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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芾——“沉著痛快”書風淺析

        2020-05-06 12:13:16宋嘉薇
        南腔北調(diào) 2020年4期
        關鍵詞:米芾行書

        宋嘉薇

        摘要:米芾作為中國書法史上的行書大家,北宋時期“尚意”書風的代表人物,有著許多流傳于世的著名行書作品,從這些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米芾獨樹一幟的“風檣陣馬,沉著痛快”的書法風格,這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有著鮮明個性的筆畫特點以及超前的不入俗流的創(chuàng)作觀念的米芾,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本文以“沉著痛快”書風為切入點,探析他一生的藝術(shù)追求以及書風發(fā)展的過程,從其個性特征中探究更深層次的內(nèi)涵。

        關鍵詞:米芾 行書 沉著痛快 書法風格

        一.宋代尚意書風的發(fā)展

        站在今天的視角回顧過去,可以明顯地發(fā)現(xiàn),任何一種藝術(shù)的發(fā)展,勢必與同時期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因素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但書法家自身的才學與革新思想也十分重要,把書法置入中國文化背景的大環(huán)境中去考察,我們也證實了這個道理。

        在中國書法史上,書法自東晉王羲之、王獻之父子之后,就結(jié)束了書體演變的時代,從此開始了書風的演變。東晉建立起來的審美觀念與技法用筆體系,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模范,所以自羲獻父子之后,出新者幾乎沒有。入唐后,到顏真卿時,書法才算在風格演變中有了新的突破,他的用筆和審美,都強烈抨擊了“二王”書法的定式。到了宋代,蘇東坡也有所感嘆:“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畫至于吳道子,書至于顏魯公,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盡矣?!盵1]他認為顏魯公的書法和詩圣杜甫的詩、韓愈先生的文章、吳道子的畫一樣,都是其領域的頂尖者,旁人很難超越。唐代的書法審美和書法風格的發(fā)展有了極大的飛躍,顏真卿是功不可沒的,但由于唐代楷書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極致,草書以張旭、懷素為代表恣肆率真,到了宋代,文人因不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所以,在宋初書法風格都沒有明顯的變化,宋代書家便開始思考怎樣展現(xiàn)宋代書法的特征,這為后來宋“尚意”書風的出現(xiàn),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尚意”書風形成的初期,歐陽修是一個不容忽略的人物,可以稱得上是尚意書風的先驅(qū),他是宋初文學大家,德高望重。據(jù)記載,宋代的文人不怕殺頭,只怕被歐陽修批判,由此我們可以了解歐陽修在當時文學領域的作用與影響。關于書法,歐陽修有一段十分著名的話:“蘇子美嘗言:‘明窗凈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自是人生一樂。余晚知其趣,恨字體不工,不能到古人佳處。若以為樂,則自是有余?!蔽蚁脒@便是宋代初期變革領導者的最初思想。唐代盡管有張旭、懷素等淡泊名利、醉心書法的大家,但這種非常徹底地把學書當做游戲趣味的觀念還沒有出現(xiàn),“字體不工,不能到古人佳處”也無妨,他以“學書消日”為樂,不計好壞、不計工拙,追求趣味,正如他文章中表現(xiàn)出的寄情山水的觀念一樣,他把學書也一樣作為生活的一種娛樂,追求趣味。

        蘇軾的書法觀,與歐陽修一脈相承。他的貢獻主要在于繼續(xù)發(fā)揚了歐陽修的思想,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觀念和主張,將其大力推行,很快便取得了當時文人的共鳴,遂成為宋代“尚意”書風的第一人。“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是蘇軾《石蒼舒醉墨堂》中非常著名且可以完全代表他思想的名言,前唐森嚴的法度被信手揮灑所替代?!皶鯚o意于佳乃佳爾”,蘇軾《論書》主要意思為摒除刻意做作、繁瑣裝飾,強調(diào)自然天成、重視人自身的性情。所以蘇軾的書法創(chuàng)作便是遵循這樣的理念:率真天然,錯落有致,無意于佳而佳,追求本真,自然天成。

        蘇軾的門生黃庭堅,更是講究書法中的神韻,強調(diào)創(chuàng)新和無法之法。所以他的書法十分個性,字形張狂,筆畫干脆,內(nèi)緊外松,用筆波折,氣勢磅礴。

