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琪

街面上開香鋪家的三姑娘要嫁人了。

自從三姑娘舉家搬到這條街上，前前后后幾條街的青年都恨不得天天來買香送“朋友”。三姑娘并不行三，是家中二女，長子得了病一命嗚呼，家里還有個小弟弟，很受父母疼愛。三姑娘早到了婚嫁的年齡，可是家中弟弟還在上學(xué)，三姑娘能干，父母不舍得放她走。

對街書鋪的小六子生得白凈，人又文弱，大家都說像個姑娘家。三姑娘曾說她要嫁個健壯高大的男人，可是自打小六子從這街面上走了一遭，路過香鋪朝里看了一眼，三姑娘的魂、三姑娘的心就跟著他去對街了。

那是十二月初，街口的那棵樹光禿禿的。

自此，三姑娘梳頭時會想小六子喜歡什么樣的姑娘發(fā)型，吃飯時會想小六子是什么口味，坐在柜臺里看鋪子會想小六子現(xiàn)在在讀什么書，連躺在床上透過房間的小窗看星星都會想小六子是不是也在看……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三姑娘認過幾個字，在書里看到這句還驚異是誰把她寫進了書里。為了看小六子一眼或者搭上那么一兩句話，三姑娘常借著給上學(xué)堂的弟弟買書的名號到小六子家的書鋪挑挑揀揀。可無論如何，小六子都只是呆呆地坐在柜臺里捧著自己的書看個沒完。

到三月春分將至?xí)r，三姑娘實在耐不住性子了。那日她把書拍在柜臺上，逼得小六子只得淡淡地開口。

“姑娘何事？”

“春分后便是清明節(jié)，你可愿跟我一起去踏青看花？”

“姑娘，我還未有嫁娶之意?！?/p>

“我讓你跟我去踏青又沒說讓你娶我，你怕什么？你若不去我就日日來這鋪子里讓你做不得生意。后日，后日午飯后，我在街口那樹下等你，你一定要來，一定要來?！?/p>

三姑娘說完就飛也似的逃了。

后日前的那個夜顯得漫長又可愛，連失眠都成了一種享受。

小六子竟然真的赴約了，而這個約會也比三姑娘想的要好千倍萬倍。之前她總覺得小六子書讀得多，她只認得幾個字，怕是談不到一起去?？墒窃瓉硇×右灿性挾嗟臅r候，他走過一個地方便給三姑娘講這地方的歷史，三姑娘就聽，越聽越覺得小六子是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小六子說“你真有意思”，三姑娘高興了大半天。他們回程時經(jīng)過一個十字路口，人多路窄，一輛黃包車眼看就要撞上三姑娘，小六子也顧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直接將她攬在了懷里。三姑娘后來回憶她生命中那最漫長最安靜的兩秒，漫長到仿佛那刻就是生命的盡頭也毫不惋惜，安靜到彼此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后來，關(guān)于小六子和三姑娘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越傳越多。三姑娘倒不在意這些，她想嫁小六子，她只認這么一個男人，看到小六子就把其他人全忘了?？尚×右彩且桓辈辉诤醯臉幼?，他說“清者自清”，不發(fā)怒不辯駁，也不說娶她。

“你不喜歡我嗎？”

“婚配需由父母做主，我不敢自專?！?/p>

“你不喜歡我嗎？”

“三兒……”

“你不喜歡我嗎？”

“……”

六月里，三姑娘就嫁給了城西的康家?？导议_當鋪，家境殷實，康家的公子也一表人才，來替姐姐買了幾次香就請了媒人來提親?？导业墓右舱f他第一眼見三姑娘就喜歡，世間竟然還有這么可愛的女子。這時，三姑娘就想到看到小六子的那一眼。也許人和人，都只是一眼的關(guān)系，有緣是一眼，無緣也是一眼。

康公子待她是一頂一地好，家中大小事全要征詢她的意見，每逢節(jié)日總備著各種禮物討她歡心，平日里無甚事做就黏在三姑娘身旁，看她刺繡扎花，夸她的話總是不離口。

三姑娘覺得她嫁對了人，嫁了個滿心滿眼全是她的人。

一晃過去好幾年，三姑娘的一雙兒女都到了滿地跑的年齡。

那日回家探望父母弟弟，到街口時，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撞進眼里，三姑娘只覺得身子都僵了，邁不開步子。兩人心照不宣地裝作沒認出對方，擦肩而過。

“小六子。”三姑娘叫了一聲，沒回頭。

“你之前說，你覺得這世間很多事都來不及做。小六子，你說得對，這世間的事，你總不做，它必然來不及……”

“三兒，我沒娶過，也不娶了……反正是來不及了……”

這是十二月初，街口的那棵樹光禿禿的。

[責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