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蘅
在博物館做講解員是一種怎么樣的體驗?
走15分鐘去地鐵站。
擠1個小時地鐵。
站20分鐘7路公交車。
再沿著西湖步行10分鐘來到孤山。
這是我每次去浙江省博物館做志愿者講解員要走的路。有些辛苦,卻也值得。
小學(xué)五年級時,我第一次以志愿者講解員的身份出現(xiàn)在博物館。6個展廳,100件器物,靜靜地等待著我。當(dāng)時正在進行“越地寶藏”特展,那是年少的我距離歷史文化最近的一次。我從未如此細致地觀察這些文物——當(dāng)我站在講解員的位置,一切都顯得那么不同。
深邃如海洋般的博物館,是我從未想過會去細細研究的地方,如今卻開始沉下心探求相關(guān)學(xué)問。每當(dāng)全國各地的游客來到展廳,我便傾自己的力量,化作一股清風(fēng),小心地于文化間穿梭,掀起塵封的故事,讓他們盡情感受歷史撲面而來的魅力。從上山文化的石磨盤到良渚文化的玉琮王,從妙趣橫生的伎樂銅屋到熠熠生輝的越王寶劍,從精致江南的武林舊事到抒情寫意的明清詩畫,我一點點地學(xué)習(xí)積累,漸漸如數(shù)家珍。
現(xiàn)在的我,去其他的博物館,看到文物時,不會再無動于衷,聽覽它們的故事,宛若他鄉(xiāng)遇故知,親切感涌上心頭。若旁邊有兩三個熟人,我更會激動地想把自己知道的分享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這份講解工作做得是否專業(yè),但我知道,我的心,在那些認(rèn)真傾聽者似焰的目光下,會一次次劇烈地跳動。
我看到一個身影,在館中徘徊。她認(rèn)真地來回走動,口中念念有詞,一遍遍背誦著講解內(nèi)容。
我看到一個身影,她站在一個需要講解的家庭后面,欲言又止。終于,她走向前,開口,自我介紹,然后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講解。她很喜悅,可更多的是為自己遺忘了一些內(nèi)容而遺憾。她一遍遍對自己說,再努力一點,再精準(zhǔn)一點。
還是那個身影,帶領(lǐng)著20多個參觀者,在館場入口的路上開始娓娓道來。她的神情,很快樂。
……? ……
是的,這是在博物館歷經(jīng)數(shù)年一路走來的我的身影。曾經(jīng)的她一定無法想象,今天我成了一名在人們面前能夠自信微笑的志愿者講解員。
“越地寶藏”之后,博物館又舉辦過“法老的國度”“越王時代”“天下龍泉”等大型特展,展品由100件逐漸增至180件、320件、513件。面對這些日漸熟悉的朋友,我有時會突發(fā)奇想,如果文物會說話,如果這一件件器物會講述它們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故事,一定都是極為動人的篇章吧。
我不再怯場,除了講解,我還能客串一把青銅編鐘的現(xiàn)場演奏。我曾試著緩緩敲出《茉莉花》的旋律,編鐘的音色古樸雅致,帶著歷經(jīng)時光沉淀的滄桑質(zhì)感,更有詩意的韻味。
館里有位出色的志愿者,我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出這樣優(yōu)秀的講解的。她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就好?!蹦莻€微笑比夏日的陽光還要璀璨。
浙博志愿者講解員的隊伍在不斷擴大,我們因愛心聚集在一起,組建成一個志愿者大家庭。
這個家庭里有75歲的李爺爺,他的服務(wù)時間多達6000多個小時。他能背許多和西湖有關(guān)的詩,講解起來抑揚頓挫、口齒清晰。他春天能講桃,夏天能述荷,秋天能頌桂,冬天能詠梅。有位游客聽說他會背誦明末張岱的名篇《湖心亭看雪》,半信半疑地對著手機較真,近200字的文章一氣呵成,一字不差。即使是在非講解時段,在志愿者休息室里,他也常與我們分享知識。
一位在群里昵稱為“老老兵”的奶奶,我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在一次風(fēng)雨天來博物館服務(wù)的路上,摔傷了胳膊,大家都很擔(dān)心她。她在群里請假留言說:“沒事的,左手已打上石膏夾板固定,下周即可再來服務(wù)?!?/p>
還有一群和我一般大的孩子,身著大大的紅背心,神采飛揚地為參觀者講解。其中有個小朋友,是博物館保安阿姨的兒子。每逢寒暑假,他幾乎天天泡在博物館里,跟著成人志愿者學(xué)習(xí)講解,一有空就抱著厚厚的文物圖錄仔細研讀。
我們有一間小小的休息室,被稱為“志愿者之家”。良渚申遺成功時,我們在這里歡呼雀躍。
天氣炎熱的時候,一場2個多小時的講解后,我們的嗓子都啞了,可一坐進休息室,大家還是會交流討論與講解相關(guān)的點點滴滴。在電臺當(dāng)主持的金老師教大家如何用腹部發(fā)聲保護嗓子;在中學(xué)教歷史的黃老師講述他在廣州西漢南越王博物館見到的羽人劃舟提桶背后的故事;在大學(xué)教英語的葛老師分享她整理的全英文講解詞;攝制組精心制作上傳在B站的《我在浙博講文物》花絮篇更是引得休息室里的我們樂翻了天……
這個有愛、有心、有趣的大家庭也見證了我的成長。穿上紅馬甲,戴上擴音器,和來自全國各地的參觀者一起穿越歷史長河——我實在慶幸,自己能有這樣一次機會,走進越地寶藏的海洋。
我會努力帶著微笑和自信,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