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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水生春(六)

        2020-04-21 13:31:49辛荑且落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沈約盟主慕容

        辛荑且落

        上期回顧

        葉成蹊終于和岳五鹿再會,卻不忍心把事情真相告訴她,兩人之間的誤會越來越深。然而葉成蹊始終不放不下岳五鹿,每日偷偷去太尉府看她,也因此聽到了岳五鹿的真心話。隨后,葉成蹊得知原來岳五鹿一直在尋找的師父岳畫心,竟然被平昌公主關(guān)在府里,于是將此事告知了岳五鹿。

        第十九章

        葉成蹊攜著岳五鹿,無聲無息地出了太尉府。

        岳五鹿覺得自己心慌得厲害,整個人像是懸浮著的,腦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只有眼睛依稀望見了碧紫深黑的天,她這才胡亂地有了一點思緒,原來夜已經(jīng)這樣深了。然后,她便看到一輛停在院墻外的馬車,那馬車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只覺得甚是敞大。

        葉成蹊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但還是扶著岳五鹿上了馬車。

        岳五鹿木人一般坐在那里,馬車很快動了起來,馬蹄聲一下下落在街上。她聽到這聲音,忽然顫抖了一下,就像馬蹄是踩在她的心上一樣,猶如擂鼓,只覺得心驚肉跳。

        葉成蹊與她相對坐著,沉默彌漫在整個車廂里,簡直要將人淹沒了。

        岳五鹿見葉成蹊仍穿著宴會時的錦袍,想起公主府突遭刺客,他不是留在那里處理善后嗎?又是如何忽然有了師父的消息?她終于忍不住出聲打破沉寂:“你是怎么找到我?guī)煾傅模俊?/p>

        葉成蹊全身微微震了一下,像是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半晌才說:“師叔一直被關(guān)在公主府里。”

        岳五鹿震駭莫名,嘴巴微微張著,那雙黑亮的眼睛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困惑,饒是她再心思玲瓏,也想不到自己的師父竟然和平昌公主有瓜葛,不禁脫口問道:“難道平昌公主和我?guī)煾敢灿谐???/p>

        葉成蹊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你還記得青菱告訴過你的,說我?guī)煾溉~行知移情別戀,那時候他假意戀上的人就是……就是……”

        他雖未完整地說出來,可岳五鹿已經(jīng)全明白了。今夜太多的意外累積在一起,她駭?shù)眠B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看著葉成蹊,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道:“我?guī)煾高€好吧?”

        葉成蹊轉(zhuǎn)過臉去,像是不敢看她般,只是說道:“你見了她就知道了。”

        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夜色沉沉,無星無月,天地仿佛被夜色消融,一切都已睡去,只余下噠噠的馬蹄聲。岳五鹿心中忐忑不安,更覺得這路途像是沒有盡頭,好似要走到地老天荒。

        終于,車夫“吁”了一聲,馬車緩緩?fù)A讼聛?。葉成蹊率先跳下馬車,又探進(jìn)一手將岳五鹿扶下車。岳五鹿才站穩(wěn),忽然手上一緊,葉成蹊不知為何拉了她一把,她收勢不住,朝葉成蹊的肩頭撲了過去,就聽到葉成蹊在耳邊低聲道:“這馬車顯眼了些,被人跟蹤了,應(yīng)該是我母親派來的人,你且與我裝作深夜幽會的樣子?!?/p>

        岳五鹿本想后退閃避,聽他這樣說,便不敢動彈。

        葉成蹊雖是做戲,明知不該,可懷中軟玉溫香,手臂不由自主地攬緊了一些。岳五鹿的身體緊緊貼著葉成蹊,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慢慢透過來,像是能撫慰人心一樣,她在心底發(fā)出一聲眷戀的嘆息,嘆息過后,她才驚覺過來,葉成蹊這樣做,不過是又一場事先說好的不作數(shù),她竟又這樣輕易地被迷惑了。她身體猛然一僵,幾欲沖動地想要把葉成蹊推開,卻聽見他又說道:“你在這等我一下。”

        岳五鹿只覺得身上一空,葉成蹊已疾步而去,夜冰涼如水,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不遠(yuǎn)處傳來一人的悶哼,葉成蹊的聲音似不帶任何情緒,卻很是清晰:“看夠了么?回去告訴我母親,她有何不明的事直接來問我便罷了,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若下次再偷偷摸摸地跟蹤,我便不會再像今日這般手下留情。”

        夜色中,岳五鹿看不清那人是受了怎樣的威脅,只聽得他驚慌地應(yīng)了聲“是”,便沿街逃走了。

        葉成蹊回來后,便領(lǐng)著岳五鹿朝一座府宅走去。那宅門黑黢黢的,隱約在門上匾額看到“馮府”的字樣。岳五鹿正困惑,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有人提著燈籠等在里面。見葉成蹊與岳五鹿進(jìn)了門,便謹(jǐn)慎地將門關(guān)上,轉(zhuǎn)身在前頭引路。這馮府不過是中等人家,過了穿堂,便到了前廳。廳里點著燈,影影綽綽中站著一個身姿挺拔的人,他一身玄衣,那衣料的質(zhì)感卻是極好,在燈下泛著銀光。

        岳五鹿覺得這一幕很是似曾相識,那廳里的人已等不及般上前一步,只見他唇角微勾,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來:“好久不見啊,岳五鹿?!?/p>

        那吊兒郎當(dāng)?shù)恼Z氣,除了馮未歇還會有誰?

        岳五鹿既驚又喜:“怎么是你?”

        葉成蹊這才淡淡說道:“今晚公主府的刺客,其實就是馮未歇,他在前廳制造混亂,只為掩飾我們的人去西院將師叔帶走?!?/p>

        岳五鹿雖也想過今晚的刺客有蹊蹺,也隱隱覺得葉成蹊今夜找到師父,定是和這個刺客有一定聯(lián)系,但絕對想不到這刺客會是葉成蹊一手安排的,更想不到這刺客竟會是馮未歇。

        馮未歇見岳五鹿臉上的詫異未退,卻還有心情玩笑:“這樣的見面方式驚不驚喜?”不過那臉上的笑終究是有幾分勉強(qiáng)。

        岳五鹿想起馮未歇一心追尋岳畫心,只為給父親報仇,如今岳畫心終于落入他手,他是該這樣高興的??稍喇嬓慕K究是她的師父,無論如何,她總要先見上師父一面,便正了正臉色,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拔規(guī)煾脯F(xiàn)在何處?”

        他們的表情卻很是奇怪,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一樣,岳五鹿不由得懷疑師父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于馮未歇之手了。葉成蹊見她著急起來,便知再也瞞不住,小心措辭著說道:“小五,師叔她不知受了怎樣的折磨,看起來很不好。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一心求死,我雖讓蕭介為她醫(yī)治,可也不容樂觀?!?/p>

        正說著,忽然內(nèi)堂里走出一個人,正是蕭介。他臉色凝重,又有倦色,先是對葉成蹊搖了搖頭,再看到岳五鹿,不自禁地悲聲說道:“你師父已是油枯燈盡,你快去看看她吧?!?/p>

        岳五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半天才游魂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內(nèi)堂走去。推開半掩的房門,她看到床上的被子只是微微隆起,竟不像是有人睡在里面,可枕頭上卻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那臉上幾乎已經(jīng)看不到一點肉,竟似只剩下一張皮。

        這個人怎會是岳畫心,那個夢魘一般存在她心中,以為這輩子都無法戰(zhàn)勝的岳畫心?

        岳五鹿一步一步走到岳畫心的床前,叫了一聲:“師父?!?/p>

        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睛先是一片茫然,最后慢慢聚焦,落在了岳五鹿身上。她似乎想扯出一個微笑來,但連那樣的力氣都使不出。

        就算岳五鹿再怎么恨她,也不愿這個曾經(jīng)教養(yǎng)過自己的人,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只覺得無限悲戚,又哽咽地叫了一聲:“師父。”

        岳畫心終于從喉嚨中擠出一點聲音,卻殘破不堪得不像人發(fā)出來的。岳五鹿跪在床前,湊得近了,才聽清楚岳畫心在說:“對不起,師父錯了。”

        她的師父怎么可能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她從來只會嚴(yán)厲地說:“錯了!重來!”

        師父手上的柳條“呼”地一下抽在她的身上,她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其實被打久了,也沒有那么疼,可是她就是覺得害怕。

        小小的她,努力地挽出一個劍花,弓步直刺、回身后劈、平抹左撩、提膝平斬……

        “又錯了!重來!”

        師父冰冷的聲音伴隨著緊隨而來的柳條的呼嘯聲,讓她一下子哭出聲來,那把劍又重又沉,拿在手里幾乎和她一樣高,她一點都不想練劍,她將劍扔在地上,像所有小孩子會做的那樣,哭著撲向師父,她想師父會抱抱她的。

        可是師父一把推開了她,她站立不穩(wěn),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她哭得更大聲了,卻仍幻想著師父會過來摸摸她的頭,再拉她起來。可是她透過淚眼,看到師父表情復(fù)雜地望著她,然后拂袖而去了。

        她的師父從不會對她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的。

        岳五鹿看見岳畫心顫顫巍巍地抬起手來,在她的頭上輕輕摸了一下。那枯槁的手簡直不帶一點溫度,仿佛只是她頭發(fā)上落了一片葉子。

        岳畫心繼續(xù)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沙啞的字來,像是臨別前的遺言,再不說就沒機(jī)會了一樣:“師父真的錯了……逼你發(fā)的誓言……忘了吧……”

        無法抑制的哀慟襲上岳五鹿的心頭,恨了這么多年,怕了這么多年,躲了這么多年,到最后,她的師父真的認(rèn)錯了。

        岳五鹿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逼著發(fā)下誓言的晚上,她伏在床頭,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問著:“為什么?為什么?”

        岳畫心像是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只是哀切地看著岳五鹿,眼睛里流出淚來,竟分不清是為自己流的還是為岳五鹿流的。

        岳五鹿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跪了多久,直到雙膝猶如針刺般又痛又麻。她掙扎著站起來,一時使不上力,卻見一只修長的手扶住了她。她抬起頭來,看到葉成蹊正滿臉擔(dān)憂地望著自己。如果沒有這一點力,她已然覺得自己要被這一切壓垮。她滿目泫然地看著葉成蹊,久久說不出話來。葉成蹊見她這樣悲痛欲絕,眼里似有無盡的憐惜和愧疚,可最終也只是默默地陪著她。

        床上的岳畫心一動不動,讓人疑惑是不是已昏死過去,但她的雙眼顫動了一下,似乎認(rèn)出了葉成蹊,她喘息著,示意葉成蹊靠過來。葉成蹊疑惑地與岳五鹿交換了一個眼神,但還是走近幾步,俯身靠向岳畫心。

        岳五鹿離得遠(yuǎn)了,便聽不清師父在說什么,只看到師父的嘴唇微弱地動了動,但葉成蹊已是神色俱變,像是被人當(dāng)胸?fù)袅艘徽疲惯B連后退了幾步。她從未見過一個人會有這樣復(fù)雜的表情,震驚之余,還似有一種歡喜、一種失落、一種悲切、一種驚懼,直攪得他整個人都呆傻了一樣。

        岳五鹿不禁問道:“師父她說了什么?”

        葉成蹊看向岳五鹿,嘴唇顫動,卻發(fā)不出聲音來。忽然他如夢初醒一般,抓住岳五鹿的雙臂,說:“小五,我現(xiàn)在還不能說,你等我先確定了,我一定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他激動得像是連手上的力度都失去了控制,岳五鹿手臂上傳來隱隱的痛,她本能地皺了一下眉,葉成蹊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連忙松開手,想給她揉揉手,半途又放棄了,只焦躁不安地說道:“我去找蕭介。”

        岳五鹿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只沉默地看著葉成蹊匆匆離去,她在床前又站了一會兒,見師父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才離開了房間?;氐角皬d,已不見了葉成蹊和蕭介的蹤影,只有馮未歇孤身一人坐在石階上,正對著酒瓶大口大口地喝酒,腳邊已經(jīng)空了幾個酒瓶子。此時天已蒙蒙亮,院落中結(jié)著白霜,寂靜清冷,偶有枯木斷裂,也是微罅中的一點聲響。

        馮未歇見岳五鹿挨著他坐了下來,臉上的神色甚是疲憊,便問道:“你還好嗎?”

        岳五鹿笑了笑,只看著空院發(fā)呆。

        馮未歇一時感觸,說道:“這一年來,我可是到處找你,沒想到你就在京城。”

        岳五鹿這才轉(zhuǎn)頭看向馮未歇,問道:“你找我做什么?”

        馮未歇苦笑道:“那日你離開斷水宮后,王爺又尋了我來,說要是能找到你,便將岳畫心拱手送上?!?/p>

        岳五鹿聽他這樣說,微微一怔。

        馮未歇又說道:“可誰知,我竟怎么也找不到你,后來還是王爺通知我,說他找到你了。我既未找到你,也就并未奢望他能兌現(xiàn)承諾。待我來到京城,他倒先說起岳畫心的事,原來他早有安排,這宅子也是他事先準(zhǔn)備好的,夜襲公主府后,我們便在此落腳。只是誰能想到,費盡心機(jī)找到了岳畫心,她卻已是奄奄一息?!彼麩灥刎W院戎?,直到酒瓶空了,便隨意地往旁邊一扔,又從身邊摸出一瓶來,問道,“喝嗎?”

