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燕

量變引起質(zhì)變。這唯物辯證法的論題，運用在發(fā)射場上，又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

如果我們沒有自產(chǎn)的設備，只能向別人購買。那樣一來，你的命運還捏在自己手里嗎？可自產(chǎn)的設備在哪里？在一張空白的紙上，要專家們自己研制開發(fā)。從這個意義上講，沒有設計，就沒有這個發(fā)射場！

搞“特裝”設備人，他們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

這是一個最具風險的行業(yè)，連睡覺都帶著壓力……如果你心臟不好，千萬別入此門。而他們對妻子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老婆，對不起！如果你吃不了苦，就別當航天嫂子。

再看看那個女神是怎么給大火箭“喂食”的。而發(fā)射的最后一分鐘里又發(fā)生了什么？

沒有設計，就沒有這個發(fā)射場

其實，比五人小組更早進入發(fā)射場的，還有很多單位。比如發(fā)射場的每幢建筑、每個標志性的地標、每根電線桿、每條路，都經(jīng)過精心的設計。設計單位就是原總部工程所。

還記得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嗎？讓世人震驚的2008年奧運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總設計就出自這個設計單位。

這個設計所也是最早進入，或者說最早介入文昌發(fā)射場的單位之一。

那么，究竟有多早呢？

酷愛自行車運動的劉曉華總師就講了這樣一個故事：當時，我還是一個年輕的計劃科科長。那一天，我們單位來了很多專家，他舉著一只普通的相機，跟著跑前跑后，很賣力地拍照，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他不但沒受到表揚，反而挨了一頓批。什么原因挨批？相機太普通，洗出來的照片質(zhì)量太差，人都看不清楚。所以，這個跟雷鋒有關(guān)的日子，他雖然做了一件好事，但做得不盡如人意，所以這個日子讓他記憶猶新：2002年3月5日，也是發(fā)射場論證小組在他們設計所成立之日。

成立之日，也是他們參與之時。

文昌發(fā)射場的立項、選址、設計等，隨處可見他們的身影。即便是現(xiàn)在，發(fā)射場只要有重大的活動，這個單位方方面面的設計技術(shù)人員和專家都得出場。我還發(fā)現(xiàn)，每次故障“歸零”會上，爭吵得臉紅脖子粗的，也少不了他們設計所的這些人。

有一天，我在接待站會議室外，聽到里面吵得很厲害，也有設計所的人。

黃武青高工出來接電話，我抓住時機趕緊上去打聽：“大家為什么事吵呀？”

他說：“為氣體濃度監(jiān)測報警、空調(diào)保障、軌道間隙的超差。”

我還一頭霧水，可他轉(zhuǎn)身回到會議室繼續(xù)“吵架”去了。

第二天，我又問分管這些試驗的裝備處副處長李建軍，他終于給我解釋清楚了：前面兩個問題涉及安全，所以大家吵得很兇；氣體濃度報警，主要是對氣體有個監(jiān)測，如果它不報警，相當于沒這道屏障的保障了，對設備產(chǎn)生一些危害；空調(diào)也是這樣，供電安全，不符合消防用電，使用標準不規(guī)范，將會導致失火。前段時間在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已發(fā)現(xiàn)不安全因素，發(fā)射完之后，電纜出現(xiàn)一些問題。大家吵的焦點就是這兩塊。

吵出解決的辦法嗎？

當然，必須的：整改、停用！

“昨天吵得太厲害了。今天說起來簡單多了?！崩罱ㄜ娦Φ?。

平時，很少看見設計所的人，他們跟上班族一樣，穿著防靜電工作服，到點就走，開飯時又一臉疲憊地回到接待站。尤其是前面說到的低溫燃料專家陳虹，被曬得黑不溜秋，頭發(fā)被風吹得亂蓬蓬，你要不認識她，還以為是黃土高坡來的鄉(xiāng)村女教師，樸實得一點不像西子湖畔長大的江南女子?？删褪沁@個小女子，千萬不能小瞧她。沒有她，可能就沒有300立方米的液氫貯罐。

還是回到陳虹的設計上來。我想知道這對文昌發(fā)射場究竟有多重要？于是，懷揣這個問題，我又去請教工程指揮部第四任指揮長廣記，他是這樣回答我的：

沒有設計，可能就沒有文昌發(fā)射場！

有這么重要嗎？

“沒有我們自產(chǎn)的同類設備，我們就只能向別人購買，這樣一來，你的命運就捏在別人手里。所以，我們必須把自己的命運捏在自己手里，這就需要有我們的自產(chǎn)設備。而要有自產(chǎn)設備，就得先在一張白紙上把它設計出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設計，就沒有文昌發(fā)射場。”

其實，對所有大國的航天發(fā)射場來說，液氫貯罐都是航天發(fā)射場存在的前提。而有沒有自行研發(fā)的航天液氫貯罐，則是一個航天大國真正實力的體現(xiàn)。

文昌發(fā)射場之所以能夠建成，第一需要突破的是設計技術(shù)難關(guān)，包括關(guān)鍵設備的研發(fā)。

這個發(fā)射場不同于其他三個發(fā)射場。雖然西昌采用了低溫推進劑，但海南的低溫燃料用量是西昌發(fā)射中心的10—40倍。

第四任指揮長廣記說：“有關(guān)這一點，總部一位領(lǐng)導在文昌發(fā)射場建成后，說過這樣一段話：‘量變引起質(zhì)變。文昌發(fā)射場幾十倍的量，根本就不是量的問題了，讓設計所一定要關(guān)注建設使用的問題。文昌發(fā)射場首先要突破的是加注和供氣。加注和供氣的技術(shù)難關(guān)不突破，文昌發(fā)射場就設計不出來。設計不出來，何以成談得上建設？所以，設計所的人，前期投入了大量人員進行關(guān)鍵技術(shù)的攻關(guān)和關(guān)鍵設備的研發(fā)，而且做了大量的工作?！边@是上級領(lǐng)導對設計所所做的工作的評價和認可。

當時，廣記還在設計所當所長，他說，他當時自籌資金2000多萬元搞研發(fā)，特別是300立方米液氫貯罐的研發(fā)。

“這個液氫貯罐的研發(fā)，不知走了多少艱難的歷程?！?/p>

目前，在我們國家，還沒有大液氫貯罐，只有西昌100立方米的液氫貯罐，但這也是從一個航天大國購買來的。如果再拿類似這個型號的設備，給我們大功率火箭加注，簡直就是用礦泉水瓶給大象喂水，根本不解渴。

大流量的輸送，大流量的貯運。這是文昌發(fā)射場的特點。鑒于這兩個特點，必須要有250立方米以上的液氫罐子。

廣記介紹說：我們最后定位在300立方米的液氫貯罐。

“可是，要研發(fā)300立方米這樣的大罐子，而且還是運輸式的大貯罐，說真的，不僅是我們設計所，就是我們國家現(xiàn)有的技術(shù)力量也很困難。從量變到質(zhì)變，有不少關(guān)鍵技術(shù)需要突破。這個技術(shù)解決不了，就無法做起。”

當時總部和設計所的領(lǐng)導，首先想到最省心也是最捷徑的一條路：從國外引進。

“派人去德國的林德、法國的法液空、俄羅斯的深冷機械三大低溫公司洽談。我們直接跟人家說，想買他們的東西。人家回復得非常好，都說沒問題。等我們馬上要立項，科研報告出去了，再去跟人家談的時候，人家告訴我們說，他們做不了主，要報批，這是國家管的設備，要上報國家批準才行。德國的林德公司，回答是這樣，不想賣給你；然后，再去法國法液空試試吧，人家也說同樣的話。我們還抱幻想：俄羅斯應該可以買到吧？又去了俄羅斯。俄羅斯的深冷機械公司說，你們有這個需求，很好！但我們得給國家打報告批準才行，我們做不了主。另外，他們要的價位呢？早不是原先說的那個價了，翻了一番還要多。即使這樣，能不能賣給我們，也不好說?！?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5/27/qkimagesshjashja202001shja20200103-3-l.jpg"/>

“回國后，我們向上級機關(guān)首長作了專項匯報：文昌發(fā)射場大流量加注系統(tǒng)設計遇到了瓶頸，貯運罐技術(shù)遇到難題，我們本想從國外直接購買，但這個政治風險太大，經(jīng)濟風險也很大，而且在價格上完全不可控。還有一個風險：即使花了大價錢弄回來，有了故障怎么辦？每次都得請人家過來維修嗎？這樣，我們永遠都會被別人牽著鼻子走?！?/p>

廣記對上級領(lǐng)導說：我們想走自主創(chuàng)新的路子。

他還向總部首長保證，這條路我們一定要走成功！

說完這句話，廣記把自己嚇一跳。他問自己：你這自信從哪里來？

從奧運會開、閉幕式的設計嗎？那時候他在設計所當所長——那可是上萬套設備，全都是設計所人員在控制。他覺得應該相信這個團隊的設計能力。

但他們設計所缺少搞低溫燃料的專家。

怎么辦？

出去“挖”。

果真從航天十五所“挖”過來一個人才。

這個人，個子不高，戴眼鏡，還是個女性，名叫陳虹。

陳虹，1989年浙江大學熱物理系低溫工程專業(yè)的研究生。正在她讀研的時候，有一個契機：為了長征三號甲火箭，航天科技集團來浙江大學尋求搞低溫技術(shù)方面的人才，她一畢業(yè)就來到了北京，進了航天科技集團下屬的十五所。陳虹是地道的杭州人，還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父母根本不舍得放她去北方工作，要她留在杭州?？申惡缡譄釔圩约旱膶I(yè)，只有去航天才能讓自己學有所用。這個讓人感覺陌生又冰冷的、聽起來都讓人畏懼的低溫工程專業(yè)，在她眼里似乎很簡單，就是不停地碰到問題，又不停地解決問題，還能一直在一線干，瞧，她說得多輕松！你也可以從她的話語中，知道她對自己從事的工作有多癡迷了。而且，一干就干了27年，都沒干煩。她和她的團隊，還創(chuàng)造了中國的許多第一：研制低溫真空絕熱遠控閥門，國內(nèi)首創(chuàng)；大流量高揚程液氧加注泵，也是國內(nèi)首創(chuàng)。后來，又接手大型高真空多層絕熱液氫300立方米運輸貯罐的研制，更是中國首創(chuàng)，該運輸罐容量達到亞洲最大。

他說：“陳虹很講政治。十五所待遇比我們高多了，但她沒講任何條件就過來了。”

而陳虹自己是這樣說的：“我趕上了一個好機遇。這不是每個人都能趕上的?！?/p>

多么可愛的陳虹！

平時，陳虹除了回家吃飯，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辦公室里，帶著她的團隊天天攻關(guān)。這么說，一點不含水分。

陳虹卻微笑著說：“不加班怎么辦？接受了這個任務，就得埋頭苦干，查資料、吸收、消化、再創(chuàng)作，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時間。還要非常細致扎實地工作，才不會出問題。”

陳虹說，那段時間，她每天都在想，都在算。前期的方案、流程的確定，都是她拿的。

陳虹還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領(lǐng)導，說領(lǐng)導這么放手讓他們?nèi)ジ伞＿@些年，一直能在一線的崗位上——只有在一線，你才會知道它的缺陷在哪里，你才能再去完善，才能越做越好。

陳虹所說的一線，就是發(fā)射場。

作為一個領(lǐng)導，就是要讓自己的屬下，把他們的特長發(fā)揮得越長越好；讓他們身上的短，短得叫他們自己都看不見，這才是領(lǐng)導的水平。工程指揮部第四任指揮長廣記如是說。

有一天，陳虹終于跑來向他匯報說：“300立方米液氫貯罐設計出來了?！?/p>

廣記有點吃驚，半天沒說出話來。不，是高興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陳虹以為他不相信，就跟他打包票說：“所長，應該沒問題。”

他說：“對，我相信絕對沒問題。”

這是廣記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句話。他太相信他們設計所的那些專家了，他們在關(guān)鍵時刻，從沒掉過鏈子。就說陳虹，一天到晚鉆進設計圖紙里，悶頭不響的，事業(yè)心這么強，不相信她還相信誰？他是猛然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得有點昏頭了。可不是嗎，比他預估的時間提前了許多，后面的話是脫口而出的：“那就趕快研制吧！”

