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莛

愛·別離

1月26日，作為抗疫國家醫(yī)療隊的一員，在北京大學(xué)第三醫(yī)院工作的護士馬駿匆匆飛赴武漢。和她在同一家醫(yī)院工作的丈夫陳生趕來送行。在他們12年的婚姻中，這樣的別離，是第一次。

那天天色有些陰沉，陳生穿著一件火紅的羽絨服，抱著一捧鮮花站在人群外圍，沉默不語，眼睛卻一刻也不舍得離開馬駿。

而在長長的出征隊伍中、在嘈雜的人群里、在最終告別的門口……馬駿也一次又一次地回頭，戀戀不舍。她晶亮的眼里，始終跳動著那一團火紅。

“緣分有時讓人驀然一驚”，陳生說。

17年前，也是這樣的隊伍，陳生身處其中。

忘卻晝夜、舍生忘死……剛參加工作一年的陳生，在抗擊“非典”的戰(zhàn)役中，第一次嘗到深刻的疲憊和苦痛，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責(zé)任和價值。面對想盡辦法終無法挽回的生命，小伙子曾悄悄大哭一場。

也就在那一年，高中生馬駿的眼中看見了這樣一群英雄：面對“非典”的死亡威脅，他們忘我地拯救著他人的生命，以一種近乎神圣的情感，將“小我”完全投身于高于個體生命的“大我”當中。為此，她將高考志愿填報為護理專業(yè)，并立志奉獻終生。

因緣際會，一次同行的小聚，陳生無意中說起當年的經(jīng)歷，馬駿卻聽者有心，佳偶終成。

當?shù)弥拮釉诳评锏谝粋€報名要去支援武漢時，陳生第一反應(yīng)是“好樣的”，接著又有些猶豫。的確，前線最缺的是護士，但最危險的還是護士。婚后12年，他倆從未分開過。面對“新冠”戰(zhàn)役，他也深知妻子將面對怎樣的壓力，暴露在怎樣的危險中。然而，馬駿“去意堅決”。

于是，就有了那天馬駿在人群中的“一千次回眸”。

決絕地奔赴戰(zhàn)場和戀戀不舍的回眸……都是陳生心上唯一的姑娘。而他全部的期待只有一個，是早早就寫在花束中小小的信箋上、被雙手捧在胸前的——“平安歸來”。

愛·疼痛

徐國良戲稱自己是“被醫(yī)生工作耽誤了的畫家”，他平時并不善于表達，在送別馳援武漢的妻子王月華時，他卻偏偏因為哭著大喊“我愛你啊”，而讓千萬網(wǎng)友動容。

徐國良喜歡把工作和生活手繪成“連環(huán)畫”，妻子去武漢，他卻只畫了一張她拉著箱子離去的背影。他說，因為會心疼。

徐國良是河南大學(xué)第一附屬醫(yī)院泌尿外科醫(yī)生，在過去的兩年間，他走訪了河南七個縣，用上百幅科普手繪向村民們宣傳健康知識。

2020年1月10日，徐國良結(jié)束駐村健康扶貧工作，與妻子團聚。半月后，身為河南大學(xué)淮河醫(yī)院護士的王月華去武漢，兩人又分離。

聽妻子說，防護服一穿一整天，里邊衣服全濕透了，整天泡在冷汗里，徐國良便火急火燎、大包小裹地買來內(nèi)衣，一件件手洗、曬干、疊齊、裝袋，“加急”寄出，還追問快遞小哥：“能不能再快點？”

徐國良深知對妻子這樣有多年臨床經(jīng)驗的醫(yī)護人員而言，身體的勞累不算什么，最大的挑戰(zhàn)來自戰(zhàn)時狀態(tài)下的心理沖擊。

果然，進駐武漢市第四醫(yī)院后不久，王月華開始了“心理波動”，晚上累得說不出話，可是卻怎么也睡不好，一閉眼，全是痛苦的患者……

“白天還要‘打仗的，這哪行？”一向寡言的徐國良變得話密了，他開始按照妻子的生物鐘作息。每天晚上，煲完電話粥，妻子卸下一天的心理重擔(dān)，安然睡去，而遠方家中，冬夜里躺著的，是互道晚安后徹夜失眠的丈夫。