        岳五鹿“嗯”了一聲,接過酒瓶。她想起他們在梅鶴逸館和青菱的那次比酒,竟久遠(yuǎn)得恍如隔世。那時候的他們,一心想找到岳畫心,如今人真的找到了,卻比沒找到還難受。她想過千萬種重見師父后的情景,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她盯著手上的酒瓶,低低地說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卻不敢去看馮未歇。馮未歇又取了一瓶新酒,只顧昂頭咕嚕咕嚕地灌酒,像是已經(jīng)知道岳五鹿要說的話。她醞釀了半天,還是說出口來,“你可以放過我?guī)煾竼???/p>

        馮未歇忽然將酒瓶往院子里一擲,只聽得“嘭”的一聲,酒液與碎片四散飛濺。岳五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轉(zhuǎn)頭去看馮未歇,只見他雙眼通紅,他那樣好的酒量,今晚卻似有些醉了,只聽得他恨聲道:“一個將死之人,我殺她又有什么意義!”

        岳五鹿知他這樣說,便是應(yīng)了她的請求,心里面卻沒有一絲高興,說不清是愧疚還是感激,只是垂首說了聲:“謝謝?!?/p>

        平昌公主因昨日遇刺,又丟了岳畫心,一時急火攻心,便病倒了。她本是疑心葉成蹊的,但昨夜派人跟蹤,見他離開公主府后,便急著去太尉府,似乎一心只在那慕容緣身上,便覺得很是不屑,想不到他這么快就學(xué)會了京城里的那些公子習(xí)性,狡兔三窟,金屋藏嬌。

        本來岳畫心已是垂死之人,跑了就跑了,但想到自己透露給她的秘密,終究不能放心。于是,公主顧不上病體,早早地又命人將顧全義叫來,追問進(jìn)展。

        顧全義忙活了一整夜都未合眼,卻毫無所獲。偌大一個京城,三教九流,藏匿一個武功高強(qiáng)的人易如反掌,他無異于大海撈針。他本想著,那刺客既然在公主府并未得逞什么,不如就此了結(jié),可是這些話又不能和平昌公主明說,只得強(qiáng)撐著困意,敷衍著公主。

        好在還王到訪,顧全義趕緊借機(jī)告辭。

        平昌公主見葉成蹊神色如常,照例是下朝后來見禮請安,并未有不妥之處。她對葉成蹊一向不假辭色,更懶得虛應(yīng),起身正欲離去,忽然頭昏目眩,幾欲倒下。

        葉成蹊見狀,趕緊搶步扶住了她。廳外的婢女們見狀,全都驚慌失措地圍了上來。葉成蹊倒還鎮(zhèn)定,沉聲命令道:“別都圍著,快去請?zhí)t(yī)?!?/p>

        有婢女應(yīng)了“是”,急急地跑了出去,剩下的人連攙帶扶地將公主搬到了內(nèi)室。葉成蹊不便入內(nèi),仍是留在了外間。不多時,太醫(yī)來了,急急地和葉成蹊行過禮,便去了內(nèi)室。葉成蹊仍是默默地佇立著,婢女們只當(dāng)他是心急公主的病情,一有了結(jié)果,便來向他稟明,說公主只是一時氣血不順,多加調(diào)理休養(yǎng),并無大礙。

        葉成蹊微微頷首,她們便行禮退下,隨太醫(yī)出去取藥煎藥。原本鬧哄哄的房間里,一下子寂靜無聲,葉成蹊慢慢朝內(nèi)室走去,見公主仰面躺在錦被里睡著了,案上一只鎏金的爐子里焚著安息香,霧白的煙絲絲縷縷,一切都安靜得可怕,耳朵里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簡直要奪腔而出。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平昌公主,他的母親對他永遠(yuǎn)是這么疏離,哪怕現(xiàn)在睡著了,他也在她的臉上看到高高在上的冷漠。他想起昨晚,在岳畫心的床前,他聽著岳畫心支離破碎的話語,卻覺得每一個字都是一記重拳。

        她說,他是平昌公主的一個婢女所生,并不是公主的兒子。

        岳畫心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才說明白那些話。沒有什么能形容他那時的震動,仿佛整個人都懸空著,沒有一處是踏實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這一次一定要確定清楚。

        他見床邊的幾子上擺著一套月色的樽杯,他在杯中倒了一點水,想起蕭介告訴他的,兩個人的血能融在一起不一定就是血親,但融不到一起,就絕對不會有血親關(guān)系。他不再遲疑,翻掌從袖中抽出一根細(xì)針,在自己手指上戳了一下,一滴血珠落入杯中,他再輕輕掀起被子的一角,將平昌公主的手移了過來,也在她的手指上一捻,那釉色青白的杯子里又落進(jìn)一滴血珠。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杯子,只見兩滴血在水中緩緩暈開,猶如盛開的艷麗的花朵,卻各自為政,互不染指。

        一時間,他的思緒洶涌如潮,倏然醒悟過來,才知道那是不可名狀的喜悅,猶如一把明炬,照亮他暗淡的心間。他甚至無暇去想自己到底是誰,是哪個婢女所生,父親又是誰,那個禁錮他的枷鎖已經(jīng)解除,他不是平昌公主的兒子,便再沒有什么可以將他和岳五鹿分開!

        葉成蹊飛奔出府,早有人在檐下備了馬,見他出來,便牽馬上前。他扳鞍上馬,策馬而去,天色已是大亮,照得府前的青石板明晃晃的,路上漸次出現(xiàn)生意擔(dān)子,賣各種吃食,玩耍物件的,早已經(jīng)是一片欣欣向榮。

        忽然,一陣熟悉的錐心疼痛襲來,葉成蹊險些摔下馬來。他這才想起,今日又是春水生毒發(fā)的日子。他遙遙見蕭介在路邊對他揮手,奮力一抖韁繩,向蕭介策馬過去,直到了跟前,他才從馬上翻落。

        蕭介忙扶住他,問道:“你怎么才回?今日上朝給你解藥了嗎?”

        葉成蹊搖頭道:“我才忤逆過他,這次怕不會好好給我解藥。我倒忘了,就是今日。”又不甘地加了一句,“怎么偏偏是今日!”

        蕭介心有余悸道:“難道又要你忍到最后一刻不成?”

        葉成蹊只是隱忍克制著不說話,面上已一片慘白,額上慢慢滲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蕭介一路將他扶去還王府,見葉成蹊緊咬著牙,一聲不吭,眼睛里卻已滿是血絲,泛著駭人的紅光。蕭介猶豫著說道:“上次你給我的解藥,雖然我依葫蘆畫瓢地?zé)捴屏艘环?,但仍有幾味配藥未能參透,我也不敢貿(mào)然給你服用,可是看你這個樣子,實在讓人難忍……”

        葉成蹊分出一份力氣,抓住蕭介的手臂,說道:“無妨,你去取來,讓我試試。”

        蕭介聽他這樣說,便轉(zhuǎn)身去取藥,仍是化了水,讓葉成蹊服下,一面不放心地問道:“你感覺如何?”

        葉成蹊坐在椅塌上,慢慢地吐納氣息,只覺得有一股清明之氣將鉆心之痛壓下來,他不禁歡顏道:“好像有用?!币痪湓挷耪f完,他忽然面容一緊,半個身子如蝦一般蜷縮起來,一口黑紫的血噴涌而出。

        蕭介大驚失色,忙將他扶住了,連連問道:“成蹊,你怎么樣?”

        葉成蹊早已說不出話來,眼睛里的紅光更甚,整個人一歪,便昏死過去。

        蕭介一面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搭脈診視,一面早已在心里把自己痛罵了幾百遍,只恨自己醫(yī)術(shù)不到家,急得滿頭大汗,最后也只得先將葉成蹊扶到床上躺好,再飛奔去藥房里配藥煎藥。

        而岳五鹿那邊,一夜心神不寧,好不容易蒙眬睡去,忽聽得院墻外,一陣馬蹄聲篤速而過,不由得驚醒過來。她心中系念著師父,便起身去師父的房中探視。

        岳畫心已經(jīng)轉(zhuǎn)醒,她見岳五鹿進(jìn)來,便艱難地?fù)纹鹕碜?。岳五鹿見狀,趕緊過去將她扶著,靠在床頭。岳畫心輕飄飄地半倚在那里,眼睛只是無神地看著窗外,過了半天才似想起來問:“這里是什么地方?”聲音雖然仍是沙啞不堪,說話卻比昨晚要順暢一點。

        岳五鹿說道:“這里仍是京城,不過這宅子還算安全?!?/p>

        岳畫心慢慢把視線移到岳五鹿身上,她那了無生氣的眼睛里,卻盛滿了悲切和懇求:“我不想死在這里,帶我回懸翦宮?!?/p>

        岳五鹿聽師父這樣說,更覺無奈心痛,她握著師父的手,輕輕說道:“師父,我這就帶你回去?!?/p>

        她怕師父的身體耽擱不起,只胡亂地收拾了一些路上用的物什,便派人去雇了馬車,在車?yán)镤伜煤窈竦娜熳?,又將師父裹在大氅里,一路小心翼翼地扶到馬車上。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馮未歇站在廊下,一語不發(fā)的樣子。她這樣倉促的決定,總是要和馮未歇交代一聲的,便向他跑過去,因跑得急了,便有些微微喘息,聲音里卻帶著一絲難過:“我要和師父回懸翦宮了?!?/p>

        馮未歇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聽到她這樣說,還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由問道:“那你還回來嗎?”

        岳五鹿沉默半刻,方道:“我也不知道。”

        馮未歇嘴角動了動,仍是牽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來,揮手說道:“那你保重。”

        岳五鹿笑著回道:“謝謝?!甭曇魠s不甚輕快,她又看了一眼馮未歇,才轉(zhuǎn)身向馬車跑去,臨上車前,又回頭和他揮手道別。

        那馬車在街上走得并不快,轉(zhuǎn)了幾道彎,又半途停了下來。只見岳五鹿從馬車上跳下來,抬頭卻是太尉府的府門。那守門的人認(rèn)出是岳五鹿,便迎上前來,岳五鹿卻自袖子中摸出一封信來,交到那守門的人手上。守門人滿臉不解,只聽得岳五鹿說:“勞煩交給慕容遐大人?!?/p>

        守門人似懂非懂,張了張嘴,還想問什么,卻見岳五鹿已轉(zhuǎn)身上了馬車,緩緩離去。他便依言進(jìn)了府門,將信給了慕容遐跟前行走的人。

        慕容遐自下朝后,才發(fā)現(xiàn)不見了岳五鹿的蹤影。伺候岳五鹿衣食起居的婢女,都被叫過來回話,慕容遐聽到她們說,昨晚上岳五鹿就似乎已不在房中,床上被褥都是整齊的。慕容遐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命人到處去找,怒道:“這么個大活人在府里憑空不見了,你們就什么都沒察覺?”

        幾個婢女只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垂著頭,大氣不敢出。慕容遐嗐了一聲,拂袖疾步走了出去,那送信的人正好走到院中,差點撞到慕容遐身上,連忙諾諾地退后幾步,叫了聲:“慕容大人?!?/p>

        慕容遐不看他,只說:“快讓開?!?/p>

        那人還算聰明,見慕容遐已提步要走,趕緊回道:“有慕容姑娘的信。”

        慕容遐剎住腳,搶到他面前,問道:“在哪里?”

        那人將岳五鹿在府門前留下的信遞給慕容遐。慕容遐心中已覺得不對勁,急急地撕開信,一目十行地看起來,卻是岳五鹿的告別信,說的都是感謝他這些日子的照顧之情。

        慕容遐捏著信,問道:“除了這信,她還有什么話沒有?”

        那人想了想,說道:“我聽守門的人說是慕容姑娘坐了馬車來的,只留了這一封信,便又上了馬車走了。”

        慕容遐臉上的神色大變,只喝聲道:“快去備馬!”那人趕緊跑在前頭,忙著命人去牽馬出來。待慕容遐行至府檐下,便一個箭步跨上馬,縱馬馳去。

        東京城九門同開,慕容遐不知岳五鹿會從哪個門出城,只得一路狂奔,朝最近的城門而去。城門口人來人往,他一路打馬過去,四處搜尋,哪有什么岳五鹿的蹤跡。他又奔出城門,極目遠(yuǎn)眺,胡亂看了一圈,又揮鞭回城。

        城門的守衛(wèi),上前詢問道:“慕容大人,您這是在找人嗎?”