        綜上所述,米芾的書法思想自然也深受蘇軾、黃庭堅的影響,并處在尚意書風的大環(huán)境下,在《海岳名言》中提出“學書須得趣”。米芾一生點評過許多歷代大家寫書的優(yōu)拙,多貶抑,很少夸獎,例如他認為“歐、虞、褚、柳、顏皆一筆書也。安排費工,豈能垂世”,唐代諸家均未被他放在眼里。他的文章雖然有些偏激,但是還是十分值得我們思考,去辯證地看待。

        米芾癲狂、任性的性格恰好符合了宋代“尚意”思想。在米芾的作品中,今天我們可以明顯看到他用筆靈動,八面出鋒,其中帶有“刷”字的趣味性,隨心而動。雖然寫的是行書,但我認為米芾擁有張旭、懷素寫狂草的氣度,尚意書風的大環(huán)境為米芾“沉著痛快”的書風奠定了深厚基礎。

        二.米芾“沉著痛快”出處

        “沉著痛快”一詞最早出自宋代嚴羽《滄浪詩話·詩辯》:“其大概有二,曰優(yōu)游不迫,曰沉著痛快。”后被蘇東坡引用,他評價米芾書法:“風檣陣馬,沉著痛快,當與鐘、王并行,非但不愧而已?!盵2]“沉著痛快”在書法中指的是寫字人的心情,具體指書寫的時候內(nèi)心既平靜又爽快。為什么蘇軾用心情來描述米芾書風呢?我認為是因為書法是書法家的藝術(shù),書法線條是書法家的情感與個性的載體,書法風格也是書法家精神特征的體現(xiàn),所以“沉著痛快”這種心情才配得上用來描述米芾的書法風格。

        這啟示我們,對于書法的學習不能僅僅停留于對文獻的理解,而應該深入探究其背后的內(nèi)涵。因為任何一個書法家書風的形成往往不是刻意為之,而是通過大量臨習形成的習慣與自身的個性特征相互結(jié)合的結(jié)果,我想米芾也是如此。

        三.“沉著痛快”書風的成因及發(fā)展過程

        米芾(1051—1107)原名黻,后改名為芾,字元章,號海岳外史,人稱“米襄陽”“米南宮”,其自稱“米海岳”。其母閻氏是宋英宗趙曙皇后高氏的乳娘,所以米芾得承皇恩,踏入仕途,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出身,米芾一直受到當時文人的歧視,說他“冗濁”。米芾性格狂怪,行為與常人也不同,這樣的性格導致米芾不善于左右逢源,加上其為人又清高,所以米芾一生在政治官場上沒有什么作為,官銜不高,被人稱為“米癲”。他奇裝異服,有許多奇怪的癖好,據(jù)說“潔癖”“戀石癖”十分嚴重,審美觀與常人不同,美丑好惡的見識也與常人不同,曾拜丑石為兄長,令人不解。我認為米芾的怪異性格固然對他的仕途有所阻礙,但對于他的書法創(chuàng)作,卻是十分有幫助的。

        從米芾的種種行為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書法家最本真的天性,和不受拘束的態(tài)度。米芾敢于“不同”的創(chuàng)新精神和游戲風塵的藝術(shù)態(tài)度,造就了米芾在書法領域的傲人成就,而不是徒有一個平凡一生的官職。這種癲狂的個性造就了藝術(shù)家的米芾,造就了其無與倫比的“沉著痛快”的書風。

        米芾六歲學詩,隨后開始學習書法,其自敘中說道:

        余初學,先學寫壁,顏七八歲也。字至大一幅,寫簡不成。見柳而慕緊結(jié),乃學柳《金剛經(jīng)》。久之,知其出于歐,乃學歐。久之,如印版排算。乃慕褚而學最久。又慕段季轉(zhuǎn)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覺段全繹展《蘭亭》,遂并看《法帖》,入魏晉平淡……以沈傳師為主,小字不取也,大不取也。①

        從這段自敘中我們可以完整地把握米芾的學術(shù)經(jīng)歷,學書初期習顏體,得其端莊寬博;后來學柳體,得其字法結(jié)構(gòu)嚴謹;之后就學習歐陽詢,最后學習褚遂良,相對于之前的三位,褚遂良的筆法更加靈活,筆畫的輕重更加變化明顯,字形結(jié)構(gòu)之間的呼應更加得心應手,但其整體書風更像魏晉時期的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風格,有飛翥之勢;在行書領域,米芾初期參考李北海的書法,又學楊凝式后得其蕭散簡遠,取其欹側(cè)自然。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自敘:“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3]米芾成為書法大家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他“集古字”的學習方式。取眾家之長的同時又不是無腦照搬古人的習慣,而是通過大量臨摹各家作品,取其形似,而得其神。這也啟示我們在臨摹字帖的同時,要加入自己的思考,寫出自己的特點,才可以在書法領域有所作為,這也正符合我們當今時代的創(chuàng)新觀念。

