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林
一年前,舅爺爺家飽受鼠患,聽說我們家的小黑是捉鼠能手,舅爺爺便軟磨硬泡地抱走了它。沒了小黑,我奶奶魂不守舍,過幾個月就回去打聽一下,過幾個月又回去打聽一下。后來,她終于聽說弟弟家的老鼠都被捉完了,便喜滋滋地想把小黑接回來,可是舅爺爺卻耍起了賴,怎么也不肯還。
別看我奶奶在家里霸道得很,可她對自己的弟弟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失去了小黑,奶奶心疼得不得了,她不允許我們再抱任何貓兒回來飼養(yǎng),于是家里的老鼠又漸漸多了起來。
在《我的動物朋友小黑》那部分里,我講過爺爺有滅鼠神技,現(xiàn)在,他的這門絕技又派上用場了。
但是我爺爺現(xiàn)在和吳老頭出去釣黃鱔了,大老鼠選擇這個時候來,肯定是掐好時間的。大老鼠叫了幾聲后,伸出頭來四下里望了望——并沒有烏木戒尺砸過來。但它還是不放心,不緊不慢地舔了舔自己的兩只前爪,然后,不緊不慢地彈了彈胡須。
我知道,老鼠們的胡須神奇得很,能準確地感知周圍的危險。
大老鼠在院子里胡亂地跑一圈后,又爬到我的跟前。
唉,我郁悶極了——我的鞋子被奶奶沒收了,現(xiàn)在一直坐在門檻上挪不了窩,要不然,我肯定會狠狠地給它來一下子。
剛才,我不小心把擱在缸上的水瓢打壞了,為防止我再搞破壞,奶奶便來了個“釜底抽薪”,把我的鞋子藏到了屋里。
大老鼠以為我奈何不了它,在幸災樂禍地看著笑話,它沒有意識到我在悄悄地留心周圍合手的東西。
巧得很,我身邊擺著一把鴨鏟,我飛快地拿起來,向著大老鼠狠狠地砸過去。
大老鼠沒料到這個,它“哧溜”一下就沒了蹤影。
鹽河邊的碼頭經(jīng)常有淘米、洗菜、挑水的人,是個相對熱鬧的地方,村子里一些人家有不想要的狗呀貓的,常常會丟到那里——前幾天,我奶奶就發(fā)現(xiàn)了一只剛出生不久的狗崽。
這個時候是臘月,出生的小狗崽便被稱為臘狗。大人都很喜歡臘狗,認為它們長大后一定是看家的模范。
我奶奶抱起小臘狗,看樣子它出生才兩三天,可能是媽媽出事了,原來的主人照顧不了它。
我奶奶把小臘狗抱回來,給它弄了個暄軟的窩,喂些羊奶什么的。
小臘狗長得挺歡實。
那天奶奶一個人在屋里拆著舊衣服,她沒有注意到我和那只可惡的大老鼠已經(jīng)有過一次交鋒,但是現(xiàn)在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氣味是從哪來的呀?
奶奶愣了大約一秒鐘,就下意識地跑到狗窩前查看——不知什么時候,大老鼠已經(jīng)溜進了狗窩,而且,它可能是餓昏了頭,竟然把小臘狗細細的腿想象成了又香又脆的茶馓。
“咔嚓”,大老鼠沖動地咬了一口。
小臘狗的左前腿瞬間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但它并沒有哇哇地喊疼。
它只是往稻草里躲一躲。
就在大老鼠想咬第二口的時候,奶奶出現(xiàn)了,她敏捷地搶過了小臘狗。
奶奶瞪著那只大老鼠:“瘟神,有本事你去咬我們家老頭子呀!”大老鼠看到有人來,東竄西竄,奶奶抱著小臘狗追趕著大老鼠,這時候,我拿著鴨鏟從門檻邊跑過來,猛地敲下去,敲了幾下,沒逮著,它早就竄得無影無蹤了。
直到感覺到了奶奶的體溫,小臘狗才輕微地叫了幾聲。
這一叫讓我奶奶愛心涌溢。
“哎喲,心肝寶貝,”奶奶托起小狗崽的左前腿查看傷勢,“看看,這個瘟神還真下得去嘴,竟然把你的腿都咬傷了。”
奶奶嘆口氣,把小臘狗放進針線笸籮,給它上了些金創(chuàng)藥,然后用紗布裹住傷口,再在外面敷一層棉花,用厚一點的棉布包好。
雖然沒有擊中大老鼠,可是我奶奶仍然認為我有功,她板著臉要我答應不再闖禍,這才把鞋子扔給我。
我背著手來到針線笸籮前,朝小臘狗看了一眼。
這個家伙竟然鬼鬼地咧了一下嘴,好像在笑!