        慕容遐無暇他顧,猶若未聞,又縱馬離去。他這樣無頭蒼蠅一樣地找了幾處城門,已是滿頭大汗,身上也是汗涔涔的,心里似有一把火越來越壓不住了。他想起慕容緣在信中說的一句話,她已經(jīng)找到自己在京城要找的人,便要回去自己該回的地方。

        他并未幫她找到這個人,她又是何時找到的?除非另有人幫她。那晚他和慕容緣偶遇還王,和還王喝酒的控鶴軍,正是和慕容緣想找的人有關(guān)。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慕容遐心中打定主意,掉轉(zhuǎn)馬頭,朝還王府而去。

        王府前守門的,見慕容遐來勢洶洶,都奔出來牽韁攔馬。慕容遐翻身下馬,便直闖了進(jìn)去,一面說道:“我有急事找還王?!?/p>

        眾人攔也攔不住,只得跟在后面,央求著叫道:“慕容大人,好歹容我們通報一聲。”

        慕容遐仍是不理,一徑往里闖去,到了廳里,只直愣愣地站在當(dāng)中,說道:“你們快去把還王請出來。”

        侍從們敢怒不敢言,派了人進(jìn)了內(nèi)堂,剩下的都死盯著慕容遐。慕容遐渾不在意,豎著耳朵,聽得有腳步聲出來,便轉(zhuǎn)身迎了上去,看到的卻不是還王,而是還王身邊的蕭先生,只聽得他說道:“還王有恙,實在不能見客?!?/p>

        慕容遐卻是不信,怒聲道:“今日我必須要見還王。”

        蕭介苦笑道:“慕容大人,何必強(qiáng)人所難,還王他真的不能出來見你?!?/p>

        慕容遐仍是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說道:“我見不到還王,是不會走的?!?/p>

        蕭介想了想,便招手命人給慕容遐看座上茶,又吩咐下人不準(zhǔn)怠慢,才復(fù)又對慕容遐說道:“那就勞煩慕容大人且在此等著?!闭f完又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我倒希望他能早點出來見你?!?/p>

        慕容遐心中焦急,便沒怎么留意蕭介的低語,只是寒著一張臉踞坐在椅塌上。他這一等,直等到了黃昏,茶都換了好幾遍,下人們幾次問他是否要用膳,都被拒絕了。慕容遐心中憋著一口氣,一面恨還王的架子未免太大,一面又恨慕容緣說走就走。他越等心里就越難受,越難受就越不相信慕容緣會這樣離去,一會兒懷疑是不是自己昨晚的話說重了,一會兒又懷疑還王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讓慕容緣傷心的事,直把自己繞得心煩意亂,郁憤難平。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聽得有細(xì)微的腳步聲,卻有些虛浮。慕容遐倏然站起來,借著昏黃的夕光,看到還王一步一步走了出來。慕容遐心中愕然,他見還王身姿依然挺拔,卻似忍著萬鈞之痛,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唯有那雙眼睛,似落進(jìn)了落日的余光,閃著異樣的紅。

        他不敢多看,俯首行禮,叫了聲:“還王。”

        葉成蹊緩緩坐在椅塌上,聲音說不出的疲憊粗澀:“慕容大人,何事找本王?”

        臨到頭,慕容遐反而躊躇起來,他見還王這個樣子,倒真的像是病重難起,而不是故意不見他。思慮了半天,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我是為慕容緣的事來找王爺?shù)?,她今日忽然與我告別,說要回她原來的地方……”言猶未盡,他見還王全身一緊,目光驀然射向他,他終于看清還王的眼中血貫瞳仁,猶如嗜血的魔物一般,嚇得連退了兩步,失聲問道,“還王這是怎么了?”

        葉成蹊全然未聞,幾步上前,焦急地問道:“她是什么時候走的?”

        慕容遐諾諾道:“一早便走了?!?/p>

        葉成蹊臉上的表情更加發(fā)急,想也不想地朝外走去,一面命令道:“備馬,去馮府?!?/p>

        無端又冒出一個馮府,慕容遐更是大惑不解,但看到還王這樣的心急火燎,也不由得更加憂慮,便上前跟了過去,卻見暮色里沖出一個人,正是蕭介,他攔住葉成蹊,說道:“你這個樣子又何苦自己去跑一趟,我?guī)湍闳柧褪橇?!”又吩咐慕容遐道,“你看著他,我馬上回來?!?/p>

        見蕭介轉(zhuǎn)身奔了出去,慕容遐更覺一頭霧水,他再去看還王,只見他眉頭緊蹙,紋絲不動地站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暮色越發(fā)低沉,壓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四下里又是鴉雀無聲,慕容遐簡直是坐立難安,度日如年。終于聽到一點響聲,他比還王反應(yīng)還快,高聲道:“蕭先生回來了?!?/p>

        雖是春寒時節(jié),蕭介回來騎馬狂奔,已是汗如雨下,他看向葉成蹊,悵然說道:“她和師父回懸翦宮了?!庇窒袷莿裎咳~成蹊般,“想是她師父不愿留在這里,落葉歸根,回懸翦宮也好?!?/p>

        葉成蹊還未說什么,慕容遐已忍不住問道:“什么懸翦宮?什么師父?我怎么聽不懂,你是在說慕容緣嗎?”

        蕭介不忍他這般著急,解釋道:“她來京城本就是為了尋找她的師父,如今人找到了,便隨她師父一同回以前的住所去了。”他見慕容遐臉上很是落寞,又說道,“慕容大人,無須過慮,也許等她處理完師父的事兒,仍是會回來的?!?/p>

        慕容遐聽他這樣說,臉色才舒緩了一點,默默念道:“只要她沒事就好?!彼m還是難以接受慕容緣已經(jīng)離開的事,但懸了一天的心好歹放下了,便告辭離去。

        葉成蹊看著慕容遐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忽然自語般說道:“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回去?!?/p>

        蕭介聽他這樣說,又氣又急:“我知道你擔(dān)心她,可是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至少等拿到了解藥再作打算吧!”

        葉成蹊微微搖了搖頭,憂心道:“她回了懸翦宮,沈約的事就瞞不住了,我怕她做出什么傻事來?!?/p>

        蕭介一愣,這才想到這一層,她們主仆那樣好的感情,如果岳五鹿知道沈約代她而死,那種打擊、傷心、憤恨,足以使她失去理智,做出不能挽回的事來。他不由得也擔(dān)心起來,一籌莫展地說道:“這可如何是好?!?/p>

        葉成蹊下定了決心般說道:“我不能這么等著,我要入宮面圣,去把解藥要來?!?/p>

        蕭介像看瘋子一般看著他,脫口說道:“你這是瘋了。”

        葉成蹊笑了笑,已大步朝著夜色而去。

        宮門已經(jīng)下了鑰,有值夜的禁軍把守。葉成蹊知道不能硬闖,不過好在他也在禁軍當(dāng)值過一段時間,很清楚他們的換班時間,便瞅準(zhǔn)了他們分神的時候,飛身越過高聳的宮墻,一路閃避,直奔勤政殿。

        殿門外,內(nèi)侍王繼恩正垂首偷偷打著瞌睡,忽聽得有細(xì)微的響動,不禁打了個激靈,四處張望,卻看到一個人影堂而皇之地走過來,他疑心是夢,又揉了揉眼,越發(fā)看得清楚,竟是還王,只見他一雙赤目如魔,他大吃一驚,早嚇得手腳發(fā)軟,哆哆嗦嗦地問道:“王……爺……您怎么來了?”

        葉成蹊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氨菹略趩???/p>

        王繼恩見他志在必得的樣子,想攔住他又沒那個膽,只是唯唯諾諾地說道:“王爺您這樣不合規(guī)矩,實在讓奴婢為難?!?/p>

        葉成蹊說道:“你只管進(jìn)去通報,官家怪罪下來,我一力承擔(dān)就是?!?/p>

        王繼恩想了又想,終于抬腳走入殿中。

        皇帝正在案上翻閱奏折,眼都不抬,問道:“你進(jìn)來做什么?”

        王繼恩連忙跪在案前,說:“還王這會兒正在殿外求見?!?/p>

        皇帝手上一停,這才抬眼瞧著王繼恩,王繼恩更覺心中惶然恐懼,還王這樣夜闖深宮,他還幫著通傳,不知皇帝會做何答復(fù)。他正惴惴不安,只聽得皇帝冷冷說道:“他倒大膽,竟然闖到這里來。”靜默了片刻,又說,“讓他進(jìn)來吧?!?/p>

        王繼恩這才如獲大赦,去將還王請進(jìn)殿內(nèi)。

        皇帝將手上的奏折往桌上一扔,靠在龍椅上,打量站在大殿上的葉成蹊,見他不卑不亢地行了禮,便問道:“還王這么急著見朕,不會是來找我討藥的吧?”

        葉成蹊回道:“不敢,臣是為樊若水而來?!?/p>

        皇帝心緒不明,面上仍是波瀾無驚,只含笑問道:“區(qū)區(qū)樊若水如何值得王爺半夜闖宮?”

        葉成蹊沉聲說道:“近日我軍和江南的戰(zhàn)事已是箭在弦上,可江南有長江作為天險,易守難攻,唯有修建水上浮橋,才能攻破。可是能建水上浮橋者,天下唯有樊若水一人,如今他已為我朝所用,卻遲遲不說出建橋之法,只因他家中老小仍在江南。他所求之事,不過是要保他們平安。如今南唐君主,畏懼陛下威名,答應(yīng)護(hù)送樊氏家小來東京,可臣斗膽妄測,他們不日將想明白其中的緣由,并會派人追回樊氏家人。臣身在草野之時,便知江湖上能人義士眾多,如若他們動手,樊氏家小定然難以脫身。臣今日罔顧宮規(guī),犯下死罪,便是向陛下明薦,能保樊氏家小者,唯我一人,臣愿戴罪立功。”

        皇帝聽完,并不急著發(fā)話,心中對還王卻多了一份贊賞,樊若水此人在朝中名不經(jīng)傳,卻是他養(yǎng)了多年的一顆棋子,沒想到還王竟能參破,他確實也在苦惱如何安全地迎回樊氏家小?;实鄄唤笮Φ溃骸斑€王啊還王,朕果然沒看錯你!你是江湖出身,這護(hù)送的任務(wù)交給你,確實妥帖?!彼粗~成蹊,又似若有所思,語氣忽然一凝,“只是你實在不像話,朝廷之上,竟敢當(dāng)面拒婚,朕不得不治一治你?!?/p>

        葉成蹊只是一語不發(fā)地佇立在那里,雖然剛才只是一番陳詞,但要忍著錐心之痛,已是汗流洽衣。

        皇帝輕輕嘆了口氣,語氣稍緩:“你都找上門了,這解藥就先給你吧?!边h(yuǎn)遠(yuǎn)地朝殿外的王繼恩吩咐道,“去把樓太醫(yī)叫來?!?/p>

        未多時,樓云起步入大殿,他行了禮后便侍立一旁?;实壅f道:“你將解藥給還王吧?!彼尖饬艘幌?,又說,“此去路途遙遠(yuǎn),把下個月的解藥也一并給他吧?!?/p>

        樓云起似微微吃了一驚,他對皇帝又行了一禮,才說道:“陛下,請恕罪,臣不知要提前賜藥,就只備了一顆。”

        皇帝略表失望,但也未怪罪,轉(zhuǎn)而對葉成蹊說道:“如此,你便要抓緊時間,一個月后必須回京?!?/p>

        葉成蹊俯首領(lǐng)命。樓云起慢慢走向葉成蹊,將一個錦盒遞了過來,眼里卻似結(jié)了冰一樣,沒有一點溫度。葉成蹊只是漠然接過,便向皇帝拜辭。

        皇帝說道:“你隨王繼恩一道出去,別再用你那江湖上的一套?!?/p>

        王繼恩候在殿外,畢恭畢敬地對葉成蹊做了個“請”的手勢。葉成蹊闊步踏出大殿,走得極快,王繼恩幾乎跟不上,恨不得在后面跑起來,等到了宮門前,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吩咐人將宮門打開,眼看著葉成蹊出去了,就一屁股坐下,大口喘起氣來。

        葉成蹊出了宮門,將那錦盒打開,取出里面的解藥,直接按在嘴里硬吞了進(jìn)去。他將那錦盒往地上一摜,人已經(jīng)趁勢掠起,向還王府飛馳而去。

        第二十章

        岳五鹿跪坐在馬車?yán)?,握著師父干枯的手,不停地說著:“師父,我們就到了,馬上就到懸翦宮了……”

        岳畫心只是睜著渾濁的眼,了無生氣地盯著某一處,喉嚨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音,仿佛只有呼出的氣。馬車已經(jīng)走在山路上,很是顛簸,岳畫心的身體不時騰飛起來,竟似沒有一點重量。

        岳五鹿心急如焚,在生死關(guān)頭,她想起來的反而不是對師父的那些恨意,而是和師父生活在一起的日常,雖然冷漠沒有溫情,卻忽然也變得珍貴起來。師父這一輩子為情所困,沒有一日是開心的,這樣想著,她還有什么不能原諒的,她只希望師父能在死前回到懸翦宮,了結(jié)心愿。她不時地從馬車上探頭查看,她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渴望著懸翦宮。等到她終于看到熟悉的昆吾山,她差點喜極而泣,搖著師父的手說道:“我們到了!我們到了!”

        岳畫心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有了一點神采,她張了張口,岳五鹿附耳過去,才聽清楚她在說:“我死后,將我葬在師兄旁邊?!?/p>

        岳五鹿咬了咬唇,才忍住即將溢出的眼淚,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岳畫心嘴角微揚,臉上的表情竟是恬靜而滿足的,她緩緩閉上眼睛,頭歪向了一邊。

        岳五鹿癡了一般,抓著師父漸漸冰冷的手。從前,她是那么的害怕死亡,當(dāng)她養(yǎng)的兔子變得冰冷時,她甚至碰都不敢碰一下,她憎惡這樣的冰冷,讓人覺得只有無盡的絕望。如今她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死,可仍是害怕,她像一個無助的小孩,蜷縮在一旁。

        最后,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車夫發(fā)現(xiàn)車廂里一直沒有動靜,才覺得不對勁,下了車來,轉(zhuǎn)到后面,撩開車簾一看,已明白過來,便忍不住有些怨言:“我早說了不想出這趟車的,姑娘你就是要為難我,這下好了,車上死了人,這可怎么辦?”

