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亮
2020年2月18日,春寒交替,殘雪消融,評書表演藝術(shù)家田占義先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熱愛的這座城市。
先生一生致力于評書藝術(shù)的繼承與發(fā)展,成績斐然。我于2016年10月,拜在先生門下,開始步入我的藝術(shù)道路。
其實,問藝之初,不止于此。早在2002年,我就與先生結(jié)識在白孔雀藝術(shù)世界,那時先生說《浪子回頭》,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從那以后,我與先生一直保持聯(lián)系,基本上每周都會通電話,每次通話時間都會在半個小時左右。那時,我總是習慣在電話邊上準備筆和本,隨聽隨記。
都聊什么呢?太多了。撕書、拉典、設扣子,擺砌末,怎么用氣,怎么攏神,什么時候移步,什么時候換形,這么說吧,全是評書里的事。有時候,先生干脆給我說上一段,按照電臺的規(guī)定時間,23分鐘,批談論講,一樣不差。那時我總懷疑先生眼前有稿子,要不,怹怎么記得那么清楚?
直到有一次,我到家里去,先生坐在沙發(fā)上,給我說了一段《白玉堂三探?jīng)_霄樓》:
“沖霄樓里的石犼與石象,嘴里吐出兩條飛毛鐵鏈,直通樓的第三層。白玉堂來到石象跟前,腳尖點地,‘蹭……,身子一躍而起,手攀鐵鏈,隨掐隨上。眼看攀至中間二層的位置,不想中了三環(huán)套索,急忙撒手拋鏈,身子下墜,腳尖一點石象,哪知正中陣眼,忽隆隆一聲巨響,白五爺翻身墜落盆底坑中……”
先生當時怎么抬手,怎么動腿,怎么用眼神,我至今歷歷在目,出神入化的表演足足二十分鐘。我這才感受到先生深厚的功力。
就這樣,和先生的交往日益頻繁,我吸收的藝術(shù)養(yǎng)分也與日俱增。漸漸地,先生開始跟我聊一些深層次的內(nèi)容,聊尺寸,聊節(jié)奏,聊李鑫荃說《三絕碑》的切音斷句,聊袁闊成說《火燒琵琶精》“披發(fā)仗劍”動作的精準度……
聽先生聊天,沒有壓力,怹會撿你愛聽的聊,聊著聊著就會給你一個會心的笑,讓你感到無比輕松。
怹告訴我,藝術(shù)就是一種刺激,沒有這種刺激,就不能稱之為藝術(shù)。
這句話,讓我終生受益。
我和先生有一個共同的愛好,京劇。這也是我們每次能聊好長時間的一個原因。
先生喜歡馬連良,喜歡譚富英,喜歡李慶春,有一次跟我說:“當初李萬春和李小春演的《戚繼光斬子》我看過,小春一出來,滿臺生輝……對了,我昨天買了一套光盤,你猜是誰的?”
“尚小云?”
“不對?!?/p>
“程硯秋?”
“不對?!?/p>
“誰呀?”
“鄧麗君。”
我和先生同時大笑。
先生是一位“兩門抱”演員,除評書外,怹還有相聲門,師承相聲大師王世臣,在教我評書的同時,先生也多多少少給我滲透一些相聲的元素,這讓我又看到了另一重天。
2016年,我正式拜師,曲藝界少長咸集,群賢畢至,共同見證了這一激動人心的時刻。從那一刻起,我對怹的稱呼從“先生”變成了“師父”。
機緣巧合,在我拜師不久,北京五里坨民俗陳列館邀請我們爺倆去說書,這一說,就是兩年。師父開了怹的兩部經(jīng)典作品《古今通鑒》和《秘密列車》,我說的《大五義》和《十絕陣》。這兩年,我感覺自己掉進了蜜罐里,臺上觀摩,臺下問藝,邊學邊演,周而復始,每一次總結(jié),都能讓我感覺到學習的幸福。
2018年,師父不出來演出了,我現(xiàn)場學習的機會沒了,師父的身體每況愈下,做了一次手術(shù),從此在家安心調(diào)養(yǎng)。
說是調(diào)養(yǎng),演員的創(chuàng)作欲望絲毫沒有減退,師父把朋友圈里發(fā)的小故事改成評書,錄成音頻發(fā)給我聽。電話里總跟我說,過去說過的《聊齋》還有不如人意之處,得改。知道我要說《同光十三絕》,師父就給我找戲曲相關(guān)資料,電話里給我講戲曲界的趣聞,還把怹多年的老友,京劇藝術(shù)家姚宗儒先生介紹給我認識,讓我去姚大爺家請教。
2018年底,我進入中國鐵路文工團,開始參加全國各地鐵路系統(tǒng)的慰問演出。每場演出過后,師父都會打電話詢問,怹還把當年創(chuàng)作的《絕勝第一鉤》《一把閘》等鐵路題材的評書作品講給我聽,鼓勵我創(chuàng)作出謳歌鐵路發(fā)展成就、贊美鐵路系統(tǒng)模范的作品。
就在這段時間,師父開始喜歡鮮花,幾乎每天都在朋友圈里發(fā)鮮花的圖片,大朵的牡丹,小朵的墨蘭,或富貴,或清新,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我知道,師父是在給他的朋友們帶去快樂,讓大家天天都有個好心情。因為怹,就是靠心情活著的。
師父從40歲時就開始患病,周身上下被各種病癥糾纏,每一種說出來,都能嚇人一跳。然而,師父卻以驚人的毅力和樂觀的態(tài)度面對一切,40歲、50歲……一直到70歲,筆耕不輟,漫步書壇,快樂是他的精神支柱,人到這個層面,可以說,相當不易。
2020年2月18日,師父因急性心肌梗死醫(yī)治無效,病逝于北京301醫(yī)院,享年76歲。
非常時期,晴天霹靂,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從這一天起,再也看不到鮮花朵朵,再也聽不到殷殷囑托。春天還沒有正式到來,師父就悄無聲息走了。
幾天過去,我還是反應不過來,覺得這不是真的。這期間,師父的生前好友譚元壽、田連元、劉蘭芳、連麗如、石富寬、馮鞏、關(guān)鍵、李國盛、劉洪沂、王謙祥、瞿弦和、沈永年等眾多藝術(shù)家紛紛以各種形式表達了哀思,各大媒體也在第一時間公布了消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閱讀之聲欄目的國實老師打來電話,告訴我,師父錄制的最后一部作品《聊齋》正在緊張制作中,將近日播出,以此來表達對他老人家的懷念之情。
斯人已去,徹夜難眠。深厚的師徒情誼和與師父相處的那些令人難忘的日子又都浮現(xiàn)到了我的眼前?;貞浂鲙煟嘞胝f的話,暫時告一段落吧。
師父,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