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
我人生第一次對死亡有意識,是9歲的時候。那時,東北老家有位長輩半身不遂。我放假回去玩,在她家院子的一側(cè),看到了一口棺材。家人說,那是為她準備的。我才意識到,這是人死之后會用到的東西,就覺得不吉利,也有些恐懼。
后來工作后,雖然不時地會去參加同事或親友的追悼會,但思想上是回避的,覺得是未來的事情,不愿意細想。
1999年第一次登雪山,在青海玉珠峰的營地里遭遇強烈的高原反應之后,我第一次認真地考慮要立遺囑。那段時間,常常聽到其他隊傳來有人去世的消息,每次聽到情緒就會低落好一陣。在山上,晚上常常睡不著覺,能睡著時也不敢睡,怕睡著之后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時候登山,每天都在經(jīng)受這種折磨。我慢慢認識到,只要自己選擇繼續(xù)登山,客觀上就存在死亡的威脅,高原反應、雪崩、巖崩、滑墜等,隨時都可能發(fā)生。
之后的登山經(jīng)歷中,我也確實遇到過很多次危險??梢哉f,是登山生涯慢慢教會了我如何坦然地面對死亡。在日常生活中,人會覺得死亡是很遙遠的事情,但在山中,你常常會覺得死亡離自己很近。正是這種長時間、近距離的折磨和一次又一次的突發(fā)性挑戰(zhàn),磨煉了人的意志。
2008年9月,“捐款門”發(fā)生幾個月之后,心情沉重的我和華大汪建及其他山友一起去登希夏邦馬峰。正好那時,2002年山難的那支北大山鷹社登山隊的隊長劉炎林去給他的五個同學立紀念碑。
這次見到劉炎林后,我與華大汪建主動參與了紀念碑的建設過程。建好之后,我用相機去拍攝不銹鋼銘牌上隊員的頭像和銘文。但拍攝時,我卻發(fā)現(xiàn)拍來拍去,怎么也對不準焦,頭像就是顯示不出來。而在查看其中一張照片時,我赫然發(fā)現(xiàn),銘牌上被拍下來的竟然是我自己的臉。
其實拍下的是倒影,但一下子我就被震撼了,引起非常大的心理波動,呆立了半響……
那半年,可以說是我人生的至暗時刻,但當我在死者頭像的位置看到自己的臉時,首先會想,我比他們的年紀大很多,按常理,應該是他們來祭奠我,而不是我祭奠他們。但同時,我也在想,如果這些年輕人還活著,問他們:你們可能會遇到危險,可能會面臨死亡,你們還會去登山嗎?我覺得他們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就像我曾經(jīng)那么恐懼死亡,也沒有放棄登山一樣。
我們的選擇,都是向上,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