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寶昌 侯佳偉 吳楠
摘 要:目前對于我國生育水平的討論主要關注對“真實生育水平”的估計,而較少關注為什么生育水平越來越低。本文根據推延效應和補償效應博弈的原理,以圖對我國生育水平不斷走低給予人口學的回答。本文考察了2000年、2010年、2015年三次普查/小普查的分年齡生育率的變化,表明年輕人口生育率的大幅下降和年長人口生育率的微弱上升導致了生育率的不斷走低。對2000—2017年的年度數據的進一步分析也表明,推延效應強勁和補償效應微弱并不是普查時點的一時現(xiàn)象而帶有一貫的趨勢性。只要這種趨勢沒有根本扭轉,中國的生育水平將不可避免地繼續(xù)走低。此外,高齡生育已經成為不容忽視的生育現(xiàn)象。
關鍵詞:總和生育率;時期生育率;生育水平;分年齡生育率;推延效應;補償效應
中圖分類號:C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0)01-0049-14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19.00.026
收稿日期:2019-02-18;修訂日期:2019-06-0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生育意愿和生育行為不一致現(xiàn)象的原因及其影響機制研究”(15CRK008);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我國生育政策調整帶來的新社會問題研究”(14ZDB150)。
作者簡介:顧寶昌,社會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fā)展研究中心教授;侯佳偉(通訊作者),人口、資源與環(huán)境經濟學博士,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教授;吳楠,中央財經大學社會與心理學院碩士研究生。
Why Is Chinas TFR so Low?:
Interplay between Postponement and Recuperation
GU Baochang1,HOU Jiawei2,WU Nan3
(1. Center for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2.School of Sociology & Anthropology, 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275, China;3.School of Sociology and Psychology,
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Current discussion on Chinas fertility is mostly concerned about the estimate of the “true fertility”, but little about the downward trend of fertility. The study aims to give a demographic answer why Chinas fertility is so low from a perspective of interplay between postponement and recuperation.By examining the changes in age-specific fertility rates with data from census/mini census in 2000, 2010, 2015, it demonstrates that the dramatic decline in younger age fertility and trivial increase in older age fertility result in the downward trend of fertility. The analysis of the annual data of 2000-2017 further proves that the strong postponement effect and weak recuperation effect are not the one-time phenomenon as indicated with census data but reflect a consistent trend over the period. As long as the trend is not to reverse, Chinas fertility would inevitably continue to go downward. In addition, the high-age childbearing becomes a fertility phenomenon that is no longer insignificant.
