·中國詩歌獎、2015年度《十月》詩歌獎、漓江出版社第一屆年選文學(xué)獎.2017中國年度詩歌特別推薦獎、第四屆袁可嘉詩歌獎等獎項(xi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