陳虹看著他，問：“找誰研制？經(jīng)費呢？研制的經(jīng)費在哪里？”

廣記猛然一驚，醒過神來：可不，新發(fā)射場的建設立項還沒批下來，這個錢從何處來？

可轉(zhuǎn)念一想，研制不得有過程嗎？等立項批下來，再開始建造，時間上不就晚了么。我們不能起了大早，趕個晚集啊。再說，設計圖紙是出來了，可它還躺在圖紙上睡著，還沒變成成果，這一過程誰知道又要多長時間？寧愿液氫罐等發(fā)射場，也不能發(fā)射場等液氫罐。而且，話又說回來，盡管相信他們的設計，可怎么驗證設計是成功的？設計到制造，又是個漫長的轉(zhuǎn)化過程。這些，他當然沒跟陳虹直說，人家費盡心血，完成設計，已經(jīng)是攻堅克難，填補國家大型液氫貯罐的空白了，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你找制造方研制的相關(guān)問題，也不能再落她肩上，你自己得盡快想辦法，找個廠家把貯罐制造出來。這才是當務之急。

于是，廣記又向技術(shù)團隊打聽國內(nèi)哪家生產(chǎn)低溫罐廠家信譽好，他們馬上給他提供了晨光和圣達因，說圣達因給海軍做了很多低溫罐子，有不少是抽真空多層絕熱的，質(zhì)量都不錯。

圣達因在張家港，廣記立即去張家港找到圣達因集團的施才興總經(jīng)理。不料，施總根本不干，說我沒錢呀，我要投入1200萬元，這個代價太大了。

廣記也不著急，心想，我慢慢跟你磨。廣記耐下性子，說你給國家作點貢獻，提高一下你們企業(yè)的知名度，多好?。∥覀儑椰F(xiàn)在沒有這個東西，你做了以后，你就是國家首創(chuàng)，名利雙收不說，將來，就是別人再做，也是跟你后面做，首創(chuàng)永遠是你們的。這多牛呀！

圣達因的施總還是不松口。

廣記靠三寸不爛之舌又繼續(xù)磨，他不相信他不動心：如果有可能，我們將來的發(fā)射場買你的罐子，你資金還可以回收——當然，這是要通過統(tǒng)一招標。

人家沒動心，還是不答應。

廣記決不放棄，放棄就不是他了。他還打定主意，從北京專程跑去張家港，一次不行，再去一次。

瞧，這是第三趟了。話還是那些話，重復來重復去的，并不新鮮。但這次，施總終于被廣記說動了，形勢整個扭轉(zhuǎn)了。廣記說：人家圣達因也是講政治的，也是有覺悟的，為了中國航天他們是作出貢獻的。但他們得報請上級機關(guān)的批準。后來人家真的投資了1200萬元，開始研制300立方米的液氫貯罐。

圣達因在整個研制過程中，要求他們的技術(shù)人員一定要在現(xiàn)場盯著，一定要把設計意圖、關(guān)鍵的結(jié)點、關(guān)鍵的環(huán)節(jié)，全程都要跟蹤到底。

那時候，廣記的壓力還是大了去了，他擔心設計出來了，研制不成功，等于白設計，這又怎么向總部首長交代？匯報時已經(jīng)把話撂在那里了：“要自己走自主創(chuàng)新之路，把液氫貯罐設計出來?！北M管不是立軍令狀，可跟立軍令狀有啥兩樣？要是設計出來制造不出來，新的發(fā)射場建設怎么向前推進？技術(shù)先進性又體現(xiàn)在哪里？所以，他要求技術(shù)人員在關(guān)鍵結(jié)點、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沒滿足設計要求的，一定不能放過，不達到設計指標，就不能往下走，一定要按設計來，要嚴上加嚴、細上加細、精益求精。

廣記“婆婆媽媽”，把手下的人耳朵聽出了老繭。他說，我不嚴格不行啊，離成功就差那么一點點，要是放松下來，出點差錯，都很要命啊 ！

他們真不錯，也沒白辛苦，中間抽真空檢漏方面雖然遇到一些問題，但沒受大影響，幾乎所有的系統(tǒng)和所有的設備都是一次成功。

圣達因為我們立了一大功！

通過這件事，廣記是這樣總結(jié)的：當你高度重視，認真細致，把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做到極致時，你的成功概率才會大。

這個設計圖紙成功以后，發(fā)射場的立項已經(jīng)批下來了。設計所就把這個圖紙?zhí)ぬ崒嵉亟唤o工程指揮部用來招標了。

廣記還提到，液氧泵的設計研發(fā)生產(chǎn)，也類似300立方米的液氫貯罐一樣艱難。

廣記對陳虹的評價，用了三個“非?！保悍浅ＵJ真、非常鉆研、非常敬業(yè)。

“也可以這樣說，文昌發(fā)射場的建成，陳虹作出了卓越的貢獻，特別是低溫加注系統(tǒng)工程。沒有她，發(fā)射場的建設可能沒有這么順利，進度也可能沒這么快?！?/p>

“陳虹帶領(lǐng)的這支團隊，已經(jīng)獲得國家22項專利成果。在文昌發(fā)射場論證過程中，設計所成立了國家重點航天低溫實驗室。這是國家低溫專業(yè)唯一的。很不簡單了?！?/p>

從這“很不簡單”里，我卻看到他們攀登的又是一座珠穆朗瑪峰。

搞特殊裝備的人

這臺泵是國內(nèi)最大的加注泵。它的加注量，每分鐘達到3立方米。共有6臺，總加注流量可達到每分鐘18立方米，這也是目前國內(nèi)最大、最復雜的液氧加注系統(tǒng)，真正使用起來很“惱火”。不是它很惱火，是系統(tǒng)很復雜，工作質(zhì)量、流程，準備起來很煩瑣。工作內(nèi)容很多，你要讓它正常運轉(zhuǎn)，維護的工作量太大了。和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相比，這里的工作量要大10倍。也就是10倍的量變。這也是一個量變到質(zhì)變的過程。由于用量非常大，加注一次要提前兩個月準備，從管路吹除、置換、液氮調(diào)試，到后續(xù)的信號聯(lián)試等。加上這里“三高”的環(huán)境，對設備的影響又很大，軟管有可能被銹穿的——還真發(fā)現(xiàn)有銹穿的現(xiàn)象。這是讓人比較頭痛的事。從設備上看，就是閥門、管路、口徑、泵、貯罐、大流量分配技術(shù)，另外就是整個的規(guī)模。

采訪李建軍是最特殊的，我們沒坐下聊，而是坐在他的車上，他一邊帶著我參觀他們的設備，一邊給我介紹他負責的這些“冤家”——他可沒為它們少操心、少吃苦。他對它們了如指掌。我敢肯定地說，他的兒子喜歡吃什么，愛好什么，學習成績怎樣，他不一定能回答上來；即使能回答上來，也得結(jié)結(jié)巴巴，絕不像介紹他眼前這些家伙。

他帶我看了加注泵后，回轉(zhuǎn)身，順便又說了說塔架：前方不遠，就是塔架。

它最大的特點就是頭頂?shù)奶卮笏洌瑢λ芷鸬椒€(wěn)定作用，其他幾個發(fā)射場沒有。另外就是給噴水降噪系統(tǒng)提供水源，發(fā)射前要提前噴。再就是避雷塔。以前的避雷塔只有三個點，這里建的是“網(wǎng)”，避雷效果很棒。

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平臺的跨度大。

另外，這個塔架用的是鋼混結(jié)構(gòu)，固定塔是混凝土的。取消了吊車。假如火箭衛(wèi)星轉(zhuǎn)運到發(fā)射塔架，產(chǎn)品出了問題，只有回測試廠房去處理。

李建軍真不愧搞“特裝”的，什么設備在他眼里都如數(shù)家珍。

剛好是“八一”這天出生，父親給他取了“建軍”當名字。這個頗有紀念意義的名字，沒想到22歲那年變成現(xiàn)實。李建軍說：我的理想實現(xiàn)了，如有可能，就是再當一回老師，這輩子知足了。后面的理想，不知他能不能實現(xiàn)，但前個理想，李建軍很快就實現(xiàn)了。他在2002年湖南大學數(shù)學應用系畢業(yè)時，不到兩個小時就簽了意向書。有人提醒他說：你要慎重、慎重，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再說。他說，不用了。沒跟家人商量，跑到西昌去了。后來，父親還真有點小意見，覺得西昌太遠了。

李建軍說，選擇西昌，還有一個很簡單的理由，那就是受“山鷹組合”的影響，他們的歌聲太令人震撼了，是天籟之音?！蹲叱龃鬀錾健泛汀镀咴禄鸢压?jié)》這兩首歌把我給吸引了。那時候我就想，這大涼山是什么樣的呢？一定要去體驗體驗。

就這樣，有著浪漫情懷的李建軍，大學一畢業(yè)便來到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

坐在車里，仍能聽見風呼嘯著過來過去，感覺風會說話一樣。

李建軍帶著我到了氫現(xiàn)場。

“長五”合練出現(xiàn)冰堵情況。李建軍認為，是環(huán)境的問題，再就是量大，也許還有很多沒暴露的問題。這里有很多讓人想不到的事情，比如不銹鋼，居然還能生銹，銹得還很厲害，這給發(fā)射場設備帶來很多麻煩。第二個，背陰處就比太陽底下厲害。比如發(fā)射塔架高處，就比下面好一些，這可能跟氯離子有關(guān)系。有很多環(huán)境氣候帶來的問題，還沒研究透。李建軍的話里，帶著憂患的意識。他手臂一伸，指著前方說，建成的這些管路，看上去很別扭，就像人臉上長了青春痘一樣，讓人挺不舒服的。這也是大環(huán)境造成的，沒辦法。

后來，我在寫作中，再聽錄音機，它里面仍是獵獵的風聲，讓李建軍的聲音聽起來悠遠又滄桑。

沒幾分鐘，車又到了一個白房子前。

外面的場坪上，放著一個個大罐子。假如把它們縮得無比小，形狀就像一顆顆小藥丸。

李建軍指著液氫場區(qū)，頗有一絲驕傲地說：“這是全國用氫量最多的地方。最大的亮點就是這些貯罐?！?/p>

這里我看見的就是陳虹他們設計的寶貝。不過，采訪李建軍卻在陳虹之前。這時，我還不認識陳虹，也沒有采訪陳虹的領(lǐng)導廣記。所以，李建軍是第一個給我介紹這些罐子的人。

這是目前我們國家在用的最大貯罐了。以前有過100立方米的，是從俄羅斯引進的，170立方米的我們國家在研制。為了文昌發(fā)射場的需要，我們又研制了300立方米的貯罐。

從2011年招標開始，到2015年左右才完成，用了三四年的時間。李建軍皺起眉頭又想了想，補充說：加上陳虹他們設計的時間應該還不止三四年。

李建軍戴副眼鏡，說話湖南口音。小平頭，中等個，看他的模樣，就是好人一個。后來我才知道，他跟陳虹他們相處得像親人一樣。有一次散步，我和陳虹走在李建軍的后面，陳虹猛不丁地冒出一句：“建軍，小背駝著難看呀！”這話，像不像一個親姐說的？是啊，陳虹在這批人眼里就是“大姐大”。

李建軍說：“當時，弄這個貯罐時有兩種聲音，一撥人贊成進口，一撥人贊成自己研制。包括后面看到的空氣壓縮機也是這樣，都有意見分歧，有些人想進口，有些人想自行研發(fā)。最后還是自己研發(fā)。你想，進口很容易，但出了問題，售后服務可就太麻煩了，時間質(zhì)量全捏在別人手里，而且備件采購、周期都是麻煩，時間很慢不說，主動權(quán)也不在自己手里，對試驗任務保障就會造成困難。國內(nèi)生產(chǎn)的就不一樣，這些企業(yè)都是長期搞軍工產(chǎn)品的研發(fā)，對我們這一塊是相當?shù)闹匾?，我們有什么問題，他們能做到24小時服務，可以說是隨叫隨到。但對他們來說，就是市場面比較窄，像這樣的大罐子，只有發(fā)射場用，獨此一家。這些軍工企業(yè)境界還是很高的，還是很可愛的！”