Keywords:total fertility rate; period fertility rate; fertility level; age-specific fertility rate; postponement effect; recuperation effect
一、引言
進入21世紀以來的幾次全國人口普查/小普查連續(xù)報出了不斷走低的總和生育率。2000年普查為1.22,2010年普查為1.18,最近的2015年的小普查(1%全國抽樣調查)為1.05。全國人口調查所接連報出的越來越走低的生育水平引起了對數據質量的嚴重質疑和對“真實生育水平”的無窮爭論。一種觀點從統(tǒng)計核實的角度認為,所報告的普查結果并不反映中國實際的生育水平而是由于大量的出生漏報和統(tǒng)計誤差造成的[1-6];另一種觀點從發(fā)展水平的角度認為,相對于其他低生育率的發(fā)達國家,中國不可能達到這樣低的生育水平[7-8];也有的觀點從進度效應的角度認為,時期生育率不僅沒有反映而且扭曲了實際(終身)的生育水平[9-10]。
為此,人們借助了各種可能獲得的數據來源,運用了各種可能應用的統(tǒng)計方法對普查數據進行調整,力圖求得能夠盡量反映真實生育水平的估計[1,4-5,7-8,10-35]。這些調整工作的結果并不完全一致,但大體來說認為,2000年的生育水平在1.8左右,2010年的生育水平在1.7左右,2015年的生育水平在1.6左右。
2000年、2010年和2015年歷次普查公布的總和生育率和經過調整的總和生育率的比較如圖1所示。從圖1可以看出:①這些經過調整的生育水平的估計都明顯地大大高于普查所報告的結果,使生育水平升高了40%—50%;②但同時我們也看到,即便是經過調整而大大調高了的生育水平仍然是遠遠低于實現(xiàn)世代交替所需的2.1的更替水平;③更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經過調整而大大調高了的生育水平仍然表現(xiàn)出與普查所報告的生育水平相類似的不斷下滑的生育趨勢。
很有意思的是,盡管對于普查所報告的總和生育率的討論已經開展得那么多,大多關注于什么是中國“真實的”生育水平,卻很少討論為什么中國的生育水平即便經過各種調整仍然是很低,而且是越來越低[36-37]。換言之,這些研究力圖回答中國的生育水平并沒有(或不可能)像普查所報告的那么低,但卻沒有回答中國的生育水平為什么會那么低。計迎春和鄭真真最近發(fā)表的文章認為,“有必要從中國社會的制度和文化情景出發(fā)”,“從社會性別和發(fā)展的視角審視中國的低生育率現(xiàn)象”,力圖對中國的低生育水平作出一個社會學的解釋[38]。而本文的目的則是試圖從“推延和補償”互相博弈的視角對我國的總和生育率為什么這么低作出一個人口學的分析。
我們認為,對于普查所報告的總和生育率所反映的生育水平還是要回到總和生育率的本來意義來加以審視。總和生育率(Total Fertility Rate,TFR)是根據某個時期如某一年的15—49歲的婦女的分年齡生育率(Age-specific fertility rates, ASFRs)的加總而得出的??偤蜕首鳛橐粋€時期指標,是各個年齡組的婦女在這個時期的生育行為的集中展現(xiàn),是各年齡組婦女在這個時期的生育行為的真實寫照。而總和生育率的任何變化必然是分年齡生育率變化的結果,我們可以通過考察分年齡生育率的變化來了解總和生育率變化的緣由。換言之,總和生育率所反映的一個人口的生育水平的變化必然是由于各年齡組的婦女的生育行為的變化所帶來的結果,我們可以通過各年齡組婦女的生育行為的變化來理解人口的生育水平的變化。既然總和生育率是分年齡生育率的總和,那么為了回答總和生育率為何不斷走低,就必須從考察分年齡生育率的變化入手。
有關歐洲低生育率的研究表明,低生育水平下的人口總和生育率的波動往往是生育行為中的推延效應(postponement)和補償效應(recuperation)互相博弈的結果[39-41]。生育行為的推延效應可以對作為時期生育率所反映的總和生育率產生壓低作用,生育行為的補償效應則可以對作為時期生育率所反映的總和生育率產生抬高作用。在某個時期內,推延效應的強弱和補償效應的強弱造成的它們之間博弈的結果最終決定了這個時期的總和生育率走向。因此,我們可以通過對各年齡組生育率的變化來考察推延效應和補償效應在生育行為中的體現(xiàn)及其對一個人口的時期生育水平的影響。