        岳五鹿卻像是聽不到一樣,仍是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岳畫心的旁邊。

        車夫見她這樣,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放緩語氣說道:“姑娘,你要節(jié)哀順變啊,后面的事得早早打算起來,總不能一直就放在我的車上吧?!?/p>

        岳五鹿終于抬了下頭,眼睛茫然地看向車夫。

        車夫一跺腳:“罷了,你一個姑娘家肯定做不來這些事,我就好人做到底吧?!?/p>

        那車夫果然幫著岳五鹿張羅著買了收殮的棺材,又付錢請了附近的鄉(xiāng)民,送到昆吾山上,最后潦潦草草地葬到了葉行知的墓旁。岳五鹿一路跌跌撞撞地跟著鄉(xiāng)民,直到岳畫心入土為安,鄉(xiāng)民們離去,她付了錢,道了謝,便又無所適從地跪坐在新墳旁邊。

        山上是無邊的落木,腳下是枯黃的枝葉,昔日聲名在外的昆吾山如今人去山空,已是一片蕭條。她見師父的新冢,緊緊挨著葉行知的舊墓,這世間紛紛擾擾,猶如無際的汪洋,每個人就像汪洋里的一葉孤舟,起起伏伏,最后被吞噬,永久地沉沒,只是沉沒的時候,還有另一葉孤舟長久安寧地陪伴在側(cè),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岳五鹿跪直了身子,對著師父的墳?zāi)箍牧巳齻€頭,站了起來,她眼波微轉(zhuǎn),才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還有一座舊墳,她心下疑惑,便慢慢走了過去,赫然看見那墓碑上四個朱紅的字:沈約之墓。頃刻間,仿佛天旋地轉(zhuǎn),她只希望一切都是一個噩夢,她飛奔過去,一遍一遍地看,目光幾乎要將那冰冷的石碑剜出洞來。沈約之墓……沈約之墓……那個好像有無盡的生命力,每天大笑著,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的沈約,怎么會變成了這冷冰冰的四個字?

        她顫抖著撫摸上去,那冰冷的感覺,源源不絕地包圍過來,一顆心不停地下沉,仿佛就要溺斃在其中。

        忽然一聲枯枝斷裂的輕響,她回頭去看,卻是朱神安目瞪口呆地站在不遠(yuǎn)處,正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她想起自己被擒的時候,曾躺在牛車上聽聞沈約的笑聲,旁邊還有朱神安和她說話。他們不是好好地在一起嗎?為何只剩下朱神安和一抔黃土?她不信,她怎么也不肯信!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抓住朱神安,問道:“你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朱神安已然紅了眼,他強(qiáng)忍著眼淚說道:“沈約和我落在了來俊山莊手里,她聽信了殷茵的話,交出懸翦劍,代替你,被他們殺了?!?/p>

        那短短的幾句話,卻猶如連天的雷電,直擊在岳五鹿身上,她滿面淚珠,連連后退,整個人一軟,已摔倒在地上,卻不停地?fù)u著頭,說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p>

        原來她可以隱姓埋名,逃過江湖的追殺,不過是因為沈約代她而死。她竟心安理得地活了這么久,任由沈約的尸首在冰冷的地下,被蟲蟻啃噬。

        朱神安只是定定地站著,喉嚨里仿佛有一根刺,順著他的呼吸一路刺到心窩,過了許久他才艱澀地說道:“沈約這樣做,只愿你好好活著。”

        岳五鹿泣不成聲,心里面翻江倒海般的痛,漲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將臉埋進(jìn)地上的枯枝殘葉,臉上的肌膚仿佛被無數(shù)的刀片割開,有一種殘酷的疼痛,可這痛無法抵擋她失去沈約的痛,她的心中升騰起熊熊的恨意,她這樣一味躲閃,可是為什么連那么好的沈約都不放過……有些死亡她能接受,可是有些死亡她決不接受!仿佛有滿腔的火焰,要毀滅一切,將她滿心滿眼都燒成了一片血紅。半晌,她抬起頭來,咬牙怔怔地說道:“我要為沈約報仇,我一定要為沈約報仇……”

        朱神安仿佛早等著她這句話,幾步走到岳五鹿面前,將她扶了起來,決然道:“我與你一起去。”

        自從秋晚蒼擔(dān)任武林盟主以來,來俊山莊更是如日中天,江湖人人都知來俊山莊坐落在潁州城外,那山莊修建得本就華麗,如今更顯富麗堂皇,氣勢恢宏,山莊外游俠們熙熙攘攘,只盼著有朝一日能得到盟主的賞識,進(jìn)到山莊里效力。甚至潁州城里的平頭百姓也常常徘徊在外,想找機(jī)會入府當(dāng)差。

        近日,農(nóng)家女孩小碧有幸在武林盟主府宅里謀得了當(dāng)差的機(jī)會,雖然只是府里一個打雜的奴婢,但她自幼家境貧寒,朝不保夕,能進(jìn)盟主府,實在是難得的好去處,所以特別珍惜這個機(jī)會。她又聽聞盟主夫人架子極大,使喚丫頭們動輒得咎,經(jīng)常是一批一批地更換,以至于她雖進(jìn)了府,平時做事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比她早進(jìn)的小晴身后,不敢多看一眼、多聽一句。

        每日她都要隨小晴來到一處別院。那院門外總是站滿了執(zhí)劍的人,恨不得將那院子圍得密不透風(fēng)。她每次入內(nèi),被這些人盯一眼,都覺得心跳加速,手腳顫抖。等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jìn)了院門,便埋頭清理庭院。那院落里總是鴉雀無聲,可是偶爾會從房間里傳出一個女子的尖厲叫聲。一開始,她總是被嚇一跳,可是久了,也就習(xí)慣了。和她一起打掃院落的小晴,總是默默地把活兒干完,就攜著她一起走了。

        時間久了,小碧終于忍不住問道:“那房子里莫不是關(guān)著什么窮兇極惡的人?”

        小晴卻板著臉斥責(zé)她:“你休要胡說,那可是盟主夫人的住處。”

        小碧咋舌,可是也不敢多問。

        這一晚她睡得正香,忽然聽到四處鬧哄哄的亂作一團(tuán)。她擁被坐了起來,揉著惺忪的眼問同屋的小晴:“發(fā)生什么事了?”

        小晴好像習(xí)以為常,只是翻了個身,嘟囔道:“睡你的覺吧?!?/p>

        小碧一向小心謹(jǐn)慎,卻不知為何偏偏今夜難忍好奇,便偷偷地披衣起身,推門出去。她的住處和盟主夫人的院落相隔不遠(yuǎn),才沒走幾步,就聽到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在說:“是她,真的是她,我看到她了!”

        她又偷偷地靠近了幾步,隱隱看到一個長發(fā)披散的錦衣女子在那里大呼小叫,秋盟主正在一旁安撫,卻又似幾分不耐煩,敷衍地問她:“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那女子六神無主地說道:“就在鏡中看到的,她現(xiàn)在一定是躲起來了,等你們一走,她就會出來找我報仇的?!?/p>

        秋盟主聽她這樣說,便知道她又在發(fā)瘋,只不悅道:“你別胡思亂想了,她沒有在這里。就算她真的來了,我也會殺了她的。”

        小碧從未見過盟主夫人,但她聽說過,盟主夫人是前任盟主的女兒,武藝卓絕又美貌無比,可和眼前所見的這個擔(dān)驚受怕的女人也相差太多了。

        正胡亂想著,忽聽得有人高叫了一聲:“什么人在那里?”

        小碧大驚失色,以為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慌里慌張地尋找躲藏的地方,卻見眼前幾道人影飛馳而去。她大著膽子,伸長了脖子去看,夜色中似有一個人影立在高墻上,衣袂飄飄,身后是一輪明晃晃的皓月,一張絕美的臉泛著月光的冷冽,竟恍若月中的仙子一般。小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是眨了一下眼,那人已消失不見,但見月亮里有一抹黑影,讓人懷疑她是回了月宮。

        沒過多久,秋盟主和追出去的人已經(jīng)返身回來了。秋盟主一臉的凝重肅殺,進(jìn)了盟主夫人的院子便再也沒有出來。小碧不敢久留,又偷偷地回到自己的睡塌,只是她一閉上眼就想起那月下的人影,感嘆著世上怎會有如此絕色的人,久久無法睡去。

        第二日,府里的丫頭們忽然都被集中在盟主夫人住的院子里。小碧惴惴不安地和一眾女孩站在一起,她暗暗地瞧了一眼夫人,見她臉上雖有灰敗之氣,但施了粉黛,看起來有一種凌厲逼人的美。

        盟主夫人從她們面前一個個打量過去,最后用手指了指小碧,其他人就被守衛(wèi)們帶下去了,小碧不明所以,又驚又懼地著看著夫人。夫人笑了笑,道:“你不要怕,我看你的身形和我有幾分相像,給你一個立功的機(jī)會?!?/p>

        小碧只是茫然地看著她。盟主夫人一揮手,她身邊的幾個貼身侍女不由分說地圍上來,將她帶到一個房間里。她慌亂地問著:“姐姐們,你們這是做什么?”

        她們只是不理,反而把她身上的衣服除下來,換上一身精致的華服,又梳了一個和盟主夫人一樣的發(fā)髻。小碧愣愣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沒想到自己經(jīng)過一番打扮,也是有幾分姿色的。這樣一想,不由得臉紅起來。不過她也沒時間欣賞自己太久,房門嘩的一聲被打開,盟主夫人背光站在門外,半瞇著眼睛,冷冷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揮手道:“帶她去我房里坐著?!?/p>

        小碧像傀儡一樣,又被推著走進(jìn)了一間擺設(shè)華麗的房間。她聽夫人說這是她的房間,越發(fā)不明白,夫人把她打扮成自己的樣子,又要她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到底是為了什么?

        可是不管她怎么央求夫人的幾個貼身侍女,她們都不肯告訴她,只是警告她,老老實實地呆在房間里,哪兒都不準(zhǔn)去。

        小碧坐牢一樣地在房間里熬到了天黑,既不用她干活又按時給她送吃的,她漸漸地也放松下來,便倚在椅塌上,昏昏欲睡。她迷迷糊糊睡著了,一頭扎在雕花的扶手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巨響,直撞得眼冒金星,“哎喲”慘叫著捂住了額頭。

        她跳起來,清醒了一點,卻又依稀聽到門外連著幾聲“咚咚”的悶響,她一面揉著額頭,一面狐疑地想著,難道也有人和她一樣,拿腦袋去撞東西。她便好奇地往門外看去,這一看,又嚇得不輕,只見門外一個白色人影,正被守衛(wèi)團(tuán)團(tuán)圍住,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凡是靠近她的人,便都直挺挺地倒下了,所以才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那人影一步步逼近,守衛(wèi)們卻膽戰(zhàn)心驚,不敢再靠近,只連連敗退。那人影走得近了,小碧看清楚她正是昨晚上忽然出現(xiàn)的月下仙子??墒悄切┦匦l(wèi)看她的表情,就像她是一個鬼魅,臉上全是驚惶恐懼,也不知是誰壯膽般喊了一聲:“大家一起上,殺了她!”

        小碧不由得擔(dān)憂地看著那仙子,忽然眼前有一道黑影滑落,頃刻間又是刀劍交織,只覺得眼前被劍光晃得發(fā)花,好一會兒才看清,原來那月下仙子身后還跟著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此刻他才現(xiàn)身動手,將余下的守衛(wèi)殺了個干凈。

        那男子和月下仙子行至門前,男子搶先一步,一把將門推開,力道甚是驚人。小碧藏身在門后,閃避不及,跌了個踉蹌。她見那仙子和男子走進(jìn)房間,都疑惑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她,就在電光石火之間,那洞開的門上又落下一道鐵柵欄。那男子的反應(yīng)極快,返身去推,那鐵柵欄卻紋絲不動,他又轉(zhuǎn)而去看窗戶,發(fā)現(xiàn)那里也已經(jīng)被封死。只是他仍不死心,拔劍不停去砍鐵柵欄。

        這時院子里又有一番響動,小碧掙扎著爬了起來,透過鐵柵欄,看到秋盟主和她的夫人正領(lǐng)著一群拿弓箭的人,圍在了柵欄之外。房間里的氣氛頓時冷凝起來,那男子停下了動作,整個人幾乎要撞上鐵柵欄,一雙眼怒視著門外的來人。

        秋晚蒼只輕蔑道:“朱神安,你又來送死?”他揮一揮手,那些弓箭手便齊刷刷地把箭對準(zhǔn)了房間。

        小碧早嚇得“啊”地叫了一聲,本能地就往那仙子身旁靠了靠,忽聽得盟主夫人冷笑著說道:“岳五鹿,你終究還是落在我的手上了?!?/p>

        自進(jìn)屋來便一直默不作聲的仙子,聽到盟主夫人的話,終于神色微變,她那覆著冰霜的臉上微微漲紅,眼睛里明明蘊著一團(tuán)火,感覺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小碧有點不敢去看眼前這個神秘的仙子,她想起自己身在盟主府宅的這些日子,曾不止一遍地聽說秋盟主是如何殺掉武林的公敵、懸翦宮的魔女岳五鹿,并且向前盟主獻(xiàn)上了魔女的懸翦劍,一舉成為新的武林盟主。她也不止一遍地想象過那魔女岳五鹿會是什么樣子,但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個人這樣,美得如此不真實。而且她不是被秋盟主殺死了嗎?那眼前這個人是人是鬼?小碧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

        只見岳五鹿死死地盯著殷茵,緩緩問道:“是你殺了沈約?”

        “不錯。”殷茵咬著牙說道,臉上的表情很是乖戾,“你那個侍女沈約,又傻又可憐,我不過是跟她說,她要是代替你死了,就不會再有人追殺你了,她就同意了。我就是用你的懸翦劍,在她的臉上劃了一刀又一刀,直到她面目全非,根本沒有人懷疑那不是你。”

        岳五鹿上前一步,徒勞地抓在鐵柵欄上,指節(jié)發(fā)白,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要殺的人是我,為什么要她代替?”

