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國康
《三國志·蜀書·蔣琬傳》記載:“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xiāng)人也。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俱知名。琬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除廣都長?!敝T葛亮說:“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修飾為先?!庇捎谑窌涊d比較簡單,蔣琬繼諸葛亮為蜀丞相,其籍貫、故里之爭日趨激烈,眾說紛紜,需深入研究。
根據(jù)北京大學(xué)《中國古代史教學(xué)參考地圖集》輯錄,“零陵”是我國夏代已出現(xiàn)的地名。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設(shè)零陵縣,屬長沙郡,縣治在今廣西全州縣咸水鄉(xiāng)。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設(shè)零陵郡,郡治也在全州。東漢光武帝建武元年(25年),將零陵郡治移至泉陵縣(今永州市零陵區(qū))。
西漢零陵郡轄7縣4侯國??ど显O(shè)州,零陵郡屬荊州。東漢零陵郡,轄8縣5侯國。東漢末年,荊州牧劉表于建安三年(198年)攻占零陵,零陵郡屬劉表勢力范圍。建安十三年(208年)赤壁之戰(zhàn)后,劉備代劉表領(lǐng)荊州牧,零陵郡屬劉備勢力范圍?!傲懔晗驵l(xiāng)人”,“零陵”是郡,“湘鄉(xiāng)”指屬縣,“湘鄉(xiāng)人”指蔣琬的籍貫,即出生地。因此,涉及蔣琬的籍貫存在以下幾說:
一、湘鄉(xiāng)說。東漢時,湘鄉(xiāng)本屬零陵郡管轄。由于行政區(qū)劃的變動,“湘鄉(xiāng)說”又有湘鄉(xiāng)、雙峰之爭。湘鄉(xiāng)石龍蔣氏:譜稱蔣氏居湘鄉(xiāng),始于蜀漢司馬琬公,五代之亂,遷徙靡定。后唐同光間仲南公自江西吉安回歸琬公故里湘鄉(xiāng)曲靖,生文轅、文通、文炳。對此持異議的,主要有蔣勵常等纂修的(全州)梅譚蔣氏世譜(十八卷)。明代大學(xué)士蔣冕所擬《蔣氏宗譜序》云:“考后漢郡國志,湘源零陵,漢永建三年更名湘鄉(xiāng)?!泵駠趿懔昕h知事趙開勛《蔣氏族譜》作“贈序”寫道:“后漢《郡國志·湘源》,零陵自永建三年更名湘鄉(xiāng),故陳壽稱(零陵)為湘鄉(xiāng)?!蔽覀儾殚喠恕犊尽返诙傲懔昕ぁ?,無此注釋,不知他們依據(jù)的是何版本?筆者于2017年8月赴全州采訪過地方志研究者卿助南先生,他們的主要理由是:蔣琬,“零陵湘鄉(xiāng)人也,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具知名”。雖然湘鄉(xiāng)東漢時屬零陵管轄的一個縣,但在吳時已屬衡陽郡,此時陳壽尚未出世。寫《三國志》時,湘鄉(xiāng)冠零陵的可能性不大。劉敏是泉陵人,鑒于當時的交通,表兄弟不可能相距千里,幾十公里才符合情理。蔣琬若是湘鄉(xiāng)人,其后裔居所應(yīng)有較大村落,而現(xiàn)實情況是無。由此可以斷定蔣琬絕非今湘鄉(xiāng)市人。
二、祁東說。清同治《祁陽縣志·人物卷》載:“蔣琬,祁陽人,查祁陽北隅磚塘煙合嶺(今祁東磚塘),系永昌縣故址,遺跡猶存,有古碣鐫‘蔣琬故里四字?!泵駠跄辏u塘鄉(xiāng)又出土上書“漢丞相蔣琬故里”碑刻一方。這一出土物證,證明蔣琬是祁東磚塘人。清光緒《零陵縣志》說蔣琬為泉陵人,歷史上的泉陵就包括今祁東在內(nèi)。從祁東磚塘和衡南斗山等蔣氏歷代族譜序中,均有“始祖琬公,漢丞相”的記載。遺憾的是出土碑刻沒有保存,也無此碑系何人、何年代所刻的考證。此外,桂多蓀《浯溪志·平陽》說:“平陽即承陽、蒸陽,今衡陽?!背兴褪钦羲?。李馥在民國《祁陽縣志》中指出:“承水北為承陽,承水南皆泉陵,今祁陽地也?!蔽鳚h時沒有湘鄉(xiāng)這個縣名,那片地方叫承陽。承陽以承水而得名。東漢時,從承陽的西南,泉陵的東北,各劃出部分土地,建立了湘鄉(xiāng)縣。磚塘正好在泉陵的東北部,蔣琬便成了湘鄉(xiāng)人。那時湘鄉(xiāng)仍屬零陵郡,所以,陳壽說蔣琬是“零陵湘鄉(xiāng)人”。1952年,祁東縣從祁陽縣析出,后屬衡陽地區(qū)管轄,故蔣琬就成了“衡陽祁東人”。