具體而言,生育行為的推延主要發(fā)生在年輕人群之中,即更多地體現(xiàn)在生育高峰期比如20—29歲婦女生育行為的推延中,因此會在年輕年齡組生育率(20—29歲的分年齡生育率)的下降中反映出來,并對反映時期生育水平的總和生育率產生壓低作用。生育行為的補償主要發(fā)生在年長人群之中,即更多地體現(xiàn)在晚育人群比如30—39歲的生育行為的補償上,因此會在年長年齡組生育率(30—39歲的分年齡生育率)的上升中反映出來,并對反映時期生育水平的總和生育率產生抬高作用。如果在一個人口的某個時期,低年齡組的生育率下降幅度大,即反映推延效應強勁,而高年齡組的生育率抬高幅度小,也即補償效應乏力,而不足以抵消推延效應,那么就會促使反映時期生育水平的總和生育率下滑。反言之,如果在一個人口的某個時期,低年齡組的生育率下降幅度小,即反映推延效應微弱,而高年齡組的生育率抬高幅度大,也即推延效應不足以抵消補償效應,那么就會促使反映時期生育水平的總和生育率上抬。簡言之,推延效應和補償效應之間的博弈導致生育水平或升或降,推延效應大于補償效應時,總和生育率呈現(xiàn)下降趨勢,反之,推延效應小于補償效應時,總和生育率呈現(xiàn)上升趨勢。
2013年,中國實施“單獨兩孩”政策,允許夫婦雙方一方為獨生子女的家庭生育兩個孩子。2015年,“全面兩孩”政策推行,標志著執(zhí)行了35年的以獨生子女為主的生育政策正式宣告終止。因此,2015年的小普查也為我們從分年齡生育率的變化考察2013年單獨兩孩政策實施對生育水平的影響提供了機會。
二、數據和方法
本研究使用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2000年和2010年全國人口普查以及2015年1%人口抽樣調查,并輔以國家統(tǒng)計局的年度人口調查數據進行分析。
根據《2000年全國人口普查資料》、《2010年全國人口普查資料》和《201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資料》和歷年《中國人口和就業(yè)統(tǒng)計年鑒》上關于生育的資料計算15—49歲婦女的分年齡生育率,并以分年齡生育率的加總計算總和生育率。
同時,我們計算了每個年齡組的生育率(ASFR)占總和生育率(TFR)的比例,得出每個年齡組生育率的構成比(Pi),以便考察不同年齡組的生育率對生育水平的總體結果的影響。
Pi=(ASFRi×5)/TFR×100(1)
比如,2000年20—24歲組的生育率為114.5%,其在當年的生育率中的構成比P20—24為(114.5 × 5)/1218.5=47.0, 也就是說,20—24歲組的生育占了2000年全年生育的47%。
2.假設沒有補償效應
上面討論表明,2000年到2010年和2015年的生育率的下降是由于低年齡組的生育率的下降和高年齡組的生育率的上升,即推延效應和補償效應互相博弈的結果,并且由于推延效應強而補償效應弱造成總和生育率的下降。
但是,從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到,2000—2010年的生育率變化也是由于年長年齡組的生育率有所上升而帶來的補償效應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由于年輕年齡組的生育率下降而帶來的推延效應對時期生育率的影響。因此,我們不妨設想如下的情景:如果這個時期的生育行為中只有推延效應而沒有補償效應,那么總和生育率作為時期生育率又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情況?
如果假定2010—2015年期間未出現(xiàn)補償效應,即2010年和2015年這兩個年份的30—49歲分年齡生育率等同于2000年的30—49歲的分年齡生育率,15—29歲分年齡生育率為調查所得結果,那么時期生育水平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變化?如表2,我們把2010年和2015年的30—49歲的年齡組生育率設在與2000年一致的水平上,即假定總和生育率的變化全部由于20—29歲年齡組生育率的下降而不存在30—49歲年齡組生育率的上升,換言之,只有推延效應而沒有補償效應,那么2010年的總和生育率將會更低,不是下降0.04(1.22-1.18)而是下降0.24,使生育水平達到低于1(0.98)的水平,并且使2015年的總和生育率從小普查報告的1.05下降到0.88的水平。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補償效應只有推延效應,那么生育水平將會下降得更低,甚至低于1的水平。