這些可愛的企業(yè)，分別是四川空分、南京晨光、中集圣達因、杭氧集團。

在此，我們也要向這些境界高又可愛的軍工企業(yè)致敬！在中國航天邁向世界強國的征程里，不該少了他們的身影！

李建軍說，運送這些罐，有太多的故事了。

它高度要求6.5米。在杭州生產(chǎn)。從內(nèi)河運到上海，再海運過來。當時的配套條件很差，沒有碼頭，就是一個擺渡的，從東郊轉(zhuǎn)運到碼頭，這沿途的道路很難滿足運輸要求，轉(zhuǎn)彎半徑要60米，凈高6米。你想，這么一個大家伙，怎么弄？

那段時間，不知克服了多少困難，天天想，感覺腦袋都要想破了。從選擇什么船運輸，就開始研究，最后還是選擇甲板舶，它只能在近海航行，超過8級風浪就得停下來。再就是清瀾港航道淤泥很多，進來時是引航進來的。有關(guān)這方面，中遠公司和地方政府給了很多支持。

碼頭還是私人老板的，跟他協(xié)商了半天他才同意借我們用。碼頭很簡易，不具備運輸作業(yè)，但別的地方更上不來，只能從這里把它弄到平板車上。這么一大家伙，弄起來實在太困難了，罐子有200多噸，加上車就是300多噸，這么一個又大又重的家伙，什么都受到了限制。

卸罐的時候，得跟著潮汐走，只有漲潮時才能卸，一天也只有個把小時的時間，還要趕到潮汐最高點，運輸船才能靠過來，這時候特別要小心，相當危險，弄不好，船就有傾覆的危險……李建軍邊說邊搖頭，似乎那些艱難又險峻的情景，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想起來腦袋都痛。

但李建軍還是把很多細節(jié)省略了。從他的表情里，你可以接著往下想。可外人很難想象那一段日子他是怎么熬過來的……不用費心去想，結(jié)果肯定是那冰冷的大鐵罐終于弄上岸了。

一路磕磕碰碰地進了發(fā)射場。最后，意料不到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深陷泥淖。

都進了發(fā)射場大門了，陷進去一次不說，后來，拐彎的地方又陷了一次。

“就這地方！”李建軍跺了跺腳，“到這里，就陷到沙地里去了。什么推土機、拖拉機，能用的工具全用上，能想的辦法全想了。折騰了多長時間知道不？整一個多月，才把它弄上來。簡直把人折騰慘了！”

這時，李建軍邊說邊笑，好像講的是別人的故事似的。

安裝時，這里是滿目黃沙。李建軍說，那時我就想，要是哪天一進來，滿眼都是罐子，那我就開心死了。

說完，他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笑得可燦爛了。這是因為，滿眼的罐子就在他眼前。

接著，李建軍又介紹了它們的幾個特點：

第一個特點：規(guī)模是最大的，閥門管路也是最新研制的。

最大的亮點，就是外增壓器。以前是通過自增壓，給管路加注?，F(xiàn)在是外汽化增壓。外置的汽化能量大，再回到罐里，通過擠壓進行加注，這樣的好處是，加注流速和能力大了，液氫的加注量也大了很多。自增壓達不到，所以才考慮外置增壓。

還有一大特點，就是設備自制氫氣，對貯箱的置換。設計人員還在這里加了一個回溫器，其實也就是汽化器，對溫度的第二次提升，使氫氣回到常溫，輸送到塔架上。對氫箱進行置換，這一點和西昌發(fā)射場不一樣了。西昌是氮氣和氦氣置換，這里為了節(jié)省氦氣——因為它體積變大，需要很多氦氣。這也是因為我們國家是貧氦國家。貯箱這么大，全部用氦氣，代價太高?，F(xiàn)在就用常溫的氫氣，置換完了后，這就節(jié)省了氦氣資源。

液氫進來后，這里就是整個場區(qū)最危險的地方。

他用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子。

接著，李建軍在另一個罐子前停下：這是氦氣集裝箱。研制它也很不容易，進行三次碰撞才通過。上路運輸也很麻煩。

就是用它來進行氣瓶置換，也用來在火箭上增壓用氣，因為它安全。

這是高壓大口徑的閥門和管路，是輸送氣體的，也是成倍地增加，這里比西昌增加了好幾倍。

汽化泵，每小時汽化8立方米液氮，是全國最大的高壓汽化泵。

整個過程下來，沒有一個不難的。特別是氫系統(tǒng)的研制，貯罐的研制，安裝調(diào)試，等等，付出的心血太多了，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前期的研制，沒有什么經(jīng)驗可借鑒；閥門、管路，這么大的集成，國內(nèi)沒有經(jīng)驗可借鑒；從設計層面開始，到招標，廠家的選擇，都是很大的難點。

設備進入研制以后，難點的攻關(guān)：抽空工藝怎么去實現(xiàn)；貯罐，這么大的貯罐，管路走向怎么實現(xiàn)；這是個鋼結(jié)構(gòu)，意圖又怎么去實現(xiàn)；工藝上怎么去實現(xiàn)；還有抽空，這么大一個罐子，怎么去抽空？在國內(nèi)都沒有先例的。整個研制過程，是真正的摸著石頭過河……

攻關(guān)的難點太多太多了，而李建軍都將它們一筆帶過，在他眼里，已不成難點。也可以說它們都成為過去，這一頁將輕輕地翻過，不必在此停留了?？傊?，給我的感覺，沒有一個不難的。個個都難。不難，就不是中國航天。

停了一會兒，李建軍又開始敘述。

設備進場后，安裝調(diào)試，用了400立方米液氫，那是我們國家最大量的使用液氫。和西昌相比，是一倍到十倍的這種跨越。而且設備是新的，人員是新的，還沒有人見過這么大量的液氫，誰心里都沒底，這等于是一次全面的考核。說真的，每天，就像一把劍懸在頭上，出不起任何安全事故。調(diào)試的時候，工程指揮部第三任指揮長陪著大家通宵達旦，不是研究方案，就是研究下一步怎么走。那一段時間，這一模式成了常態(tài)。還有一次氫氣管路泄漏，讓人特別糾結(jié)，特別煎熬，真有點兒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一方面要保護人員安全；一方面又要保護設備的安全。有一段時間，他身體都發(fā)生了變化，感冒咳嗽兩個月都不見好。記得有天晚上，給他印象特別深，就躺在藍星廠的會議室椅子上過了一夜——氫氣泄漏，著急啊，晚上開會開到兩點，不敢離開，加上咳，一晚上沒合眼，反正年輕，還能扛。

前面的那些難都過去了，剩下最難的就是規(guī)范標準管理。不是說了么，發(fā)射場人員新、設備新，規(guī)律還沒完全摸著，你就很難規(guī)范性去管理。這是讓人比較頭痛的事情。

這一路走過來，領(lǐng)導支持比較大，沒有他們的支持，很難走到現(xiàn)在。

最得意的有哪些？

“是這個平臺。它給我提供很好的機會。發(fā)射場建設這幾年時間，你想吧，經(jīng)歷了多少事。從2009年開始，這一整套設備研制，到使用，全程都親歷了，若干年后想起來肯定挺自豪。‘長七打成功后，還是有些小激動?！L五要是成功，就更高興了。‘長五要是打成功，也可以給自己畫個階段性的句號了?！?/p>

“從目前來說，痛苦多一點，再往下走，會快樂多一點。最難的時候都過來了。當時，跟廠家開玩笑說，我沒別的要求，就要求一覺醒來，你們給我鋪滿了管子和罐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這不是，說著說著，就夢想成真了。沒有什么遺憾的?！?/p>

“兒子七歲了?；旧蠜]照顧。兒子經(jīng)常跟同學吹牛，我爸爸是修發(fā)射塔架的。我一回家，兒子很高興?！?/p>

我能想象李建軍的兒子有多可愛，說不定他長大后，又是一個中國航天的接班人。

特殊崗位上的人們

液氫大流量加注完畢。

屏幕左角，能看見燃燒的火苗，是排出的氫氣，如果這些氫氣不燃燒，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有爆炸隱患，燃燒后它們則變成水分子，跑得無影無蹤。裝備部的施銀根副部長給我這樣解釋。

施銀根戴著一副棕黑色框的眼鏡，很斯文，總是笑瞇瞇的，是江浙標準的俊哥。

指揮部首長們撤離指控中心，到10層的指揮室就位。

這意味著一切正常。

10層指揮所，就是對外發(fā)布消息的場所。到時，發(fā)射完畢，電視臺的記者們都在此等候。

施銀根轉(zhuǎn)身離去。我問他去哪里，他說到現(xiàn)場看一下，我立馬申請加入。

車從指控中心出發(fā)。整個發(fā)射場靜悄悄的，像進入無人區(qū)。因為再往里進，就是發(fā)射陣地，無特殊證件，禁止通行。

即便是乘車，也能感覺到緊張的氛圍。是我敏感嗎？

施銀根就沒有。他還在給我介紹一些加注情況。他說，很多小伙子很辛苦，曬得黑不溜秋的，有時飯也不能按點吃，經(jīng)常通宵加班，瘦得跟竹竿一樣，真的很辛苦。

還有很多小伙子，找對象很困難…… 才提了個頭，車停下了。馬達一停，我立馬聽見尖叫聲從耳鼓穿過，聽上去挺嚇人。

施銀根說，這就是加注現(xiàn)場。

加注現(xiàn)場離發(fā)射塔架看似就幾步遠。

在塔架西面不遠處，原是一座學校：地源小學?，F(xiàn)在是發(fā)測站同志們的住地，還能看見學校留下的宿舍樓。學校早已搬遷到附近的龍樓鎮(zhèn)，是中國航天基金會贊助籌建。此刻，我仿佛隱約聽見孩子們瑯瑯的讀書聲，發(fā)射塔架巨大的排氣聲和不遠處的海浪聲混雜在一起，像整個大地在鳴唱。

此處很空曠，見不到一個人影，我知道離發(fā)射現(xiàn)場的人員撤退還早，他們中最后一批撤出要到倒計時30分鐘，此時他們不是在塔架上就是在加注現(xiàn)場忙碌。同時，他們還是救護隊員，隨時聽從召喚。不知為什么，我眼前忽然閃過一群小伙子的身影：俞少行、張再經(jīng)、張興、龔順虎、何平、周金輝、溫爭榮、王運科、劉遠航、劉福、李勇、王磊……此刻，他們肯定堅守在我看不見的某個崗位上。有些人是最后半小時撤離崗位，這樣特殊的崗位共有3個，每個崗位有3個人（廠家保障一人）。這9個人，在發(fā)射場區(qū)最危險的區(qū)域，也是最后撤離的人員。

從事這種特殊崗位的人，心理素質(zhì)要比一般人好。澳星發(fā)射失利救援時，有一過程是把箭上的燃料泄回后，最后底部那點燃料泄不盡，要有人上去把閥門打開，讓它排放。聽說稍微膽小的人，就不能派他上去。得有經(jīng)驗且膽大的人才能勝任這一艱巨任務。

有時候，人在某種特殊崗位上工作，心理上多少會有壓力。他們又是如何來減壓？

為此，我采訪了一個人，他是唐功建的搭檔，文昌發(fā)測站的黨委書記魯建。

魯建給人的感覺是精干、敏銳，眉清目秀，符合政工干部的形象。但從他眉宇間能看到一絲困倦。

他說他每天晚上睡不踏實。晚上那一覺，趕不上中午一小覺來得踏實。

為什么？我問。

他說，最擔心的就是場區(qū)的安全和人的安全問題。場區(qū)很分散，有很多個點，查鋪查哨要兩個晚上才能查完；高空作業(yè)、低溫燃料加注等崗位，安全的問題都很讓人操心；再就是新的火箭，氫氧發(fā)動機是第一次點火，能不能首飛成功？

