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之眼在紅河的影像學員,分布在紅河縣不同的區(qū)域,同時也有不同的身份,基本囊括了紅河縣最有代表性的文化區(qū)域,同時也代表著不同的人群。紅河縣在幾位鄉(xiāng)村攝影師的記錄下, 以不同的色彩豐富著當地的影像庫,每一筆都不可或缺。每個拍攝者和被拍攝者,都將成記憶歷史的貢獻者。
在中國以鄉(xiāng)村之眼為代表的的鄉(xiāng)村社區(qū)影像的培訓大都是從藏區(qū)開始,最早期的拍攝者和他們的影像作品都在影視、文化界引起了很大關注,打開了在地文化持有者的一個新的文化闡釋方向。隨著對拍攝者拍攝內容好奇心的消解,對文化賦權的質疑,我們逐漸將視角向更遠的方向轉變,不再僅僅是信仰特殊的藏區(qū),而是每一個正在經歷劇烈社會變遷的地區(qū)。
紅河培訓
萬物故鄉(xiāng)——光影紅河是我在鄉(xiāng)村之眼接觸的第一個項目,從這里開始近距離接觸到鄉(xiāng)村影像的記錄者,同時也逐漸對鄉(xiāng)村-社區(qū)影像有了更多的思考。
紅河縣位于云南省南部,紅河上游南岸,隸屬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縣境東面和南面分別與元陽縣和綠春縣接壤,北面與石屏縣隔紅河相望,西鄰思茅市墨江縣,西北面與玉溪市元江縣相連,縣城駐地迤薩鎮(zhèn)。少數民族人口占紅河縣總人口的94%,其中哈尼族占75%。
紅河素有“江外僑鄉(xiāng)、歌舞之鄉(xiāng)、棕櫚之鄉(xiāng)”的美稱,縣境內有被譽為世界哈尼梯田之最的寶華撒瑪壩萬畝梯田;有舉世矚目的哈尼長街宴;有被國家地理雜志評選出的中國最美的六大鄉(xiāng)村古鎮(zhèn)——大羊街;有被國務院批準的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阿扎河鄉(xiāng)普春的哈尼族多聲部;有被列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樂作舞”;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哈尼奕車文化。
鄉(xiāng)村之眼在紅河的影像學員,分布在紅河縣不同的區(qū)域,同時也有不同的身份,基本囊括了紅河縣最有代表性的文化區(qū)域,同時也代表著不同的人群。這批學員與之前有所不同的是,他們在拍攝之前擁有正當的以攝影為職業(yè)的工作,在村莊里拍攝影片,在當地都小有名氣。
尋找小腳紅顏
培訓之前,他們有行走在梯田間搜尋哈尼風光的攝影師,有當地的婚禮攝影師,傳統(tǒng)的碟片生意人,也有駐扎在自己鄉(xiāng)村記錄的普通村民。在經過鄉(xiāng)村之眼一系列有人類學知識和素材管理重新培訓之后,他們沉下心來用一年的時間記錄下樸素的身邊的故事。
紅河迤薩古鎮(zhèn),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鎮(zhèn)。迤薩是彝族語言,意為“干旱缺水的地方”。哀牢山幾百年來交通閉塞,從鹽巴、針線到犁頭等生活生產物資全靠經商者人背馬馱,這里也成了商賈往來的驛站。
為了生活,這里的男人們出門下壩子,走煙幫。有人換回了巨大的財富,有的人再也回不來,家里留下了孤苦的妻兒。因為這里的女人大多裹小腳,形成當地獨有的“紅顏小腳”的群體。
學員李信忠是當地攝影愛好者,他的母親也是一位紅顏小腳,除了在梯田云海之間捕捉精美的畫面,他堅持不懈地走遍迤薩,尋找那些和母親一樣的小腳紅顏。在經歷過鄉(xiāng)村之眼的培訓之后,趁這個契機,他決定把這些年的記錄做成一部完整的紀錄片,成為珍貴的歷史資料。在紀錄片制作的同時,李信忠逐漸地意識到除好看的風光作品之外,歷史沉淀下來的影像雖然一開始覺得有些粗糙,但是時間的沉淀會讓它們越陳越香和不可抹去。
李信忠多年的好友李永宏,在當地頗具名望,更堪稱哈尼文化習俗的活字典,對哈尼族的土司文化、貝瑪文化都有很深刻地理解。他作為思陀土司宗族成員以及所在部落的“摩批”(宗教祭祀活動的主持者,部落的宗教領袖),早年作為第一批哈尼族師范生中的一員接受了高等教育,成為了人民教師,在現代化的教育體系下,將他關于部落文化習俗和族譜的知識傳授給一代又一代學生的同時,也利用他從官方教育體系中學到的漢語能力,扮演了一個在漢語社會和哈尼族傳統(tǒng)族群之間傳遞交流哈尼文化的翻譯者的重要角色。李永宏雖然已經70多歲的年紀,仍然用自己的視角記錄著這哈尼族不可忽視的貝瑪文化。