有意思的是,我們注意到如表1所示,在2010—2015年間,不僅20—29歲的生育率繼續(xù)下降,并且年長年齡組的生育率也都轉而向下。正是由于年輕年齡組和年長年齡組的生育率同時都出現(xiàn)了下滑的趨勢,使總和生育率從2010年的1.18下降到2015年的1.05,即下降了0.13,是2000—2010年期間生育率下降幅度的三倍,鑄成了所謂“世界上最低的生育率”[37]。更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生育率的大幅下滑趨勢發(fā)生在2013年的單獨二孩政策之后,原本預期年長年齡組的生育行為會出現(xiàn)一些甚至強烈的補償效應,從而促使生育率反彈,但該預測卻并沒有發(fā)生。
3.2000年以來分城鄉(xiāng)生育率變化
為了進一步考察推延效應和補償效應在生育率變動中的作用,我們下面分城鄉(xiāng)、分孩次地展開討論。表3為根據普查資料計算的我國城市地區(qū)2000年、2010年和2015年15—49歲婦女的分年齡生育率和總和生育率。在城市地區(qū),從2000年到2015年總和生育率一直處于1以下。20—24歲生育率從2000年的76.6‰下降到2010年的44.7‰,到2015年進一步下降至39.2‰,其占總和生育率的比例依次是40.9%、23.6%和21.4%,從2000年到2015年占比幾乎減少了一半,表現(xiàn)出明顯的推延現(xiàn)象。30—39歲生育率及其占比在不斷增加,表現(xiàn)出補償效應。從2000年到2010年,補償效應略強于推延效應,總和生育率略有上升,從0.94上升到0.95。但2010年到2015年,幾乎各年齡組生育率都呈現(xiàn)下降趨勢,僅有30—39歲生育率上升了,從2010年的56.8‰(40.2‰+16.6‰)上升到2015年的63.1‰(44.4‰+18.7‰);其占比也提高了,從2010年的30.1%(21.3%+8.8%)提高到2015年的34.4%(24.2%+10.2%),30—34歲組在2015年的占比(24.2%)甚至高于20—24歲組在當年的占比(21.4%)。這可以視為2013年的生育政策調整產生的效應,但是,30—39歲年齡組的生育率的上升幅度實在太小,補償效應遠不足以抵消推延效應的影響,總和生育率還是從2010年的0.95降到2015年的0.92。
表4為根據普查資料計算的我國鄉(xiāng)村地區(qū)2000年、2010年和2015年15—49歲婦女的分年齡生育率和總和生育率。盡管農村的生育水平還是比城市要高些,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推延效應不僅在城市出現(xiàn),而且在鄉(xiāng)村也出現(xiàn)了。20—24歲生育率從2000年的143.8‰降到2010年的92.6‰,再降到2015年的81.4‰,幾乎下降了一半。其占比從2000年的50.4%下降到2010年33.5%,再降至2015年的31.9%,也就是說生育高峰期農村婦女的生育從2000年占當年全部生育的一半,在15年里下降到占比不足1/3,推延效應十分明顯。如同城市一樣,從2000年到2010年,鄉(xiāng)村也有補償效應,但是從2010年到2015年并未出現(xiàn)補償效應,20—44歲生育率及其占比均出現(xiàn)減少。30—39歲年齡組的生育率甚至從2010年的71.5‰下降到2015年的65.4‰,說明2013年的生育政策調整在農村基本沒有反應。2000—2015年期間,鄉(xiāng)村的生育形勢經歷了從推延效應強于補償效應到有推延效應無補償效應的過程,總和生育率從1.43下降到1.38,再大幅下降到1.27。
比較圖4和圖5,不難看出,鄉(xiāng)村和城市發(fā)生了相似的推延效應,但是鄉(xiāng)村比城市變動更為劇烈。與2000年相比,2010年和2015年城市和鄉(xiāng)村都呈現(xiàn)出推延效應,但是從2010年到2015年,城市存在補償效應(30—39歲的生育率曲線,2015年略高于2010年),而鄉(xiāng)村則無補償效應(20歲及以上的生育率曲線,2015年始終低于2010年)。
4.2000年以來分孩次的生育率變化
