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鎮(zhèn)圭
我和楊榮昌同是大理州的白族,他比我小兩歲,我倆少年時代的境遇大體相似,相差9年就讀于大理師范學校,1978年春季一起考入云南民族學院漢語言文學系1977級22班,又有喜歡寫作的共同愛好,因此在上大學期間我倆成了好朋友。畢業(yè)后我倆又一起留校工作20多年,處得像弟兄一樣。三十幾年的交往,我對楊榮昌的人生經(jīng)歷了解較多,但限于篇幅,我只是把許多人不知道的他的一些治學和個人生活方面的往事寫出來,聊作緬懷。
楊榮昌1951年11月7日出生在洱源縣茈碧湖附近的大果村,他家的房子緊鄰民院老院長馬曜先生的故居老屋。少年時他經(jīng)常聽父親講馬院長的事跡,從小對馬院長非常崇拜,決心以馬院長為學習的榜樣。1974年楊榮昌進大理師范一年制中師班學習,1975年至1977年在洱源西山擔任小學教師。工作兩年后參加1977年高考,成為民院的首屆本科生。他在班上擔任宣傳委員。我們班利用教室門口的一塊黑板辦起了名為《蓓蕾》的班刊,不久又在兩塊原大批判專欄上辦起另一個班刊,楊榮昌充分發(fā)揮幾位同學的書法特長,把用粉筆寫和毛筆寫的兩個班刊辦得有聲有色,成為當時學校影響較大的班刊之一。他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學習刻苦,課余時間就經(jīng)常泡在閱覽室、圖書館。他在班上組織了一個影評小組,那段時間影評組的同學星期天早上常去省電影公司看新片,看完就各自寫影評,班上五六個同學共在省電影公司辦的《電影評論》上發(fā)表了30多篇影評。楊榮昌經(jīng)常給報刊寫稿,他寫的論文《寫“真實”不是社會主義文學的根本目的》被文學期刊《百花園》作為重點文章來發(fā)表,編輯部在刊物扉頁上專門推介盛贊該文是“文風正派的好文章”。上大學時楊榮昌對體育鍛煉也比較重視,除了堅持早操、課間操外,他還喜歡打籃球,晚飯后經(jīng)常在學校周圍散步,有時睡前一個人還在球場跑上幾圈。他還會吹笛子、拉二胡。我辭去班長后楊榮昌接任班長。他是我擔任語文系77級學生黨支部書記時介紹入黨的第一個同學。
1982年1月,大學畢業(yè)后我倆一起留校工作,我在校黨委辦公室,他在語文系文藝理論教研室。1983年10月,民院整黨試點結(jié)束調(diào)整中層領(lǐng)導班子時,我倆又一起被提拔,他被任命為漢語文系黨總支副書記。楊榮昌很想心無旁鶩地鉆研業(yè)務,不愿把時間精力耗在無盡的事務中,任職才一年他就寫辭職報告不干了,但學校器重他、培養(yǎng)他,總是一次又一次給他壓擔子。1987年2月楊榮昌被任命為學報主編,1988年9月又調(diào)到高教研究室任副主任,我倆在高教研究室共事了7年。1988年12月,我們創(chuàng)辦了《民族高教研究》(內(nèi)部年刊),李力院長兼任主編,我倆任副主編,該刊每期印1000本,與省內(nèi)外300多個高校和單位交換。在高教研究室工作期間,楊榮昌除了完成學校交給的任務外,與昆工的鄭益生主編出版了《大學生成才思考》一書,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專著《青年學生的內(nèi)擾》。他還擔任《青春瞭望叢書》的編委,具體負責《讓我們一起尋找美》《面對明天的挑戰(zhàn)》兩本書的編輯工作。1990年高教研究室承辦云南省高等教育學會主辦的“十幾年來我省高校改革和發(fā)展的回顧和展望研討會”,會前我請楊榮昌以云南民族學院高教研究室的名義寫了《對十年來我省高校改革和發(fā)展的粗略回顧》,在會上交流后反響不錯。1990年初文化部、團中央籌備召開全國校園文化研討會指定我校要寫篇開展校園文化建設(shè)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做會議交流,學校決定由楊榮昌執(zhí)筆寫這篇文章。4月下旬全國校園文化研討會在北京召開,楊榮昌本應去參加會議,但他執(zhí)意不去,學校就派我去參加了這次研討會。在高教研究室共事那幾年,我倆除一起討論研究工作外,還經(jīng)常在一起毫無顧忌地探討各種問題,暢所欲言,各抒己見,沒有禁區(qū),我倆對許多問題的看法一致,但有時也免不了有不同觀點的交鋒。有一天晚上在他家,我倆因一個問題爭論不休,聲音很大。第二天,他對我說:“昨天晚上,你一離開我媽就來問我,你和鶴慶的楊老師為哪樣吵架?!?994年11月中旬,學校調(diào)整機構(gòu),高教研究室被撤銷,我調(diào)到省民族研究所,楊榮昌調(diào)到馬列教研部。2002年7月,民大教職工實行全員聘任制,楊榮昌被高職學院院長普林林聘到了高職學院任教。