        殷茵冷酷地笑了笑:“誰讓你躲得那么好,如果我能找到你,當(dāng)然就不用她這個替罪羔羊了。可是我等不及了,葉成蹊在婚禮上將我拋下,我怎么能讓他就這么舒舒服服地做他的王爺?我想讓你死在他的面前,讓他也嘗一嘗痛不欲生的感覺。我甚至讓沈約在身上文了和你一樣的并蒂痣,可是他卻看出來那不是你!”她的眼里忽然迸發(fā)出怨毒的光來,“都是你,你讓我一敗涂地,你就是我這一輩子的噩夢!”

        岳五鹿看著她的眼睛,神色更冷:“看來你這個噩夢注定醒不過來了,我一定會讓你也痛苦地死去,為沈約報仇?!?/p>

        殷茵大笑起來,譏諷道:“死在臨頭還敢說大話,今天我要你真正地死在我的手上,徹底結(jié)束我這個噩夢!”說完,她擺了擺手,那撘弓的弓箭手們呼啦啦地拉緊了弦。

        小碧見弓箭手這樣的陣勢,定是要將房間里的人都射成刺猬,情急之下大叫一聲:“快躲起來!”自己搶先抱頭鼠竄地四處找遮擋物。她躲了半天,卻只聽到一連串的慘叫聲。她試探著抬頭向門口看去,忽然間火光四濺,那鐵柵欄不知道被什么齊齊砍斷,煙消處,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那兒,竟是說不出的英雄氣概,只聽得一直護(hù)著岳五鹿的男子忽然叫了聲:“少主!”

        她忍不住站起身來,想看得更仔細(xì),只是那箭雨實在綿密,那身影揮舞著一把劍柄漆黑的利劍,卻是一夫當(dāng)關(guān)的架勢,他將箭一一斬落,那斷箭在他腳下漸漸堆積起來。

        “葉成蹊!”殷茵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一雙眼睛又嫉又恨地看著他,恨不得用目光將其凌遲,她劈手從旁邊人的手上奪過一把劍來,狠狠地砍了上去。葉成蹊揮劍擋開,殷茵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回身去叫秋晚蒼,厲聲說道:“殺了他,殺了他們!”

        秋晚蒼乍然見到葉成蹊,心中竟是說不出的難堪。殷茵幫助他得到了盟主之位,他不得不娶她為妻,雖然他們只是利益關(guān)系,可是他依然無法忍受自己的妻子一刻都無法忘情于葉成蹊,她有多深的恨就有多深的愛。哪怕他得到了盟主之位,葉成蹊卻成了他永遠(yuǎn)無法跨越的鴻溝。而他曾經(jīng)敗在葉成蹊手下,這更成了他心底的魔魘,他竟隱隱發(fā)怵,任憑殷茵如何叫喚都無法再挪動一步。

        葉成蹊自那晚從皇宮出來后,拿了出城公文,又挑選了十幾個王府里武功上佳的侍衛(wèi),便馬不停蹄地往昆吾山而來,可畢竟還是晚了一日。等到了昆吾山上,只見到岳師叔的一抔黃土,哪還有岳五鹿和朱神安的身影?他心知不妙,知道他們定是去了來俊山莊。他心系岳五鹿的安危,可是去淮南接應(yīng)樊氏家小的事又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先去淮河邊先將樊氏家小接上,冒險讓侍衛(wèi)留下護(hù)送,自己一路策馬狂奔,好在來俊山莊也在南邊,他總算及時趕到了。

        此刻他因要防著流箭射到岳五鹿,便無心戀戰(zhàn),只凝結(jié)了真氣,揮出氣勢如虹的一劍,劍光所到之處,勢如破竹,連弓箭都被攔腰削斷。他趁此時機(jī)抓住岳五鹿的手,沖了出去。

        朱神安跟在他們身后,也沖了出去,小碧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朱神安,哭著說道:“別丟下我?!敝焐癜不仡^瞥了一眼小碧,終是沒將她甩開,一并帶走了。

        他們一行人沖出來俊山莊,朱神安殿后,將追兵一一宰殺。葉成蹊一言不發(fā),只管在前頭找路。他似早有準(zhǔn)備,帶著他們反而朝潁州城而去。時下城門已閉,卻不知為何看到葉成蹊等人出現(xiàn),城門又緩緩打開,將他們放了進(jìn)去。原來早有人在城門口恭候著,見到葉成蹊便行禮道:“王爺,下榻的地方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是否現(xiàn)在過去?”

        葉成蹊點了點頭,便有人牽了輛馬車過來。葉成蹊將岳五鹿送上馬車,回頭見朱神安心虛地站在一旁,眼神一凜,說道:“你自己去找他們要匹馬?!北戕D(zhuǎn)頭鉆進(jìn)了車?yán)铩?/p>

        岳五鹿怔怔地坐在車?yán)?,她想起自己和朱神安日夜兼程來到來俊山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空有一腔恨意,想要為沈約報仇卻不是那么容易。他們第一晚夜探來俊山莊,雖找到了殷茵的住處,但也暴露了自己,等到第二晚再去,他們早已有所防備。她聽著殷茵說起是如何殺死沈約的,卻毫無辦法,只覺得有萬千蟲蟻在她心間啃噬,說不出是痛是恨是悔是怨。馬車緩緩啟動了,她也毫無所覺。

        葉成蹊在岳五鹿的身邊坐下,輕輕喚了一聲:“小五?!?/p>

        岳五鹿這才微微側(cè)臉看向葉成蹊,連日來的打擊傷痛,終于在這一刻決堤,一雙明澈的眼睛蘊滿了水汽,最終淚珠潸然而下。

        葉成蹊見過她清冷默然的樣子,也見過她隱忍堅強(qiáng)的樣子,可從未見過她潸然流淚的樣子,不由得心中又痛又急,情難自已地伸手撫在她的臉上,連聲說道:“小五,你別著急,我知道你想要為沈約報仇,我會幫你的?!?/p>

        岳五鹿卻只是默默垂淚,并不說話,她的手抓著葉成蹊的衣袖,像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葉成蹊輕輕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馬車行駛了沒多久便在一座宅院前停下了,天黑黑沉沉,卻下起了小雨,地上顯得濕漉漉的,而他的肩上也是濕漉漉的。

        葉成蹊無聲地嘆了口氣,低聲勸慰著:“小五,我們先在這稍加休息,再從長計議?!北惆霌碇牢迓?,和她一起下了馬車。

        朱神安早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旁邊還跟著怯生生的小碧。她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瞥看葉成蹊,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葉成蹊眉間微微一蹙,對朱神安說道:“你帶著她做什么?”

        朱神安一慌,正想著如何回話,那小碧已經(jīng)急不擇言地說道:“各位大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叫沈碧,別人都叫我小碧,我就是盟主府里打雜的,我一開始并不知道盟主夫人為什么要我穿成這樣假扮她。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們的秘密,如果我還留在那里,肯定要被亂箭射死的?!?/p>

        岳五鹿聽她慌慌張張地說了一堆話,卻只對一件事有興趣,她問道:“你也姓沈?”

        小碧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問,只諾諾地點頭。

        葉成蹊自然明白岳五鹿這是聯(lián)想到了沈約,便改了主意,臉色稍緩,吩咐朱神安道:“你安置好她?!?/p>

        朱神安點頭應(yīng)了聲:“是?!?/p>

        那夜雨卻一直未停歇,淅淅瀝瀝地下到天明。岳五鹿始終心灰意冷,起來后便倚靠在窗邊發(fā)呆。那院落原本是葉成蹊臨時找來暫住的,自然沒有什么行走當(dāng)差的人,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小碧怕自己會被趕走,又加上自小干活慣了,便自告奮勇地做起燒水端茶的活來。

        小碧端著新沏好的茶,走到岳五鹿面前,斟酌了半天用詞,才說道:“岳姑娘,請喝茶。”

        岳五鹿卻沒動,只說:“謝謝,你放下吧?!?/p>

        小碧便有些手足無措,她想起盟主夫人說的那些話,雖不是十分明白,但大概知道眼前這個被江湖人稱作魔女的岳五鹿,曾有一個甘心替她而死的侍女,而岳五鹿夜闖來俊山莊就是為了替自己的侍女復(fù)仇。想到岳五鹿和那位枉死的侍女竟有如此的情分,再想到自己,在來俊山莊任勞任怨,到最后卻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誘餌,她不禁又是羨慕又是心酸。忽然她甩了甩頭,好像要將這些想法甩出腦外似的。她就這樣陪著岳五鹿在窗邊站了片刻,看到朱神安遠(yuǎn)遠(yuǎn)地過來,便識趣地退避走開了。

        不多時,朱神安已經(jīng)到了岳五鹿房中,歉然道:“昨晚少主找我說話,我才知道你已經(jīng)武功盡失……”他說到這里停住了,像是心中有所不忍,深吸了口氣,才往下說道,“我終于知道沈約為什么一定要那樣做,她是真的想讓你好好活著。我真是太魯莽了,昨夜若非少主及時趕到,如果你落入了他們手中,九泉之下,我都無顏面對沈約?!?/p>

        岳五鹿聽他這樣說,更是悲痛至極,吞聲忍淚道:“沈約她這樣待我,我竟未能替她報仇。如今我們已經(jīng)打草驚蛇,來俊山莊必有重防,我雖對殷茵放了狠話,可竟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來。殷茵她為了一己私欲,竟這樣殘殺沈約,而秋晚蒼卻用沈約的尸首換來了盟主之位。我們一路行來,所見所聞的都是對他們敬仰有加,馬首是瞻,竟沒有一人知道他們的真實面目??蓱z的沈約被他們犧牲至此,就算我們能殺了他們,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p>

        朱神安怕岳五鹿復(fù)仇心切,忙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甘心,可是我們再不能魯莽行事了,少主讓我們在此等他回來,再做計較?!痹牢迓惯@才知道葉成蹊已不在這里,她又聽得朱神安詳詳細(xì)細(xì)地說道,“少主他身負(fù)皇命,要去接應(yīng)從江南而來的一家樊姓老小,那家人關(guān)乎著兩國之間的戰(zhàn)事,是官家極看重的,必須平安護(hù)送到東京城,所以少主昨夜交代完,連夜就離開了,他要我一定看住了你,再不可自己行動,他少則半日多則一日便會回來的?!?/p>

        岳五鹿本是聽得懨懨的,忽然心念一動,不由得激動起來:“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朱神安肯定地點點頭,卻見她眼中流光閃現(xiàn),欣然說道,“我有了一計,我要來俊山莊的那兩個人自投羅網(wǎng)、身敗名裂。”

        那雨綿綿密密地下到了黃昏,終于慢慢地停了。葉成蹊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了,朱神安聽到聲響,來到門前迎他。只見葉成蹊身上素白的袍子下擺有幾處都濺了污泥,他一向愛干凈,那是很少會有的事,可見他這一路來身下的坐騎跑得有多快。葉成蹊翻身下了馬鞍,命人將樊氏家小安頓好了,便自去了別處沐浴更衣。

        葉成蹊再見到岳五鹿時,發(fā)現(xiàn)她正和朱神安說著什么,那臉上已不再如昨夜那般哀切,反而有一種異樣的神采,而朱神安也聽得專心,連他進(jìn)來了都未察覺。他不由得心下好奇,一擺袍角坐下問道:“你們在說些什么?”

        朱神安聽到聲音才反應(yīng)過來,叫了聲:“少主?!北銓⒃牢迓垢嬷挠嫴呒?xì)細(xì)地說了一遍。

        葉成蹊凝神聽完,卻是詫然地看向岳五鹿。他想說點什么,可是看著岳五鹿那無比堅決的樣子,最終還是同意了。

        來俊山莊經(jīng)過昨夜的一役,已是草木皆兵。山莊里守衛(wèi)林立,秋晚蒼更是坐立難安,從前岳五鹿一直銷聲匿跡,他遍尋不著,無從下手,可是現(xiàn)在岳五鹿不僅出現(xiàn)了,竟還是直接在他的眼皮底下現(xiàn)身。他知道決不能讓岳五鹿暴露,若是被武林中人識破他這出李代桃僵的戲碼,不僅盟主之位難保,恐怕也難以再在江湖中立足??墒窃牢迓沟氖拢瑓s偏偏總有葉成蹊插手,昨夜葉成蹊忽然出現(xiàn),就讓局勢逆轉(zhuǎn),在那么多人的圍堵下,輕輕松松便全身而退。來俊山莊明明對潁州城了如指掌,但他派出去搜尋他們蹤跡的手下,竟全都無功而返,這更讓他惶然。

        殷茵冷眼看著秋晚蒼,說道:“葉成蹊現(xiàn)在可是還王,你要是只用江湖上的那些套路,怕是永遠(yuǎn)都找不到他。”

        秋晚蒼又氣又急,恨恨道:“那你有何高見?”