我知道當頭兒的沒有不操心的，連睡覺都帶壓力，這可能是常態(tài)。我更想了解的是，他們?nèi)绾谓o那些特殊崗位的人們減壓？而且，從事這些特殊工種的都是新手，都是第一次接觸氫。

魯建說，從思想和身心上解決，采用科學的辦法。

什么才是科學的辦法？

魯建說，剛開始接觸時，他們一聽說液氫爆點很低，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可能引爆。這個壓力太大了，有的新兵甚至還有害怕的心理。

那怎么辦？

“請專家、系工（系統(tǒng)工程師）還有藍星廠的專家講解低溫燃料的知識，他們現(xiàn)身說法，把這個道理說清楚。盡管它們?nèi)急c很低，只要把握好特點和規(guī)律，認識它，就能征服它。經(jīng)過幾次輔導，從科學層面，有了感性和理性的認識，再加上實踐的認知，大家對它的認識慢慢地深化了?！?/p>

“不過，他們第一次接觸，還是誠惶誠恐的。記得那次往罐子里裝液氫時，發(fā)現(xiàn)一個微漏點。有個新同志嚇得往外跑，周金輝和舒宇卻很沉穩(wěn)，拿著檢查儀去一點一點檢查，最后發(fā)現(xiàn)泄漏點，把故障排除了。通過真實見證調(diào)試，加上‘長五合練，‘三加三泄，對液氫職業(yè)的恐懼感沒有了。我們只要認識它，按照規(guī)程要求操作，克服疏忽和僥幸，風險還是可以避免的。包括后來對液氧的認知，也是這樣一個過程?！?/p>

如何給他們減壓呢？

“利用業(yè)余時間，組織文娛活動，開展籃球比賽、拔河比賽、文藝晚會等形式調(diào)節(jié)大家身心上的疲勞和壓力?！?/p>

這些活動真能減壓嗎？

我求證了動力系統(tǒng)的王磊，他告訴我：“打球、聽歌、跑步、玩游戲用來減壓。王作家，說真的，任務期間活太多了，一忙起來，就什么都顧不上了，還減什么壓啊，工作就是減壓！”

用工作減壓，這是什么說法？后來想想，可不嘛，一句大實話！

魯建還說了其他的辦法，也可以用人文關(guān)懷來減負釋重。大部分干部都渴望在新的靶場、新的崗位，實現(xiàn)自己人生的價值。各類人才，要把他定位準確，比如他適合技術(shù)管理的，就放在管理平臺；有技術(shù)有專長的，就放在培養(yǎng)專家這條路上。給每個人規(guī)劃一個適合他成長的路徑圖，讓他看得見組織對他的培養(yǎng)和信任，并給他搭建平臺提供機會，讓他干得有動力。這個動力發(fā)動起來后，他就有信心去戰(zhàn)勝各種困難。這個作用力也是巨大的。

我問魯建，有不安心的嗎？

他很坦率說：“有。有人感覺這里太艱苦，萌生走的念頭。我們也做他的工作。首先，讓他明白，簽了合同，你就得承認這個契約，履行合同。在政策不允許的情況下，就得正確對待。有一個上海交大畢業(yè)的學生，他來了之后，看到條件比較艱苦，再就是他感覺自己的性格不太適合在這里發(fā)展，有一段時間情緒很低落。我專門找他聊天，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喜歡兜圈子，喜歡直奔主題，那好，我就告訴他，人要有契約精神，就是將來到了地方也一樣，沒有這個精神，你到哪里都干不好。我明確跟他說，發(fā)射場的建設，多你一個少你一個不會受到什么影響，你想走，我們也不會留你，但是，目前政策擺在這里，你不符合條件，你還是走不了。我告訴他，找你談心，是想通過真誠的對話，希望你在當前的政策下，依規(guī)讓自己活得更充實更有意義，別在這種情緒下，把自己給荒廢了。我?guī)退懔艘幌拢辽俚酶珊脦啄?。這個年代，知識更新很快，一旦你具備條件，回到地方工作，你要是放棄學習，不與時俱進，很容易和時代脫節(jié)，你學到的那點知識也早過時了，包括你的思維也跟不上時代的發(fā)展了。就是讓他別懈怠自己，要過好每一天。通過這樣推心置腹的交談，他的精神狀態(tài)慢慢有了變化，后來，他也想通了，現(xiàn)在他的工作狀態(tài)很不錯?！?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5/27/qkimagesshjashja202001shja20200103-11-l.jpg"/>

魯建說：“政治工作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政治工作也是萬萬不能的。我們盡量給予生活關(guān)懷，拴心留人。這個發(fā)射場建設時，本來資金短缺，能滿足任務的需求已經(jīng)不錯了，真正和一流的發(fā)射場比起來，尤其是生活設施和工作設施，還沒能和它配套，也沒能滿足生活需求和工作需求，更沒能達到上面明確的一些建設標準。我們現(xiàn)在建成的電視室，只能坐40來個人，一個隊的人都坐不下。就是網(wǎng)絡室，按照現(xiàn)成的標準，三個人一臺，也要20多臺，給的房間，合理地去規(guī)劃它，也只能擺放10多臺，學習室也沒有。住宿條件，單身宿舍樓等都還差得很多。食堂也不夠用?？傊@些生活設施還不配套。廠區(qū)，這里相當于一個陣地指揮所。下去開會，都找不到地方?？傊?，還缺很多。有些民院，還沒裝空調(diào)、自來水，生活方面還是很艱苦，一個4平方米的空間，住了兩個人。而且，站黨委的幾個領(lǐng)導住的也是民房改造房，衛(wèi)生間是兩個人共用。所有的生活都還很艱苦，大家只能克服，也能理解，就像一個新家剛建起來，不可能什么東西都一步到位，缺什么再補什么，這個家總會越來越好！”

魯建還是很樂觀的。

但讓魯建最發(fā)愁的，上面施銀根也提到的問題，就是年輕的單身干部成家問題。他們站有一半年輕干部都還沒成家。他們想了些辦法，譬如組織集體活動，和地方聯(lián)姻，可效果不是很理想?！安皇俏掖滴覀兊男』镒?，他們個個優(yōu)秀，學歷都很高，她們著眼的也是本地青年，不想出島，而且語言上也有障礙，總之，原因種種，成功率不高。所以，我們的小伙子想在當?shù)卣遗笥?，也是相當困難的。所以只要沒任務，我們盡量安排他們休假，別的也沒什么高招?！?/p>

耳邊還是巨大的排氣聲和呼嘯的風聲。在它們的襯托下，我突然感受一絲冷意，不禁一激靈。

一個多月前，我來過這里，就已熟悉的那種獨特的“冷”——就是加注系統(tǒng)的管家李建軍帶我來的，他把低溫燃料系統(tǒng)給我整個介紹了一遍。與他的聲音一起留在我腦海里的還有一個面容清瘦的江南女子：陳虹，浙江大學熱物理系低溫工程的高才生。為研發(fā)低溫燃料的貯罐，她帶領(lǐng)的團隊也付出了10多年的光景，和長征五號火箭研制的時間一樣，“十年磨一劍”這句話，也適合陳虹他們。不知為什么，只要看見陳虹臉上褐色的雀斑，就能讀到他們的艱辛和不易。

17：20，我回到508。

我突然想看一看那個一輩子和燃料打交道的加注“女神”陳虹，便跟著施銀根到了七層。在機房里，我隔著玻璃，看見陳虹安然地坐在機臺前的背影，她怎么就能這么有定力呢？那一刻，我真是打心底佩服這個小模小樣又秀秀氣氣的杭州女子。

施銀根和一個工作人員交談了幾句。他問他正常了沒有。

我：又是怎么啦？

施：剛才有一個減壓閥，壓力上不去。也在指標范圍內(nèi)，但就是回不去，一看流量也不大，聲音又不響，按道理正常應該能上去，結(jié)果上不去。一看、一調(diào)、一問，廠家都了解了。廠家在現(xiàn)場就是好，大家也就不慌了。

我：是什么原因呢？

施：這個減壓閥特性是，小流量情況下穩(wěn)住后，保持這個特性。

施：這邊是液氫，那邊是液氧……

施：最后有個補加量。

我：已經(jīng)開始補加了嗎？

施：還沒有。還要熱氧排放，再補加到射前量。

這時，高度員的聲音響了起來：“打開：61、64、71、74、77?！?/p>

“45號——”

“到！”

“準備打開泄壓！”

“明白！”

“液氫最危險是吧？”我簡直是明知故問。

“都危險。液氫飄得快，液氧重，它要泄漏的話，就附著在你身上，雖然點火點不著，風一吹液氫就飄走了，它易爆，火源控制好就沒事?！?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5/27/qkimagesshjashja202001shja20200103-12-l.jpg"/>

施銀根告訴我，離點火發(fā)射還有70分鐘。大屏幕在走，就是正常的，如果停了，就出問題了。這方面，前一段時間做了很多工作，也想了很多措施，做得非常充分。

他給我這樣介紹著。跟著他，這一圈走下來，我還是感到緊張，手心在出汗。為了讓自己氣定神閑一些，站在走道上把所有標語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其實，這些已經(jīng)不再是標語，而是航天人工作的標準、工作態(tài)度，也是航天人追求的目標，更是航天人特有的文化，請跟我再一起默讀一遍吧：

“技術(shù)歸零：定位準確 機理清楚 問題復現(xiàn)措施有效 舉一反三”；

“管理歸零：過程清楚 責任明確 措施落實嚴肅處理 完善規(guī)章”；

“追求極致 追求完美 追求卓越”；

“嚴肅認真 周到細致 穩(wěn)妥可靠 萬無一失”。

又一個大故障來襲

我從七層回到四層時，走道上已站了滿滿一堆人。我心又像撞在一根冰柱上，驀地一個大激靈。

又發(fā)生了什么？

此刻，北京時間是17：40：11。

倒計時的時間凝固在00：20：49。

小會議室的門緊緊關(guān)閉。有位中將親自站著把門，不讓任何人進去。你可見過這場面，你只管想象里面會議有多重要。

頓時，我的雙腿突然變沉，真的像罐鉛一樣。

繞到指控中心，才聽說：“一級循環(huán)預冷失敗?！?/p>

光“失敗”這兩字，你就能知道事態(tài)的嚴重性。

“110暫停液氧排放，暫停煤油充填。各系統(tǒng)保持狀態(tài)，暫不進入-1小時程序。” 01下達口令時間是17：36，我到達這里，已是17：50了。

又出事了！我盡管自認為是個無神論者，但在心里還是悄悄祈禱上蒼，多多幫忙，別這么折騰辛辛苦苦了十年的人，讓他們順順利利把“長征五號”送上天吧！

這時候，整個指控中心顯得有些混亂。已經(jīng)到了十層的專家領(lǐng)導們，不知什么時候又重返四層。四層更便于他們掌握情況，也便于決策。

也是這時候，我拿著小小的錄音筆，哪里人多，往哪里鉆。

有人在說話，我趕緊把錄音筆打開。錄下來的語音，我現(xiàn)在把它們變成文字打出來，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他們誰是誰，只好用甲乙丙丁替代：

甲：程序都中止了，暫停了。

乙：沒有沒有，還在走。

甲：預冷排放還沒搞?。?/p>

乙：反正這是必保。如果降不下來，肯定中止發(fā)射了。必保的。

我：現(xiàn)在程序已經(jīng)停了？

甲：暫停。1小時還沒下。

乙：必保條件，它溫度降不下來，就不能發(fā)射。

甲：它三個小時的時候，就應該正常工作。可它沒起來。

乙：我聽說調(diào)試就有這個情況。

甲：還是應該歸零，應該先歸零。弄不好，就要推。

甲：程序走不下去。一推時間可就長了。燃料都要泄出，那就麻煩了，不是三五天，至少一個月。

我：一定要泄燃料嗎？

甲：打不成得泄，那就麻煩了。這個問題還得解決。這時間可就長了。

我：那邊指揮部開會嗎？

如果要泄回，辛辛苦苦喂進火箭肚子里的東西，就得讓它全部吐出來，整個程序就得逆著走。不難想象，凡是逆向的，難度都很大，就像逆流而上的船——這個比喻還是太輕了?？晌矣终也坏礁线m的比喻?？傊?，那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下面的錄音更繁雜，聽得人很費勁：