徐國良知道妻子在承受著什么煎熬，電話里卻是輕松的——“我們發(fā)鞋套了?！薄皫纂p？”“醫(yī)院寄的?！薄耙欢ㄒ⒁夥雷o，按流程走。”……

“其實全是廢話?！蓖踉氯A說。也許，愛情就是這些飽含深情的“廢話”。

愛·付出

喊了“你平安回來，我包做一年家務(wù)”的蔣昊峻，說到做到。妻子趙英明剛到武漢，就收到了丈夫從四川家里發(fā)來的視頻。

“這都是你兒子的杰作?！币痪浯ㄎ杜园走^后，有點亂的畫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快速奔忙的人影，疊衣服、收玩具、抹桌子、擦地面……凌亂“秒變”整齊。

“他平時都不怎么做家務(wù)啊?！笨戳艘曨l，趙英明嘴巴半天沒合上，先驚，后笑。在武漢市紅十字會醫(yī)院“陽性ICU”工作已經(jīng)十幾天了，這是她心情最為明媚的一刻。

如果說醫(yī)院是前線，ICU就是短兵相接的“巷戰(zhàn)”，患者病情最重，醫(yī)護人員也最危險。趙英明每天要護理3位到4位病人，她在日記里記錄著感觸：當看到眼前的生命從身邊離開，很無力，也很失落……“不要問我為何還沒有看慣生死，只因為我深知‘生命沒有第二次。最重要的是，當病人自己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將生的希望注入他們心底。”

當很久水米不進的喻叔突然說“想吃點飯”，趙英明一路小跑去給他熱飯。吃完，趙英明緊張地觀察他進食后的身體反應(yīng)。果真，喻叔又有“問題”要說。他慢慢張開嘴，說：“能再來一份嗎？”

喻叔不是突然好起來的。起初他戴著無創(chuàng)呼吸機，稍稍動一下、喝點水，氧飽和度就會下降。趙英明從上班第一天開始，一邊嚴密監(jiān)護，一邊故作輕松地跟喻叔聊天，給他講新冠病毒是怎么回事，讓他別怕，給他加油。喻叔狀況好一些，趙英明又開始教他肺康復(fù)操……現(xiàn)在，喻叔已經(jīng)轉(zhuǎn)到輕癥病房，趙英明為此高興了好久。

另一位幾乎動彈不得的阿姨，在趙英明做了自我介紹之后，指了指自己的被子。趙英明掀開一看，發(fā)現(xiàn)患者因為腸道不適應(yīng)口服營養(yǎng)液，大便失禁。她迅速給阿姨清理身體，換上干凈的褲子和床單。戴著呼吸面罩的老人說不出話，卻用一雙滿是褶皺的手不停地向年輕的趙英明作揖、作揖、作揖……

那天，趙英明在日記中寫道：她是誰的母親？又是誰的妻子？我們與死神搶奪的，是別人的父親、母親、妻子、丈夫和兒女，也是我們自己的。

“沒有什么事比看到患者的康復(fù)讓人更開心的了！這是對我們的最大回報?！备冻雠c回報，在蔣昊峻與趙英明的家庭生活中，從未付諸語言。“我們之間的感情，全體現(xiàn)在生活的點滴上?！笔Y昊峻說他們“很普通”，只是千千萬萬醫(yī)務(wù)人員家庭的縮影。

此時此刻，我們不能拒絕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疾病、死亡、別離、刻骨的思念、疲憊至極、心力交瘁、自我懷疑……世間總有種種苦難。

但是，他們說，也還有愛情。

（尊重當事人意愿，文中個別醫(yī)務(wù)人員家屬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