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叢槐
革命先驅(qū)高君宇與民國才女石評梅合葬之墓,使風光秀麗的北京陶然亭湖畔顯得凝重而靜謐。許多年來,無論是陽春三月還是清秋八月,無論是酷暑盛夏還是數(shù)九寒冬,每當游人至此,總會情不自禁地止步于墓前,或撫讀碑文,或繞墓緩行,或默默地灑上一掬熱淚,或敬獻一束鮮花,以緬懷憑吊這一對長眠于地下的英靈,寄托綿綿不斷的哀思。但鮮為人知的是,這一墓地的重修卻歷經(jīng)周折。
1924年5月,北洋政府外交總長顧維鈞的住所發(fā)生爆炸,軍警對北京城內(nèi)的國共兩黨成員展開大搜捕。5月21日,中共北方區(qū)委骨干成員張國燾和高君宇等人的秘密住所——臘庫胡同16號遭到搜捕。張國燾等人當場被捕,高君宇機智逃脫。之后,接到上級指示,高君宇回山西籌建黨組織,在家住了半個月。臨走的時候,他和母親聊了很長時間,并向母親提出,將來不管大哥或三弟有了孩子,能給他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那就好了。母親眼淚縱橫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高君宇三弟高全德為了兌現(xiàn)母親對二哥(君宇)的承諾,將其子高丕存過繼給了君宇。所以,高丕存從小就視君宇為父,后來參加了許多紀念高君宇的活動,并以日記形式記錄了一些珍貴的史實。
高丕存在日記中寫到:“我1972年夏去京出差,這是我3年后再次去北京,我非常高興。一面可以游覽一下近年來變化了的首都,一面還可以抽空去陶然亭公園祭拜父親高君宇。當走近墓前,我大吃一驚:墓地一片狼藉,墓碑已被推倒,墓前挖了一個大坑,周邊雜草叢生……看來被破壞已很長時間了。心情頓時蒙上了陰影,我十分沮喪,決定去探個究竟。我先去找公園領(lǐng)導,領(lǐng)導說不清楚。又去找北京市民政局,一位負責人說,他們也不知道。我又找到市文物局,一位老同志說,兩年前市里有人提出要在公園搞一個大型建筑,高(君宇)石(評梅,編者注)之墓不適合在此處留存,但也有人提出異議,最后就拖了下來。這事曾征求過文物局等有關(guān)方面的意見。無奈,我只好回到太原,另作打算?!?/p>
1972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間,全國各級黨政部門都實行軍管,負責人均是部隊干部,對原來地方工作上的事并不知情。高丕存在京尋求解決高石之墓慘遭破壞的事就這樣暫時擱置下來。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日,高丕存突然想起周總理是最關(guān)心高石之墓的人之一。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北京市有關(guān)部門決定在陶然亭一帶辟建公園,高石之墓在搬遷之列,總理得知后,當即提出在陶然亭公園建好后,高石之墓仍要保留在原處。1956年6月3日,周總理審批北京市建設(shè)規(guī)劃總圖時,又一次強調(diào)要特別保護高石碑墓,他意味深長地說:“革命與戀愛沒有矛盾,留著它對青年人也有教育?!?/p>
于是,高丕存在1973年3月向周總理致信反映高石之墓慘遭破壞一事。當時的高丕存忐忑不安。信能寄到中南海嗎?總理能看到嗎?他老人家會答復嗎?許多疑問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反復盤旋。10月中旬,高丕存收到北京市民政局寄來的信件,邀他赴京商量辦理高石之墓遷葬事宜。
高丕存一家來京后才得知,他3月寫給總理的信,被總理批轉(zhuǎn)到北京市革委會,并由鄧穎超直接過問,革委會副主任賈汀主要負責,市民政局具體承辦。市民政局接到指示后迅速作了兩套方案,征求家屬意見:一是火化后放八寶山骨灰堂;二是在八寶山擇地土葬。來京第三日,高丕存夫婦實地察看了八寶山公墓區(qū)。八寶山公墓區(qū)雖然很大,但已有不少墓穴,選擇的地方有限,陵園工作人員說,只能在陵園東面山上的樹林里選墓地,高丕存覺得樹林里的墓地給人一種極不舒暢的感覺,也不便日后人們來這里憑吊。綜合考慮后,高丕存傾向采用第一套方案,火化后遷入八寶山骨灰堂。其間,他們還廣泛征求了專家、學者的意見,如在北京的關(guān)其通(山西大學外語系教授)、孔增壽(河北師院歷史系教授、石評梅的表弟)、武新宇(全國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在太原的張子麟、王大任、常楓、劉書禮等,他們也都贊成第一套方案。武新宇還為此事專門給北京市革委會負責人丁國鈺打電話,讓賈汀安排接見家屬。賈汀派革委會辦事組的李庚奇接待了高丕存,并表示盡量滿足家屬的要求。
11月3日,李庚奇與市民政局干部包式僧來到高丕存住處,轉(zhuǎn)告了市革委的批復:“高君宇遺骨火化,遷八寶山骨灰堂;石評梅遺骨火化,遷老山骨灰堂,公祭活動不辦?!?/p>