丙：推遲兩小時，也是維持。是補加的維持，不是泄回的維持。它應該是泄完以后重新補加。

?。壕褪切雇昊貋碓偌?，就怕火箭做不到。它故障排除不了，得回到技術(shù)陣地。

這句話的意思我明白，他們把塔架稱為發(fā)射陣地，技術(shù)陣地是測試廠房。也就是說，火箭在發(fā)射陣地故障排除不了的話，就得讓火箭回到測試廠房。

戊：發(fā)動機會不會受不了？

丙：做試驗的時候就是按兩小時停放。

丙：低溫時間超過一定程度就不行。溫度一個零下183攝氏度，一個是零下253攝氏度。

?。撼Ｒ?guī)的時間它做的也是不超過5天。燃料放在貯箱里也就是120個小時左右。

丙：泄出來就不能用了。

戊：泄出來就是浪費太大。液氧生產(chǎn)是24小時，氫生產(chǎn)要半個月。

戊：400多立方米，泄回來就損失了很多，能泄回300立方米就不錯了。

?。核簯B(tài)要把它放掉。480立方米，氫太輕了，一立方米才有多重！泄回來就一點用都沒有。

我：現(xiàn)在問題有多嚴重？

己：火箭上有問題。

對不起，他們說的數(shù)據(jù)，是什么意思，我聽不懂。我只是感覺到緊張。真是緊張死我了。

再聽一聽下面的對話吧：

“保第二個窗口。”

“液氫要泄回。”

“那液氫就絕對不夠了?！?/p>

“一個月再打，重新再打。”

“現(xiàn)定了原則嗎？”

“排故排好了，9點鐘窗口。如果排不了，就燃料泄回。7：30決定?！?/p>

“瞄準9點窗口。”

“我明白了，跟系工都說了。我馬上上去，馬上上去?！?/p>

“這兩次做完，沒有這個就算了。”

這個算了的意思，就是今天不發(fā)射了。

這會兒，我還看到鐘文安提著文件袋沖進來，把一摞厚厚的資料拿出來，在幾位首長面前展開。這應該是查看圖紙吧。

一位副指揮長說：“告訴他們，要推遲。”

另一位副總指揮說：“絕對要推遲。”

我：“泄的話，是否有危險？”

“干啥事情都會有危險！”

副指揮長：“上次做試驗的時候，全部泄出一遍。在合練時這些都做過的，沒什么問題。”

這就跟唐功建前面講的一樣了，他們合練中做過燃料泄回。

但真正要泄回，可能沒人會愿意。風險就不說了，下次再組織發(fā)射的時間就沒譜了。

“今天是不能發(fā)射了嗎？”我還是著急地問。

“沒定、沒定！”

“這兩次試驗做完，看結(jié)果。”

“我們不要有這個壓力，非得今天打出去?！?/p>

“把后續(xù)處置好，不要有壓力?！?/p>

“現(xiàn)在，在做試驗吧？”

“在做！在做！”

指揮部領(lǐng)導和試驗隊領(lǐng)導的對話：

“這次溫度降不下來，我們就終止?！?/p>

“你們先做，最后一分鐘都來得及。”

“這次打不出去，也沒關(guān)系，還有下一次?！?/p>

“只有半個小時了。這半個小時做完，還不成，只好放棄?！?/p>

發(fā)射是有窗口的。所謂窗口，就是運載火箭發(fā)射比較合適的一個時間寬度。整個窗口只有2小時40分，前面被耽擱了1小時，只剩下1小時40分了。現(xiàn)在進入了-1小時，又停下來，窗口還趕得上嗎？

這時，我轉(zhuǎn)到試驗隊這邊來了，他們就靠在門的這邊。有幾個人正圍著一臺電腦討論，其中有李東總設計師，還有王玨總指揮。

“氣溫比較大的情況下，有可能比較敏感。叫×院再試兩次。”

“行！”

“剛才那個查了一下，是排出來了，就在發(fā)動機的泄后閥后面……”

“剛才是單獨走過。”

“王總，兩路都單獨走一下，看一下，就清楚了。”

聽到這些對話，感覺有根針在挑心臟。

“現(xiàn)在溫度是越來越低。低溫在走。能定下來，就接著做這個事。如果不行，咱們就不干了！”

“就這個模式，有時飽和了?！?/p>

“對，這個是預冷回流，氫從這里過，這么滲過來，把這一路關(guān)死。匯到這個粗管子里面?！?/p>

“這個和上面一個預冷回流閥對接。”

“正常情況從這里過來，從這里下來?！?/p>

“肯定要過泵?！?/p>

“這是百分百?！?/p>

“不是各試一次么，把它關(guān)死，從這里試。”

“試兩次都行。”

“如果不行，我們就死了心了。”

“死了心了”，不是萬不得已，能說這種話嗎？要知道，如果有一線希望，他們決不會放棄，決不會說“死心”這兩個字。一個人，在什么情況下，才讓自己心死呢？這話讓人聽得悲壯又沉重！

“看來合練還不充分?！?/p>

“盡量讓他們做，讓他們做?！?/p>

“預冷的可靠性，還是差了一點?！?/p>

我繼續(xù)待在一邊。我不想錯過他們每一個人說的話，我要把他們的決策過程記錄下來，那將上一段彌足珍貴的資料。我想，這樣的機會這輩子只能趕上一次——無論長征五號首飛成不成功，我都要記錄下這個場景——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禱。

這邊有人著急了，喊道：“他們?nèi)诉^去了嗎？趕緊到現(xiàn)場，趕緊到現(xiàn)場！人呢？人在哪兒？”

“剛才確認了一下，三個點都是一樣。這一路試車情況下是單獨排的，現(xiàn)在是兩路匯總排，過泵這部分……”

“趕緊排，把它關(guān)掉?！?/p>

“大家不用討論了，趕緊排?！?/p>

好像故障點找到了。

“他們?nèi)说搅藛幔克麄內(nèi)说搅藛?？”有人急煞煞地問?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5/27/qkimagesshjashja202001shja20200103-15-l.jpg"/>

他們問的“人到了嗎”就是指去現(xiàn)場排故障的幾位搶險隊員。

非常巧合的是，發(fā)射完的第二天，我去接待站想看看試驗隊的撤場情況，就在大門口連廊里見到他們兩位了，他們正戴著安全帽要去發(fā)射場。當時，我并不知道他們就是搶險隊員。這之前，我碰了一下壁：大堂的沙發(fā)上，遇見兩個小伙子，他們的跟前放著旅行箱，準備要走了。我過去和他們搭訕，他說他們是××所的，我問什么，他們都不作答，只說他們有紀律，不能說。我告訴他們我是干什么的，但他們?nèi)詧猿植荒苷f。我心想，我背保密守則的時候，這個世上還沒你們哩！

后來，我看到了門口有兩個人，又主動去上去和他們搭訕，他們的態(tài)度和前兩位截然不同，這才讓我像一家人的感覺。

他們說是供氣系統(tǒng)的。

昨天排故你們清楚嗎？

昨天就是我們兩上去搶險的。

我“啊”了一聲，這世上還有這么巧合的事。

溫度下不來，就是你們到發(fā)射現(xiàn)場搶險的嗎？

是的，我們一直跑到塔架上去了，是7：02（19：02）過去的，等著他們的決定，去調(diào)減壓力。我們兩個是二崗，還有兩個一崗，我們一共四個人。

我真沒想到，覺得自己運氣真好！這么多人都遇不上，偏偏遇見了他們！

可惜的是沒能和他們多聊，他們讓我去找一崗那兩位。然后，上車去了發(fā)射場。

他們是一院15所長征五號發(fā)射支持系統(tǒng)的設計員（二崗）謝建明、陳通斌。

另外一崗的搶險隊員是李攀飛、宋揚。

此處，應該給四位搶險隊員來點掌聲。

我又聽我的錄音記錄：

“他們?nèi)诉€沒去啊？”

“就在503待著?！?/p>

“讓他們快去??！”有人急了。

“他們還等這邊調(diào)度告訴，調(diào)到什么壓力?！?/p>

“他們在打電話。定了定了。”

“調(diào)度喊一下，別讓人干等??！”

“他們可能還沒接到調(diào)度的命令?！?/p>

“調(diào)度喊一下呀！趕緊！”

調(diào)度喊的就是他們四個搶險隊員呀！

這時，調(diào)度聲音響了起來：“02——”

“02到！”

“……”

“明白！”

“大家不要急啊，按程序做，按程序做！”

又是副指揮長在喊話。

“剛才看了一下，沒問題。”

“剛才看了一下，應變器手動沒問題。兩個結(jié)合起來，第一個是吹除，第二個是強排。到配氣臺前面去，把壓力降低?！?/p>

“基本上是一樣，要降一起降?！?/p>

“為什么一分機的溫度不差那么多？”

“會不會是一個假象？”

“現(xiàn)在就差70度?！?/p>

“一分機和二分機差那么多，會不會是假象？差70度?！?/p>

“三個溫度不可能全壞了吧？”這是一個女工程師。

“變換器有問題，解決不過來了。”

“咱們再調(diào)調(diào)看?！边€是女工程師?？上覜]能記住她的面容。她一直背對著我。

“如果調(diào)一點都不動，看一下傳感器的接口?！?/p>

“現(xiàn)在挺有效的，現(xiàn)在調(diào)的結(jié)果……”那女工程師聲音提高了幾度，顯然是興奮的。

“下來了！下來了！”

“啊——齊了——啊，齊了！你看看，那三個不齊步走了？”女工程師又高興地叫起來。

“好好好！”

“哈哈哈……”好像是李東總設計師發(fā)出的笑聲。

終于有了笑聲。

“看來是吹除壓力大了點兒……”

“下來了，下來了，二分機?！?/p>

“別著急，別著急?！?/p>

“下來了，下來了！”

“各位領(lǐng)導就座吧！”

“走了，走了！”感覺像是說一個什么人。

“不著急，不著急！”

“看看其他程序吧?！?/p>

“啟動程序，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

“還有時間，還有時間?！?/p>

“等它再下一點。”“186了！”

“等到150以下?！笔枪乓坏穆曇?。

“好，往下走，往下走?！?/p>

“看看其他程序正不正常?！?/p>

“各就各位啊！其他同志該在哪個地方去哪個地方。好吧？”這還是副指揮長在喊。

“這樣，都回到自己崗位上去，故障有眉目了，可以排除了。”這是副總指揮長在親自指揮。

接下來又是指揮層的領(lǐng)導們在商量窗口的時間，聲音里顯然帶著一絲歡悅：

“現(xiàn)在還有時間?！?/p>

“9點？”

“留點余量留點余量?！?/p>

“降到150了。”

“那就9：20吧？”

就是這時候，試驗隊有一個人走過來——他太突兀了，讓人毫無防備，讓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他用手直接指著我，大聲訓斥了一通。

他對我吼得那么兇，甚至有些氣急敗壞……

今天，我再聽這段錄音時，不但沒有惱怒的感覺，反而覺得可以理解。因為，如果這次首發(fā)不成功的話，他擔心這樣的現(xiàn)場錄音會留下什么對他們不利的記錄。但是最后發(fā)射成功了，這件事就變成了一個有趣的故事，或者是一段值得回味的插曲。

加注女神

是“長五”發(fā)射完后的第一天，吃完晚飯后，我和陳虹、李建軍一起走步。從接待站出發(fā)，走到指控中心，然后再返回接待站，來回不到10公里。這一路，他們倆給我講述了那段難忘又煎熬的經(jīng)歷。

李建軍說：下午5：30開始進入最緊張的階段。

早晨7：50開始加注液氮，8：00開始加注液氧，10：00左右液氧加完。11：00發(fā)現(xiàn)三助氧箱排氣口有問題。陣地決定推遲一個多小時。當時，心里就開始打鼓。這發(fā)箭呀，測試太順利了，按照以前的經(jīng)驗，越是測試順利，后面的問題就可能越多——它等于問題暴露不充分嘛。其實，想想也是有道理的，首飛箭，生產(chǎn)制造質(zhì)量控制，應該都是做得非常好的，但是產(chǎn)品設計方面你是考核不到的，必須經(jīng)過真實的飛行才能全面考核。

