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麥

潭門男人一般都出海，不出海的男人會讓人瞧不起，認為不行。高行也出過海，那時他才十六歲。高行跟漁船去了南沙，海上風大浪大，漁船顛簸了五天五夜，他就暈船，且暈得厲害，別人暈船就昏昏欲睡，也能挨過幾天。但高行不行，他吃啥吐啥，最后連膽汁都吐沒了，只剩下半條命。高行怕了，真的很怕，后來只要叫出海，他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我……我不行?！辈恢钦l給他添了“不”字，自此，就沒人再叫他高行。

高不行長得人高馬大，手腳胳膊都好，腦子也不壞，他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是看船。看船，一般是年老退休的老漁民，高不行是唯一一位看船的年輕人。潭門漁船出?；貋恚?遇臺風季節(jié)，也要整修。一年算下來，漁船整修的時間就那么兩三個月。這時間，得有人看船防止盜竊。出海的漁民沒人愿意看船，船主就找年老退休的老漁民。

看船，雖閑卻不舒坦，白天去船上轉悠好幾趟，晚上就在船上過夜，還要經(jīng)常給漁船“沖茶”，就是澆水，防止?jié)O船曬裂。

高不行還有不行的地方，這不行就讓人津津樂道了。高不行的父母早亡，等而立之年，大哥分了家，把老房子留給他。二十歲時，媒人就開始給他做媒，姑娘倒介紹過不少，高不行卻總是那句話：“不行！”

瞧那德性，除了長得人高馬大，要啥沒啥，誰家姑娘跟著他還倒霉呢！媒人氣得不過來，后來沒人再跟他提親。

村人懷疑他，閑人逗他：“你是行還是不行？”高不行急了：“誰說不行的？我能行！”等人走遠了，還拋出那句話：“我能行！誰說老子不行的！”

高不行到底行不行？這事被李嫂證實了。李嫂和高不行家只隔著一堵墻。只要高不行那邊風吹一根毛，她都能一清二楚。事情從李嫂嘴里出來，那就更傳奇、更有趣了。

那天半夜兩點，李嫂起來拉尿。她家的小黑叫了兩聲就不叫了，側聽是隔壁高不行家里有人在走動，門“咯吱”響，一開一關的。“今晚咋了？”是高不行的聲音。“今晚本來不打算來，小妞子折騰死了，才睡著哩?！崩钌┳屑氁宦?，是個女人的聲音，再細細一聽，猜誰來了？是村頭的寡婦春花！

李嫂學著春花的嬌嗔樣，用手點著旁邊一男人的腦袋說：“猴急啥呢，你使壞！”那男的就回敬道：“來，親一口！”大家嘻嘻哈哈一陣后，然后就嘖嘖稱奇。有人說高不行不是不行，是早瞧上春花了。也有人說，說不定春花老公在時，他們早就勾搭上了。從此，每個人看高不行的眼光像有心事似的，欲言又止，然后又憋著笑走開了。

高不行出事的那天晚上，濤爹見過他。當時高不行拿著小酒瓶，一晃三搖地上了船，他舉起酒瓶問濤爹要不要來一口。濤爹提醒他別喝酒誤事了！高不行還嘿嘿笑道：“不會的！我守船從沒丟過東西呢！”濤爹不好再說他，就折回自個船艙去了。

凌晨四點，濤爹突然聽有人呼叫 “救人吶！有人落水了！”濤爹跑出船艙，看見有個人在高不行看船的甲板上癱坐著。

那人渾身濕漉漉的，正瑟瑟發(fā)抖。拍了那人的肩膀，那人呆坐著一動不動，再重重拍他，那人才回過神倏然大哭：“他不該死……是我的腳忽然抽筋了，像被什么絆住了一樣，他硬是把我頂?shù)酱叄褚幌伦記]了力氣沉下去了，是我害了他……”

原來那人是個賊，想上船偷東西，剛好被高不行發(fā)現(xiàn)了，狗急跳墻，不小心掉水里。那賊不識得水性，高不行救他時，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拽著高不行不放。

高不行救了賊，自己卻沉下去了。本來高不行是救人大英雄，但他喝酒誤事，船主怕事鬧大，不敢聲張，草草把人安葬，大家都感到噓唏。

高不行走的那天，只有春花哭得死去活來，哭天搶地：“高不行，你咋就走了？你咋這么不爭氣啊！不是說好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