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春

對于當前疫情的防控工作，從政府到社會、企業(yè)層面，正在全面采用“大數據+網格化”的模式，推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進程，在公共健康事件的挑戰(zhàn)面前，力圖運用最前沿的數據技術實現精準、及時、有效的控制和治理。這種治理模式集中體現在疫情相關信息的收集、處理、分析、研判上，不僅有助于疫情防控的全面推進，疫情之后的全面經濟重振，也需要大數據治理機制提供重要的支撐。在大數據防疫過程中，創(chuàng)新手段的積極運用，也可能伴隨隱私泄露、權益侵害、企業(yè)合規(guī)等風險，需要通盤籌謀，將大數據的采集和運用，引導到合法合理的規(guī)范軌道上來。

大數據抗疫的典型手段：手機信令和健康碼

在疫情信息收集和落實措施方面，比較受到關注的是通過手機信令進行位置追蹤和根據風險等級發(fā)放健康碼等措施。這兩項措施分別涉及到個人信息的收集、處理、分析和評價，并通過評價結果將人群進行分類，對其行為產生不同程度的限制和約束。

手機信令的技術主要指的是，移動通訊運營商依據提供手機通訊服務獲取的用戶信息，包括地理位置，移動軌跡等，確定用戶的移動情況，并據此進行大數據的分析。近日，工業(yè)與信息化部迅速響應，部署利用手機信令等電信大數據支持工作，從舉行的媒體通氣會上，可以了解到目前移動運營商提供電信大數據分析、支撐服務疫情防控的總體情況。

手機信令收集到的個人信息主要有兩個層面的用途。一方面需要通過較高量級的大數據分析，來監(jiān)測與掌握全國與重點地區(qū)人員流動情況，進行態(tài)勢研判和預測預警，協(xié)助提升政策落實過程中的精細化和精準度。另一方面，對于被判斷出存在不同等級實質性風險的人群，則需要對其進行身份識別并分類分層采取措施，如2006年發(fā)布的《國家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應急預案》所言，“對流動人口采取預防工作，落實控制措施，對傳染病病人、疑似病人采取就地隔離、就地觀察、就地治療的措施，對密切接觸者根據情況采取集中或居家醫(yī)學觀察”。

從政府和運營商的表述看，上述第一類處理過程中，會強調對于個人信息的匿名化處理，即通常所說的“數據脫敏”，而僅供整體態(tài)勢研判所用。而第二類使用，則涉及到基于風險判斷而對于原始個人信息的還原、追蹤和處理，更為重要的是，除了處理這些個人信息之外，還需要根據信息的分析結果，對個人采取相應的措施，這些措施一般來說都會涉及到限制行為自由等各項個人權利，在個人拒不配合的情況下還可以采取強制措施，嚴重者有可能動用刑事制裁。這在2003年由國務院發(fā)布并在2011年修訂的《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應急條例》中已有相關規(guī)定。

健康碼就是這種信息分析結果應用到個人風險評估的標志性應用。根據現有的實踐看，政府授權擁有數據處理能力的企業(yè)，通過覆蓋率較高的應用軟件，如支付寶、微信等，根據用戶的行動軌跡和接觸人群等疫情相關信息，形成不同顏色的“健康碼”，作為民眾是否可以復工、進入公共場所甚至應當進行隔離或醫(yī)學觀察的基礎。這十分類似于商業(yè)軟件對于客戶進行的“用戶畫像”評估，只不過以前此類技術用于投放定向廣告等商業(yè)用途，此次用來進行疫情相關的不同人群的感染和傳播風險評估，成為社會治理和疫情態(tài)勢研判的十分重要的基礎。

健康碼的確是一種治理的創(chuàng)新，不過這又涉及到數據和算法應用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即基于自動化過程做出的判斷，有可能出錯，并且由于算法運算不同要素的偏離，產生歧視或者不公平的結果。目前在輿論上也出現了一些民眾反映，自己遭受了不合理的過高風險評估，對于其行動自由和復工等造成了很大的障礙。在這種情況出現時，需要一方面提供投訴和更正的渠道和機會，及時由人工進行糾偏，另一方面，要及時根據出錯的反饋對于算法進行調試和調整，確保最大程度的算法公平和準確度。

個人信息保護依然迫在眉睫

在疫情防控前期，出現了對于個人信息不受限制、未經規(guī)范的隨意傳播現象。政府部門、媒體、群眾，都出現了公布或者散播未經脫敏的個人信息的情況，批量武漢公民的身份信息被泄露、某些病毒攜帶者的行蹤軌跡在社交媒體大量轉發(fā)并引發(fā)眾怒，而網友類似于集體“人肉搜索”并披露病毒攜帶者不良私生活引發(fā)群嘲的現象，也不在少數。在疫情下，民眾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并存在焦慮心理，這就使得，個人信息的泄露會導致特定人群處于“風口浪尖”，引發(fā)被孤立、歧視、甚至名譽嚴重受損等后果。