后來到11點之后，快到12點才下達的-7小時口令。

當時，心里有點緊張，就是后面沒有窗口怎么辦？既然低溫已經(jīng)加了，還是想把它打出去，不然對我們地面的壓力太大了。

下午到了兩點左右開始下達液氫加注口令，3：40（15：40）加注完的。我們這一塊兒加得非常好，這就等于我們大部分工作結(jié)束了，剩下供氣和射前液氫的自動補加了。但補加我們也很擔心，合練的時候補加不上去，給堵了。但這方面做了大量的試驗，包括設備的改造更新等很多的工作，從去年2月一直到任務發(fā)射前，將近一年多，都在做這方面的工作，應該解決得不錯。

都到這時了，我們的大量工作基本完成，只等它“飛”出去了。

中間兩個小時，我還到各個現(xiàn)場看了看，看看設備狀態(tài)還是比較好，心放下來一些。然后5：30（17：30），我回到塔架前。說是5：40（17：40）開始，任意排放。前期安裝的時候，發(fā)現(xiàn)過冷器震動得比較厲害，做了一些改進，想去看看它真實任務時表現(xiàn)怎么樣。我剛到液氧加注間，就聽到“各個系統(tǒng)保持狀態(tài)”，只要聽到調(diào)度說這句話：完了，知道出了問題了。俞少行還跟我開玩笑，說我是個掃帚星。上午也是，我在指控中心看完預冷，等預冷好了，我在后端看加注的數(shù)據(jù)，一回到現(xiàn)場——11點左右到的現(xiàn)場，剛到，就聽到“各系統(tǒng)保持狀態(tài)”，下午又是這樣，剛走到門口，“各系統(tǒng)保持狀態(tài)”。把俞少行氣得：你來一次就停一次，你來兩次就停兩次，你說你是不是掃帚星？

直到18點，也沒等到什么消息。

我們在現(xiàn)場，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的，只有干等。大家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又冷又餓。你想， 11點吃的中飯，有些人早飯也沒好好吃，中午在庫房又隨便吃了點，這會兒海風吹得嗚嗚地，簡直是又冷又餓。大家都在找吃的，把泡面、火腿腸什么的，都找來吃了。

大概19點左右，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說是要推遲。大家一聽這消息，全傻了。我就去打聽消息。只知道預冷冷不下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清楚。

大約在19：10，知道情況了，要我們做好泄回的準備。

這簡直就是災難。

陳虹：沒人想到會有這么多問題，當時有領(lǐng)導就問我們泄回要多長時間？讓我們給個條件。

李建軍接著說，泄回，不是不可以接受，但要頂著一定的風險。因為連接器都還沒脫，相當于走個逆流程。但對我們地面的保障，包括泄回的過程中空氣、氮氣、氦氣的大量保障……另外，這任務拖得太長了，工作人員的狀態(tài)都到了一種極限了，再一折騰……因為人的因素——你保證不了不帶來另外一些人為的因素，其他都還好辦，就是這不可預測。并且，這種操作都是有危險的操作。另外泄回，要重新發(fā)射，就得一個月以后。

19：30左右，大家都沒有信心了，突然又說好轉(zhuǎn)了，可以進行射前補加了。那會兒，這幫人跟打了雞血一樣。

我一下被他逗樂了。

李建軍說，真的，完全不一樣，你想，一下把你從冰點拉回來，從死亡拉回來，那是什么感覺？

你要是在現(xiàn)場的話，就會覺得李建軍說的一點也不夸張。

大家馬上分頭準備，進入工作崗位。

20：40的窗口。在20：10時，我看情況都很好，才撤出現(xiàn)場。

真是一波三折。

我是回到指控中心的7樓工作間，各個時段的補加過程都非常漂亮。

發(fā)射完了后，我回到發(fā)射塔架，看看受損情況。

心里面真是波瀾起伏，想想剛到海南時，吃的住的出行保障條件，什么都沒有，真的不容易?！伴L五”和“長七”太不一樣?！伴L七”對我們來說，簡單多了。這個發(fā)射場本來就是為“長五”立項的，“長五”過程中出了那么多的事，包括合練過程中也出了不少問題：液氧加不上去，氫車真空度失效，軟管被銹穿，硬管銹穿，氮車泄漏，等等，經(jīng)歷的磨難太多了，這過程簡直就像唐僧取經(jīng)！還有大件的運輸，協(xié)調(diào)真的非常困難，中途還被扣了一次，什么條件都不具備，沙灘邊上的基本施工保障條件都沒有，電是臨時電，水也沒有，自己打了兩口井。保障施工用的水，都是用礦泉水；一車一車要去海口拉……真不容易，在沒有一丁點兒的社會保障條件下。還因為技術(shù)問題爭執(zhí)不下，差點動手“打架”。包括和藍星廠（化工廠），這種模式的形成，也充滿了艱辛。應該說，從總部沒有哪個項目像建藍星廠這么難的，總部的法律顧問，到中心的法律顧問，都參與了這個項目的研究論證，你說，哪個項目要法律顧問參加的？應該沒有吧？建好后，調(diào)試，第一件事就遇到多余物，又全部推倒重來……

然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太難太難了。

我昨晚一個人坐在發(fā)射塔架下面，整整半小時，眼前跟放電影一樣，嘩一幕，又嘩一幕……

我問陳虹：后來，趕進度全靠你們了？

陳虹說，為了趕進度，我們做了好多工作。上面給我們下指令——他們不會提具體要求，只下指令，所有的問題都得自己想辦法解決。

來看一下陳虹的工作記錄，就能略知一二：

16：00左右，箭上接通氫自然預冷，開始一級氫循環(huán)泵調(diào)試，效果不佳。

17：15，動力決定進行增壓下預冷啟動循環(huán)泵，以便發(fā)動機達到預冷好條件。關(guān)閉一級氫箱排氣活門……氫排放燃燒系統(tǒng)經(jīng)受了初步考驗。

這一段是陳虹對此階段工作一個小結(jié)。

指揮員和操作手液氫補加工序掌握得好，工作出色。為你們點贊。

17：22，箭上增壓泄壓后預冷效果仍不佳，動力系統(tǒng)按預案決定組織氫增壓排放預冷，這是氫排放預冷的最后一搏。也意味著液態(tài)氫通過排放管路進入氫燃燒池，非設計狀態(tài)。

我本想讓陳虹解釋一下，何為非設計狀態(tài)。但后面括號里的話我讀懂了：之前協(xié)商時認為循環(huán)泵無法啟動的概率極低，而概率極低的情況確實發(fā)生了。由于技術(shù)人員出色的工作，兩個區(qū)域的燃料池出色的表現(xiàn)，實現(xiàn)了增壓排放預冷的安全。再次點贊！

陳虹解釋說，增壓預冷后就要排放氫。氫出來后要把它燃燒干凈。

我在指控中心的屏幕上，看見燃燒池的大火燒成了一片，有點火海的趨勢。以前，我看見的燃燒池，都是小火炬的形式，還沒看見過這么大場面的燃燒。燃燒得叫人看上去都害怕。

陳虹說，是的。燃燒池分三個區(qū)。為了保火箭上的泄壓，把地面這一路也給它溝通了，地面這一路暫時不泄，保證了火箭上的泄放，這種情況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在合練的時候，燃燒池出了一些問題，經(jīng)過改造后，這次又接受了這么一次惡劣的工況的考驗。

我們再接著看陳虹的工作記錄：

17：36，氫循環(huán)泵增壓預冷和排放預冷效果仍不佳。

這時候，01下達“各號保持狀態(tài)，暫不進入-1小時程序”的口令。本該在此時段進入的熱液氧、熱液氫排放也暫停。

18：20，有好消息傳來，衛(wèi)星方面表態(tài)，發(fā)射窗口可以推遲至21：00。

這就是說，窗口又寬裕了一點點。

19：10，領(lǐng)導決策。若到19：30，一級液氧發(fā)動機預冷仍不正常，考慮進入中止發(fā)射程序。

此刻，陳虹是這樣表述的：中止發(fā)射程序，這意味著400多立方米的液氫，500多立方米的液氧需要泄回，發(fā)射場將接受異常嚴峻的考驗，中國航天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技術(shù)挑戰(zhàn)。

這段話，我讀了三遍，讀第二遍已是淚水滿面。我太清楚他們加注人的艱難了，為什么說他們是“尖刀上的舞者”。

讓我們?yōu)殛惡?、為加注人，點上一百萬個贊吧！

冒著風險給火箭“喂食”

北京時間19：30：00

19：33，傳來好消息：一級氫泵軸溫度終于下降。

01指揮胡旭東下達令人歡欣鼓舞的口令：“設計點火時間為：20：40：00?！?/p>

當聽到這一消息時，指控中心凝固的空氣忽然像注入一股清流，似乎能聽到冰河化開時悅耳的叮咚聲。稍顯混亂的秩序恢復了正常。我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我忘記了剛才當著眾人面被訓斥的尷尬，感覺緊張皺巴成一團亂麻的心，瞬間像花兒一樣綻放。

這一時刻，最有壓力的就是加注系統(tǒng)了。

再看一看陳虹當時的記錄：又是一個新要求。而距離發(fā)射窗口時間不到一小時。為了大局，短暫思考協(xié)商后同意按此方案進行：氫箱增壓，地面貯罐同時提高壓力。這可是液氫系統(tǒng)從20世紀80年代“長征三號”開始幾十年來第一次采用該加注方式?。?！

請從陳虹三個大大的“！”里，體會其壓力和分量吧。我不知道陳虹瘦弱的肩膀是怎么承受住這巨大壓力的。作為一個比她更年長的女人，我想向她表達深深的敬意，除了敬禮，還想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因為，除此而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為她做什么。她的領(lǐng)導告訴我：“陳虹是個以工作為快樂的女人，辦公室就是她的家?！卑词浪椎睦斫?，她會不會像許多事業(yè)心強的女人一樣，家庭很殘缺？后來，我才知道我的擔心完全多余，她有一個很愛她的丈夫，還有一個她很愛的兒子。不過，兒子嫌她廚藝不佳，寧愿去吃食堂，也不愿吃她做的飯，兒子愛吃的幾個菜，都是她丈夫的手藝。但她說，她會收拾家務，會拆洗被子。作為一個女人，她是幸福的。

19：55，一級氫射前補加開始。由于箭上進行了多次的氫增壓預冷和排放預冷，氫箱液位下降了很多，離射前還需補加60多立方米的加注量（實際還要多?。?，要把前面損失的時間補回來，加注流量從設定的流量提高到了2.5倍，可箭箱液位沒有上升。又冒著風險再加大，氫箱液位還是沒有上升！

動力系統(tǒng)也在要求他們再增加流量。

流量又增加，已經(jīng)超過安全流速，可氫箱液位還是沒有上升！時間已經(jīng)過去10分鐘。開排氣閥門泄壓。

這些“刀尖上的舞者”，不知道他們自身的壓力如何排泄。我知道陳虹和王玨總指揮一樣，還有很多人都喜歡走步來減壓。這會兒，他們一動不動地坐在指揮的崗位上，知道他們現(xiàn)在不能用走步去緩解自己的壓力，把壓力頂在頭上，怎么辦？別的人也許我猜不出來，但我能猜出陳虹的大腦里此刻有一雙無形的腳在飛奔，腳尖正指向那個我們?nèi)计诖囊粋€勝利的時刻。

20：30，線路綜合專業(yè)射前監(jiān)測不再更新，軟件顯示也異常。

好在這時，測量系統(tǒng)連續(xù)液位恢復顯示。他們終于松了一口氣，又驚險一場。

在射前5分30秒，終將液位穩(wěn)定在終值液位。這時，聽見口令：“氫加注好！”氫控制間的玻璃房里瞬時爆發(fā)一片掌聲，“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們這些局外人，真能理解這七個字的內(nèi)涵嗎？