下面我們進一步分孩次地來考察推延效應和補償效應對時期生育水平的影響。表5和圖6為根據普查資料計算的2000年、2010年和2015年15—49歲婦女的一孩生育的分年齡生育率和總和生育率。在2000年幾乎全部一孩出生(91.9%)都發(fā)生在20—29歲的婦女中,但到2015年已下降到只有七成(72.7%)。20—24歲的推延效應更為明顯,其一孩生育率占比從2000年的59.7%下降到2015年的35.7%,幾乎下降一半。但與此同時,更多的一孩出生在30—39歲的婦女人群中,從2000年只占4.5%(3.8%+0.7%)上升到2015年的17.4%(13.3%+4.1%),增長了三倍。但是,30—34歲的一孩生育率的增加量(42.0‰)遠小于20—24歲的減少量(312.0‰)。一孩生育表現(xiàn)出推延效應遠強于補償效應,一孩總和生育率從2000年的0.86下降到2010年的0.67,再降到2015年的0.56。
2013年和2015年的生育政策調整主要是針對二孩生育開展。表6和圖7為根據普查資料計算的2000年、2010年和2015年15—49歲婦女的二孩生育的分年齡生育率和總和生育率。對于二孩生育,最大的變化發(fā)生在30—39歲的婦女群體中,其二孩生育率從2000年的21.1‰上升到2015年的36.4‰,但令人關注的受2013年生育政策調整影響的2010—2015年的30—39歲的生育率,其從2010年的3.4‰(23.3‰+10.1‰)升高至2015年的36.4‰(25.4‰+11.0‰),卻竟然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從2010年到2015年,二孩生育行為既無推延效應也無補償效應,20—39歲生育率均有所上升,但是,僅有20—24歲生育率占比從2010年的12.2%略微上升到2015年的16.1%,25—49歲生育率占比卻都減少了。這意味著,2013年的生育政策調整可能緩解了20—24歲的生育推延。二孩總和生育率也略微上升,從2000年的0.29提高到2010年的0.37,再提高到2015年的0.42,但仍處于不到0.5的水平。
表7為根據普查資料計算的2000年、2010年和2015年15—49歲婦女的三孩及以上生育的分年齡生育率和總和生育率。三孩總和生育率在0.07—0.08,占總和生育率比例實在太小,這表明生育三孩的人很少,因而對總和生育率影響也微乎其微。2010年和2000年相比,20—29歲推延效應略弱于30—49歲補償效應,總和生育率從0.07上升到0.08。2015年和2010年相比,分年齡生育率及其占比幾乎相近,總和生育率均為0.08。
5.2000年以來年度生育率變化
以上的討論是基于2000年以來三次人口普查的數據,以2000年、2010年、2015年三個普查時點的生育率數據分析了分年齡生育率的變化以考察生育行為的推延和補償之間的博弈對時期生育率的影響。那么,這是不是僅反映普查時點的一時的、偶然的現(xiàn)象呢?普查資料反映的生育率變化是不是具有趨勢性意義呢?為此,我們又運用2000年到2017年國家統(tǒng)計局每年開展的年度人口抽樣調查資料考察了分年齡生育率的變化。圖8顯示的2000—2017年分年齡生育率變化可見,在這18年間,20—24歲的生育率一直處于不斷下降之中,從2000年的114.5‰一路下降到2017年的71.1‰。在這18年中這種下降幾乎是直線的,在2003年左右有過一度上升,而在2013年生育政策開始調整后居然出現(xiàn)了新一波的下跌,盡管2016年和2017年有所上升,但是仍然低于政策調整前的水平,典型地反映了推延效應的強勁性。與此同時,30—34歲年齡組的生育率則有所上升,從2000年的28.6‰提升到2017年的79.4‰,反映了高齡婦女生育的增多。
圖9顯示了2000—2017年間的分年齡生育率在當年的總和生育率中的占比分布。20—24歲的生育率從2000年占到當年生育率的幾乎一半(47%)到2017年只有不到四分之一(22.4%),并且在2013年生育政策調整后反而進一步下跌了。而30—34歲生育率的占比在這17年間則是一路攀升,從2000年11.7%到2017年的25.0%,翻了一番還多。特別是35—39歲生育率的占比在這17年間一直在上升,從2000年的2.6%上升到2017年的11.9%,可以說,高齡生育已經成為不容忽視的生育現(xiàn)象。
從年度統(tǒng)計資料來看,2013年宣布實施“單獨兩孩”政策,允許夫妻雙方一方為獨生子女就可生育兩個孩子。與2013年相比,2014年20—24歲生育率從69.5‰提高到79.8‰,提高了51.2‰,其占全年生育的比例從28.1%提升至31.2%,提升了3.1%,但25歲及以上年齡組的分年齡生育率均呈現(xiàn)下降趨勢,增減相抵,總和生育率僅上升了0.04,達到1.28。與2014年相比,2015年30歲以前生育率及其占比均減少,20—24歲生育率減少最多,減少了124.1‰,30—34歲生育率減少18.6‰,占全年生育比例增加了2.3%,35歲及以后生育率及其占比均有所增加??偟膩碚f,推延強勁,補償乏力,因而總和生育率從2014年的1.28下降到2015年的1.05,下降了22%。