三、全州說。呂朝暉在1997年12月發(fā)表的《此湘鄉(xiāng)非彼湘鄉(xiāng)——成都武侯祠和〈辭?!抵械氖Y琬籍貫指誤》中認為“零陵湘鄉(xiāng)”即零陵郡所轄的湘江上游。自隋以后有近800年,這一地區(qū)的名稱被冠以“湘”字,如湘源、清湘、湘川,并舉明代蔣淦所撰《零陵湘鄉(xiāng)在全郡,殊名同地》印證,零陵和湘鄉(xiāng)本來就是一個地方。根據(jù)北宋蔣之奇重纂的《龍邊原譜——漢陽期思前氏宗史》,他認為:蔣琬,陽羨(今江蘇宜興)人,他的父親、妻兒遷居零陵湘鄉(xiāng),被史家稱為零陵湘鄉(xiāng)人。但《龍邊原譜》的原文,說蔣琬父親蔣昕(字彥光)在泰始初年“命筑安樂府于湘州零陵,公遂居焉”,并非“零陵湘鄉(xiāng)”。支撐此說的重要依據(jù)是蔣琬毛氏夫人墓及墓志、家譜。蔣廷春、蔣咸喜撰寫的《蔣琬公毛氏夫人考》,引用蔣滿于宋端平元年(1234年)清明日所立《安陽侯一品夫人毛氏墓志》記載:“夫人毛氏,蜀人也,為我始祖漢尚書安陽侯蔣公諱琬公配。生子名斌,名顯,名。享年九十有二。”“八月卜葬湘源縣地。安陽侯先夫人四十四年卒?!睋?jù)《梅潭蔣氏世譜》:蔣琬“生于東漢獻帝初平四年(193年)癸酉歲,卒于后漢延熙九年(246年)丙寅歲,謚曰恭,葬四川涪縣。配周文庠公女,繼配毛氏,皆封成國夫人”。“晉武帝咸寧元年(275年)毛氏夫人攜子徙居全州梅潭。”蔣琬的生卒時間、妻兒情況均彌補了史料的不足?!度龂尽分惠d蔣琬兩個兒子斌和顯同死蜀難,未提第三子及長孫珩,也未提毛氏夫人?,F(xiàn)毛氏夫人墓在全州縣文橋鎮(zhèn)梅山自然村將軍町之田洞中,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清明日所立墓碑“漢封成國夫人始祖妣蔣母毛氏夫人之墓”保存完好,這是重要證據(jù)。蔣滿《石龍?zhí)侗尽酚涊d:“漢有諱琬者,事蜀,因置產(chǎn)于零陵之湘源?!边@是毛氏夫人及子孫徙居全州的主要理由?,F(xiàn)全州蔣氏近20萬人,幾乎占全縣人口的1/4,大多數(shù)系琬公、毛氏夫人后裔。這充分說明蔣琬一家與全州關(guān)系的密切。但是,還不能簡單斷言蔣琬是全州人。
四、泉陵說。祁東、全州、零陵的蔣氏宗譜、族譜,都稱伯齡為蔣氏始祖(周公第三子),“傳五十八世迄琬”?!吨腥A蔣氏通譜》(2014年3月)載:“蔣氏五十七世昕公,字彥光,以才學(xué)名離開南京,歷任潁、益、湘、桐四州刺史、太史,七十二歲離任,后建樂安府于湘州零陵,公遂由舊宅零陵西鄉(xiāng)石角六甲之石角村遷永城太平門東丘居住,妻鄧氏生琬公(守零陵)和瑜公(徙江蘇宜興)?!辈⒘斜怼拌す溧囀希裆袝囍ブ?,生子秀斌、秀顯(字漢青、漢璉);繼配毛氏,封成國夫人,生子二”。
《全州蔣氏源流》一文說“珩公其子恭仍居零陵”。蔣珩即蔣琬長孫。根據(jù)家譜,蔣昕生于176年,72歲即248年,距蔣琬去世已兩年。蔣昕遷居的永城太平內(nèi)東丘,即零陵城內(nèi)的千秋嶺。這些信息說明蔣昕對零陵情有獨鐘,感情深厚,尚無法證明蔣琬出生于泉陵(零陵)。蔣琬“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俱知名”,陳壽寫這句話的內(nèi)涵是什么呢?值得琢磨。首先,點明是親戚關(guān)系;其次,兩人年輕時都以才能聞名于郡縣。劉敏為劉優(yōu)之孫,劉巴之子??滴酢读懔昕h志》卷六職官志“征辟”載:“劉優(yōu),官至尚書仆射,封云亭侯?!薄皠停肿映?,官至尚書令,優(yōu)長子。他書誤作衡陽人?!薄皠⒚?,優(yōu)之孫,除御史,拜成都尹。”