離點火已經(jīng)很近。我不知如何選擇。是去空曠的二樓一睹“胖五”點火的雄姿，還是待在指控中心。正在猶豫時，聽見01指揮員胡旭東洪亮但略顯低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暫緩進入-3分鐘準備程序，設定點火時間為：20：41：17?！贝丝蹋?0：38。

這個“暫緩”，又一次讓人緊張得屏住呼吸。

芯一級氧加連接器沒脫落。又來一個故障，需要應急處置。

我緊張得不敢再聽也不敢再看，感覺胸口堵得慌。心臟不好的人，真要小心?。?/p>

01胡旭東卻極其冷靜：“暫緩進入-2分鐘準備程序，設定點火時間為20：41：56?！?/p>

窗口又再次設定。

這時，我突然想起采訪胡旭東時的一個細節(jié)：前不久，胡旭東和他可愛的小女兒通視頻。那是他最感幸福的時刻，但這種時刻少得可憐。在視頻里，他聽見寶貝女兒稚嫩又甜美的聲音：“爸爸，你看，我買了只新手表?！蹦且宦暋鞍职帧眲e提多暖心了?？啥ň毲疲畠菏直成系摹笆直怼?，原來是掛吊針留下的膠布，他心里咯噔一下。女兒因病住院，他壓根兒不知道……

此刻，在我的腦海里，還想起許多許多留守婦女和孩子們……

留守婦女和親愛的寶貝們

有時候開會，領(lǐng)導們給屬下提要求，愛用一個詞：后墻不倒！后墻含意很廣泛，但我只想在這里說一說，一道特別的“后墻”。這道后墻，是由一群自稱為“留守婦女”的人們組成。她們的微信群就叫“留守婦女”。而這個群里，有近20來位“女神”，她們都是指控站的家屬。當然，我還要添加一些我認識的“女神”們。

就是在長征七號運載火箭的首發(fā)日，即2016年6月25日，這道后墻一下子變成了“門臉”，在發(fā)射場上下和所有的嘉賓面前，狠狠地露了一下臉，吸夠了大家的眼球。她們用“家里有我 為你驕傲！老公棒棒噠”13個飽含感情的大字表達了對她們各自的丈夫，也表達了對航天大業(yè)的信心、期待和褒獎，讓所有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當然也包括我。

2016年8月30日下午，我在接待站一樓的小會議室，接待了其中兩位“女神”。

孫莎莎采訪錄：

我愛人是二室工程師李家偉。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我和李家偉還是很有緣的。和他認識前，我在連云港一所中學當老師。我的老師很關(guān)心我的個人問題，她和李家偉的領(lǐng)導是同學，有一次他們見面時，我的老師就問他，你們那里有沒有合適的小伙子，他說有啊！就這樣，彼此給了電話，讓我們自己聯(lián)系。我們沒見過面，一個在西昌，一個在連云港，一條紅線就將我們連接了起來。當時的電話、QQ成了我們穿山越水談情說愛的工具。我和他來往沒多久，他就有一事相托，讓我替他去醫(yī)院看望病重的母親，還說他正在外地學習，請不了假。我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們還沒見面呢。他就說，沒關(guān)系，你跟我媽說你是我同學好啦。我還真按他說的那樣，去看了他媽媽。她媽媽一直問，你是他高中同學？我說不是。她又問，那是初中同學？我說不是。她再問：那是小學同學？我還說不是。我不好意思說是他女朋友。不過，他媽媽挺可憐的，患了很嚴重的肺氣腫，已惡化成肺癌，留在世間的時日也不多了。她說想他兒子。又讓我不要告訴他，怕影響他的工作。聽得我心里好不是滋味。我對這個沒見面的小伙子也有了一絲的動心，應該是被他的信任感動吧。李家偉是獨子，上面有兩個姐姐。他母親最大的心病就是兒子的婚姻，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見兒媳婦一面。我也說不清為啥，對這位老人有著天生的親切感，冥冥之中好像她就是我的親人。從醫(yī)院出來，我給李家偉打電話，告訴他老人家想他，說著說著，我的眼淚情不自禁流了下來。也是從醫(yī)院回來，我對他從事的職業(yè)有了更深的理解。我想，我心里已認可那位遠在天邊未見面的男朋友了。

愛情進展順利，2012年我們收獲了幸福的小家。2013年，在岸柳青青鶯飛草長的時節(jié)，我們又收獲了寶貝女兒“芽芽”。

一滿月，我就抱芽芽去見她的奶奶。她看見芽芽時眼睛都亮了，人也精神了，都以為她會好起來，原來是回光返照，第二天就走了。最遺憾的是李家偉，連母親最后一面都沒見上。他被單位派出去學習了。就是前段時間，他還掉了眼淚，說想他媽媽……

在采訪孫莎莎的時候，她已懷上第二個寶寶。

一開始，孫莎莎并不知道有了身孕，每天起來照常跑步。結(jié)果，有點先兆流產(chǎn)的征兆，她一下慌了神。不巧的是，李家偉帶著父親和女兒回連云港老家了。他母親三周祭奠要搞一個儀式。當?shù)仫L俗，兒子要回家參與祭奠。清瀾的家，就留了孫莎莎一人。先兆流產(chǎn)最好的辦法就是臥床休息，才能保住胎兒。這時候，孫莎莎自然想到微信群里的姐妹們。她一發(fā)消息，姐妹們?nèi)珓悠饋砹?，這個給她送吃的，那個給她打掃衛(wèi)生，那幾天，全靠姐妹們的幫忙，才渡過了難關(guān)。

孫莎莎說，大家在群里，就跟家人一樣。誰家有事，知道了都會去搭把手。想吃火鍋了，在群里一召集，大家立馬行動起來。AA制，沒負擔，大家都很開心。

這讓我想起一句老話：遠親不如近鄰。近鄰都成了后天的親人！

在此，也順便介紹一下他們居住的環(huán)境吧。

文昌發(fā)射場最大的家屬區(qū)，建在清瀾。常常能聽見他們說：“周末，回清瀾！”“我在清瀾?！敝傅木褪悄瞧瑓^(qū)域。

清瀾鎮(zhèn)位于文昌市的東南部，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間。東與東郊鎮(zhèn)隔海相望，南向南海，西與邁號鎮(zhèn)接壤，北臨八門灣。清瀾鎮(zhèn)有一港口。發(fā)射場選址時，首先看中的就是清瀾港。

清瀾是文昌市政府辦公所在地，市政大樓就建在清瀾新開發(fā)區(qū)。

文昌發(fā)射場那片區(qū)域，則挨著市政府不遠的地方。

千萬別想象它跟內(nèi)地一樣，市政府辦公的所在地，周邊一定很熱鬧，繁華的街景，人來人往，買什么有什么，這你就大錯特錯了。這里有寬敞的馬路和人行道，兩邊林蔭茂密，路上寂靜無比，視線里找不到一個小鋪子，就連那種城市里隨處可見的小賣點，想買瓶水解渴，都找不見，這要開車到很遠的地方才能解決。這里的生活沒有你想象的方便。在這里的家屬和孩子，出行、生活都很不便利。買菜、逛街、娛樂這些消費，想想可以，事實辦不到。因為家屬區(qū)的周邊，空蕩蕩的，連個村子都挨不著。不知今后幾年會不會熱鬧起來。不過，要是沒逛街的癮，也好辦，現(xiàn)在網(wǎng)購發(fā)達，就是不出門，生活也還是便利的 。

有一個醫(yī)院，自己建的。我在的時候還沒正式啟用。幼兒園剛建好，還沒開園。

我想象不出它們將來會是什么樣子。

家屬就業(yè)難的問題，現(xiàn)在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來了。

我在發(fā)射場采訪期間，和一些干部閑聊，他們偶爾也會流露出自己的擔憂：孩子去哪上幼兒園？又去哪里上學？還有干部的妻子研究生畢業(yè)，在文昌市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她們要么將就一份不合適的工作，要么干脆在家做全職太太……這些都是擺在他們面前的現(xiàn)實問題，這些都不是僅僅要求每個人“顧大我舍小我”就能解決的。但一個好的決策，或許會避免和消除很多現(xiàn)實問題，解決起來也不那么讓人傷腦筋……我們可以要求每一個領(lǐng)導者靠前指揮，但家屬孩子們就沒必要跟著靠前了吧，把他們安排妥帖，你才能安心靠前指揮呀！

在我的采訪對象中，有幾次他們跑出去接電話，回來時臉上表情都非常凝重，有一個說老婆在電話里哭；有一個說家里有點事。這時候，他們都會重重地嘆口氣，無形中你能感覺到他們本該把生活的重荷義不容辭挑起來，卻落到身后女人瘦弱的肩膀上。這能讓他們安心工作嗎？這能讓他們無后顧之憂嗎？

這支隊伍大部分都是科技人員，他們都是各個領(lǐng)域的高尖人才，如何化解他們的后顧之憂，把他們的心拴住，讓他們安心工作，少為家庭瑣事分心，無非就是為他們提供良好的生活環(huán)境，而以我們今天的國力，做到這一點并不難，只在于有沒有這份心思。采訪中，我問到此事，領(lǐng)導們表態(tài)說，已在想這方面的辦法了，以后應該漸漸都會好起來。

但愿！但愿能快點好起來！

孫莎莎介紹說：我們這是個互幫群，有什么好事有什么難事，只要群里一發(fā)，大家就開始互助。孫莎莎的話音剛落，便看見群里一條消息。是一件好事，有人告知文昌市哪個單位正在招人，看有沒有人需要這個崗位。

孫莎莎又笑道：她們都羨慕我的工作。其實，我真的挺幸運，我現(xiàn)在仍在教師的崗位上（文昌二中，即田家炳中學任語文老師）。群里還有好幾個家屬沒找到工作。有一個清華的研究生，專業(yè)是藝術(shù)類的，在這里找不到適合她的工作，后來她自己開了一個工作室，教小朋友們制作手工陶藝。真的，在這里很難找到滿意的工作。她們學歷都偏高……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年輕貌美又時尚的李璇，終于開口說話了。她說，家屬的工作都不是太好。她也認識一個家屬：上海交大的研究生，她學的是理科。畢業(yè)時，上海很多家研究所都要她。但她還是選擇了這里。到了文昌后，她死活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便去了一個小區(qū)當物業(yè)工作人員，落差還是很大的。

這個來自湖南長沙的妹子李璇，1990年出生，她剛剛成為裝備計劃部助理姜南李威的新娘才幾個月。她暫時也沒工作，學財務專業(yè)，正在全力復習，準備考會計師或者公務員。

李璇說，她的朋友們還調(diào)侃她，覺得她好神奇，好有黨性，走上這么正的路。

“之前，我愛人同學的老婆，私下里悄悄跟我說：‘你要想清楚，你將來會很辛苦的。當時，我沒感覺。心想，有什么好辛苦呢？現(xiàn)在，我明白了。她說的辛苦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事都得你自己扛著。他忙起來的時候，甚至沒時間聽你說話。怎么辦，你就得自己去調(diào)節(jié)。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職業(yè)，出了什么問題，兩個人可以相互妥協(xié)一點，但他這個職業(yè)就沒辦法妥協(xié)，只能你一個人去妥協(xié)他。就比如你想和他見面，想和他一起看一場電影，他會告訴你，我要執(zhí)行任務，我沒有時間。沒有商量的余地。怎么辦？你只能弱弱地說，那好吧。”

生活，本來就是妥協(xié)。會妥協(xié)的女人，一定比不會妥協(xié)的女人過得幸福。李璇這么小小的年紀，就悟到了這一生活真諦，不簡單！

她們都是很優(yōu)秀的女人。

有一天傍晚，我看見吳利民和一個漂亮的女子在接待站前面的大路上漫步。那女子也穿著工作服，第一個反應沒反應到他們是一對夫妻，可他們親近的樣子，又不像上下級。這實在不能怪我，誰讓他老婆長得這么漂亮，他們是真正驗證四個字：郎才女貌！