1987年9月,楊榮昌評為講師,按規(guī)定履職滿5年后就可以申報副高職。上世紀90年代楊榮昌在講臺上已完全站穩(wěn)腳跟,科研成果突出,在社會上的名聲越來越大,那十幾年是他一生中最紅火的時期,但他多年沒有去申報副高。有一年職稱開評時,職稱辦的工作人員把申報表送到他家里讓他填都被他拒收。為什么他執(zhí)意不申報副高職,在教職工中有不同的說法。其實他不申報副高的原因主要是不想花大力氣去過英語考試關(guān)。他和我一樣懼怕英語,上大學時雖然硬著頭皮堅持學完了課程,但畢業(yè)后就沒有繼續(xù)學下去,忘得差不多了。他曾對我說,現(xiàn)在的不少教授是濫竽充數(shù),徒有虛名,拉不出去。有沒有教授頭銜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有沒有真才實學,只要社會承認你就行。與其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去學英語,不如去多上些課,多寫些文章。
楊榮昌在民大工作期間,積極參加省內(nèi)外的社團活動,先后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云南分會、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等多個學術(shù)團體,擔任過全國民族院校理論研究學會理事、云南省電影評論學會理事等職務。他也是早期昆明白族三月節(jié)活動的組織者之一。從1986年昆明白族同胞首次在西華園過火把節(jié)開始,此后10年間我倆都參與每年白族節(jié)活動的一些組織工作。1996年5月4日在民族博物館舉行的三月節(jié)大會上我倆同獲昆明白族學會頒發(fā)的參加10屆三月節(jié)服務證書。他成果累累,校內(nèi)沒有幾人能與他相比:出版專著文集及合著、主編書籍22部;發(fā)表各類文章640多篇,授課20門,演講1200多場,獲獎35項。
楊榮昌不是天才,但他很勤奮。他能寫出那么多作品、能上那么多門課程,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演說家,完全是他起早貪黑、勤學苦練的結(jié)果。上大學以后,楊榮昌一直把“學習、學習、再學習”作為自己的座右銘,發(fā)奮攻讀,博覽群書。他曾說過:“對我來說,讀書猶如吃飯一樣,一日不可缺少?!绷粜:笏x的書很多很雜,他看書的速度很快,百把頁的書他常常一天就讀完。他常跑書店,看到自己需要的新書就買回來,先睹為快。他喜歡在自己購買的書上勾勾畫畫,加上不少批注。他經(jīng)常熬夜看書、寫作,有時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半夜三更醒來睡不著,就常常構(gòu)思文章,有時一個靈感襲來,他立馬起床把它寫出來,有時寫完天已大亮。這樣的事每年都會有幾次。在學習演講方面他下了苦功夫。上大學期間他在演講方面也沒有突出的表現(xiàn),他和許多白族學生一樣,講普通話白族口音明顯,前后鼻音、卷舌音不卷舌音不分。要搞好演講,講好普通話是基礎(chǔ)。為了過好普通話關(guān),他把?;煜x不準的字列出來反復練習,堅持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廣播,在聽廣播時特別注意播音員的讀音,我見過他的一些講稿上有些字上加注了拼音或同音字。通過多年的實踐,他的普通話水平有了很大提高,雖然還達不到標準普通話,但聽眾都聽得懂?!堆葜v與口才》是他經(jīng)常閱讀的期刊,演講方面的書籍他也讀了多本。留校后他備課十分認真,上兩小時的新課他常常要寫上二三十頁講稿,帶上講稿講幾輪后才慢慢脫稿。他的講課藝術(shù)很高,談笑風生,聲情并茂,舉一反三,深入淺出,引人入勝,很受學生歡迎,我曾聽他的一個學生說“聽楊老師上課是一種享受”。他做學術(shù)講座更是一絲不茍。每講一個專題,他先要廣泛收集各種相關(guān)資料,然后形成演講稿,在試講中不斷充實完善,最后再修改成單篇論文或書稿。如他的《領(lǐng)導科學》一書,就是在省、市委組織部干部培訓班的多次講座稿的基礎(chǔ)上修改而成的。楊榮昌很珍惜他的每一份底稿,精心保存。他把留校以來的所有備課稿、演講稿、書稿等分別捆成捆,壘在一起足有一尺多高。他不會電腦打字,所有的手稿都是用手一個字ー個字地寫出來。在語言上他死記硬背,熟背了唐詩宋詞中的許多名句和成語、格言、諺語、歇后語等,他還反復閱讀古今中外的一些經(jīng)典故事,以備需用時能夠復述這些故事。