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好忠

前幾天，我在書架找東西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本小冊子《和爸爸一起坐牢的日子》。忽然在眼前顯現(xiàn)出作者盧大容同志的樣子來——胖胖的身體，烏黑的頭發(fā)，對人滿臉和藹。因他愛人周環(huán)在我單位工作，所以他也調(diào)入我單位資保室。當時我在設(shè)計科研處工作，經(jīng)常到各科走動，所以我們接觸就多起來，而且很談得來，成為好朋友。不久，他調(diào)到上海核電辦公室，工作時間不長又調(diào)到國家核安全局，負責全國核電質(zhì)量安全工作，這樣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1981年4月30日，盧大容送我《和爸爸一起坐牢的日子》這本書。這時，我才知道他是盧志英烈士的兒子。盧志英，山東昌邑人，1925年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當時19歲。他在中央軍委工作，曾三次被捕入獄。特務對盧志英用“電椅”“老虎凳”“灌辣椒水”等刑罰，加上精神折磨（幾天幾夜不讓休息），還用迫害他妻子和兒子的手段來威脅他，但是一切殘忍無恥的手段都失敗了，共產(chǎn)黨員的骨頭是鐵硬的。

從書中，我知道了在1947年3月2日那一天，盧大容與母親和表哥軍戰(zhàn)三人一起被特務抓入上海麥琪路（現(xiàn)烏魯木齊路）一個地方。敵人先把他們餓了三天，接著又打又審問。特務們問：“你和你媽媽去陜西干什么？”盧大容說：“看望外婆?！睌橙擞謫査枚鄦栴}，但他什么也沒說，特務們用皮鞭打他，并用槍對著門外，威脅著要槍斃他媽媽，他仍然什么也沒有說，特務們氣急敗壞把他兩只腳一提，頭朝下，拼命地掄他，不知掄了多少圈，直到他昏了過去……

在書中，盧大容詳細回憶了與父親一起在獄中的往事，我又一次仔細閱讀，在這里節(jié)選一些段落，介紹給青少年讀者。

一天清早，特務們押著他們幾個坐火車去蘇州。在一座樓房的小房間里，大容見到了深愛的爸爸。爸爸沒有穿鞋，穿了一件灰大衣。他叫了一聲爸爸，就沖了過去抱住爸爸的腿。爸爸摸摸大容的頭說：“沒有想到你們也來了，國民黨反動派真殘暴！小孩子又犯了什么罪？”敵人給爸爸上了手銬，說怕他和獄友暴動，因為大容是小孩，所以兩個監(jiān)房（男監(jiān)房、女監(jiān)房）都可以跑。叔叔、阿姨們給他講共產(chǎn)黨做的好事，他跟著學了許多歌，最愛唱的歌是《你是燈塔》。晚上，爸爸給他講蘇聯(lián)英雄夏伯陽的故事，叫他和軍戰(zhàn)好好念書，想法給他們買了算術(shù)書和英語讀本，買紙訂成本子，戴著手銬教他做算術(shù)，并經(jīng)常檢查他和軍戰(zhàn)的功課。他常說：“將來的世界是你們的，不學好本領(lǐng)可不行?！卑职挚偸悄敲礃酚^，大容從來沒有看見他發(fā)過愁，好像忘了自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跟爸爸在一起真好。

有一天晚上下大雨，爸爸在被窩里忽然伸過頭來，輕輕對大容和軍戰(zhàn)說：“你們能不能想個辦法，找?guī)讖堊罱膱蠹垇?？”大容很有把握地說：“能，看守的枕頭下和床底下都有的，我們明天就給您拿來?！卑职趾軡M意地說：“好，明天試試看，拿時要小心，千萬不能讓看守瞧見。膽量要大，但要機靈，明天拿不到，后天也行?！币蛱貏绽显诖策叴糁?，大容和軍戰(zhàn)想辦法把特務引開。他們頭一回就成功地拿到了幾張報紙藏在被窩里，晚上交給爸爸。爸爸非常高興，一看是一年前的報紙，問到：“沒有最近的嗎？”他們聽了很喪氣，怎么這么不細心，明天一定拿到最近的給爸爸看。第二天，一個特務拿一張前一天的報紙包肉包子，趁特務不注意，他們就順手拿回來，爸爸很高興，夸了他們。

