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濤

本文主人公

他是德云社相聲演員，也是德云社旗下麒麟劇社京劇演員，年幼時曾榮獲“第九屆小梅花京劇大賽”金獎，天賦驚人。2008年陶陽11歲時，參加央視春晚，演唱京劇名段《坐宮》，紅遍全國。然而，這樣一個從偏遠地區(qū)走出來的鄉(xiāng)村娃，其成長經(jīng)歷并非一帆風順。他在逆境中長大，頻頻受困，一波三折，最終涅槃重生，完美蛻變。

鄉(xiāng)村戲臺，“小戲精”誕生

現(xiàn)年23歲的陶陽于1997年出生在江西永新的一個村莊里，在他兩三歲時，父母就去大連打工了，陶陽和許許多多的農(nóng)村留守兒童一樣，由爺爺奶奶帶大。鄉(xiāng)村信息閉塞，童年的他沒見過iPad、游戲機之類的電子玩具。爺爺喜歡戲曲，經(jīng)常在農(nóng)村戲臺演戲和導戲，戲臺上各色人物的扮相和戲服讓陶陽著迷。他把戲臺當游樂場，以戲服作玩具，棉花粘在臉上作胡子，毛巾塞到袖子里當水袖，戴著兩個蒼蠅拍做成的自制紙戲帽，一個“小戲精”就在這些簡單的道具中誕生了。唱戲，成了陶陽唯一熱衷的童年游戲，戲臺上的各色人物，就是陶陽最親密的伙伴。

2002年剛過完春節(jié)，5歲的陶陽和爸爸、媽媽、姐姐來到大連。陶陽見不到戲服和戲臺，開始嚷著要回江西，為了讓他聽話，大人們給他做了一件戲服。戲服有了，可父母不懂戲，就買回戲曲光盤給他看。光盤不是陶陽在農(nóng)村接觸的南方戲，而是京劇，陶陽一開始看不懂，但仍然跟著視頻模仿，唱著唱著，漸漸學會了很多唱段，學得惟妙惟肖。

陶陽的爸爸在出租屋對面的超市入口處租了個修鐘表的攤位，陶陽有時跟著爸爸上班，但只能在爸爸眼皮底下3米之內(nèi)活動。陶陽便把這方寸之地當成戲臺，把那些在光盤里學來的戲在這里表演。陶陽笑著說：“當時最愛唱上海關棟天的《空城計》，前來買菜的老爺爺老奶奶是我的大齡粉絲，只要開口，便有一群白發(fā)老人叫好?！本瓦@樣，陶陽成了超市的引流小明星。

第二年，父母見陶陽如此喜歡京劇，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將陶陽送進大連京劇團少兒班，跟隨啟蒙老師于嘯童學習《失空斬》《文昭關》《珠簾寨》等劇目。陶陽很爭氣，每天吊嗓子，劈腿，練空翻，很疼很累，卻樂在其中。很快，陶陽的戲曲天賦充分展露，表演水平從業(yè)余走向?qū)I(yè)，有了質(zhì)的飛越。

2004年，僅僅專業(yè)學習了4個月京劇的陶陽參加“東三省京劇大賽”獲獎，被一位評委老師相中，他邀請?zhí)贞杹砩蜿枒蛐＞妥x。小陶陽來到沈陽，寄宿在老師家中，感慨道：“這輩子沒有住過如此高檔的小區(qū)，擁有單獨的豪華房間，還能登上大舞臺唱戲?！?/p>

不久，這位老師與他的京劇演員太太離婚了，一切開始發(fā)生變化。陶陽和老師搬了出去，之后，老師給陶陽改了姓，隨老師以“王陶陽”的名字對外演出，公開場合陶陽得叫老師“爸爸”。

兩年后，陶陽參加天津市“和平杯”中國京劇小票友邀請賽，榮獲“津門十佳京劇小票友”稱號，同年，陶陽獲得第九屆小梅花京劇大賽金獎，陶陽的名字很快在京劇界叫響，成為名噪一時的京劇神童。陶陽開始跟著老師穿梭在各大晚會和節(jié)目現(xiàn)場，而陶陽的父母卻越來越難以見到兒子。

2007年春節(jié)前，陶陽的父母才知道陶陽被改姓“王”，加之半年見不上兒子一面，聽說陶陽的個人京劇專場在天津首演，于是陶陽的父母和一群鄉(xiāng)親在演出結(jié)束后將陶陽搶走。后來，在公安局介入下，陶陽回到了家中，這就是當年轟動一時的“搶陶陽”事件。出于安全考慮，陶陽未能參加本已獲得入場券的2007年央視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一波三折，拜師郭德綱