2015年宣布實施“全面兩孩”政策,無論城鄉(xiāng),無論民族,無論地區(qū),任何夫婦均可生育兩個孩子。與2015年相比,2017年20歲及以上年齡組的分年齡生育率均有所增加,增長幅度最大的是25—29歲,增加了176.8‰,其次是30—34歲,增長了170.6‰,再次是35—39歲,增長了96.2‰。總和生育率由2015年的1.05增長到2017年的1.59,增加了54%,但仍然遠低于更替水平2.1,如表8所示。
對年度生育率數據分析顯示,在2000—2017年長達18年的期間,我國生育水平的變化中,由年輕年齡組生育率下降反映的推延效應的強勁和由年長年齡組生育率的有所上升反映的補償效應的微弱,與運用2000年以來三次普查數據的分析所反映的生育趨勢是一致的。這也進一步佐證了普查數據反映的生育率的變化并不是一時的、偶然的,而帶有明顯的趨勢性。
四、 結論與討論
中國的生育水平從20世紀90年代初就已經降到2.1的更替水平以下,而在2000年以后繼續(xù)下降,即便考慮了出生漏報因素和統(tǒng)計誤差,還是遠低于更替水平。目前關于我國生育水平的討論主要集中于如何對普查報告的生育水平進行調整以求出“真實”的生育水平。但是,即便是經過種種調整后的生育水平仍呈現(xiàn)出不斷下滑的趨勢。本文企圖通過考察推延和補償博弈的視角回答為什么中國的以總和生育率為標志的生育水平不斷走低的問題。
對2000年、2010年和2015年的普查數據計算的分年齡生育率和總和生育率顯示,在2000—2015年期間20—29歲生育率及其占比明顯下降,表現(xiàn)出強勁的推延效應,30—39歲生育率及其占比有所上升,存在一定的補償效應。從2000年到2010年,推延效應和補償效應相互抵消,總和生育率略有下降,從1.22降至1.18。從2010年到2015年,推延強勁,補償乏力,總和生育率下降幅度更大,進一步降至1.05。如果30歲及以后年齡組的生育率未出現(xiàn)補償,那么2010年和2015年總和生育率將可能不足1。2013年“單獨兩孩”和2015年“全面兩孩”政策均對生育率有所提升,但是總和生育率仍然未超過1.6。
為了進一步驗證普查數據反映的是否僅是一時的、偶然的現(xiàn)象,我們又運用了2000—2017年的年度調查數據,反映了年輕生育率的下降和年長生育率的上升是2000年以來一以貫之的生育趨勢,即便是2013年以來的生育政策的調整也沒有能從根本上扭轉這樣一個大趨勢。
總的來看,2000年以來我國生育趨勢的分析表明,我國婦女生育行為中,年輕人群的推延效應十分強勁而年長人群中的補償效應卻很微弱。如果這種趨勢得不到改變并有繼續(xù)發(fā)展之勢,那么,可以預見的是,我國的生育水平將不可避免地長期處于遠低于更替水平,并繼續(xù)走低。
參考文獻:
[1]于學軍.對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中總量和結構的估計[J].人口研究,2002(3): 9-15.
[2] RETHERFORD R D, Minja Kim Choe, CHEN Jiajian,李希如,崔紅艷.中國的生育率:到底下降了多少?[J].人口研究,2004(4): 3-15.
[3]王金營,何云艷,王志成,段成榮.中國省級2000年育齡婦女總和生育率評估[J].人口研究,2004(2): 20-28.
[4]夏樂平.1979—2000年中國人口生育趨勢:出生數據和教育數據的比較分析[J].人口研究,2005(4): 2-15.
[5]翟振武,陳衛(wèi). 1990年代中國生育水平研究[J].人口研究,2007(1): 19-32.
[6]米紅,楊明旭.總和生育率、出生性別比的修正與評估研究——基于1982—2010年歷次人口普查、1%抽樣調查數據[J].人口與發(fā)展,2016(2): 12-19.
[7]張青.總和生育率的測算及分析[J].中國人口科學,2006(4): 35-42,95.
[8]陳佳鞠,翟振武.20世紀以來國際生育水平變遷歷程及影響機制分析[J].中國人口科學,2016(2): 12-25,126.
[9]郝娟,邱長溶.對去進度效應總和生育率的檢驗與討論[J].人口研究,2012(3): 81-88.
[10]趙夢晗.我國婦女生育推遲與近期生育水平變化[J].人口學刊,2016(1): 14-25.
[11]張為民,崔紅艷.對中國2000年人口普查準確性的估計[J].人口研究,2003(4): 25-35.
[12]袁建華,于弘文,李希如,許屹,姜濤.從生育水平估計到未來人口預測[J].中國人口科學,2003(1):17-23.