鄉(xiāng)村婚禮記錄者
對于以影像為生計的鄉(xiāng)村婚禮攝影師來說,他們常常忙碌在村寨里的各戶人家,一到年底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隨著現代化的發(fā)展,六七十歲的老人對很多婚禮的儀式過程都已經淡忘和簡化?;槎Y攝影師這時候不僅要拍攝,很多時候還會承擔重要的角色,即幫助主家完成整個婚禮的操作。
我們的三位學員分別在紅河縣的甲寅鎮(zhèn)、大羊街、阿扎河鄉(xiāng)以拍攝婚禮為主要的生計。學員王文杰居住的甲寅鎮(zhèn),是長街宴的發(fā)源地,他曾經在城市的高級酒店里打工,后來回家創(chuàng)業(yè),做起了攝像。在多年的拍攝經驗中,王文杰成為了當地認可的文化專家,甚至都能成為半個貝瑪,為很多人家辦了一場場傳統(tǒng)的哈尼婚禮。
在鄉(xiāng)村之眼培訓之前,婚禮攝影師只是按照主流需要的影片來剪輯,唯美的畫面配上時下最流行的音樂,就是當地人很喜歡的風格了。當把影片給了顧客之后,他們之前拍的好多素材都已經扔到了垃圾箱里,這樣丟失了很多現在消失掉的內容。現在,王文杰知道很多素材的重要性,影像的重新培訓后,將帶有原聲的素材也保留了下來,不再隨意的丟棄,他明白了每個素材都有不可抹去的歷史價值。
我們不能忽視婚禮攝影師現實生活中的生存問題,雖然他們接受了一定的人類學的影像培訓,但是仍然需要在華麗的商業(yè)和樸素的記錄之間進行切換。一些拍攝者很難將這兩者之間完全割離開,但我們的拍攝者李社華卻可以做到切換自如。我們可以看到她拍攝奕車人婚禮和重要節(jié)日的現代音樂加少數民族風格的影片,也可以看到沒有過多干擾的沉默有力的傳統(tǒng)竹編手工藝。對一個拍攝者思維的培訓和進一步理解力的提升,可以逐步地打開他對自身本文化地重新認識。
雙胞胎攝影師
拍攝者在新的文化方向的記錄,可以重新對當地文化進行解讀,在進行紀錄片重新構思的時候,也就是對當地“陌生化”的處理,在這一系列的拍攝之后,村民可能對自己的家鄉(xiāng)、文化打破局限性的理解,走向更廣闊和理性化的認知。
在紅河阿扎河鄉(xiāng),有一對很出名的雙胞胎兄弟普成忠和普成義。他們同時在當地開了餐館,不僅都會攝影攝像,還同時一起跳樂作舞、彈三弦。在忙碌的工作結束之后,兄弟倆默契地收集當地多套樂作舞,做老人口述史,在當地自發(fā)建起了圖像檔案館。而這并沒有結束,在一次回訪過程中,我們在普老師的餐館發(fā)現了在他們家打工的年輕女孩,便充滿了好奇。細聊之下,發(fā)現這位年輕的姑娘在當地鄉(xiāng)上上學,因為家庭貧困邊上學邊打工賺生活費。于是,我們嘗試讓兩位普老師以這位孩子為題材拍攝自己的影片。
兩位老師跟蹤小女孩回到他們的村子,了解家庭情況,才知道在自己的周圍竟然還有貧困到上不起學的孩子,便自發(fā)走上公益的道路。除了日常的拍攝,兩位老師拿出自己的錢物定期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同時積極地用自己的行動在當地做申請,用影像做傳播,推動社會幫助到這些孩子們。但讓人痛心的是,普成義老師的片子還沒有剪輯完,就突然地因病離開了我們,留下大哥普成忠一人。
農民車志雄的情懷
根據拍攝內容和拍攝者環(huán)境的變化,拍攝者可以通過拍攝重新建立當地的社會角色和新的責任。村民在接受影像訓練,對所在社區(qū)進行拍攝過程中,不斷在“自我”與“他者”之間徘徊,致使對所處環(huán)境通過創(chuàng)造陌生化的情景來對本社區(qū)進行重新解讀,也對本文化進行重新的整合。
因為對村民的培訓存在多種力量的影響,村民陌生化地理解自己的社區(qū),那么這樣的理解是否也帶有其他的視角,而不單單是純粹的村民視角呢?更有可能的是村民有可能從影像拍攝中提升了自己的社會地位,成為擁有文化話語權的另一個視角,長此以往,村民拍攝的影像逐漸受到多方質疑,這是村民想要表達的內容還是我們想要村民表達的內容?社區(qū)影像該往哪個方向走?是培養(yǎng)出一個紀錄片導演這樣的結果么?