陶陽回到江西永新的村莊，農(nóng)村的生活條件落后，鄉(xiāng)中心小學的教室連玻璃都沒有，學生們用的課桌椅多是家長自己提供的，趕上放假，家長還要到學校背桌子回家。陶陽已經(jīng)離開家鄉(xiāng)多年，他聽不懂方言，也沒有人認識他，這個在外面見過大世面的9歲男孩，如今穿著廉價的衣褲，他感到身體難受，精神更難受。雖然那個老師不好，但老師和他精神上有共鳴，陶陽回憶說：“發(fā)現(xiàn)逃出來后自己又被關進了新的牢籠，甚至難以判斷是困在老師那兒好還是困在落后的村子里好?！碧贞柮靼?，他的未來肯定不屬于這片土地，要想繼續(xù)發(fā)展，只能回歸城市。

兩個月后，南昌五中的校長邀請?zhí)贞柸胱x，并讓陶陽父母進入學校當宿管，陶陽的姐姐也可以在該校免費就讀。最終陶陽在父母的勸說下入讀五中，但離京劇還是太遠，他并不開心。

2007年5月，陶陽的遭遇被郭德綱得知。郭德綱邀請?zhí)贞柸ケ本┭莩?，演出結(jié)束后郭德綱請?zhí)贞柸ニ募依?，和郭德綱的兒子郭麒麟住在一個房間，并為陶陽的父母安排了德云社培訓基地的宿管工作。陶陽說：“剛進德云社，換了新的環(huán)境，晚上睡不著，師父就抱著哄著我睡著。”

為了進一步提高陶陽的京劇水平，郭德綱為陶陽請來了私塾老師丁立剛先生，學習《楊家將》《四郎探母》《法門寺》《打金磚》等劇目。2008年2月6日，陶陽參加當年的央視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與京劇名家于魁智、李勝素同臺獻技，演唱京劇名段《坐宮》，兩周后又參加當年央視春節(jié)元宵節(jié)晚會，演唱《文昭關》。陶陽感激地說：“遇到師父郭德綱，讓我感受到久違的溫暖，以及那種不摻雜利用的欣賞和長輩的善意?！?/p>

沒多久，郭德綱開始做陶陽的工作，給他講《傷仲永》的故事，告訴他歷史上有名的京劇大師，像梅蘭芳、程硯秋、馬連良、周信芳等大家，在孩童時代都不是神童，而所有的梨園神童，幾乎都在成年以后銷聲匿跡，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倒倉。戲曲演員在青春期發(fā)育時嗓音變低或變啞，俗稱倒倉。倒倉是學京劇人士的大敵，很多名家世家比如楊寶忠、譚小培都是栽在倒倉上，周信芳雖是其他原因?qū)е律ぷ幼儐?，但他因勢利導反而成了麒派宗師?/p>

2009年，聰明的陶陽在郭德綱的引導下決定學說相聲，正式拜郭德綱為師，賜名陶云圣，引師于謙，保師李菁，帶師高峰。相比陶陽從小就接觸的京劇，相聲學習起來困難更大，背臺詞，排練，一場演出要花很多心思準備。盡管如此，陶陽也從不曾將京劇擱置。

兩年后，陶陽進入青春期，嗓音開始發(fā)生變化，倒倉的3年期間，陶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吧ぷ油蝗徊缓檬沽耍郧昂茌p易就能唱上去的高音現(xiàn)在根本不行，很多曲目無法唱了，更怕聽別人唱。”對于京劇演員來說，嗓子不好使，就意味著演藝生涯結(jié)束，但是陶陽喜歡京劇，連帶著和京劇有關的一切如畫臉譜、做道具他都喜歡，京劇似乎已經(jīng)刻入他的心里，融進他的骨血。陶陽在巨大的恐慌中孤獨求索，感覺自己的京劇靈魂被困在倒倉的身體里，他充滿熱情，卻無法再點燃自己。那段時間，他的情緒極度低落。

幸虧師父郭德綱考慮深遠，在陶陽倒倉之前，就讓他邊唱京劇邊學相聲，讓他在戲曲之外還掌握了一技之長。陶陽說：“雖然不知道自己哪一天能夠復出，但是為復出所做的準備一天也不曾間斷過，哪怕是相聲演出十分忙碌的時候，只要一有時間也會學習京劇?！碧贞柮看握f完相聲或者在相聲演出前，其他人都在休息，他卻在臺上練功練唱，跑圓場，一遍又一遍。

