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新燕（彝族）

一

“你好，請問你是李欣怡的母親嗎？”

“是，我是，你是誰呀？”

“我是李欣怡的債主。她和我們借的錢都已經(jīng)過期好幾天了？什么時候還呀!”

“什么？借你的錢，這怎么可能？家里每個月都是超標(biāo)寄給她的，怎么會借你們的錢呢？”

“哦！這我們就不知道了，不信你問問她，如果再不還，我們就只能到學(xué)校去找她了！”

“嘟，嘟，嘟……”對方說完隨即便掛斷了電話。

“喂？喂？喂？”無論張秀蘭怎么呼叫。電話那頭傳來的還是“嘟嘟嘟”的聲音。

欠錢，李欣怡怎么會欠錢呢？想想剛才這個電話，是A城打來的，李欣怡在省城念大學(xué)，怎么可能會跟A城的人認(rèn)識，也許是對方搞錯了吧？

對于陌生的電話特別是外地的電話，張秀蘭基本上都不曾接聽，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個外地的電話，而且還是這種要債的電話，真是活見鬼了。

“詐騙，對，一定是詐騙，不用去理會他?！睆埿闾m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又坐下來繼續(xù)干活。今天給老板包裝玫瑰花，都是精包裝，還是計件的活，動作麻利點一天下來可以掙二百五六十元，但是這種活不是天天有，時間一過就只能做點小時的活計，一個小時才八塊錢。所以今天大家都在爭分奪秒的希望自己在有限的時間里多包裝一些玫瑰花。此時時間就是金錢，張秀蘭說什么也不能分心，必須聚精會神，否則就會被玫瑰花的刺扎到手?？墒窃绞墙凶约阂恍囊灰獾陌b玫瑰花，她的心呀就越是想飛得遠(yuǎn)遠(yuǎn)的，怎么也靜不下來。一不小心手又被玫瑰花的刺扎到，一點一點的血漬不斷地從傷口處冒出來，似點點繁星擾亂張秀蘭的心田。

“怎么辦？萬一李欣怡真的欠別人的錢，被債主找到學(xué)校，她該怎么辦？會不會受欺負(fù)？”

“別胡思亂想，趕快包裝玫瑰花”

“對，別胡思亂想?？墒侨绻切┤苏娴娜チ藢W(xué)校，同學(xué)、老師會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李欣怡？”

“別想，不可能的?！?/p>

“不想怎么行？沒接這個電話，屁事都沒有，接了這個電話怎么可能不去想？”張秀蘭心里的兩個小人你一言我一句，鬧得不可開交。

“來來來來，我們唱起來，點贊美好新時代。美麗中國嗨嗨嗨，美麗中國唱起來……”

手機(jī)鈴聲再次響起，張秀蘭一下子愣住了，任憑鈴聲怎么響，她就是不敢伸手從包里拿手機(jī)。

“秀蘭，怎么，要當(dāng)財迷嗎？電話都舍不得接，接呀，接個電話不會少多少錢的?！?/p>

“是呀，你就接一個嘛！留點活給我們干呀，別一個人都包干了！”

“別說了，人家秀蘭要當(dāng)勞模，勤奮干活呢！”

“哦喲喲！還勞模呢？勞模咋不奉獻(xiàn)一下，把貨讓給我們得了?！?/p>

“別瞎說！她有個念大學(xué)的丫頭等著她數(shù)鈔票呢?！?/p>

……

工友們你一言我一句。有嘲諷的，當(dāng)然也有理解她的。不過都是在瑣碎的話語中尋找樂趣罷了。

然而，對于張秀蘭來說，她聽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等著她數(shù)鈔票呢！”數(shù)鈔票，是啊，自從二閨女念大學(xué)以來，她每個月都要寄近兩千元去給孩子，加上家里老父親和老母親又體弱多病，丈夫兩個月前又從山崖摔下來砸傷了腿，現(xiàn)在還無法走動，家里能支撐的就是剛滿20歲的大閨女李欣然和自己了。等著她數(shù)鈔票，張秀蘭想想都害怕，鈔票哪那么容易數(shù)呀！

“來來來來我們唱起來，點贊美好新時代。美麗中國嗨嗨嗨，美麗中國唱起來……”