[13]王金營.1990—2000年中國生育模式變動及生育水平估計[J].中國人口科學,2003(4): 36-42.
[14]丁峻峰.淺析中國1991—2000年生育模式變化對生育水平的影響[J].人口研究,2003(2): 55-60.
[15]蔣正華,等. 國家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報告[R/OL]. (2007-01-11)[2018-12-01].www.cpirc.org.cn.
[16]王謙.應用隊列累計生育率分析我國生育水平變動趨勢——兼與郭志剛教授討論[J].人口研究,2008(6):1-6.
[17]周長洪,潘金洪.中國政策生育水平與實際生育水平的測算[J].中國人口科學,2010(4): 13-22,111.
[18]楊凡,趙夢晗.2000年以來中國人口生育水平的估計[J].人口研究,2013 (2): 54-65.
[19]朱勤.2000—2010年中國生育水平推算——基于“六普”數據的初步研究[J].中國人口科學,2012(4): 68-77,112.
[20]李漢東,李流.中國2000年以來生育水平估計[J].中國人口科學,2012(5): 75-83,112.
[21]楊凡,趙夢晗.2000年以來中國人口生育水平的估計[J].人口研究,2013 (2): 54-65.
[22]崔紅艷,徐嵐,李睿.對2010年人口普查數據準確性的估計[J].人口研究,2013 (1): 10-21.
[23]王金營,戈艷霞.2010年人口普查數據質量評估以及對以往人口變動分析校正[J].人口研究,2013 (1): 22-33.
[24]陳衛(wèi),高爽.中國生育率轉變中的數量和進度效應[J].人口研究,2013 (3): 11-28.
[25]高爽,陳衛(wèi).論內在總和生育率[J].人口與經濟,2013(1):10-18.
[26]喬曉春. PADIS-INT人口預測模型經驗算法研究[R].“人口預測與動態(tài)監(jiān)測經驗算法與省級應用”研討會, 2014.
[27]陳衛(wèi),楊勝慧.中國2010年總和生育率的再估計[J].人口研究,2014(6): 16-24.
[28]陳衛(wèi),張玲玲.中國近期生育率的再估計[J].人口研究,2015(2): 32-39.
[29]翟振武,陳佳鞠,李龍.現(xiàn)階段中國的總和生育率究竟是多少?——來自戶籍登記數據的新證據[J].人口研究,2015(6): 22-34.
[30]趙夢晗.2000—2010年中國生育水平估計[J].人口研究,2015(5): 49-58.
[31]王亞楠,鐘甫寧.1990年以來中國人口出生水平變動及預測[J].人口與經濟,2017(1): 1-12.
[32]賀丹,張許穎,莊亞兒,王志理,楊勝慧.2006~2016年中國生育狀況報告——基于2017年全國生育狀況抽樣調查數據分析[J].人口研究,2018(6): 35-45.
[33]喬曉春,朱寶生.如何利用(粗)出生率來估計總和生育率?[J].人口與發(fā)展,2018(2):65-70,100.
[34]朱寶生,喬曉春.數據漏報對總和生育率與出生率確定性函數關系的影響[J].人口與經濟,2019(1):1-13.
[35]王廣州,王軍.中國人口發(fā)展的新形勢與新變化研究 [J]. 社會發(fā)展研究,2019(1):1-20,242.
[36]郭志剛.中國人口生育水平低在何處——基于六普數據的分析[J].中國人口科學,2013(2):2-10,126.
[37]GUO Zhigang, Stuart Gietel-Basten,? GU Baochang.? The lowest fertility rates in the world? evidence from the 2015 Chinese 1% sample census [J]. China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2018, 2(3):245-258.
[38]計迎春, 鄭真真. 社會性別和發(fā)展視角下的中國低生育率[J].中國社會科學,2018(8): 143-161.
[39]PETER M. Very low fertility consequences, causes and policy approaches [J]. The Japanese Journal of Population, 2008, 6(1): 19-23.
[40]BONGAARTS J, SOBOTKA T. A demographic explanation for the recent rise in European fertility [J].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2012, 38(1): 83-120.
[41]SOBOTKA T. Post-transitional fertility: childbearing postponement and the shift to low and unstable fertility levels [R]. Vienna Institute of Demography working papers, 2017.
[責任編輯 方 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