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荷

如果說每個人的青春里都會藏有秘密，那么，這一定是埋在最深處，最最不愿公之于眾，卻最令我驕傲的秘密。

九月的蟬鳴像要把炙熱的天空喊出一個窟窿。

我背著沉甸甸的書包踏進新學校的高四復讀班的教室，除去燥熱煩悶，也只剩絕望。對于一個沒有什么夢想而言的人來說，對我滿心期待的父母替我做主復讀的選擇，就像替我在人生中本就有的枷鎖里又套了一個。

偏偏，推門進教室抬頭的一瞬間，我看見了擦黑板的姜承琭。

他生得好看，長睫毛掛在大眼睛上像蝴蝶撲上去采露似的。

我有剎那間看懵，漫畫臉竟真實存在。他卻美得不自知，咧嘴朝我一笑，小虎牙潔白又明耀。

“新來的嗎？我叫姜承琭，今年第三次高考請多指教！”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好像周圍沉悶的空氣突然全都變成了檸檬混合著馬鞭草的清香。他的笑容像排開了教室外的所有酷熱。

我雖然有瞬間的看癡，但心中對于復讀生為何會有這樣好的心態(tài)卻突然充滿了詫異，抑或者，是對于他這個人的好奇。

再后來，本就外向的我更是開始找著各式各樣的理由接近他，問東問西后，才清楚他和本就是吊車尾的我不同，他一直成績優(yōu)異，一次次高考失利不過是因為每一次都沒考入自己夢想的殿堂不愿退而求其次。

我不懂他對于夢想的執(zhí)念與追求，但心中有只小鹿卻一次又一次在跟他談話間跳出，撞東撞西，撞得我腦子一抽，竟為了拉近與他之間的距離而滿口大話地說自己也是失利，勵志考不上師范永不完結。

他被我堅韌的表情逗笑，開玩笑似的打趣：“不過是師范而已，不會太辛苦啦。”

瞧瞧，多么輕松的一句話，可聽到我心里就好像一塊巨石壓了下來，甚至有些喘不過氣。我對于師范學校的認知，也不過是因為高三時同班的女生考上了師范，她興奮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這個消息，連帶著，我就成了全世界里的其中之一。

可如今真正知道，還是因為他這隨口一句才去仔細搜索。

我這才知道師范學校那么多，多到考不上本科也可以選擇?？?。不單本科?？贫啵瑢I(yè)也多，多到一個大腦里從前只有漫畫游戲的我竟開始細細研究到無從選擇。

可惜，選擇是小，成績是大。

第一次摸底考試我就露了底，要死要活地考，也不過拿了個墊底的成績，這個成績對于考上師范本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難上加難。

倒是姜承琭，趁我來不及捂住試卷就先一步開了口：“噫，琪琪，你考試睡覺了嗎？后面一大半都沒寫，卷子上還有口水印呢?！?/p>

我連忙捂住考試卷往書桌里塞。有點別扭又不開心地嘀咕：“你眼睛長我卷子里了嗎？口水印都看得到？”

他也不惱，傻兮兮笑。可能他笑得實在太燦爛，我反而有點惱羞成怒。

“咯咯咯、咯咯咯，母雞下蛋吶？”

“哈哈哈，你少嘴貧了，我?guī)湍阊a課吧?！?/p>

我被他這句話打斷。卡在嗓子眼兒里預備的一大段臺詞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倒是一臉認真，眼睛直勾勾看著我，像等待我回應，又像是鼓舞我前行。

待我呆呆地點了頭，他才滿臉的欣慰回了座位。

他果真上心地開始給我加強了本就魔鬼的高四里再更上一層樓的魔鬼培訓。模擬卷、練習冊、備考題，成套的卷子下來我昏頭昏腦做到已經(jīng)到了跑到眼鏡店里配框架的地步。

我變成了從前自己堅決排斥的四眼妹樣子，可每次看到他耐心為我解析答案的樣子卻又甘之如飴不受控制。

為了和他相處多一點，我竟把自己逼到吃飯時我媽說一句四川我就立馬報出地理最常見的緯度，我爸說一句武則天我就運用著歷史知識開始解析女皇的無字碑。

家里人覺得我是不是被高人開了光，我卻暗暗竊喜，第二天對姜承琭的稱呼也改成了：高人琭。

他一頭霧水，我卻暗自歡喜。

時光如流水，看著黑板前的倒計時越來越近，我的成績也漲勢喜人。

可人生不就是有時歡喜有時憂，五一放假時，我約了姜承琭去肯德基蹭空調做卷子，他如約到了，身邊卻多了個和他那漫畫臉一樣匹配的少女臉。

我覺得心里突然多了個窟窿，直到他笑嘻嘻介紹道：“這是我青梅，確切地說現(xiàn)在要叫她一聲大三學姐。文科霸主，琪琪，抓緊機會不懂就問。機不可失！”

我看著那女生滿臉笑意的眼眸和溫柔線條的五官，這才明白明明理科很好的他為什么堅持文科，又為什么非一所學校不可。

我覺得心里突然被一雙不知名的手掏出一塊窟窿，窟窿被洪水肆無忌憚拍打，沖得人快要溺水而亡。

可好笑的是，對方又溫柔又可愛，指導起文言文時都能列出通俗好記的梗來比喻。我沒有比就先輸?shù)脕G盔棄甲。

告別后終于忍不住痛哭。

這一年是我有史以來最努力的一年，偏偏我追逐的結局卻少了最重要的角色。他不過一時善心，我卻為自己加戲。

我知道這一切的歸根結底都怪自己，可所有的不甘與委屈我也只能宣泄在模擬卷里。

那半個月里，父母覺得我瘋了，沒日沒夜地做題做得他們甚至都害怕?？晌抑挥性谶@些熟悉的習題里，才能找到屬于我和他之間零星的記憶。

高考結束，我果真拿到了一年前我隨口戲謔的一句“師范錄取”。

所有人都為我歡呼雀躍，可我拿著錄取通知書，想到的只有他那雙永遠閃著光的眼睛。

我知道，他已經(jīng)成為我青春里不可告人的情愫，但我不知，這份心意會伴隨我走多遠才可以泯滅掉。在那個枯燥愁悶度日如年的高四生涯里，因為他多出來的美好濾鏡，絕望又美麗。

姜承琭，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說要比說了好很多。

我亦知道，至此我們的路很難再有軌跡。

但我一定要說的是，這一年，所有因為你而做的事情，都一定是我最正確的秘密，它們藏在考卷里，習題冊里，還有，捏在手里的這張通知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