手機(jī)的鈴聲又再次響起，張秀蘭低著頭拼命地干活，真希望此時此刻自己什么也聽不見。

“秀蘭，電話。電話響了，咋不接？快接呀！”工友們又開始熱吵起來。

“是啊！接吧！”張秀蘭鼓足勇氣伸手從包里拿出手機(jī)一看。?。∷p松地嘆了一口氣，原來是大閨女李欣然打來的電話。

“喂，丫頭，啥事？快說！媽聽著了?！?/p>

“媽，你方便接電話嗎？”“方便”張秀蘭愣了，該不會是有啥事吧！于是她站起身體往工棚外走去。

“丫頭，你說，咋回事？”

“媽，剛才我接到一個電話，是B城打來的，說是妹妹欠了他們的錢，都過期好幾天了。問咱們還不還。我爸爸的手機(jī)也接到一個電話，也是說妹妹欠他們的錢。”

“是一個電話嗎？”

“不是，是C城打來的，地址都不一樣?！?/p>

張秀蘭徹底懵了，又是欠錢，欠錢，這詐騙的電話怎么都沖我家來了？不對？他們怎么知道我們的電話號碼？怎么知道李欣怡的？不，不，不，全亂了，得問問李欣怡。張秀蘭滿腦子的問題想得到答案。

“李欣然，別急，媽這就打電話去問問你妹妹”張秀蘭強(qiáng)裝鎮(zhèn)定，她知道如果自己都亂了套，家里就要炸成一鍋粥了。

“嘟，嘟，嘟……”無論張秀蘭怎么撥二女兒李欣怡的手機(jī)，對方總是滯留在未接通狀態(tài)。

“也許，李欣怡沒有帶手機(jī)，也許現(xiàn)在她有急事不能接電話”張秀蘭安慰著自己。她把手機(jī)放回兜里立即轉(zhuǎn)身到工棚繼續(xù)干活，畢竟，今天計件的活計是個高收入的一天，要不是老板貨要得急是很難碰到的，她希望自己多做一點，多拿到一點工錢。

人吶，要么就什么事情都不要知道，要么就把事情弄清楚，這種只知道一點皮毛就吊胃口的事情千萬不要碰到，碰到了心里七上八下就如十萬螞蟻在撕咬一般，難以讓人靜心做事。張秀蘭就如此，總是分心，使她的雙手被玫瑰花的刺扎了許多的點點。

“不行，還是得把這件事問清楚，心里才會踏實。”張秀蘭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計又再次轉(zhuǎn)出工棚外，不停地給二女兒李欣怡打電話。

“喂，媽，有事嗎？你說呀！”女兒終于接電話了，張秀蘭一顆懸著的心算是落地。

“丫頭，你還好吧！有沒有碰到什么事？”

“好著呢？沒事。你們也還好嗎？”

“嗯，我們還好，你真的沒有遇到一些不能解決的事情嗎？或者說需要家里幫助你什么的？”

“沒有，媽，我好好的，吃得下，睡得著，怎么會有事情呢？還需要你們幫忙？”

“哦！那就好，一定是弄錯了?！?/p>

“什么弄錯了？”

“你爸，你姐和我都接到不同地方打來的電話，說是你欠了他們的錢，都過期了，還要找到你學(xué)校去?！?/p>

“這，這……媽，你不要理他們，我會解決的?！?/p>

“什么？解決”張秀蘭腦袋一下子炸開了花。

“就是，小事啦!”

“不行，你立刻回來，到底是什么事？”

“現(xiàn)在客車沒點了?！?/p>

“打車你都給我回來，什么小事，回來也要說清楚?！睆埿闾m顯得有些激動，竟然不顧自己還在做工，大聲地吼了起來。這也正常，碰到這種事誰還淡定得了。

“好，好，好。我回去，坐晚上的客車，行了吧。”

“嘟嘟嘟”電話那頭傳來掛電話的聲音。張秀蘭還想說點什么。電話已經(jīng)掛了，再打竟然關(guān)機(jī)了。

那是個黑暗的下午，張秀蘭滿腦子都想著二女兒李欣怡的事，雙手不知被玫瑰花的刺、扎了多少下，已經(jīng)不記得了，她也忘記了疼痛，只想用無盡的活計和傷痕來麻痹自己。

