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禁足了一個月,每天最常做的事情之一,是到陽臺上向外張望一會,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條新開不久的高速公路。本來車就不算多,現(xiàn)在車更少了,寬闊的高速公路筆直地通向遠方。究竟有多遠?我想大概是世界盡頭吧。
朋友圈里開始有人說“春天來了”,并曬了圖,那些圖明明是常見的鮮花、嫩葉、青草,看上去卻有些陌生。是的,不管冬天有多漫長,不管疾病有多疼痛,春天該來總會來的。
此刻的春天,正在幾百米外的一條河流上岸。春天從哪里來?春天最早就是從河底這樣的地方來啊,春天不吭聲,但每條河的春天都是一樣的。最早的時候,春天被藏在河底的泥沙中,藏得很深很深。保險起見,冬天這個暴君還給河面加蓋了一層冰層,春天就這樣被徹底封存起來了。
春天的到來,是伴隨著第一塊冰的融化開始的。冰雪融化,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開心的事情之一,一粒冰在陽光下變成一滴水,這是春天的秘密之一。一滴水滲入土地或者匯入河流,就像掉隊的士兵融入大部隊,等你注意到春天來臨的時候,“大部隊”已經(jīng)浩浩蕩蕩了。
浩蕩的是水面。水面上的波紋,開始的時候是小范圍的,隨著地盤的擴展,波紋便有了陣容,有了聲勢。如果每天到河邊走走,你就會發(fā)現(xiàn)河水以“天”為單位,每天上漲一厘米。你會覺得飽漲的春天已經(jīng)無法忍耐呆在淤泥里了,急不可耐的春天就差在某個突破口一下子迸發(fā)出來了。春天穿透河面的時候,是會冒泡的,如果你關(guān)注河面,看到時而有氣泡莫名其妙地炸裂,不要懷疑,那是春天在開心地吁氣。
浩蕩的當然還有風。別跟我提夏天、秋天、冬天,這三個季節(jié)的風各有特色,但肯定沒有春天的風浩蕩。春天的風是均勻的、平緩的,它們約好了從河岸的邊上出發(fā),在一個時間點集結(jié)登陸,上岸之后就沿著道路、莊稼地、樹林聚集,然后上升、再上升,等到它升到十幾層樓高的時候,便誰也阻擋不住它了。
春天的風瞬間吹遍整個北方。整個北方像一只氣球,被一張鼓起的嘴一下子吹滿了,不能再吹了,再吹春天就要溢出了、爆炸了。爆炸的春天可不得了,它們會讓那些顏色各異的花跟隨著一起“造反”,一起“爆炸”,不信你看那些被春風吹過的花朵、花骨朵,哪一個不是一碰就炸、極度囂張的樣子。
不會的,春天的風不會這么張揚。就算它動員起了所有的花草樹木,甚至叫醒了地下密集的種子,但當它來到你窗戶前的時候,還是會提前剎住車的,像一個內(nèi)心大方但表面上又很害羞的人,不敲窗,不說話,就那么在窗外蕩漾著,等到你主動地去發(fā)現(xiàn)。
當你的臉接觸到了春天,你會感到快樂和充實。這是因為春天不偏心,春天帶給每個人的信息量都是一樣的。不管你的腦海里盛裝著什么,春天都會借助風的吹拂一下子給你清零,然后換上滿滿的一幅春天的景象,讓你覺得立刻對生活又有了信心,想對著窗外大喊幾聲。
“春天像一個約定”,這么土氣的比喻,在上世紀80年代就有了,可它卻像真理一樣不可推翻,因為在收到這個約定之后,你想馬上出門,走進春天的懷抱。
我還站在窗子前,沒有出門,但已經(jīng)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你春天從哪里來。春天從哪里來?春天從河底來,如果離你家不遠處有河岸,不妨抽個空就出發(fā),去逮春天吧。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Summer 繪圖)
韓浩月,男,生于上世紀70年代,現(xiàn)居北京。評論人,為多家媒體撰寫文化、娛樂評論。專欄作家,出版有多部個人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