后來，我找她聊了有一小時。她也是湘妹子，不僅長得漂亮，而且還賢惠。這個吳利民可真有福氣！

金勝蘭說：他給她的感覺永遠都在忙。

他們有一個兒子：吳俁橋。

金勝蘭說：“他的堂哥叫舟，他則取了橋。”俁字她沒解釋。她大學畢業(yè)當過語文老師。這個俁，可能來自《詩經(jīng)·邶風》：碩人俁俁，公庭萬舞。俁字的意思是容貌大而美的樣子。我想，這一定是語文老師寄予兒子的希望。不知是基因不錯，還是吳俁橋爭氣，反正比他老子不知帥到哪里去了。

金勝蘭說：“兒子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和父親分開了。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其實是隱性單親家庭。初三時，兒子有點逆反心理。他爸跟他說話，他回答說：‘我跟你熟嗎？不熟。飯?zhí)玫拇髬尪急饶闶?，我跟大媽一天見三回，跟你我一年都見不了三回。在兒子面前，他這個父親是缺失的。兒子長這么大，他從來沒給兒子開過一次家長會?！?/p>

金勝蘭2001年被特招?，F(xiàn)在中心編研室工作。她在干好本職工作外，余下的精力全投在兒子身上了。她也像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的很多家長一樣，為了孩子不輸在起步線上，有條件的都把孩子們送去成都接受住校封閉式的教育。而家長們——特別是做母親的，則在星期五晚上坐一夜火車趕到成都，周六一早出現(xiàn)在孩子面前，陪孩子待兩天，等孩子周日下午返校后，她又乘車趕回西昌，周一一早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在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這種現(xiàn)象十分普遍。我認識的技術(shù)部高工趙梅，也是這種情況。他們把每周往返成都至西昌之間的女人們，統(tǒng)稱為：周末媽媽。

金勝蘭還告訴我，吳利民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老婆，對不起！”

這句話，大概也是發(fā)射場好多丈夫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吧！

他們還應該對自己的孩子補上一句：“寶貝，對不起！”

副處長陳乃洲說，去年父親節(jié)的時候，幼兒園的老師組織孩子們給爸爸寫一封信。其中提到一個問題：爸爸最喜歡什么？讓孩子們回答。然后，老師把孩子回答的問題，裝在一個信封里，上面寫著“最高機密”四個字。當陳乃洲接到“最高機密”這封信，拆開一看正是他的孩子回答的問題：爸爸最喜歡加班?？吹藐惸酥扌睦锿Σ皇亲涛兜?。

我聽過俞少行很多個遇險的故事，但他的故事里，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兒子。他兒子很懂事。有一次他休完假要歸隊，兒子舍不得他走，但又不說出來，就給他提要求，讓爸爸給他洗澡。當他把溫水從兒子頭上淋下去時，突然發(fā)現(xiàn)兒子臉上淌下的不知是水還是淚……他至今記得兒子有一篇只有十五個字的作文，其中有五個字是用拼音寫的，這篇作文是這樣寫的：爸爸你快回來吧，讓我們一家人團聚……

在孩子成長過程中，這些人做父親的責任，基本都是缺失的。但他們?yōu)榱舜_保每一次任務的成功，卻非常盡職盡責，就像此刻的01指揮胡旭東一樣，他腦子里還裝著女兒生病住院這件事嗎？不，完全沒可能。此刻，他不能有絲毫分心，他的心全拴在每個程序的口令上。

最后一分鐘

當程序進入-90秒時，被大家稱為“金手指”的120指揮員韋康，下達了“轉(zhuǎn)電”的口令。

韋康是廣西都安人，2002年考上清華大學精儀系，這位本碩連讀的清華學子，2009年完成學業(yè)后，先到了西昌發(fā)測站，2011年又調(diào)到文昌發(fā)測站一室任工程師。

韋康的話音剛落，又有人報告：“控制主控計算機報錯！”還沒來得及反應，120韋康又再次喊報告，此時離發(fā)射點火還差不到1分鐘：“01，中止發(fā)射！”

120韋康這一口令，事后有人調(diào)侃這是“中國航天史上最牛逼的口令，沒有之一”。此刻，我忍不住為01心慌，因為，他的指令好像變得口語化：“怎么搞的？”剛把話問出去，又聽見120指揮員韋康回答說：“01，稍等。”這個稍等大概是世上最難等的時刻吧？

事后我聽說，要是這次發(fā)射，不是手動操作，一切都自動化，也許首發(fā)不會成功。像這樣的“稍等”，要是自動進入點火程序，怎么來得及？要不是01、120、110指揮員們心理素質(zhì)好，有出色的表現(xiàn)，能在秒與秒之間“稍等”嗎？看來，任何事情，最后真正可以依賴的，還是人不是機器。

唐功建坐在01身邊穩(wěn)穩(wěn)地沒動，他真是歷練到家了。

唐功建說，“長五”合練的時候，就出來很多問題，是一個接一個的，而且這一系列的問題，集中出現(xiàn)在180分鐘里，也就是程序進入-3小時開始。他說，我心理素質(zhì)夠好的了，但心里還是有點發(fā)毛。你想，火箭肚子里喂進去的有400多立方米液氫，500多立方米液氧，將近200立方米煤油，還有幾百號人圍在周圍，稍有不慎，發(fā)射塔和人全沒了。想想看，我這個發(fā)測站站長的壓力有多大！這之前，連續(xù)干了60小時，實在頂不住，就在椅子上打個瞌睡，沒正兒八經(jīng)地躺下睡過一個囫圇覺。

唐功建說，當時的壓力來自幾個方面：第一個原因是“長五”用了液氫。在這個行業(yè)里，凡是沾上液氫，麻煩事就多得很，最大的麻煩就是危險。這是因為發(fā)動機決定的。一是它用了自然資源，而且這個資源既是環(huán)保的又是永不枯竭的。二是效力高。簡單地說，就是能打更重的衛(wèi)星。如果把它和其他三個發(fā)射場相比，打同樣的衛(wèi)星，它使用的燃料則比其他三個發(fā)射場要少。也就是更節(jié)約燃料。但液氫的缺點就是特別容易泄漏。只要稍有一個縫隙，就往外泄漏。這也是自然規(guī)律，凡是分子越小，就越容易滲透。最厲害的是氫，其次是氦。

第二個原因是“長五”的技術(shù)復雜。它把我們前面認識到的風險一并解決了。這一解決帶來的問題就是把技術(shù)更復雜化了，一復雜，問題相對要多一些。而我們地面系統(tǒng)就是怕復雜。拿“長五”和“長七”相比，“長五”的發(fā)射臺比“長七”復雜得多?！伴L七”的發(fā)射臺，就看見四條腿，加一個發(fā)射臺；而“長五”不是四條腿，有十二條腿，還有六個小房子，這種復雜程度，讓大家很擔心。點火起飛后，火箭稍微擺動一下，就撞上了，若是真撞上，也是災難性的后果。正因為擔心，“長五”合練完后，把火箭的支腿加了300厘米。為什么加300厘米？就是避免它撞上的概率。提高以后，火箭離小房子的距離從100厘米變成300厘米——人家外國人也這么干的。但我們是第一次首飛，就擔心幾個發(fā)動機不一致，如果不一致，稍微一傾斜，有可能會撞上，畢竟有10臺發(fā)動機一起工作，使的力不一樣，容易偏。

第三個原因是發(fā)動機的數(shù)量增多了?！伴L七”是6臺，“長五”是10臺。數(shù)量越多，風險越大。

第四個原因是“長五”比“長七”技術(shù)突破量增多，用了很多新的技術(shù)，比如助推的捆綁方式，原來的這種形式，經(jīng)過了許多次考驗，還是比較可靠的。但“長五”的捆綁形式卻用了另外一種新形式，簡單地說，“長七”和以前一樣，小火箭是掛在一級上面的，靠一級支撐它們；而“長五”則不同，是小火箭支撐一級，形象地說，就是四個小火箭抬著一個大火箭。這么一個結(jié)構(gòu)，帶來的是分離的復雜程度增加了。助推，能不能分離？在地面上做了很多試驗，但那都是靜止的，上了空中則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能不能按時分離，空中對它們有沒有影響？這成了設計師們一個心病，也是大家的一個心病。新的捆綁方式和星箭分離，也成了“長五”一個主要亮點。就“長五”是12條腿。它帶來最大的好處，是減輕火箭的重量。美國打航天飛機也是這個原理，只是美國使用固體燃料，而我們是使用液體燃料。12條腿，火箭要調(diào)一下姿態(tài)，都很復雜?！伴L五”也帶來了一個多聯(lián)調(diào)平技術(shù)。沒有加注燃料前，要調(diào)兩回。到發(fā)射前，還要停下來調(diào)整?！伴L五”的其他新技術(shù)還有，但在這里不好多講了。

助推芯一級組裝的時候，也帶來難題。第二個助推吊裝時，花了我們整整9小時。

這跟鐘文安前面說的一樣。

液氧射前補加異常，光是“歸零”花了6個月，大半年時間找原因、驗證，幾乎不停地折騰。每次歸零最難的就是找原因，一定要找到準確的原因。第一次感覺好像找到了；第二次再用時，還出現(xiàn)異常。這說明原因沒找準，歸零歸得不對。事后看來，方向是對的，但“根”沒找著。合練時，進度壓在那里，不好再找。合練完了之后，該拆的拆，該截的截，才把真正的原因找出來。為了這個歸零，動了60多次液氧。這個工作量，相當于我們執(zhí)行了10多次發(fā)射任務。

西昌發(fā)射場總體比這里可靠性好。但我們這里要改造好，起碼得7—8年時間，例如拉液氫這條路，很窄，液氫車又很寬，它在這條路上走起來非常難，有安全隱患。我們要求加寬一米，說不能，沒錢。我們只好自己把路給改造了，現(xiàn)還亂糟糟的，兩邊都還沒來得及收拾。有時候，沒辦法，只好這樣小打小鬧。

最后，唐功建用了一句時下流行語：無論如何，我們這個事業(yè)還是高大上的！

讓我們用14億個拇指，給從事這一高大上事業(yè)的人們點14億個贊吧！雖然沒有人敢打包票每一次發(fā)射都百分之百成功，因此，擔心總是少不了的，但有他們在01指揮身邊助陣，最終的結(jié)果總能向我們證明，你的擔心是多余的！

十幾秒后，120指揮員喊：

“01，好了。”

真的好了？不。

這次首發(fā)，神奇就神奇在進入倒計時10秒鐘，01指揮員在讀“10、9、8、7、6……”有一次中斷。這也是中國航天史上從沒發(fā)生過的，一次是：制導專業(yè)報告“還沒有數(shù)?！币淮问亲丝貙I(yè)報告：“姿態(tài)角偏差還沒有?！?/p>

韋康又再次叫喊：“01，稍等。”又一個稍等。這些簡略的話，猛一聽，像病句，可對他們，卻是精確的表達。

我想告訴所有那些想觀看火箭發(fā)射的人，假如你心臟不好，真要小心，請莫進入。

-6秒姿控專業(yè)報告說：“有了！”120韋康也跟著報告：“01，好了?！?/p>

此刻，01指揮員胡旭東又再次果斷地下達口令：“C31重置當前時間為-10秒?！?/p>

聽見沒，程序又回到-10秒。這可是牽動人心的發(fā)射點火時刻。

這次，胡旭東的口令下達與此前的每一道口令一樣沉穩(wěn)自信，盡管稍稍有一絲沙啞，但沙啞得很有磁性，不是嗎？“10、9、8、7、6、5、4、3、2、1、點火！”

在外面觀看發(fā)射的人們，也跟著胡旭東大聲地讀秒，整個發(fā)射場的天地間響起整齊劃一氣勢浩蕩的聲浪：10、9、8……3、2、1——點火！

20：43：13秒長征五號運載火箭點火，巨大的霧流從火箭的底座上噴瀉出來，接著是耀眼的火光，然后是箭體徐徐地離開底座，莊嚴地升空……一條火龍撕開云隙怒吼著絕塵而去……大約30分鐘后，指控中心傳來了一個聲音：“各號注意，我是北京。根據(jù)西安衛(wèi)星測控中心報告，長征五號運載火箭首飛任務上面級和衛(wèi)星組合體已準確進入近地點×××公里、遠地點×××公里、軌道傾角×××度的預定軌道?！?/p>

現(xiàn)在，終于可以為中國航天人狠狠地鼓掌點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