夜晚，十點多，她和工友們幫老板裝滿四輛車的玫瑰，竟然領(lǐng)到了二百八十八元工錢，是她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本該高興才是，可她卻滿臉愁容。

回到家，張秀蘭順勢躺在懶椅上，閉著眼，她多想讓自己能閉上眼休息一會兒?？墒?，諸多的煩心事怎么能讓她靜得下心呢？滿腦子都是老人，患疾的丈夫，兩個雙胞胎女兒——李欣然和李欣怡。說也氣人，原本學(xué)習(xí)成績特別好，又懂事的大女兒李欣然，竟然在高考來臨之際突然間死活不去上學(xué)，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軟硬兼施卻拿她沒辦法。老師同學(xué)都來找她談心，她就是不去學(xué)校。張秀蘭的心都傷透了。如今考上大學(xué)的李欣怡，原本以為她會讓自己省點心，沒想到卻冒出欠錢的事端來，還說自己解決……想著想著，張秀蘭的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流。

夜總是很漫長，張秀蘭竟然躺在懶椅上迷迷糊糊的迷了眼，在這過程中，她能感覺到大女兒李欣然給她蓋被子，她能感覺到家人從她身邊走過時的輕輕腳步聲。

“你媽太累了，就讓她在懶椅上睡會兒，我來給她趕蚊子?！闭煞蚝团畠豪钚廊坏膶υ挘瑥埿闾m隱隱聽到，她很想起身，可是感覺全省沒有力氣。累，真的很累，身體與心理的疲憊讓她在丈夫微微用扇子扇出的微風(fēng)中淺淺入睡。

二

李欣怡回來了，在坐了一天一夜的班車后回到了家，此時已是張秀蘭家人接到電話的第二個晚上。為了等李欣怡，今天家里的晚飯吃得很晚很晚。

“李欣怡。還記得你被錄取的那個情景嗎？”飯后。張秀蘭和李欣怡坐在大門口的那可棵槐樹下嘮嗑。

“記得，當(dāng)然記得，那時，我坐在舅舅家的電腦旁，查到被錄取的消息的時候，我竟然激動得大叫起來。”

“是啊，那個時候，媽媽就在想：你的姐姐那么好的成績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回家，不去參加考試，媽媽的心里有多失望，多痛苦。還好你參加高考了，還被錄取了，真的給了媽媽很大的安慰，所以媽媽決定再苦再難也要把你送入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盼你將來能有一份工作，生活會好一點。每個月你的生活費別人家的孩子一千五，我就給你兩千，別人的兩千我就給你兩千多。我希望你在學(xué)校不要過得太拮據(jù)?？墒牵瑡寢屧趺匆蚕氩坏?，你竟然欠別人的錢，欠別人的錢……”張秀蘭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

“媽，你別哭，我知道錯了，我改，行嗎？”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借錢？你跟誰借的錢?！?/p>

“媽，你每個月寄的錢其實夠我用的。只是我看你那么辛苦，爸爸又摔到腳？我就想賺錢減輕你的壓力。有一天，我在外面吃飯的時候，認(rèn)識了同學(xué)的老鄉(xiāng)，她在省城做生意，她說可以教我們勤工儉學(xué)，自己供自己讀大學(xué)?！?/p>

“有這么好掙的錢嗎？”

“其實也挺快的，因為她是賣化妝品的。你知道，我們學(xué)藝術(shù)的同學(xué)哪個不貼貼面膜，涂涂口紅，什么BB霜、防曬霜、保濕露沒有一兩套的？而且她的貨是直接去廠家拿的，并且我和我那個同學(xué)和她拿貨都是以廠價給我們，她一分錢都沒有提。起初我用你寄給我的錢拿了一次貨，賺了一千多塊。我覺得挺劃算的就想多賺一點，可是我的本錢不夠，因為提貨時要先付錢，過幾天貨才會到我們的手里。后來她就教我們在手機(jī)平臺上借錢（貸款），那上面很簡單的，只要輸入姓名、身份證號碼、電話號碼和家庭成員關(guān)系的姓名、手機(jī)號碼，就可以貸款了。而且錢來得很快，分分鐘就到賬上了，不過就是利息有點小貴。剛開始的時候，我借的錢拿去進(jìn)貨，化妝品一賣就可以還錢了，收入還是挺不錯的，我就想一次性多進(jìn)點貨，就借的多了一點。誰知道，就出事了?！?/p>