        殷茵冷笑道:“何必找,岳五鹿定會送上門來,你看好那把懸翦劍就行?!?/p>

        秋晚蒼心下一凜,醒悟過來,已急急奔出大廳,朝放置懸翦劍的藏劍閣而去。

        殷茵看著秋晚蒼走遠(yuǎn)了,強(qiáng)撐在臉上的那股冷傲慢慢消散,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竟有些微微地發(fā)顫。她殺了沈約后,便一直惶恐不安,葉成蹊說過,要留著她等岳五鹿來為沈約復(fù)仇。她貴為盟主夫人,可沒有一天是安心的,恐懼和怨恨像兩條毒蛇一樣纏著她,讓她不時的情緒失控。終于,她等到了這一天,岳五鹿真的來了,想到葉成蹊竟如此了解這個女人,她的恨意更加難平。

        沒過多久,藏劍閣果然傳出了打斗聲,殷茵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她霍然站起,也往藏劍閣而去,自有她安排好的隨身守衛(wèi)將她一路護(hù)在中間。

        殷茵在極遠(yuǎn)處便看到葉成蹊的那把斷水劍,如游龍一般四處肆虐,所到之處削鐵如泥,將來俊山莊的眾人都擋在了劍閣外。而秋晚蒼卻身在陣外,面上難掩懼色,遲遲不敢動手。殷茵啐了一口,對秋晚蒼更是不屑。她見那劍閣里隱約有火光閃動,不多時,岳五鹿已經(jīng)拿著懸翦劍走了出來,她身邊還跟著朱神安和自己府里的那個婢女小碧。

        岳五鹿雖拿回了懸翦劍,卻默然站立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朱神安寸步不離地護(hù)著她。只有那小碧躲在岳五鹿身后,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不住地四處打量,像是在找尋什么。

        小碧的視線驀然撞上殷茵,不可抑制地全身一抖。殷茵向她射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小碧的臉色微變,一只手卻偷偷摸向腰間的一把匕首。

        葉成蹊他們此次再來俊山莊,本是背著小碧的??墒切”炭吹镁o,一見他們要走,便搶在前面,慘兮兮地哭訴道:“你們別丟下我一個人?!?/p>

        岳五鹿因她也是姓沈,愛屋及烏,見小碧這個樣子,心中很是不忍,便柔聲說道:“我們要去來俊山莊拿回懸翦劍,你安心在這里等著,我們拿到了便會回來的。”

        小碧聽聞后,大喜道:“我曾有一次被叫去打掃那藏劍閣,見過一次懸翦劍,你們這樣硬闖,還不如讓我?guī)??!?/p>

        岳五鹿卻沒有馬上應(yīng)允,只說:“你何必和我們一道冒險?!?/p>

        小碧卻堅持道:“你們救了我一次,我自然也要幫你們一次,再說我相信有你們在,不會有什么危險的?!?/p>

        她言辭懇切,終于說動了他們。

        一行人便由小碧指路,很快就找到了藏劍閣。雖然劍閣外早已經(jīng)有人重重把守,可是他們在葉成蹊眼中,終不成氣候。他一人在劍閣外斷后,小碧便引著岳五鹿和朱神安直奔劍閣內(nèi),那懸翦劍被封在一個炫黑的劍匣里,朱神安怕有陷阱,搶先一步去打開劍匣,只見銀光幽冷,岳五鹿百感交集,默默將劍握在手里。小碧又催促著他們快走,三人便疾步跑出了劍閣。

        小碧見岳五鹿一心看著劍閣外的打斗,對她毫不防備,她雖心中懼怕,但想起自己那日等在殷茵房中,答應(yīng)要為她做的事,以及事成之后許諾給她的榮華富貴,終于還是舉起了匕首,向岳五鹿刺去。

        殷茵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小碧是她最后的一個殺手锏,成敗在此一舉。

        那匕首離岳五鹿不過分毫,忽然岳五鹿看似無意地身形一動,那匕首便偏離了要害,只是插進(jìn)了她的后肩。殷茵見狀,恨得幾乎將牙齒都咬碎,只差了那么一點,她就可以將岳五鹿除去,那心中的不甘更像滔天的巨浪,直將她淹得沒頂。

        小碧見殺招未成,早已經(jīng)嚇得魂飛魄散。朱神安已一掌擊向小碧,小碧哪抵得住這一掌,身形委頓,飛了出去。

        朱神安扶住岳五鹿,急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岳五鹿搖了搖頭,擠出一抹笑來,說道:“我見小碧竟然連藏在劍匣中的懸翦劍都知道,便已有了懷疑,所以干脆將計就計。我剛還發(fā)愁到底要怎樣讓自己受傷,她倒是又幫了我的忙。”見朱神安氣憤難忍地看向倒地的小碧,又說,“我沒事,她不過是別人的一顆棋子,你既已傷了她,就隨她去吧。”

        葉成蹊看到岳五鹿左肩上血淋淋的一片,他心中雖早已有所準(zhǔn)備,岳五鹿決意讓自己受傷,去引秋晚蒼入局,但真的看到她傷成這樣,仍是心痛不已,手中的斷水劍不復(fù)凌厲,他且戰(zhàn)且退,向岳五鹿靠攏。

        秋晚蒼見岳五鹿被傷,終于一掃之前被葉成蹊制壓的頹勢,抖動劍身,向葉成蹊刺去。他雖已身為武林盟主,可這一年來都在勤加練武,未有一日敢松懈,自覺長進(jìn)了不少,再加上他兩次見葉成蹊出手,一直留心觀察,都覺得葉成蹊已比不上在斷水宮前力戰(zhàn)群雄那般氣勢磅礴。此刻他又見葉成蹊在他的劍下一味閃避,更是信心大增,劍招越發(fā)狠辣。

        葉成蹊知道現(xiàn)在還不能傷他,只是處處避讓,待他靠近岳五鹿,便揮劍將秋晚蒼逼退幾步,然后扶著岳五鹿凌空而起。朱神安緊隨其后,轉(zhuǎn)眼間三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十一章

        官道上一輛馬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匦旭傊邱R車很是寬敞,足足占了一半的道,卻走得很慢,馬車前后左右護(hù)衛(wèi)著的騎馬侍衛(wèi),也隨著馬車的速度,信馬由韁地走著。

        馬車?yán)飩鞒鲆粋€童稚的聲音:“姐姐,我能看看你手上的劍嗎?”

        岳五鹿正扶著手上的懸翦劍,聽到小女孩說話,便轉(zhuǎn)頭看了看她。那小女孩圓圓的臉,一雙烏溜溜的好奇眼睛,甚是可愛??墒切∨⑴赃叺睦险呒奔睌r住她,一面說道:“小孩子看什么劍啊,小心割傷你的手!”

        那小女孩的嘴一下就扁了起來,滿臉的不高興。岳五鹿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說道:“等你長大了,我再給你看?!毙∨⒙犓@樣說,就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岳五鹿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沈約,也是這樣對什么都充滿了好奇,高興或不高興都寫在臉上。她最討厭的就是和大家一起練劍,因為她怕劍劃傷了自己,不過是一點痛她都要大呼小叫。她那樣怕痛,到底是以怎樣的決心赴死?她被懸翦劍刺了那么多下,該有多疼?她那樣向往懸翦劍,多少次念叨著想一睹真容,可誰知她自己竟會死在這劍下……岳五鹿簡直不能再想,只覺得整個心被什么重重地壓著,狠狠地擠著,簡直要炸裂了一般。

        她不顧馬車還在行走,掀簾跳下了馬車。這樣大的動作,牽扯到左肩的傷口,隱隱發(fā)疼。她也不管,只抬頭遠(yuǎn)眺,只見官道上寂寥的幾個行人??墒撬?,有人在暗處追尋著她,他們到底什么時候才上鉤?

        葉成蹊聽到響動,勒住了韁繩。等馬車過去,他看到岳五鹿盈盈立在路上,那身影落落動人,卻孑然孤寂。他心中對她憐惜萬分,可是擱在沈約的大仇面前,千頭萬緒的話卻無從說起。

        岳五鹿似察覺到葉成蹊的目光,緩緩回轉(zhuǎn)身來,烏黑的頭發(fā)下襯著一張雪白的臉,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盡顯病弱之態(tài),卻難掩一雙美目眼波流轉(zhuǎn),宛如寶石一般熠熠生輝,只是眼底有太多的哀愁。

        葉成蹊翻身下馬,說道:“你別著急,他們總會上鉤的?!?/p>

        岳五鹿勉強(qiáng)淺淺笑了一笑,慢慢向他走去。兩人并肩走在路上,漸漸和馬車落下了一大截??墒撬麄冸y得這樣的靜謐時光,便誰也沒有開口,仿佛相攜著走向天荒地老。

        秋晚蒼在暗處一路跟隨著葉成蹊的馬車,他眼看著那馬車從南向北一路慢行,如尋常上京的旅客,天黑了便入店休息,天亮了又再啟程,已走了好幾天。中途也有一些不明來歷的江湖人對其出手,卻沒有一個能敵葉成蹊的。

        而岳五鹿自受傷了之后,便一直藏身在馬車?yán)?,只是偶爾露面,也是面容蒼白,神思不濟(jì)的樣子。

        秋晚蒼卻隱隱覺得蹊蹺,他想先查清那些追殺葉成蹊的人的來歷,可是殷茵已等不及了,一心認(rèn)定他們此舉只是為了躲起來養(yǎng)傷,便不時催他早動手。他雖很是不悅,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若是等岳五鹿傷好,他便更無勝算。他不住地安慰自己,葉成蹊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氣概,而岳五鹿又受了傷,他沒有什么好怕的??梢膊恢罏槭裁?,他卻遲遲無法決定動手。

        這一日臨近傍晚,馬車還在東京城外數(shù)里,眼看著關(guān)城門的時辰就要過了,那趕車的車夫和葉成蹊商量了一下,反而將馬車停在了一處寬敞的山郊。葉成蹊命人在背風(fēng)處生了一堆火,一行人胡亂吃了點東西,坐馬車的人仍是上車休息,騎馬的人便尋一塊舒服的地,席地而坐。

        天色漸漸黑沉下來,夜空上月明星稀,整個曠野顯得特別低矮通透。那地平線上忽然冒出一群黑影,他們也不加掩飾,提劍朝著馬車直直奔來。

        侍衛(wèi)們似早有準(zhǔn)備,一下子就把馬車圍了起來,刷地拔出佩劍迎敵。

        這群人來勢洶涌,武功也不弱,雙方已是一片混戰(zhàn)。

        秋晚蒼覺得這是絕佳的時機(jī),終于決定動手。他發(fā)出暗號,藏匿在四周的來俊山莊的人馬頓時紛紛現(xiàn)身,亮出兵器,也朝馬車處攻去。

        片刻之間,那馬車處就攻入了兩撥人馬,侍衛(wèi)們有些應(yīng)接不暇,漸漸不支。饒是葉成蹊武功蓋世,被這么多人手纏住,一時間顧得了這頭也顧不了那頭,且戰(zhàn)且退,反而離馬車越來越遠(yuǎn)。

        秋晚蒼在一旁伺機(jī)而動,早看準(zhǔn)了這個機(jī)會,他料定葉成蹊鞭長莫及,一抖身形,欺身飛向岳五鹿藏身的馬車。他揮劍劈下,那厚實的車廂竟生生被劈斷了一截,只聽得里面驚叫連連。秋晚蒼更覺得自己勝券在握,轉(zhuǎn)動劍身,挑開車簾,刺了過去。只聽得“?!钡囊宦暎坛龅膭σ驯桓糸_,馬車?yán)锾鲆粋€人,卻是朱神安。

        朱神安一上來便拼死相搏,秋晚蒼竟一時討不得好,被逼著后退了幾步。

        “秋盟主,我們來幫你!”

        忽聽得幾個遒勁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秋晚蒼正覺奇怪,回頭一看,見身邊紛紛落下幾個人,竟都是各大門派有頭有臉的人。

        秋晚蒼驚詫道:“你們怎么來了?”

        那幾個人卻也是同樣的表情,反問道:“不是盟主您飛鴿傳書說有要事相告,讓我們過來找你嗎?”

        秋晚蒼暗覺不妙,他們忽然出現(xiàn),萬一也發(fā)現(xiàn)了岳五鹿還活著,那他和殷茵的那出李代桃僵,可就要被拆穿了,禁不住生出一種做賊心虛的慌亂。眼看著朱神安又提劍攻了過來,便不敢再分心多想,勉強(qiáng)定了定心神說道:“這里我能應(yīng)付,你們?nèi)e處幫忙。”一面在心里暗暗盤算著,一定要在他們發(fā)現(xiàn)岳五鹿之前先將她殺死,出手又狠絕了幾分。

        那幾個人并未有疑心,便四下分散開來迎戰(zhàn),他們除了自己來,又帶了各自門派眾徒,一時間這郊外的曠野已是人滿為患。幾隊人馬廝殺來廝殺去,早已分不清彼此,只聽得四下里全是兵器相撞的清脆聲音,夾雜著不時響起的慘呼聲,在呼呼的夜風(fēng)中聽來,更覺慘烈。

        秋晚蒼害怕事情敗露,招招狠毒,朱神安終于抵抗不住,被他一掌擊飛出去。他看也不看,只揮劍再次攻入馬車,卻見馬車上竟是老老小小的幾個人抱作一團(tuán),縮在角落里,唯獨不見岳五鹿。氣急之下,他抓了一個人,將劍架在她的脖子上,惡狠狠地問道:“岳五鹿呢?她藏去哪里了?”

        那人正是樊若水的妻子,她只是尋常人家的子女,并不懂一絲武功,這會兒只嚇得哇哇大叫。秋晚蒼不想浪費時間,正想一劍割了她的脖子,忽然間手腕被什么撞了一下,只覺得又疼又麻,連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緊接著,耳邊寒光乍現(xiàn),他閃身去躲,再回身發(fā)現(xiàn)葉成蹊已然殺到。他像之前和葉成蹊對招時那樣向他刺去,卻發(fā)現(xiàn)這次自己竟處處受制,根本施展不開。他心下大懼,轉(zhuǎn)身欲退,只見斷水劍劍芒一閃,他竟已無法動彈。

        秋晚蒼驚懼道:“葉成蹊,你怎么……”他本想問一問葉成蹊為何會忽然之間武功大增,但說到一半,自己卻已如醍醐灌頂般領(lǐng)悟過來,原來之前種種,不是他變強(qiáng)了,而是葉成蹊在藏拙!