不加規(guī)范的個人信息處理和披露，會導致多重不良后果。首先，出于隱私暴露和口誅筆伐的擔憂，存在病毒感染風險的人群會傾向于隱瞞不報，并抱有僥幸心理，這實際上對于疫情信息的順利收集會造成嚴重的阻礙，因此已經超越了個人利益保護的層面，上升到了對公共安全的威脅。

其次，自發(fā)上報機制實際上是最節(jié)省成本的信息收集機制，如果由于個人信息的不規(guī)范處理，抑制了風險人群自發(fā)上報的積極性，那么需要采用更大規(guī)模的監(jiān)控和排查機制，一方面大大增加了成本和本就有限的資源消耗，另一方面，升級的監(jiān)控機制給更為普遍的人群帶來隱私焦慮和不安全感，從而陷入惡性循環(huán)。

最后，實際上更為重要的是，在疫情面前，個人尊嚴同樣需要被捍衛(wèi)和尊重。數字社會中，個人信息和隱私權保護的必要性越來越被普遍認同，被認為是事關人們保全尊嚴和獨立人格的重要利益，人們可以容忍因為公共健康安全而讓渡一部分利益，可以未經同意由有權機關進行收集和處理，但是這種讓渡應當是嚴格限于防控疫情目的和范圍，特別是，當這種權利的讓渡有可能涉及到對民眾其他權利和自由的進一步限制，就需要更加謹慎而規(guī)范。

政府在搜集和處理疫情信息過程中，需要高度重視個人信息的保護，防止隱私信息泄露，與此同時，由于企業(yè)也實際上承擔了防疫的重任，尤其在面臨復工之際，需要全面統(tǒng)計員工的行蹤軌跡、接觸人群、健康信息等個人信息，則同樣需要做好個人信息的規(guī)范和保護。

首先，在收集范圍上，應當基于最小化原則，僅收集與防疫相關的信息，并明確告知員工收集信息的目的和可能用途；其次，在信息處理上，應當建立規(guī)范的處理流程，僅限于必要的人員知曉，對于敏感信息設置訪問權限，并對數據采取安全保密措施，防止不慎外泄；再次，在需要定向披露或者對外公示特定人員的情況時，需要注意盡量匿名化，隱去能夠直接識別到個人的信息，僅披露對于防控疫情有必要的信息；最后，在疫情結束后，應當主動刪除疫情期間收集的個人信息，因為防疫任務已經完成，已經沒有繼續(xù)保存和處理這些個人信息的必要。

大數據在促進貿易和經濟重振中的作用

在促進疫后經濟和貿易發(fā)展中，大數據的方法也會發(fā)揮重要作用。在進行復工時機和進程的評估中，一方面需要繼續(xù)評估疫情態(tài)勢和風險，另一方面，還需要充分了解企業(yè)的情況，特別是面臨的困難，需要提供具體政策面向，以及根據不同行業(yè)制定不同的政策內容和力度等。這對治理能力的確是一個考驗，大數據可以為科學決策提供重要依據。

在大數據促進貿易復蘇和經濟重振中，同樣涉及到數據采集、共享、處理問題，在這個過程中，被處理的數據更多的是企業(yè)的商業(yè)數據，包括內部信息，因此，企業(yè)在對外進行溝通，特別是對政府進行信息提供的時候，需要注意區(qū)分哪些信息具有保密價值，構成商業(yè)秘密，不應隨意對外提供。如果必須要提供給政府，需要跟政府明確提示信息的秘密性，必要時候甚至要求信息的獲取方簽訂保密協(xié)議，防止對方將重要信息泄露給競爭對手，甚至公開披露。這要求企業(yè)內部有針對不同自身經營信息進行評估、分類并采取保密措施的機制和流程，未雨綢繆地保護好自身重要的無形資產。

運用大數據技術促進經濟重振，將是一個充滿挑戰(zhàn)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面臨困難更大的是中小企業(yè)，在政策上應該從各個方面向中小企業(yè)傾斜，促使其恢復活力，并對市場上各種可能阻礙其復蘇的因素進行干預和排除。另一方面，平臺經濟和數字技術的資源調配能力，在防控疫情期間充分展現了其重要性，也同樣應該在經濟重振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執(zhí)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