“什么事？”

“貨款我付了，貨卻遲遲沒有收到?！?/p>

“那你問問你同學(xué)的老鄉(xiāng)呀！”

“找不到了，我的同學(xué)也沒有收到貨。”

“報警呀？”

“我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別人都叫她麗姐?！?/p>

“你的同學(xué)也不知道嗎？”

“她也是別人介紹認(rèn)識的，說是老鄉(xiāng)。具體的住哪兒，叫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認(rèn)識她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天哪！傻孩子，遇到騙子了，還好，只要你平安就好，告訴媽媽你借了多少錢？”

“兩萬多塊。”

“兩萬多呀！哪幾個平臺上借的？”

“就你們接到電話的那幾家?！?/p>

“我，你爸，你姐，三家嗎？”

“嗯，對對對，三家?！?/p>

“把它還了吧！明天媽去取錢給你，千萬不要讓他們找到學(xué)校去。只要你誠實坦白，平安就好?！睆埿闾m嘆了口氣，微笑著拍拍李欣怡的肩膀。

“早點睡，孩子?！睆埿闾m語重心長地說。

夜還是那樣的靜，一輪皎潔的月光從窗戶直射進(jìn)屋里，張秀蘭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家里人的電話號碼債主們會知道。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兩萬多，幾本存折里的錢取出來還是夠了。她擔(dān)心的是李欣怡這孩子，怎么輕易地就上當(dāng)受騙，社會的閱歷怎么就這么膚淺呢，還好，只要孩子平安就好?？墒菫槭裁?，自己還是睡不著？總是覺得哪兒還不對勁，至于是哪兒，一時半會兒還真捉摸不透。

清晨，一縷刺眼的陽光照在她的眼上，張秀蘭揉揉眼睛一看時間，已經(jīng)七點過了。她趕緊起了床，把家里的存折本找出來，讓李欣然和李欣怡去取錢，把錢還上。因為今天她要到玫瑰園去幫老板剪玫瑰花的枝。剪枝是個技術(shù)活，每天可以拿到兩百塊，活計也就三四天。但是像這樣能在家門口就可以找到活干，也就是近幾年鄉(xiāng)里招商引資，老板到村里承包土地種花才有的好事。這樣既可以照顧家庭又可以打工掙錢，農(nóng)村人能有這樣的兩全其美的生活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因此干活也很賣力。

張秀蘭拿著剪刀在玫瑰園里剪枝，她總是很小心，擔(dān)心剪掉不該剪的枝條?？粗欢涠鋴善G欲滴的玫瑰競相開放，張秀蘭很是喜愛。都說女兒是花，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像這一朵朵艷麗的玫瑰一樣，在成長中能帶幾棵保護(hù)自己的刺針，不為別的，只為自己能好好地生活。想到這里，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為自己曾經(jīng)的懦弱而悲切。是??！如果自己不懦弱，就不會擔(dān)心貸款讀書而還不了錢而輟學(xué)回家，折斷了自己的求學(xué)夢；如果不是自己太懦弱，就不會像同齡沒讀書的伙伴一樣早早地戴上婚姻的枷鎖；如果不是自己太懦弱，就不會在女兒十歲了才第一次趕上時代的步伐，走出大山看世界，改變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三

十天以后。

“來來來來我們唱起來，點贊美好新時代。美麗中國嗨嗨嗨，美麗中國唱起來……”

“秀蘭，電話！”

“哎，來了，誰打的？”

“不知道，外省的電話。”

剛吃完中午飯，張秀蘭正在洗碗筷，一聽是外省打來的電話，心弦一下子被拉得緊緊的。

“會是誰呢？”張秀蘭有點緊張。

“喂，你好！”

“你好，請問你是李欣怡的媽媽嗎？”

“對，我是，你是誰呀？”

“我們是網(wǎng)絡(luò)平臺的，你家李欣怡欠我們的錢已經(jīng)過期三天了，什么時候還？”

嗡，張秀蘭的腦袋一下子被炸開了花。

“什么，欠你們的錢？多少？”