        葉成蹊拿劍制住秋晚蒼,只冷眼看著他,卻不殺他。

        此時忽然火光四起,蹄聲如雷,竟有一隊騎兵舉著火把將這曠野照得通亮,那些廝殺的人見來人一身金戈鐵馬,威武非凡,一時無措,竟都停了下來。那騎兵中領(lǐng)頭的人正是顧全義,他翻身下馬,朝葉成蹊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叫了聲:“王爺?!庇终f道,“我等收到王爺?shù)拿芎?,特趕來接應(yīng)?!?/p>

        葉成蹊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此人意欲行刺朝廷要人,本王已將他拿下,你且看著處理吧?!?/p>

        顧全義俯首回道:“官家有令,膽敢阻止樊氏家小入京的,一律就地處決?!甭曇魠s是異常洪亮,哪怕在曠野中仍然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秋晚蒼的身軀微微發(fā)抖,他怨毒地盯著葉成蹊,眼底卻是驚懼絕望。他終于認(rèn)識到自己上當(dāng)了,一切都是假象,葉成蹊竟然用自己和岳五鹿作餌,把他一步一步誘入了這不義之地。

        所有人都看著他,眼中神色各異,幾個門派領(lǐng)頭人很是不解,有人高聲辯解道:“秋盟主統(tǒng)領(lǐng)武林,位高權(quán)重,又怎么會去刺殺朝廷的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葉成蹊聽后,閑閑問道:“是嗎?秋盟主你自己來說,是什么誤會?如果你想殺的不是朝廷要人,那會是誰?”

        到了這一刻,秋晚蒼才真正明白過來,他刺殺朝廷要人,是死;如若他抵死不認(rèn),說出實情,是為殺岳五鹿而來,那便是身敗名裂。葉成蹊將他置于這兩難的境地,他竟只能選一條路,是生是死,是名是命?

        秋晚蒼冷汗潺潺,進(jìn)退維谷,他敗得如此徹底。

        葉成蹊似很是不耐,又說道:“秋盟主如果沒話說的話,便不用浪費時間了?!?/p>

        秋晚蒼眼見那顧全義已提刀走了過來,不禁打了個寒噤,大叫起來:“我是來殺魔女岳五鹿的,她就藏在這里!”

        他這一句話,仿佛是一個炸雷,巨響過后,卻是一片死寂。眾人不可置信地看著秋晚蒼,像是都不認(rèn)識了他一樣。有人忍不住問道:“岳五鹿不是早已死在秋盟主手上了嗎?”

        秋晚蒼垂首站在那里,整個人已經(jīng)沒有了一點氣勢,頹然說道:“她沒死,死的是她的侍女?!?/p>

        四下里卻仍是靜得可怕,秋晚蒼親口承認(rèn)這樣的陰謀,更顯得他貪生怕死。靜默過后,人群中漸漸爆發(fā)出各種憤怒、指責(zé)的聲音,有人高聲說道:“這樣弄虛作假,沽名釣譽的人不配當(dāng)武林盟主!”

        很快就有人附和道:“沒錯,這樣的人不配做我們的盟主!”

        “讓出盟主之位!”

        “讓出盟主之位!”

        ……

        秋晚蒼微微抬起頭來,看到四周全是鄙夷的目光,那種感覺,仿佛自己在他們的眼中已經(jīng)死了一次,他原形畢露,成了過街老鼠,他們口口聲聲地要他讓出盟主之位,那些異口同聲的喊聲讓他害怕起來,忽然他指著人群中的一個身影,慌亂地喊著:“不是我要騙大家的,都是她,都是她!是她一手策劃的,你們要怪就怪她去!”

        藏身在人群中的殷茵,本是想親眼看到岳五鹿死在秋晚蒼手上,卻發(fā)現(xiàn)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她忽然成了眾矢之的,無所遁形。她驕傲了半輩子,生來就是前武林盟主的女兒,現(xiàn)在是盟主夫人。明明應(yīng)該是所有人仰慕的,歌頌的,可現(xiàn)在他們卻像在看一個既可憎又可憐的人一樣看著她,這樣的眼神簡直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她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沖出人群。曠野上的風(fēng)嗚嗚地吹著,好像是對她的嘲笑和唾棄,她只想逃離??墒悄怯嬲局?,是她永遠(yuǎn)無法逃離的噩夢……岳五鹿冷冷地看著殷茵,像是來索命的夜鬼。

        殷茵倉皇后退,后背卻被人推了一下。她心虛地回頭去看,見是朱神安正也冷冷地看著她。殷茵的目光向他手中瞟去,赫然見他手里拿著那把猶如銀練的懸翦劍。她的雙腿一陣發(fā)軟,絕望地向岳五鹿挪近幾步,死亡的威脅讓她放下了一切身段,她求饒著:“別殺我!別殺我!”

        夜風(fēng)中傳來岳五鹿清冷的聲音:“我說過的,要你也痛苦地死去?!?/p>

        殷茵忽然大睜著眼睛,雙手痙攣一般,向虛空里胡亂地抓著什么,她像是不能相信自己到頭來會什么都沒抓住。她無力地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身上開出了一朵艷麗無比的花,這仿佛是她此生最后擁有的燦爛。

        她漸漸透不過氣來,身子軟軟地跪在地上,忽然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岳五鹿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見殷茵仰起臉,那笑意在她的臉上一分一分地加深,竟是無比的詭異駭人。

        她聽見殷茵一字一字地森然說道:“岳五鹿,你知道葉成蹊為什么會和我成親嗎?因為我知道了你們的秘密,你是他的妹妹!”

        岳五鹿只覺得可笑:“你以為捏造這樣的話,我會相信嗎?”

        殷茵雖是強(qiáng)弩之末,仍是用著最后的力氣說道:“是的,你們一開始都不相信,可是當(dāng)平昌公主說出你左肩上有一顆并蒂痣的時候,葉成蹊相信了。岳五鹿你呢?”

        岳五鹿臉色在瞬間煞白,那晚殷茵說起沈約的死,說她讓沈約文了和她一樣的并蒂痣,當(dāng)時她一心只想著為沈約報仇,也未多想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上有這樣一顆并蒂痣的?,F(xiàn)在想來,竟是從平昌公主那里聽來的。可是她這樣的印記從未示人過,為什么平昌公主會知道?岳五鹿越想越害怕,仿佛有一根細(xì)絲扼住了她的呼吸,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說,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殷茵見岳五鹿遽然變色,她的嘴角竟浮出一抹滿意的笑來,只是那笑還來不及擴(kuò)大,死亡已經(jīng)攫住了她,那笑便永遠(yuǎn)地凝在了嘴角。

        岳五鹿絕望地看著殷茵倒在了地上,有細(xì)微的塵埃揚起,就像把一切都蓋棺定論了。

        她這輩子曾有那么多的不明白,小的時候,她就不明白師父為什么這樣不喜歡她,不論她怎么哭泣,怎么努力,師父對她永遠(yuǎn)只有嚴(yán)厲。

        長大了一點,她認(rèn)識了葉成蹊,可是師父忽然說:“要么你發(fā)誓永不再和他見面,要么我現(xiàn)在一劍殺了他!”

        她那樣崩潰地問過師父:“為什么?”

        可最終她也只能恐懼而絕望地號啕大哭,最后不明不白地遠(yuǎn)離葉成蹊。

        再后來,她重遇了葉成蹊,他對她明明是那樣的情深意篤,那樣的不顧一切,卻在她敞開心扉的時候忽然變卦,竟答應(yīng)和殷茵成親,她只好再次不明所以地孤身離去。

        可是在這一刻,如果殷茵說的都是真的,那這一切竟可以解釋通了。如果她的師父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平昌公主的女兒,又怎么會喜歡她,更不會容許她和葉成蹊之間有什么更進(jìn)一步的關(guān)系!而葉成蹊在得知了那樣的秘密之后,才會在一夜之間推翻所有的承諾,寧愿她心碎離去……

        岳五鹿不敢再想,只覺得膝蓋發(fā)軟,長出一口氣,人已經(jīng)葳葳蕤蕤地倒了下去。

        朱神安搶出一步,扶住了岳五鹿,只是他聽到殷茵說出的那個秘密,也是震驚至極,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葉成蹊眼見著秋晚蒼面如土灰,倉皇逃走,跟隨他而來的眾人,紛紛選擇棄主離去。而被他假借盟主之名叫來的那些武林各門各派,卻是抓住了這個機(jī)會,不依不饒地追著秋晚蒼,要求他即刻讓出盟主之位。一時間人滿為患的曠野里,猶如鬧劇散場,空了大半。葉成蹊知道秋晚蒼落得如此下場,比殺了他還要解恨,便不再插手,任由他們鬧去。

        然而諸事已定,卻不見岳五鹿和朱神安回來,葉成蹊不由得生出幾分擔(dān)憂,拔腿朝殷茵逃走的方向找去。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岳五鹿站在曠野上,夜風(fēng)吹得她身上的衣服獵獵作響,烏黑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飛舞,臉上卻白得如雪,竟沒有一點為沈約報仇后的喜悅,反而只有萬念俱灰。

        葉成蹊心下駭然,不消片刻已然想明白了,應(yīng)是殷茵對岳五鹿說出了那個秘密。他行走的步子更急,幾步就到了岳五鹿面前。

        岳五鹿抬眼看向他,眼睛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卻涌起一種說不清楚是怎樣的難過。

        葉成蹊便按耐不住脫口說道:“我們不是的!”

        岳五鹿聽到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越發(fā)茫然地看向他。

        葉成蹊用毋庸置疑的語氣再次說道:“我們不是的,因為我不是平昌公主的兒子。”

        岳五鹿呆了一會兒,才一點點明白過來葉成蹊話語中的意思,但又不能確定,只癡癡地問了一句:“你不是?”

        葉成蹊已慢慢鎮(zhèn)定下來,便又肯定地點了點頭。

        岳五鹿像是害怕一般問道:“那我呢?我又是誰?”

        葉成蹊本早就想找機(jī)會將一切秘密說出,這會兒便毫無保留地說道:“你是平昌公主的女兒,當(dāng)年岳師叔將你從公主府里盜走,一直養(yǎng)在身邊。”

        岳五鹿只覺得這一切不真實得可怕,那霧沉沉的黑夜越發(fā)像一個夢境,她喃喃地重復(fù)著:“我才是平昌公主的女兒……我才是平昌公主的女兒……”

        葉成蹊見她仿佛不堪承受一般,心智已是一片混亂,心中又愧又憐,只黯然道:“平昌公主一直在找你,沈約死后,她以為死的是你,所以平昌公主才會這么恨岳師叔,這樣折磨她。我其實都知道,可是我一直無法開口告訴你,我……”他說到這里,語氣已然一滯,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

        岳五鹿恍恍惚惚地站在那里,想著她從小以為自己是一個孤兒,才得師父收養(yǎng),卻原來自己還有母親,而她的母親就是平昌公主。反而是葉成蹊,卻不是平昌公主的兒子,感覺他們兩人忽然掉了個,怎么都覺得難以接受。只覺得心中似有千千蛛網(wǎng),千絲萬縷,百般頭緒無從理清,只是惆然道:“怎么會是這樣,我怎么會是平昌公主的女兒,而你怎么反而不是了?”

        葉成蹊說道:“岳師叔被囚禁的時候,許是從平昌公主那兒聽來的,她說我是公主身邊的侍女所生,公主卻不知為何將我當(dāng)她自己的兒子養(yǎng)在身邊。我已經(jīng)驗證過了,我和她確實沒有血緣關(guān)系。”

        他將這話輕巧地說出來,心中卻難免沉沉生悲,緩了片刻,才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我在公主府里長到了五歲,才被公主送去了昆吾山。我離開之后,公主才又生下了你,卻在滿月時被岳師叔劫走。這么多年來,我跟隨師父在昆吾山,一直以為自己是公主的兒子。后來平昌公主將岳師叔從梅鶴逸館那抓走,才問出來你就是她的女兒,又恰逢出現(xiàn)那誅殺你的號令,所以公主親自來了一趟斷水宮,要我救你,我也就知道了你的身世。那晚殷茵卻躲在暗處,將這秘密也聽到了。她以此威脅,我痛不欲生,卻不愿你也和我一樣,便答應(yīng)了和她成親。后來,我讓蕭介幫我到京城公布身份,我知官家決不會讓我這樣娶妻的,所以婚事才得以作罷,可是我也不得不回京,做了還王?!?/p>

        岳五鹿凝望著他,聽他緩緩道來,樁樁件件,原來真的就是這樣,真的有一個解釋。葉成蹊從未負(fù)她,反而比她承擔(dān)了更多。

        葉成蹊見她未有一言,唯有那一雙烏黑的眼睛,盈盈如水,直望進(jìn)了他心里一般,叫人又憐又愛。他抬起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說道:“小五,我得知自己不是平昌公主的兒子,竟覺得開心大過了一切。我以為是造化弄人,卻原來給我們留了一線生機(jī),我不愿再錯過了?!?/p>

        岳五鹿聽他話語中全是摯誠至深的繾綣愛意,心中剎那悸動,他依然是她生命里那一道最初的光,溫暖著她,保護(hù)著她,陪伴著她。只覺得自己可以將一切都拋下,唯愿能與他執(zhí)手相攜??墒寝D(zhuǎn)而念及兩人的身份,又覺得前途茫茫,無法找到一條他們能走的路,只無限愁苦地說道:“可是我們以后怎么辦?”

