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

【一頂老帳篷】

營地的那頂舊帳篷，支架已經歪

斜，卡扣斷失，四角漏風。

褪了色的篷布，仿佛曬淡的畫板，

融入枯黃的草原。

灰青攪和著濃厚的風塵，一晚落

雪和風霜，讓它老態(tài)龍鐘。

油煙熏染了四年，雪白的里子旱

已蠟黃，它默默地扮演廚房，任

憑旁邊的新帳篷傲嬌。

考察隊知道，這頂老帳篷征戰(zhàn)青

藏高原，扛過羌塘的風雨，熬過

唐古拉山的艱苦，也轉過八千里

的岡底斯山，而今又在可可西里，

與咆哮的西風廝殺。

帳外風雪交加，帳內圍爐團坐，

飯菜的香氣撲鼻，給湖上挨過浪

的隊員撐起一個溫暖的家。

它已經陜要散架，它老了，它默默無聲。

它還在呵護著考察隊的老師傅，

和幾個年輕的隊員。

這頂老帳篷，可能扛不住更強的

西風，更重的雪霜——它可能會

死在可可西里考察的路上……

沒有人記住它，它的名字已經退化

沒有人記住它，它的功績過于平凡。

這頂老帳篷，在整個地球科學的幕

后，卻在整個野外考察的臺前。

它只是用盡力氣支撐，卻永不作聲！

2019.10.28于烏蘭烏拉湖畔

做廚房的老帳篷是2016年啟用，在歷次西藏科學考察中反復使用，四年堪此大用。既是伙房，也是帳房。它是高原科考的幕后英雄。

【西金烏蘭湖的早晨】

早晨的西金烏蘭湖靜悄悄

興奮了一夜的西風停住了吼叫

湖灣像打磨過的一塊珊瑚玉

東邊的平湖外的遠山涂上腮紅

營地外湖邊兩艘船留下美麗的剪影

高挑纖瘦的發(fā)動機是她動人的發(fā)髻

九點零九分，一艘灰白船率先劃

破這寧靜的湖面

我們像一支離弦的箭

剌向寬大的主湖區(qū)，凜冽而清寒

萬里無云，瓦藍色的碧空如洗

航速每小時28.9公里，

航線的盡頭是崗扎日冰川，高聳

在可可西里山的西巔

背后是橘紅色的霞天，平靜而浩渺

我們飛馳在圓盤狀的湖面上

呼出的白汽模糊了偏光鏡，又在

帽檐凝霜

重裝嚴裹，怎奈兩只腳還是凍得生疼

隊長把船板跺得生響

在第一條縱穿的測線上，一只野

鴨子扇動翅膀

并排競逐，看這是誰的世界沉?。?/p>

烏蘭色的湖水泛著粼粼清波

微風，湖鷗，又增加幾點白花

測深船飛過，一道翻滾的雪浪

打碎了朝陽的化妝鏡

一片花海，萬點金光

返航！不旱不晚，湖灣熨平玉裳。

靠岸！恰如當時，沖鋒衣上水珠未涼。

金黃的顏色，寫在臉上，喜『兌而滄桑1

2019.11.1下午于西金烏蘭湖南岸趕路途中

【烏蘭烏拉湖】

第四紀新構造運動的鬼斧神工

將烏蘭烏拉山的西段砍斷

張開嗷嗷待哺的精靈之口

烏蘭烏拉湖，可可西里之謎

烏蘭烏拉湖，天地之唇，上帝之吻1

2019.11 .26（10.22-29考察時覺得該湖形狀乃似人的嘴唇，上帝之吻）

【勒斜武擔湖之歌】

勒斜武，武擔湖，湖長人更忙。

馬達響四方，雪山戴晚妝①。

清波搖綠芳，滾云卷珠霜。

浪起冰花鍍，鳥飛蹤影藏。

一船孤向北，兩目滿歸航。

西風不入夜，秋深自微涼。

恩人多帳外，宇宙暗憂傷②。

①2019.11.3湖上偶得“馬達響四方，雪山戴銀妝”。11 .26拾補。②指思念遠方的人在帳篷外打衛(wèi)星電話，宇宙傾聽了，暗自神傷。

【可可西里湖】

可可西里湖，向西是一頭撲食的獨狼

向東是一匹飛馳的駿馬

可可西里湖，在西風那，咆哮成

驚天駭浪

在月光下，安靜成星夜的藏羚羊

可可西里湖，迫不及待，回到冰

河時代

北岸的湖灣冰坎連綿，浮冰要和

時間比賽

東北岸山坡風吹著雪，雪蓋著溝

溝壑壑

科考隊走投無路，住在傾斜的山

原，積雪花白

兩天過去，僅存的湖灣也要結冰了

浮冰像水蓮花一般，美麗而冷冽

推推搡搡拼接成湖的花地板

我們的船卻不能滑行，生生破開，

留給它，黃昏下一道道金色的傷痕

可可西里湖，更冷了

它不是獨狼，不是駿馬，不是藏

羚羊

是西風馴化未成的一只魔獸

擺動尾巴，吞噬冰花，趕走我們1

2019.11.7-13，11.26拾補

（烏蘭烏拉湖像人的嘴唇，西金烏蘭湖像一朵祥云，可可西里湖像飛馳的駿馬，卓乃湖像一顆愛心）

【卓乃湖】

卓乃湖受傷了！

贏弱的身軀蜷縮在湖盆最深處

周圍的裙擺掩蓋上厚厚的風塵

黃沙覆蓋的古湖灘，流水干涸

從前豐美的水草擴張到岸邊

藏羚羊，這高原的精靈在此產崽

而今通流的庫賽河阻隔了歸路①

秋冬的河湖情變，成為新的沙源地

我們遺憾，沒有看見傳說中的遷徙

我們驚慌，營地就扎在黃沙掩蓋的冰上

我們期盼，駕船湖光山色宛在水中央

我們知道，卓乃湖是可可西里的愛心②

愿這愛心，永不凋零！

2019.11.15，11.26拾補

①2011年9-11月卓乃湖因強降雨而潰決，引發(fā)下游庫賽湖、海丁諾爾、鹽湖一連串上漲或擴大，直接威脅青藏公路和鐵路。②指卓乃湖的形狀，在地圖上看，很像一顆橫放的心。

后記：【走出可可西里】2019年11月15日深夜10點32分可可西里湖泊考察隊正式走出可可西里無人區(qū)，返抵109國道（索南達杰保護站南10公里），并于午夜撒到不凍泉（當日趕路212公里，耗時11小時40分）。總行程近1400公里，歷時32天（10月15日—11月15日），山里無信號宿營32天，基本完成科考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