“加上利息，三千左右。如果你們不還，我們就只能到學(xué)校去找她了，再見?！?/p>

“怎么又欠錢，不是才還的嗎？”張秀蘭感到很疑惑

“嘟嘟嘟”，對方已經(jīng)掛了手機(jī)。

張秀蘭立即撥通李欣怡的電話。

“喂，媽，我現(xiàn)在正忙呢？待會兒又打給你?！?/p>

“喂，李欣怡，接電話！”

“忙著了?！?/p>

“忙也要接，不許不接?！?/p>

“好好好，你說，我轉(zhuǎn)到安靜的地方?！?/p>

“李欣怡，你是不是又在平臺上借錢了？”

“沒有??！”

“剛才，我接到一個電話，說你欠她們的錢，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別怕，你好好的跟媽媽說?！?/p>

“嗚嗚嗚”，手機(jī)那頭立刻傳來李欣怡哭泣的聲音。

“你哭啥，有什么事你跟媽說呀!”

“媽，我錯了。嗚嗚嗚！”

“怎么啦！”

“我，我，我錢還沒有還完?！?/p>

“多少？”

“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呢？”

“回家又和你說吧！我明天請假回家。掛了??！媽，我現(xiàn)在有急事?！?/p>

“嘟嘟嘟”，手機(jī)那頭傳來掛電話的聲音。

還沒有還完，到底是怎么回事？張秀蘭心里如萬只螞蟻在撕咬。又是一個昏暗的下午，張秀蘭無力干活；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張秀蘭難以入睡。滿腦子都是李欣怡，李欣怡……

李欣怡第二次回到家，全家人圍坐在堂屋里，大家都想聽聽她的想法。

“李欣怡，你上次不是說是和三家借錢嗎？怎么又冒出來了？”李欣怡的父親一邊說一邊敲打著拐杖，氣憤啊！

“爸，我不是有意要騙你們，本來我想說來著，可是我媽問我是不是有三家，他說有三個電話打給你們，我怕我說了你們傷心?！?/p>

“你不說，債主來和你要錢，你拿什么還？”

“當(dāng)時我想先把到期的那幾筆還清，后面的我向同學(xué)借了還，等到你們寄生活費給我的時候，我又還給他們，誰知道我回學(xué)校，跟同學(xué)們借錢，他們都不愿意借給我?！?/p>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們，我覺得我自己可以解決后面的事情。不需要你們擔(dān)心，結(jié)果我錯了。最終還是要你們幫我。”

“你這書別讀了，回家干活！”李欣怡父親十分生氣，下完命令便拄著拐杖回屋睡覺去了。

爺爺、奶奶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哭：“我們老李家到底造了什么罪孽？竟遇到這樣的事情！”

張秀蘭和李欣然靜靜地坐在凳子上，她們在沉思著什么。

“媽，妹妹考取大學(xué)不容易，就這樣退學(xué)太可惜了，我們不能為了一點錢就這樣讓她離開學(xué)校，再說進(jìn)入藝術(shù)圈是她的特長也是她的夢想，咱們熬一熬會過去的?！崩钚廊徽驹诿妹美钚棱慕嵌认蚰赣H提出自己的看法。

“李欣怡，你呢？是怎么想的？”

“聽你們的，不錯也錯了，你們讓我讀書我就讀書，讓我回家我就回家?！?/p>

“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有，我想接著念書?！崩钚棱谷豢蘖似饋?，而且哭得越來越委屈。似乎在告訴家人這過錯并不是她愿意造成的，她不想就此離開學(xué)校。

張秀蘭還能說什么了，她不能把孩子往絕路上逼呀！此時她顯得很淡定。

“李欣怡，你到底還欠多少錢，是和哪些平臺借的，這錢用來干什么了？你要一五一十地白紙黑字寫清楚，媽不逼你。但是一定要讓媽和家里人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過程。明早你拿給我看吧！我累了，我想休息，大家也早點休息吧！”張秀蘭說完徑直向屋里走去。