        葉成蹊見她這般神思糾葛,便像兒時那般,只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勉強(qiáng)笑道:“我們那么艱難的日子都過來了,還怕什么呢。我們先回去,以后你想怎么做,我都是支持你的?!?/p>

        岳五鹿聽他這樣說,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點,葉成蹊便牽著她,一步步往回走去。

        顧全義早已將一切打點妥當(dāng),見到葉成蹊,便行禮問道:“王爺,是否現(xiàn)在啟程回城?”

        葉成蹊點頭應(yīng)允。進(jìn)了東京城后,一切塵埃已定,大家都放下心來,葉成蹊便命顧全義將樊家老小送去樊若水府上,那樊家老小早已經(jīng)是歸家心切,下車來千恩萬謝,復(fù)又上了馬車。岳五鹿本和樊家人同坐馬車,此刻倒落了單。葉成蹊卻毫不避嫌,只一把將她撈了起來,置在自己馬上。

        那城門口的守衛(wèi)正將城門徐徐關(guān)上,忽聽得一聲凄厲的馬嘶,黑暗中只見一匹馬狂奔而來,收勢不住,直直撞到了城門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有人從馬背上被甩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慢慢停住。

        顧全義搶上一步,將那人穩(wěn)住,他目光炯然,已認(rèn)出來人是自己的禁軍同僚,只見他身上污跡斑斑,全是血濺在身上凝成的。顧全義心下大駭,一把扶住他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人也認(rèn)出了顧全義,掙扎著爬起來想行禮,卻被顧全義一把按住了。只聽那人喘息著急急說道:“顧大人,軍情緊急,慕容大人在遂城被困,請求支援!”

        岳五鹿坐在馬上,看得真切,聽到“慕容”兩字,身子一緊。

        葉成蹊已出聲問道:“你說的可是慕容都虞候?他幾時去的遂城?”

        顧全義見那人猶自喘氣,就自己回道:“王爺,便是這幾日的事。朝中接到戰(zhàn)報,契丹人集結(jié)了人馬偷襲北面定州一帶。那契丹的騎兵,一向是忽聚忽散,行動突然,經(jīng)常將邊境擄掠一空,便迅速撤離。此次想來也是如此,朝中將領(lǐng)并未太當(dāng)一回事,只有慕容大人主動請纓出戰(zhàn),官家很是欣喜,欽點了三千禁軍予他。只是不知為何會受困于遂城?!?/p>

        那人氣息稍定,聽到這里后忙道:“我軍趕到定州時,才知契丹人馬已經(jīng)搶掠一番,往那遂城而去。慕容大人見契丹所到之處皆滿目瘡痍,便勃然大怒,一路追到了遂城,終于在城外與契丹人接戰(zhàn),誰知契丹人馬甚眾,足足有六萬騎兵,我軍血戰(zhàn)數(shù)個時辰,入夜便已不支退入遂城,契丹鐵騎千重,把我們團(tuán)團(tuán)包圍了,慕容大人拼死突圍才將我送出來請求援兵,遂城不過是邊陲小鎮(zhèn),軍糧儲備不足,他們抵抗不了多久的!”

        葉成蹊聽完,思忖片刻,方道:“顧大人,你且先將樊氏家小送去樊府,本王帶這人去樞密院呈報軍情?!?/p>

        顧全義見還王插手,心中暗喜,便頷首領(lǐng)命,早有侍衛(wèi)將報信的人扶到馬上。

        葉成蹊見岳五鹿雖未說話,但身體微微發(fā)抖,知道她定是萬分擔(dān)憂慕容遐的安危,可是他也知道戰(zhàn)爭局勢瞬息萬變,一時間也沒有什么把握,只說道:“你別太擔(dān)心,先隨朱神安回王府,我去去就回?!?/p>

        岳五鹿胡亂地點了點頭,這一晚她還未從自己的身世中回味過來,又聽聞慕容遐遇險的事,心里面不知亂成怎樣的一團(tuán)漿糊,等回到還王府,還是理不出什么頭緒。她想起自己跟隨慕容遐的那些時日,也算是戎馬生涯。慕容遐身經(jīng)百戰(zhàn),次次都化險為夷了,卻不知為何唯獨這次會身陷契丹鐵騎之中。她又素來聽聞契丹人驍勇善戰(zhàn),馬上功夫所向披靡,更覺得心焦難安,只恨自己沒有在慕容遐身側(cè),不能為他謀劃一二。

        她正胡思亂想著,有人來了也未察覺。朱神安見來人是蕭介,雖也是心中雜亂,但還是迎了上去,說道:“蕭先生,好久不見啊。”

        蕭介很是開心,與朱神安寒暄了一番后說:“這下好了,你們都回來了。我一個人在這王府里,簡直快要悶死了?!彼南驴戳丝?,又問,“成蹊呢,怎么只有你們兩個?”

        朱神安回道:“少主去了樞密院。”

        蕭介更覺疑惑:“他去樞密院做什么?”

        朱神安忍不住看了一眼岳五鹿,只說:“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說一位慕容大人在邊境被困,少主便很是著急,也不知那慕容大人是什么人物?!?/p>

        蕭介暗叫一聲不妙,他雖兩耳不聞窗外事,但身在王府,消息也實在靈通,早早便已聽聞了慕容遐領(lǐng)兵去北面抗擊契丹人的事。那些契丹人仗著自己人強(qiáng)馬壯,總是南下劫殺擄掠,俗稱“打草谷”,邊境的百姓早已經(jīng)苦不堪言,對他們更是恨之入骨。就連京城里的百姓談起契丹也都是義憤填膺,只盼著有朝一日能對契丹來個迎頭痛擊。所以此次慕容遐出戰(zhàn),是寄托了很多人的厚望,都在等著他得勝歸來的消息。只是沒想到他出師未捷,反而被契丹所困。岳五鹿和慕容遐交情匪淺,難怪她在一旁一直一語不發(fā)、愁眉不展。他又想起朱神安說葉成蹊去了樞密院,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那樞密院主管兵部,是皇帝直管的,難道葉成蹊會因為岳五鹿的這一份緣故,想要領(lǐng)兵去救援?

        岳五鹿耳邊聽著蕭介和朱神安兩人一句句說話,一雙眼睛卻望著晦暗不明的院落,她見那夜月一點點落了下去,天邊露出青白來,心里越發(fā)著急,終于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人踏著曦光而來,忙迎了上去。只見葉成蹊疾步而來,神色還是淡定,好似一切都已有定奪。岳五鹿迎上去問道:“怎么樣?”

        葉成蹊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已經(jīng)請了旨,即刻去遂城救援?!?/p>

        岳五鹿聽他這樣說,反而怔了一怔,躊躇道:“你親自去嗎?”她知葉成蹊武功高強(qiáng),可是想起契丹有六萬人馬,到時候兩軍對壘,又豈是武林上的比武爭斗能相提并論的,不免心中又多了另一份擔(dān)憂。

        葉成蹊卻胸有成足地說道:“等著官家調(diào)兵遣將,還不如由我去速戰(zhàn)速決。救援的事刻不容緩,我打算今夜便出發(fā)?!彼娫牢迓鼓徊徽Z,終究心中不舍,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又添了一句,“你等我回來?!?/p>

        岳五鹿只覺得手上一暖,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不少。她和葉成蹊分分離離,總是事情趕著事情,難以長久,現(xiàn)在他又要遠(yuǎn)赴遂城,六萬契丹鐵騎兇險萬分,她如何不擔(dān)心,可是慕容遐身陷敵軍,她又如何能不管?心里的念頭百轉(zhuǎn)千回,最終也只有一句:“我等你回來。”

        葉成蹊又看了她一眼,才返身離去。

        忽然聽得兩聲大叫:“等一下!”卻原來是蕭介和朱神安追了出來,眼見著葉成蹊要走,情急之下竟叫出了一樣的話。

        蕭介看了朱神安一眼 ,示意他先說。

        朱神安已急急說道:“少主,我隨你一道去遂城?!?/p>

        葉成蹊卻想也不想地?fù)u頭道:“不用了,你便留在王府吧。這府里也不太平,你在這里我好歹還放心一點?!?/p>

        朱神安知曉了這么多的秘密,想到岳五鹿已是武功全失,又是那樣的身份,而蕭介只是一個大夫,兩個人都沒什么自保能力的,確實需要有人留守王府,便悶聲說不出話來,只能悻悻地站在廊下。

        蕭介見朱神安已無話要說,便等不及地幾步?jīng)_上去,他怕被岳五鹿聽到,只壓低了聲音問:“這個月的解藥你拿到了嗎?”

        葉成蹊身上微微一僵,只不說話。

        蕭介雖是悄聲說的,但聲音里透著急切:“你現(xiàn)在都自身難保了,就不能好好地呆在京城里嗎?”

        葉成蹊反倒先去看了一眼岳五鹿,才說道:“我心里有數(shù)?!?/p>

        蕭介還想據(jù)理力爭,但葉成蹊使了個噤聲的眼色,便轉(zhuǎn)身大步離去了。

        岳五鹿見蕭介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得疑惑問道:“蕭先生,是有什么不妥嗎?”

        蕭介看著早不見身影的葉成蹊,只得喟然長嘆了一聲,一面對岳五鹿含糊其辭:“算了,沒事。”

        很快葉成蹊在前院集合了一批王府的侍衛(wèi),只聽得履聲橐橐,馬蹄噠噠,已連夜出門而去。

        至天明,岳五鹿因心中牽掛,便已早早起身,忽聽得有個聲若洪鐘的人在講話,那聲音聽著十分耳熟,她不過是轉(zhuǎn)念一想,便問身邊的婢女:“可是顧大人來了?”

        那婢女仍是岳五鹿先前在王府里伺候過她的,忙笑著回道:“聽聲音應(yīng)是顧大人沒錯,只是不知道他這會兒來府里做什么。”

        岳五鹿正發(fā)愁要如何才能再見一面昨晚遇上的那個報信的人,想再問一問遂城的具體情況??汕深櫲x來了,想著問他也是一樣,便起身匆匆朝房外走去。

        那婢女趕緊跟了上去,岳五鹿畢竟對還王府還是不熟,她就一路指引,左右繞了幾個彎,岳五鹿便看到顧全義站在廊檐底下,蕭介正陪著他說話,只是不知為何,顧全義看起來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

        岳五鹿走得近了,就聽到顧全義不停地在重復(fù)著一句話:“這下壞事了!這下壞事了!”

        蕭介被他這樣一疊聲地念,不禁也跟著著急起來:“昨晚王爺說他已請旨去遂城救援,怎么就壞事了呢?”

        顧全義跺足說道:“王爺是去請旨了,但官家并未應(yīng)允啊。”

        蕭介失聲叫道:“什么!”

        顧全義像是怎么也不相信葉成蹊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猶不死心地問了一句:“王爺他真的連夜出城了?”見蕭介早一副又急又亂的樣子,他不得不信,只恨聲道,“胡鬧啊,就王府里的這幾個蝦兵蟹將,如何抵擋契丹六萬人馬!”

        岳五鹿聽到這里,只覺得全身一麻,雙腿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發(fā)軟起來,身旁的婢女眼尖趕緊扶住了她。她心中著實害怕,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借著婢女手上的力,慢慢將自己站穩(wěn),才出言問道:“顧大人,官家為何不應(yīng)允還王領(lǐng)兵救援?”

        顧全義忽然聽聞身后傳來一個清麗淡冷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見是個姿貌非凡的女子,但他知道王爺并未娶妻,一時拿不準(zhǔn)她的身份,臉上便露出了幾分疑色,可是又見她一雙秋水明眸,只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竟讓人不忍無視,不自覺地就回道:“昨晚我們在樞密院討論如何救援的事,大家一致都認(rèn)為兵貴神速。可晉王卻說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是將兵力留著與江南背水一戰(zhàn),無暇北顧。官家最后還是聽取了晉王的意見,說要再商討定奪。還王一時著急,言語中便有些不妥。那晉王也不知是挖苦還是怎么的,竟說還王若有本事,便自己去救的話來。昨晚上君臣鬧得很是不歡,我本想著今日過來勸勸王爺,誰知他真的就自己去遂城了?!?/p>

        岳五鹿聽顧全義將來龍去脈都說清楚了,才知道昨夜葉成蹊在她面前的那份淡定從容,不過是裝給她看的。他為了她和慕容遐的這份情義,竟打算以一己之力,去面對契丹千軍萬馬,心里面說不出是怎樣的焦急,怎樣的感動,整個人猶如石化一般怔在了那里。

        而蕭介那邊,卻想得更遠(yuǎn)。葉成蹊這樣一意孤行,定是又惹得皇帝不快,這春水生的解藥又如何能及時賜予。到時候,他又是毒發(fā),又是兵困,真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顧全義見他們都是面色灰敗,一籌莫展的樣子,也只得“嗐”地重嘆了一聲,無奈地接著說道:“過會兒我還得去一趟樞密院,也不知道官家那邊是什么意思,有新的消息我再派人來通知你們吧?!?/p>

        蕭介只得強(qiáng)打起精神,一路將顧全義送至階下,由人領(lǐng)出了王府。他返身回來,見岳五鹿臉色雪白,思慮甚憂,只得勉強(qiáng)安慰著:“你也別太擔(dān)心了,他應(yīng)是自有分寸的。”話雖如此說,但那語氣卻很是灰心,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岳五鹿卻半天不說話,忽然她一咬牙,似下了決心般說道:“蕭先生,我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藍(lán)?。?h3>下期預(yù)告

        葉成蹊和岳五鹿的誤會終于解除,大仇得報,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私自帶兵出征的葉成蹊會面臨怎樣的危機(jī)?岳五鹿又能否幫助他渡過難關(guān)?精彩盡在下期《斷水生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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