陶陽的痛苦和堅持，郭德綱都看在眼里，根據(jù)陶陽倒倉之后嗓子變得干澀嘶啞的特點，郭德綱引薦他，向麒派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趙麟童先生問藝，學到很多麒派冷門劇目，如《琵琶詞》《斬蕭何》《未央宮》《楚漢爭》等。麒派以高難度的唱念做打為特色，用形體刻畫人物，唱腔渾厚蒼勁，對于陶陽來說，弘揚麒派這條路任重道遠。陶陽感激地說：“多虧有師父的陪伴和幫助，在專業(yè)和心理上給予輔導和指引，才讓我能夠在蟄伏中堅持自己的摯愛，每天都在為重返舞臺不斷積累?！?/p>

麒麟劇社，成為“臺柱子”

郭德綱讓陶陽每年唱一場戲，測試嗓音的恢復情況。直到2016年春，在北京的一次演出中，陶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明顯變好，于是在師父的鼓勵下，一步步重新回到戲曲舞臺。同年8月18日，郭德綱成立麒麟劇社并開演。麒麟劇社是一支由年輕人組成的隊伍，以陶陽為絕對主角，以復拍麒派冷門劇目為主要內(nèi)容。麒麟劇社的成立，意味著陶陽在京劇演出上的正式復出。而郭德綱現(xiàn)在也是京劇麒派的傳人，時不時“上陣父子兵”一同演出。

雖然麒麟劇社暫時還未贏利，陶陽并不著急，他對京劇始終都有自己的看法，他不認為京劇已經(jīng)過時，而是可以與時俱進。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現(xiàn)在來麒麟劇社看戲的以年輕人居多，有很多二三十歲的觀眾。陶陽說：“戲曲并非曲高和寡，也可以很市井，只要消弭距離感，現(xiàn)代人會愿意接觸它，這種審美需求是不受年齡所限制的。”

麒麟劇社著重挑選一些情節(jié)飽滿、大家沒怎么接觸過的戲，票房反饋挺好。陶陽深有感觸地說：“其實京劇這種傳統(tǒng)藝術(shù)要漸漸回到現(xiàn)代人的眼中，不需要大刀闊斧的創(chuàng)新，只要把劇庫里原本就有但沒有經(jīng)常演過的、大家能看懂而且覺得有趣的劇目再搬回臺上，觀眾其實很能接受?！?/p>

陶陽的初心就是唱戲，心里有著一份對戲的癡迷。郭德綱說：“陶陽只要一沾戲一聊戲就眉飛色舞的，這個東西早已沁入他的骨髓。”麒麟劇社逐漸發(fā)展壯大，陶陽在劇社十分自在，是麒麟劇社的靈魂人物。

陶陽幾年說相聲的經(jīng)歷也沒有白費，他的相聲聽眾很多成了看他唱戲的觀眾。雖然陶陽的嗓子沒有之前那么亮，也因此失去不少觀眾，但是他的嗓音醇厚，更有韻味，也吸引到一批新觀眾。戲迷評價他臺風穩(wěn)健，作風老派。

陶陽沒有因為京劇放棄相聲，也沒有因為相聲而放棄京劇，更沒有因為現(xiàn)在學習麒派，而放棄其他流派唱腔。他在不打散麒派精髓的前提下，將其他流派結(jié)合到他的表演和演唱中，他可以將京劇融入自己的相聲里，也可以將相聲融入到京劇舞臺上。

2019年4月，德云社孟鶴堂赴泰國舉辦個人相聲專場，陶陽隨隊助演去表演相聲。陶陽在京劇方面的專業(yè)無可挑剔，但相聲說得還差點火候。陶陽說：“相聲的難度超出我的想象，盡管這些年在師父和師兄的培養(yǎng)下有很大的提高，但還相差甚遠，我還要下功夫提升相聲技藝?！爆F(xiàn)在陶陽的演藝重心還是在京劇上，對一個正在汲取各種知識的年輕人來說，還有很長時間去學習相聲。

陶陽堅持走自己的藝術(shù)道路，他要讓更多的普通觀眾喜歡上京劇，讓更多人走進劇場聽京劇。從“小戲精”到成熟的相聲演員和京劇演員，如今的陶陽已經(jīng)涅槃重生，完成了蛻變。

2019年10月10日，陶陽為紀念京劇麒派表演藝術(shù)家趙麟童先生去世1周年，在麒麟劇院舉行專場表演，并發(fā)微博悼念。陶陽尊師重道，知恩圖報，他說：“‘神童’是我的曾經(jīng)，接下來我想創(chuàng)造未來。不管是相聲，還是京劇，都會成為我嶄新的追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