日積月累,積少成多,久而久之,在他腦子里儲藏了一個豐富的語言庫,需用時隨口而出,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就是這樣,經(jīng)過一二十年如一日的不懈努力,他最終練就了一副好口才,達到不看講稿,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兩三個小時的高水平。那些年他只是個講師,但他到其他大學作報告師生都稱他“楊教授”,有的大學還懸掛出“熱烈歡迎楊榮昌教授到我校做學術(shù)報告”的大幅橫標。從紅領(lǐng)巾記者培訓班到省委組織部廳級干部培訓班,從昆明到全省各州市,從云南到外省市,許多學校、機關(guān)、廠礦、部隊,都邀請他做培訓、做學術(shù)報告。他到哪里演講都得到聽眾的好評。他的演講累計達到1200多場,被譽為云南高校的“四大名嘴”之一。楊榮昌以后,在云南民族大學可能短期內(nèi)很難再出現(xiàn)像他那樣在社會上有影響的演講家。
楊榮昌一生艱苦樸素,一直過著比較清苦的日子。他家在農(nóng)村,家里弟兄姊妹多,他從小嘗過缺吃少穿、甚至餓飯的滋味,知艱識苦。上民院時他的工齡還未滿5年不得帶薪,上大學期間家里沒有給過他錢,他的生活來源就是學校每月給的免費飯菜票和助學金及零星稿費。除了購買學習、生活必需品外,他從不亂花一分錢。系里請他晚上住守辦公室,他每天都把辦公室打掃得干干凈凈。他把廢棄的信封翻過來糊成小信封,把單面印字的廢紙收集起來,裝訂成冊,繼續(xù)使用空白面,他上大學時候?qū)懙淖魑?、發(fā)表的文章,草稿大都寫在這些廢紙上。他愛好書法,經(jīng)常練字,也多是寫在廢紙廢報上。
參加工作后,他的收入不斷增加,生活條件大為改善,但他依然如故,換來換去就是穿那兩套特大的西服。他的飲食隨便、簡單,不想做飯的時候就去附近小食店吃便餐,有時在路邊小推上買點燒苞谷、紅薯、洋芋什么的就應付一頓。他一貫省吃儉用,但為妻兒他很舍得,剛開始買賣商品房不久,他傾盡積蓄給妻兒買了一套26萬元的商品房,當時民院的教職工能買得起商品房的屈指可數(shù)。
楊榮昌到高職學院后,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體重最重時達100多公斤,連行走也有些不穩(wěn)當,他只好配了一根拐杖,過一段后又換成了有4只腳的特制拐杖。2009年3月初的一天,聽說楊榮昌出院回家后身體恢復不佳,我到他江岸小區(qū)的家看望他,這是他把學校分的房子賣掉后重新買的一套房改房,見到的情景令我很難過。狹小陳舊的屋內(nèi)沒有一樣像樣的家具,床、書桌、書架、凳子等都是學校處理舊家具時買的,書架上、床底下、地上、桌面上到處擺放著很多大大小小的圖書資料,顯得凌亂。我去時他正坐書桌前看些資料,我說:“你都病成這樣了,還看這些干什么?”他說:“吳云芬老師請我把蔡川右老師的遺稿和緬懷詩文匯編成冊,準備出本書,既然答應了人家就一定要完成?!边@本書編成后,楊榮昌又為吳云芬老師爭取到云南省演講協(xié)會常務副會長、昆明陸軍學院教授李志勤的贊助款,于2009年5月內(nèi)部出版了名為《云海樓詩選暨川右先生逝世周年祭》的詩文集。
楊榮昌生病后,很少上課了,更不能外出演講了,他工資不高,天天吃藥,有時還請親戚來護理,開支增加,經(jīng)濟陷入困難。楊榮昌在高職學院那幾年,院長普林林給予他許多關(guān)心照顧。為了不讓楊榮昌站著講課,院教務處把他幾個班的課合并在大教室一次上完,上課前就為他擺好椅子,裝好擴音話筒。他不能上課后長期請病假,院里不僅沒扣發(fā)他一分崗位津貼,還幾次給予他困難補助;他住院時院里多次派男青年教師晚上去護理。尤其令人感動的是在楊榮昌退休前,普林林使盡全身解數(shù),四處游說,幫助他評上了教授。多年來,從講師越級特評為教授在云南高校只有他一個。楊榮昌退休時,高職學院設(shè)宴歡送他,院黨政領(lǐng)導班子成員全部出席,普林林還特邀請我和愛人去參加。楊榮昌飽受病痛的折磨,醫(yī)治無效,于2013年6月18日逝世。楊榮昌去世后幾個月,我倆參編的《白族文化大觀》再版了,通知我去領(lǐng)稿費,我沒有要,通知他的兒子去領(lǐng)了。
留校以后,讀書——寫作——上課(演講)成為楊榮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工作。為了做好這3項工作,他殫精竭慮,傾注全力,就像一個轉(zhuǎn)動著的陀螺一直停不下來。楊榮昌是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一個普通白族學子,他用勤奮造就了自己的輝煌,成為云南知名的大學教師、作家、演說家。他的一生雖然短暫,但活出了精彩。他奮勇拼搏、勇攀書山的精神永遠值得后人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