點點繁星綴于星空，幾許煩惱擾于心田，張秀蘭的這個不眠之夜，沒有了憂愁，沒有了擔(dān)憂，有的只是孩子將來的路該怎樣走：她是否會坦白，是否會錯而改之。

“親愛的媽媽：

我錯了，這次借錢事件我真的很后悔，我不該去做發(fā)財夢，不該隨意聽從別人的教唆就不和家里人商量，去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起初我只是在平臺上借做生意的錢，后來，賺了錢了。心里一下子樂開了花，和小伙伴們?nèi)蕵?，去揮霍。有時自己還裝成大款請同學(xué)、伙伴們吃吃喝喝。當(dāng)自己沒有錢的時候我就向手機(jī)平臺上借款，透支，還款的日期到了，我就又向另一個平臺借錢，就這樣，拆東墻補(bǔ)西墻，從一開始的幾百到幾千，上萬，連本加利息，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到最后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實在招架不住了，自己也記不清楚借了多少，只是接到電話就還。同學(xué)、朋友都被我借遍了。媽媽，我真的知道錯了，請你原諒我。

你的女兒：李欣怡”

第二天早上，張秀蘭讀完李欣怡的借款告白，看到那懺悔的字跡，心里踏實多了。她不想讓孩子人生就在此折翼，飛不起來，她要給李欣怡一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

“欣怡，天上是不可能掉餡餅的。你好好想想，好好算算，自己到底借了多少錢？不管是多少，八萬，十萬。我們把它還了，好嗎？從此不再和同學(xué)比吃穿，不再和同學(xué)比大款。好好學(xué)習(xí)?！?/p>

“媽，謝謝你的諒解，我一定不會騙你！”李欣怡擦干眼淚，開始在算她的借款賬單。

四

“喂，弟弟嗎？我是姐姐?！?/p>

“嗯，姐有事嗎？你說，我在?！?/p>

“弟弟，李欣怡讀書，錢有點不夠，看看能不能和你借一點?！?/p>

“要多少？”

“兩萬，有嗎？”

“行，我現(xiàn)在就去取，孩子讀書嘛！再難也要支持。下午你們來拿吧！”

“行，到時候，我讓李欣怡給你寫借條?！?/p>

“怎么讓她寫呀！”

“給她一點壓力。讓她珍惜學(xué)習(xí)的機(jī)會，不過錢我還給你。”

“哦！是這樣，行！”

張秀蘭想了想，決定給李欣怡一個教訓(xùn)，于是她打電話和自己的弟弟首先通了氣。

“李欣怡，這次我們?nèi)ズ湍憔司私桢X，就由你寫借條給你舅舅，以后你長大可以掙錢了慢慢還，可以嗎？”張秀蘭帶著商量的語氣和李欣怡說道。

“好的，只要我能讀書，舅舅愿意借給我，我一定寫借條，長大了我還。”李欣怡竟然沒有一丁點的猶豫。看來她還是想好好地讀書。

“那我們?nèi)ズ湍憔司私?，媽媽和你一塊兒去。好嗎？”

“好的?！?/p>

中午，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樹上的知了在不停地鳴叫，使人心中多了幾分煩躁。張秀蘭帶著李欣怡走在路上。

“李欣怡，待會兒見到舅舅和舅媽，一定要有禮貌。說話做事要顯出自己的誠意。待會兒你舅舅問你，你可以說是上學(xué)用。”張秀蘭再三叮囑，此時的她一直都在想著怎樣教育一下李欣怡。

“上學(xué)用，這樣行嗎？難道要欺騙，可是如果實話實說舅舅會借錢給我這個敗家子嗎？”李欣怡心里十分煩躁，媽媽為什么要讓她這樣說呢？她感到疑惑和不安。

“媽，我知道，可是舅舅會借我嗎？”

“心誠則靈，試試看吧！”張秀蘭假裝沒有把握的樣子。其實他早就和弟弟打過招呼的。只不過是想讓李欣怡經(jīng)歷一次借錢的過程罷了。

“舅舅，我想跟你借點錢?！眲傋缴嘲l(fā)上。李欣怡就開口說道。

“行啊，能告訴舅舅，有什么用嗎？”

“我做錯了一件事情?！?/p>

“做錯事？什么事，不是上學(xué)用嗎？”