卷八“鄉(xiāng)賢志”中有較詳細的介紹:“劉敏,優(yōu)之孫,善草書,弱冠與蔣琬俱知名。舉孝廉,后主時除御史糾察,名實廷中,稱當為揚威將軍。魏遣曹爽侵蜀,敏率兵迎敵,以功封云亭侯。后加中書侍郎,拜成都尹,政行化洽?!钡拦狻队乐莞尽肪硎濉跋日齻鳌な鹿Α币灿蓄愃朴涊d,并點明零陵人。康熙九年《永州府志》卷七永州府學(xué)“鄉(xiāng)賢祠”有蔣琬、劉巴、黃蓋。由于蔣昕長期在外為官,很有可能將蔣琬從小寄養(yǎng)在劉敏家,與劉敏一起成長,“俱知名”,故一起隨劉備入蜀。因而地方志稱其泉陵人:“蔣琬,字公琰,泉陵人,弱冠知名,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除廣都長……”內(nèi)容主要引用陳壽《三國志》的材料。文后補注:“在漢時祁陽本統(tǒng)為泉陵地,后乃分,但蔣琬既稱泉陵人,即不應(yīng)歸祁陽。況郡城太平寺舊東邱書院原系琬之故宅,舊府志誤編入祁,故辨正之?!保滴酢读懔昕h志·鄉(xiāng)賢志》)接著介紹蔣琬長孫的情況:“蔣珩,零陵人,仕吳始興太守、廣州都督。氣岸英爽,舉直錯枉,化行如神。后仕晉,開基江表,中原士庶相率歸化,珩有力焉。卒,歸葬城東五里,地名長塢。”蔣珩隨毛氏夫人從四川返回零陵,應(yīng)該出生在四川,為何稱零陵人,因為其祖父蔣琬是零陵人的緣故。蔣琬入蜀前20歲左右任州書佐,這時零陵郡治設(shè)泉陵,因此可以認定蔣琬與劉敏兩人是從零陵走出去的歷史人物。
至于紀念性建筑,是后人為紀念先賢而修建,有的與故居有關(guān),有的屬祠堂性質(zhì)。零陵、全州、祁東等地均有。樂安堂梓民國《蔣氏通譜》收入徐方所撰《零陵蔣氏族譜序》說:“歲丁未由新化調(diào)授零陵,虔修祀典,則鄉(xiāng)賢祠侯位其上。又千秋嶺有蔣公祠,為前令胡廷槐重建,以是尤景仰侯之德業(yè)于弗衰?!惫饩w《湖廣通志·方外志》載龍興寺“本漢蔣琬故宅”,該寺在千秋嶺,柳宗元貶永初期居龍興寺。千秋嶺在宋代建有東邱書院,內(nèi)祀蔣琬。全州在縣城建蔣氏祠堂,每年春秋兩季祭祀蔣琬及其毛夫人氏。對聯(lián)有“常留明德在瀟湘”之句。祁東于乾隆四十八年在八只塘修蔣氏祠宇,歷時三年竣工,光緒初復(fù)建。蘇東坡于宋嘉二年(1057年)與江蘇宜興人蔣之奇同科考中進士,在送別這位好友榮歸故里的詩中寫道:“裔出鐘山遠,源流水賒。江南無二蔣,盡是九侯家?!睗h代以后的蔣姓,大都出自江蘇的宜興,其始祖為凼亭侯蔣澄。澄公三子休公,傳至五十七世昕公,字彥光,為蔣琬父親。樂安堂《蔣氏通譜》卷首“各省府縣分遷始祖考”記載:“湘州零陵始祖琬公。黃山譜及各舊譜俱載公幼子生子熾,熾生雒,雒移居全州梅潭。是為全州始祖,后分十大房,分遷各鄉(xiāng)?!笔Y氏后裔,以湘南、桂北居多,永州市11個縣區(qū)共50多萬人,其中零陵6萬,東安10萬,道縣12萬,江華6萬。而琬公、瑜公后裔約占80%。毛氏夫人攜子到全州后,子孫繁衍為十大房,散居于湘、桂等地。
家譜是研究家族史的重要依據(jù),為研究歷史人物提供支撐,但還需要其他史料相互印證,才能得出正確結(jié)論。家譜的真實性也值得關(guān)注,由于年代久遠,支系眾多,未及時溝通,糾正謬誤,難免存在矛盾之處,加上為賢者諱,也存在不足之處。如呂朝暉引蔣之奇《龍邊原譜》,說蔣昕從老家陽羨(今江蘇宜興)西遷時至少已有89歲了,93歲去世。這與《蔣氏通譜》記載不同,相差11歲。還說“蔣琬之父蔣昕直到西晉泰始初年才遷居‘湘州零陵,其時蔣琬已去世20多年”,也與家譜不符。
綜上所述,蔣琬,祖籍陽羨(今江蘇宜興),東漢末年生于零陵湘鄉(xiāng),從小在泉陵(今永州市零陵區(qū))長大,20歲左右與外弟劉敏一起隨劉備入蜀,成為名臣。其父蔣昕、長孫珩遷居泉陵,繼配毛氏夫人及三子遷居零陵(今廣西全州)。蔣琬及父在泉陵太平內(nèi)東邱待過,故稱故宅、故里,蔣昕、蔣珩葬泉陵,毛氏夫人葬全州。至于蔣琬生于零陵湘鄉(xiāng)一事,尚需進一步研究,“湘鄉(xiāng)”所指,應(yīng)尋找新的支撐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