兩個孩子隨時留神從特務那里偷報紙給爸爸看，特務發(fā)現(xiàn)報紙少了，可找不到影兒。有一天，天氣悶熱，看守叫大家下樓到大廳乘涼去。大容躲在樓上，偷偷爬到所長床下，細心找最近的報紙，藏在懷里。這時，突然聽到腳步聲，一個特務朝他這邊走來。他慌忙躲到床底下，可是不小心一只腳露在床外。特務看見了，把他拉出來，狠狠地罵道：“他媽的，小赤佬，你藏在床下干什么？”大容掙脫他的手，逃到大廳，叫嚷著：“爸爸，有人要打我！”爸爸聽見站起來，難友們也站起來。大容抓住爸爸的腰帶，躲在他背后。在特務過來時，爸爸大聲說道：“狗東西，你們折磨小孩子還不夠嗎？11歲的孩子犯了什么法？”特務們見引起眾怒，只好走開了。

不久，獄中的空氣緊張起來，國民黨中統(tǒng)特務總局派人來，要進行秘密審問，爸爸第一個就被審問了。大容趴在樓板上聽到爸爸在罵他們。特務大聲問爸爸：“誰領(lǐng)導你們的？”爸爸干脆地說：“毛主席。”后來又審問大容，問他爸爸媽媽是干什么的？他回答道：“我人小，不知道。”說完反問他們：“我這么小年紀，為什么坐牢？”特務揍了他一頓，可也沒有辦法。

聽說要把爸爸送到南京去，媽媽和大容很不安，晚上爸爸囑咐媽媽：“你們要是出獄了，可不要找親戚朋友，組織上會派人來你那兒。”又說，“上海解放的時候，你們要盡自己力量工作，如果別的不能做，就先教育那些里弄里看大門、修鞋的勞動人民，把他們組織起來，將來叫那些壞蛋一個也跑不了，贓物一件也帶不走。”

一天早晨，特務叫起爸爸，爸爸穿了一只襪子，還沒有來得及穿鞋子，就給拉走了，爸爸就這樣離開了大容母子。大容是多么想念親愛的爸爸呀！不久，特務們把媽媽和大容、軍戰(zhàn)押到南京的鐵管巷四號的監(jiān)獄里，關(guān)了兩個多月，其間又有幾次審問，軍戰(zhàn)生病差點死去。又等了一個月，特務們又把他們押回上海勞爾東路（現(xiàn)襄陽北路）1號。

釋放的那一天終于來了，因為家被特務占了，他們只能在馬路上流浪，后來黨組織派人找到了他們，才有了著落。一天，有人捎來一封信，是爸爸寫的，叫他們克服困難，把日子過下去，說他自己還好，被關(guān)在南京憲兵司令部……知道了爸爸的消息真高興。這時，媽媽在怡和紗廠托兒所工作，軍戰(zhàn)被送到解放區(qū)去了，大容考進麥倫中學念書。

解放軍南下勝利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大容日夜盼望著能和親愛的爸爸在一起。一直到1950年6月，他們才知道南京解放前夕，1948年12月27日晚上10點，敵人用有麻醉藥的毛巾塞在爸爸嘴里，并用粗木棒把他打昏過去，放在麻袋里，在南京雨花臺活埋了。媽媽和大容強忍悲痛認了尸體，為爸爸穿好解放軍軍裝，遺體重新入殮，還把一枚國際和平章別在爸爸軍裝上……

再看《和爸爸一起坐牢的日子》這本書，我是帶著深切的感情來捧讀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既有對革命先烈盧志英的無比崇敬，又為他和家人遭受的苦難而痛惜。盧志英烈士英勇就義已經(jīng)72年了。他的兒子、本書作者盧大容在1992年去世，只有57歲，太可惜了，這無疑與他少年時期就和爸爸一起坐牢、備受敵人折磨有關(guān)。我們夫婦常常想念這位老同事、好朋友。上世紀50年代，他寫了這本書，還應邀作了許多場報告，影響很大，使廣大青少年學生受到非常生動鮮活的革命教育。

正如大容所說的：爸爸和千千萬萬革命先烈的鮮血不能白流……我們要永遠記住我黨的艱苦卓絕的奮斗歷史，記住那些為人民謀解放而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先烈，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上，不忘初心，繼續(xù)前進，獻出自己全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