“我和同學(xué)攀比，做發(fā)財夢，結(jié)果在手機(jī)平臺上借錢，起初只是幾百塊，可是后來越借越多，經(jīng)常拆東墻補(bǔ)西墻，結(jié)果本金加利息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滾越大，近兩萬塊現(xiàn)在都到期了，如果不換，他們就會找到學(xué)校，我就沒法再待在學(xué)校了……”張秀蘭和弟弟很吃驚地看著李欣怡，張秀蘭沒有想到李欣怡能這樣坦誠的向他舅舅說出自己的過錯，她心里很欣慰，看來李欣怡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李欣怡的弟弟更沒有想到姐姐竟然沒有告訴他實情，相反是這個小丫頭坦誠相待。他明白姐姐的苦心，也為李欣怡的坦誠而感到驕傲。

心誠則靈，李欣怡成功地向舅舅接到了兩萬塊錢，臨走時，她的舅舅還又另外給了她一個紅包，里面裝了一千塊錢。他語重心長地拉著李欣怡的手說：“丫頭，每個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只要能改正，將來自己一定會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p>

五

“還有嗎？”張秀蘭看著李欣怡在手機(jī)上還完了所借的錢，竟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媽，這一次真的沒有了?！?/p>

“再想想，別再出什么岔子?！?/p>

“媽，這次是真的，人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了。上次是我自己糊涂，想著自己可以擺平后面的事情，結(jié)果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這次是真的沒有了?！崩钚棱鴱埿闾m的手誠懇地說。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睆埿闾m心里的那塊石頭也算落地了。

“李欣怡，媽媽活了大半輩子了，也糊涂了大半輩子，要不是近幾年，國家政策好。進(jìn)行招商引資，讓我們不僅可以把土地承包給老板，可以收一點租金，而且還可以在自家門前打工，隨時還可以參加縣上人事勞動局組織的就業(yè)培訓(xùn)，時常讓我們補(bǔ)充新鮮血液，接受新的知識和新的政策，媽媽的觀念可能還是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如今的社會是一個競爭的社會，特別是你們這一代。權(quán)利、金錢、美貌和能力，四者兼有是最好的，但是媽媽給不了你權(quán)力和金錢。美貌吧，我可以給你前期的特征，后期的自身鍛煉尤為重要。能力則是媽媽無法給予你的，所以能力就只能靠你自己去努力，一定要努力呀！”

“媽媽。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現(xiàn)在，你讀大學(xué)了，可是你的姐姐還在家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為什么不去參加高考呢？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那么好。這也是媽媽十分遺憾的地方?！?/p>

“媽媽？我知道姐姐有一本日記本，要不我們?nèi)ネ蹈Q一下。看看能不能知道原因?！?/p>

“那怎么行？那是偷窺隱私?！?/p>

“都說是偷窺了。害怕啥！我來，你把姐姐叫去和你干活。我在家里干壞事。”李欣怡竟然想出了這下三爛的手段來對付李欣然。張秀蘭竟然猶豫再三后同意了她的想法。

張秀蘭帶走了李欣然。把李欣怡留在家里。李欣怡在征得媽媽的同意后，來到李欣然的房間，開始翻找那本被一把小鎖鎖著的筆記本。

“鑰匙。鑰匙在哪兒？”

李欣怡找到了筆記本，可是卻沒有鑰匙，想想再三，就在她決定放棄的時候，忽然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她找來牙簽，一點一點地在磨轉(zhuǎn)著鎖，終于，鎖打開了。其實她很久以前就想看看姐姐的秘密。今天她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大飽眼福一次了。李欣怡一頁一頁地翻著姐姐的日記本，上面記錄的竟然是姐姐每天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原來姐姐每天都會把所學(xué)的知識記錄在筆記本上進(jìn)行回憶，把不懂的就標(biāo)上記號，難怪姐姐學(xué)習(xí)成績那么好，原來她是那樣的認(rèn)真學(xué)習(xí)。就在李欣怡看完一半以后，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弄明白筆記本里記錄的內(nèi)容想要放棄的那一刻。她快速的翻到最后，有一頁發(fā)黃的紙張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特意翻到這一頁：