學員車志雄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常年堅守在自己的村莊里——阿扎河切龍中寨,這里因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梯田風光,成為紅河縣除了元陽梯田外影像愛好者所喜愛的拍攝基地。車志雄的父親還是哈尼族多聲部的傳承人和當地貝瑪,是寨子“摩批”。車志雄既要繼承父親作為“摩批”的知識,扮演好寨子里的協(xié)調者、翻譯、片兒警、全科醫(yī)生等角色,也要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哈尼族多聲部演唱,還要堅持經營梯田稻米種植這一傳統(tǒng)生計。他對外來攝影師長途跋涉來到這里拍攝很不理解,直到他看到那些圖片里自己的村莊,原來自己的家鄉(xiāng)竟然可以這么好看!于是,他也拿起了照相機,嘗試著拍攝自己家鄉(xiāng)。之后,經過鄉(xiāng)村之眼系統(tǒng)的訓練,成為切龍中寨發(fā)展變化的記錄者。
長時間待在村子里,車志雄的拍攝內容逐漸豐富起來,一年的時間基本沒有停歇地在記錄村莊。不論是外人來訪、還是村子里的日?;顒?、四季農耕、哈尼多聲部、貝瑪文化等,車志雄都沒有放過每一個事件。我們把這一系列的拍攝內容用日志的方式進行著整理和歸納,形成了不同于常規(guī)紀錄片式的構思模式,《普村日志》就這樣產生了,內容自然,沒有刻意的傾向性,也沒有以完成一部大的制作為最終目標。
車志雄伴隨著影像記錄迅速成長,從最初的普通農民成長為村子里的文化精英,記錄文化成為他的身份認同,從中獲得價值成就感,他也逐漸擔當起保護村寨文化和記憶的責任。
車志雄因為拍攝逐漸被外人所知,隔壁村有人來找他拍攝婚禮。拍攝前期,車志雄便打聽好婚禮所有的細節(jié)和過程,規(guī)劃好如何拍攝。整個婚禮不是傳統(tǒng)的哈尼族婚禮,車志雄仍然將其完整拍攝下來,對參加婚禮的每個人都進行了記錄。婚禮結束,車志雄沒有要報酬,他說:“我不是為了錢做這個事情,村子里變化太快了,沒有人能記錄,除了我沒人能做這個事情。”
書寫自己的地方影像志
紅河縣在幾位鄉(xiāng)村攝影師的記錄下, 以不同的色彩豐富著當地的影像庫,每一筆都不可或缺。每個拍攝者和被拍攝者,都將成記憶歷史的貢獻者。變遷劇烈的中國,現代化的快速發(fā)展常常使我們忘記了反思自己,我們到底是誰?我們還留有什么?短視頻的快速發(fā)展,老鐵們個個記錄自我,而這碎片化的,諂媚主流大眾的,真的是我們真正深耕于此的文化么?
紅河影像日志的嘗試,給了我們社區(qū)影像新的思路和方法。為地方書寫連續(xù)性的影像日志、參與社區(qū)的變化并在此基礎上付諸行動,是社區(qū)影像可持續(xù)性發(fā)展的良好方向。
影像的系統(tǒng)性記錄和保護是我們刻不容緩的內容。而這除了在地的有覺醒意識的村民,我們是不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的。我們在每一個村民的鏡頭下,看見一個村莊、一個小鎮(zhèn)、一個家族、一個小手工藝,以影像的形式得以留存下來,為我們留下系統(tǒng)性的寶貴的影像資料。顯然,這才是鄉(xiāng)村之眼應該繼續(xù)行走的方向。
作者簡介
焦小芳 云南藝術學院影視人類學碩士,鄉(xiāng)村之眼項目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