        米芾說自己“一日不書,便覺思澀”,可見米芾對于書法的狂熱追求,他把書法看做高于一切的態(tài)度更讓人崇尚。前人習書水池里的水都染成墨色,禿筆成冢,米芾習書的態(tài)度絲毫不亞于前人,從他的《元日帖》我們可以看出,他一天都不舍得松懈,哪怕是大年初一。我認為書法學習對于“米癲”而言,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興趣愛好,而是他生命以及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終于,在米芾不斷地勤奮學習和積累下,量變產(chǎn)生了質(zhì)變,也就是我們后來評價米芾的“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的境界。米芾在后期的學習過程中,臨摹“二王”的作品,卻完全是自己書風的展示。他信手拈來,取其內(nèi)容,卻書寫出自己的風趣,我想,這便是臨帖的最高境界吧。從米芾的學術(shù)經(jīng)歷我們可以學習到,在臨摹的過程中,我們一定要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華與個性,將自己的筆意和古人的筆意相結(jié)合,正如祝允明所說:“米老臨《蘭亭集序》,全不縛律;雖結(jié)體大小,亦不合契,蓋彼以胸中氣韻稍步驟于乃祖而法之耳,上下精神,相為流連?!蔽蚁脒@便是米芾“集古字”的用意所在,化古法為己意,終成一代大家,形成自己獨特的“沉著痛快”書風。

        四.米芾“沉著痛快”書風藝術(shù)特點

        米芾對書法的要求有著他自己獨特的體會,無論章法分布、字形結(jié)構(gòu)、起筆用筆,都有他自己的要求,如“穩(wěn)不俗、險不怪、老不枯、潤不肥”,大概與姜夔的“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意蘊相通。米芾重視章法上整體的氣韻,也不放過細節(jié)的推敲,在書寫過程中隨機應變,靈活轉(zhuǎn)換,寫出自己獨特的“沉著痛快”。

        米芾的用筆特點,往往是每個字的起筆重,中間過渡部分較輕,遇到轉(zhuǎn)折時提筆側(cè)鋒書寫,在米芾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捺畫”的變化非常多,著重點有時在起筆,有時在落筆,有時卻在一筆的中間,對于較長的橫畫還有一波三折,在其著作《苕溪帖》《研山銘》中均有體現(xiàn)。

        雖然米芾的書法深受東晉“二王”書風的影響,傳其筆法和審美,但是在“二王”之中,米芾更傾向于小王的作品,他認為獻之書法的精神氣質(zhì)與他十分契合,他曾云:“子敬天真超逸,豈其父可比也!”徽宗與米芾有一段書法對話:

        海岳以書學博士召對,上問本朝以書名世者凡數(shù)人,海岳各以其人對,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韻,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鄙蠌蛦枺骸扒鋾绾??”對曰:“臣書刷字?!盵4]

        我認為其中米芾所說的“刷”字,便是指他的書寫過程沉著痛快,風格率真隨性。

        結(jié)語

        米芾行為怪異,在書法藝術(shù)方面天賦異稟,加上宋代的尚意書風,為他的“沉著痛快”的書風注入了獨特的風骨。書畫兼?zhèn)洌湃A橫溢,富有超前的叛逆批判態(tài)度,不受世俗的約束,大量的“集古字”最后出新意也非常人可及,在尊古的同時又做到“今不逮古”,是米芾令人欽佩贊嘆之處。他在中國書法史上留下了無可代替、濃墨重彩的一筆,對后世的行書學習提供了非常好的范本,開創(chuàng)了行書發(fā)展的另一座高峰。

        注釋:

        ①米芾.《寶晉英光集》卷八,《學書帖》現(xiàn)藏于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

        參考文獻:

        [1]蘇軾.東坡題跋(卷四)[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6:78.

        [2]陳凱.略論蘇軾與米芾的交往及對米芾書風丕變的影響[J].文物鑒定與鑒賞,2017:146(9).

        [3]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540.

        [4]米芾.海岳名言,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362.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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