“今天，我去交同學(xué)們的作業(yè)，路過老師辦公室，無意中聽到了老師的談話。老師說我和妹妹李欣怡是學(xué)校里最有意思的兩個學(xué)生，我學(xué)習(xí)成績好，認(rèn)真又踏實，就是不愛講話，性格沒有妹妹開朗，是那種讀書的料，考個重點學(xué)校不成問題。妹妹李欣怡雖然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的訓(xùn)練，但是能歌善舞，而且更重要的是除了會說我們本地方的少數(shù)民族語言外，竟然還說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經(jīng)常在學(xué)校各種活動中主持節(jié)目，承擔(dān)校園之聲的播音工作，又是一個美人坯子，如果選“傳媒”，去培訓(xùn)一下的話，一定能考上的，就是去培訓(xùn)費用貴了些，擔(dān)心我家經(jīng)濟(jì)有困難。是??！妹妹不是一直都想進(jìn)入藝術(shù)圈嗎？如果她真的去培訓(xùn)后考上了她夢寐以求的學(xué)校該多好?。∪绻液兔妹枚伎忌洗髮W(xué)，我們家哪有那么多錢供我們姐妹倆上學(xué)。都說長女為母，作為姐姐我應(yīng)該成全妹妹?？墒俏乙蚕肷洗髮W(xué)，難道我真的就這樣把機(jī)會放棄嗎？唉！誰叫我是姐姐呢……”

“原來，姐姐輟學(xué)是為了能夠讓我上更好的學(xué)?！趺磿羞@樣的姐姐，她可以考上重點大學(xué)的！她竟然為了我放棄了……”想著想著，李欣怡的淚水模糊了眼睛，一顆一顆的淚滴滴落在紙上。不，這紙一定落過姐姐很多的淚水。

李欣怡合上筆記本，把鎖鎖上，讓她原封不動地回到了原處。

張秀蘭從李心怡哪里知道了李欣然沒有參加高考的原因。她心里萬分的難受：“這個傻孩子，只要她能上學(xué)，家里哪怕是去貸款都要供她，她怎么就不和我商量一下呢？竟然擅自作主，傷害了自己。還好，她還有想上大學(xué)的愿望，這就是最好的動力，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她下次參加高考?！?/p>

“篤篤篤”，張秀蘭小心地敲著張校長辦公室的門。

“誰呀？請進(jìn)！”

“張校長，打擾你了。”

“喲！李欣然媽媽，是你呀！有什么事嗎？”

“張校長，真沒想到，你好記得我，記得我的女兒?！?/p>

“當(dāng)然記得，李欣然可是我們學(xué)校的好苗子。就是可惜了她沒有參加考試。”

“我這次就是為這事來的?！?/p>

張秀蘭把李欣然還想學(xué)習(xí)的事情跟張校長說了一下，希望張校長能幫她想想辦法。

“多好的孩子呀！讓她好好復(fù)習(xí)。今年以社會考生的形式參加考試吧！”

“真的嗎？謝謝！太謝謝了！”

“不過，你先去找教導(dǎo)主任李老師那里辦一下手續(xù)，要是真的讓這孩子在這個階段輟學(xué)，就真的毀了她了?！?/p>

終于李欣然可以參加考試了，張秀蘭很高興，在高考的那幾天，張秀蘭特意跑到城里陪在李欣然的身邊。孩子在考試，她就在學(xué)校外等候，為女兒祈禱。

六

“媽媽，我考過了！”

“真的，我的女兒真厲害！”

“媽媽，我覺得這個假期最有意義，雖然我沒有回家，但是我在學(xué)校竟然真的拿到了駕駛證。而且，姐姐以社會考生的身份參加高考，竟然也上了一本分?jǐn)?shù)線。我們家真是雙喜臨門啊！”

“不，應(yīng)該是三喜臨門”

“三喜，哪三喜呀？”

“今天接到縣教育體育局的電話，你的姐姐可以領(lǐng)到金秋助學(xué)的獎學(xué)金。而且，我們還可以申請助學(xué)貸款?！?/p>

“真的，那太好了，我們得慶祝一下?！?/p>

“對，是得好好慶祝一下。媽媽給你發(fā)個紅包吧！6塊6，六六大順。”

“對，六六大順。”張秀蘭和李欣怡用微信視頻對話?？吹揭曨l里滿臉微笑的二女兒李欣怡，和身邊一臉喜悅的大女兒李欣然。她覺得，自己當(dāng)初的決定是對的：人生坎坷，孩子決不能在求學(xué)的道路上“折翼”，即便是“折翼”了，只要用心，持之以恒地想辦法，也能“復(fù)好位”。讓孩子能張開雙翼，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