11月4日,開始清理高石墓坑,篩選遺骨。事后,高丕存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在石評梅的棺木里發(fā)現(xiàn)了她的手章5枚,右手指骨處有一紅石塊。他們送我過目后,決定將這些紀念品影印留存后,都歸入石評梅的骨灰盒一同寄存。之所以如此,是出于尊重死者的意愿,既然死者埋葬時用這些東西陪葬,說明一定是她生前最鐘愛之物,割舍不得的。所以,此6件紀念品在埋遺骨時,一并埋入了地下。”
遺憾的是,這次篩選遺骨時,沒有發(fā)現(xiàn)高、石的一對象牙戒指,這對象牙戒指是高石愛情的象征和信物。早在1924年10月14日,高君宇致石評梅的信中這樣寫道:“雙十節(jié)商團襲擊,我手部受微傷,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流彈洞穿了汽車的玻璃,而我能坐在車里不死!這里我還留著幾塊碎玻璃,見你時贈你做個紀念。昨天我忽然很早起來,跑到店里購買了兩個象牙戒指,一個大點的,我自己戴在手上,一個小的我寄給你,愿你承受了它。”石評梅接到信后激情難禁,很快致信高君宇:“象牙戒指收到。誠然,我已愿用象牙的潔白和堅實,來紀念我們自己靜寂像枯骨似的生命。”并表示:“我已經(jīng)決定帶著它和我的靈魂同世?!睂Υ耍呷略诨貞浳恼轮羞@樣敘述:“從此,他倆的手指上各戴一枚,直至他倆生命的最后一息,各自帶進棺木,帶進墓葬中去?!?/p>
1973年11月20日,高丕存在包式僧陪同下,將高君宇、石評梅的骨灰盒分別安放在八寶山和老山。高君宇骨灰盒在八寶山公墓6室第90號,石評梅骨灰盒在老山公墓中1間第33號。
高丕存夫婦安放高、石骨灰后回到太原,企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重修高石之墓。
寒暑交替,一晃過了11年。1984年4月1日,北京市文物局派吳元真來到高丕存家,告知組織上決定搶修被破壞了的高石之墓并擇日舉行移靈儀式,請家屬參加。這個遲來的好消息,使高家激動不已,徹夜難眠。
次日,高丕存妻子侯桂萍攜子高劍隨吳元真赴京辦理移葬事宜。高丕存因病未能前往。
4月4日,高君宇、石評梅移靈安葬儀式在陶然亭公園舉行。那日細雨紛紛,高劍端著爺爺高君宇的骨灰盒,面色凝重。他緩步走近墓口,將加蓋了紅布的骨灰盒放入墓穴,喃喃地說:“爺爺,您安息吧!”在場的許多人都拭著眼淚為這位革命先驅(qū)默默哀悼。隨后,侯桂萍母子又將石評梅的骨灰盒小心翼翼放進修復后的原棺木中。儀式隆重而莊嚴,有100多人參加。事后,在共青團北京市委的組織下,北京15個單位為籌建高、石紀念碑而捐款。
光陰似箭,1987年1月5日,北京市民政局優(yōu)撫處的王武杰、宣武區(qū)優(yōu)撫科的陳秉柱由山西省民政廳干部梁耀庭陪同來到高丕存家中,轉(zhuǎn)達了一個好消息:“北京市人民政府《關(guān)于列入烈士紀念建筑物保護單位名錄的報告》 已經(jīng)國務院批復同意,陶然亭高石之墓被列為保護單位,市民政局就重建高石之墓以及其他相關(guān)事宜作出了安排,即刻動工,明年竣工,此次特來征求你們家屬的意見。”
高丕存、侯桂萍與來訪的3位同志進行了長談,雙方在許多問題上達成一致。
1987年3月8日,高丕存接到去北京謁墓的通知。不巧的是,高丕存再次生病住院,謁墓的事只能托付愛人和兒子去辦理。
3月14日上午,侯桂萍與兒子高劍在北京市民政局干部陳秉柱的陪同下,來到宣武區(qū)政府,與在此迎候的市民政局幾位同志會面后,便一起去陶然亭公園察看新墓地。
新墓地已經(jīng)修好,新墓穴比舊墓穴向后移了1米多,也寬敞了許多。高君宇的墓穴較大,可放棺木,而石評梅的墓穴較小,只可安放骨灰盒。鑒于此,只能重修石評梅的墓穴。在經(jīng)過修復處理后,18日下午3時許,侯桂萍母子妥善地安置了高君宇和石評梅的骨灰盒,并將《石評梅文集》 等書刊作為陪葬。
高、石二人合葬后,侯桂萍母子及山西省民政廳、北京市民政局、宣武區(qū)民政局以及陶然亭公園管理處代表分別送上了花籃。安置儀式簡潔莊重、高雅肅穆。許多游園的群眾和附近居民自發(fā)地參加了謁墓活動,他們用各種方式懷念這對革命伴侶。
重修后的墓地比以前大了許多,后邊砌了石墻,北京市政府在墓前樹了刻有“高君宇烈士之墓”的墓碑。墓穴旁立的兩塊墓碑是按原碑(已存放到公園慈悲庵中)復制的,原來的墓穴加蓋后,成了墓前的平臺。
墓前,一對錐形墓碑猶如一雙出鞘的鴛鴦“寶劍”,峭然并立,直指蒼穹;一座花崗巖紀念碑巍然矗立,昭示高、石二人生前未開“并蒂花”,死后終成“連理枝”的生死戀。如今,高君宇故居和高石之墓都已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紅色教育基地。
(責編 王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