我告訴奶奶的時候,她頭也沒抬:“小臘狗剛出生還沒有幾天,它的眼還沒睜開呢,怎么可能會笑。而且,它的傷口又那么疼?!?/p>
我心里不服——剛才,小臘狗的嘴角向上撇起,明明就是在笑嘛。
一個星期后,針線笸籮盛不下小臘狗了,奶奶把它放到堂屋的地上。
乍一落地,小臘狗用三條好腿一動不動地站著不動。過了半天,它才試探著用裹得像球一樣的傷腿碰了一下地面,立馬哼哼唧唧叫著縮了回來。
爺爺蹲下身看了看,解開外面的棉布,又拿掉了那層棉花,解開了紗布,他用一根手指托起小臘狗的左前腿:“嗨,傷口已經(jīng)結痂啦。”
“這點傷算不得什么啦,”爺爺拍拍手站起來,對小臘狗說,“還愣著干什么呀,走兩步哇。”
小臘狗好像是聽懂了爺爺?shù)脑?,它四下里聞了聞,試探著把左前腳落到地上——其實只是輕輕地點了一下。
這回,它竟然不再叫喚了。
“嘿,你還真能走了呀,那么我給你納一只腳套吧?!蹦棠田w針走線,不一會兒,一只人造革的腳套就做成了。
奶奶對腳套的高度把握得不是很好,給小臘狗穿上后,它的左前腿明顯有一點長??墒沁@有什么關系呢,小臘狗對下地走路充滿了新鮮感,歪歪扭扭地走得挺歡。
……
再次出現(xiàn)在院子里的時候,小臘狗的腳套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它的三條好腿和那條傷腿的動作已經(jīng)很協(xié)調,跑起來快得像一陣風。
看著它歡快地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本來準備好好同情它一下的雞呀鴨呀有點失望。
動物和人一樣,它們的心理有時很奇怪,現(xiàn)在,它們很快由失望轉化為不屑。
一只黑母雞說:“神氣什么呀,一個毛團兒?!?/p>
“對對對,就是一個毛團兒!嘁,很小很小的毛團兒?!贝蠹腋鸷濉?/p>
“長什么顏色不好?居然也是黑的!喂,你為啥要學我?”黑母雞圍著小臘狗轉了一圈,明顯地不高興了。
黑母雞漫不經(jīng)心地啄著地上的一個石子兒。
它的喙很堅硬,一啄,石子兒就蹦到了旁邊空空的水缸上,水缸就“嗡嗡”地響。
那天吳老頭去一個親戚家串門子了,爺爺釣黃鱔的癮上來了,只好讓我陪他去。
母雞以為爺爺和我會替小臘狗打抱不平——事實上,小臘狗正哼哼著往我們的腳邊靠,好像是在求援??墒菭敔敺路饓焊鶅壕筒恢肋@回事似的,他在一遍遍地檢查我?guī)У墓ぞ摺?/p>
奶奶想袒護小臘狗,爺爺急忙制止,他提醒道:“如果連這種事都搞不定,小臘狗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于是,我和爺爺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出了院子,奶奶也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回到屋里。
母雞表演完畢,正想給小臘狗一個狠招兒,沒想到一只母鴨攔住了它:“一個毛團兒你也下得去手,丟不丟人呀?”
“喲喲喲,來了個路見不平的,難道你還想認它做干兒子?”母雞不屑地看了母鴨一眼。
“對!我覺得小毛團很可愛,我想和它做朋友,你以后最好少欺負它。”母鴨湊到它的面前,兩只眼瞪得很大。
現(xiàn)在,院子里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就連風兒都感覺到了,它趴在墻頭上看了看,搖頭晃腦溜走了。
黑母雞不想落下氣勢,它豎起脖子上的毛,咯咯咯地要沖著母鴨啄過去;母鴨也不想在小臘狗面前丟面子,也伸長脖子嘎嘎嘎叫起來,兩只家禽誰也不讓誰。黑母雞仗著自己能扇翅膀飛一下,一會兒飛到水缸上,一會兒在地上撲扇著揚起塵土。小臘狗被這樣的陣勢嚇到了,哆哆嗦嗦地縮在水缸邊,希望水缸可以保護它。
奶奶在屋里聽到了院子里雞飛鴨叫的聲音,但手頭一直有活在忙著,而且爺爺也交代不用太袒護小臘狗,再說也沒聽到小臘狗求救的聲音,奶奶也就沒去院子里觀望一下,想著等忙完活再去看看。
這個時候,那只氣勢洶洶的母雞又一次飛上水缸,用力扇著翅膀,結果剛好把水缸隔板上的一只水盆撞翻下來。那個水盆不偏不倚,正好罩住了躲在水缸邊的小臘狗。
這下院子里安靜下來了,黑母雞看著自己闖的禍,不敢再吱聲。母鴨急得團團轉——那個水盆是搪瓷的,還挺重,小臘狗是翻不出來的,這悶在里面,沒人發(fā)現(xiàn),早晚要悶死啊。母鴨心急如焚地沖過去想把盆給掀翻,可是它那個扁扁的嘴巴哪里能掀動一只搪瓷盆,徒勞了幾次之后也放棄了。動物們一會兒就忘記了被罩在盆里的小臘狗,院子里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