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玲
這次白云村的人都為田青委屈,一直以來,全村的人都替麥子委屈來著。
麥子嫁過來時,一亮相,村人就嘖嘖贊嘆:“新娘子真好看,像仙女,像朵花,可惜鮮花插在牛糞上!”
麥子確實是一朵鮮花,可是田青也是平頭正臉的。村人不管,就替麥子委屈。也有人泛酸,擦亮眼睛,等著看一場好戲。
有人曾戲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是最好的愛情。白云村的人從沒討論過愛呀情的。在這兒,日子如腳下的路,他們會說,瞧,那誰家過的,兩個人從沒紅過臉兒,日子平實順坦。
麥子和田青就把日子過成了村人羨慕的樣子。
麥子不僅人長得好,更有一副好脾氣,有事無事,從不急躁。有時田青急得要跳腳,麥子依然語如春風(fēng)。沐在春風(fēng)里,誰還急火?那些跳腳吵架的漢子直嚷嚷:“臭婆娘,你要抵人家麥子一個腳指頭,我咋會打你?”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鄉(xiāng)村的日子像一茬茬莊稼有序生長。一晃,麥子和田青結(jié)婚已十八年。如果不是打工潮起,他們的日子就會無波無瀾地過下去。
《打工妹》熱播不久,白云村就陸續(xù)有人進城了?!按蚬ぁ边@個詞在耳邊磨出繭子時,村子已空出大半,田青和麥子也被卷入打工潮。
進城幾年,田青蓋了小樓,但是田青也變蔫兒了,整日愛鎖個眉頭,耷拉個臉子,仿佛城市是個榨汁機,把這個鄉(xiāng)村壯漢榨干了。而麥子經(jīng)了城市的雨露,更好看了。她的臉上不僅沒留下歲月的痕跡,而且還平添了一絲風(fēng)致。已斷了看好戲念想的人,又起了興頭兒。甚至有人調(diào)侃:“田青,小心鮮花被別人采去。”田青的臉就鐵青鐵青的。
打工的人如反季節(jié)候鳥,冬歸春飛。年是時令的分水嶺。年前,人們潮涌而歸,年后就星散入城。而這一年,田青說什么也不愿進城了,更不許麥子去!田青梗著脖子,仿佛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的犟驢。麥子依然細聲細語:“兒子快要討媳婦了,不出去,你掏得出幾十萬彩禮錢?”“犟驢”就變成了良馬,馬不停蹄地奔向城市。
田青的娘曾私下問過兒子:“為啥鬧別扭?”田青悶悶地撂一句:“還不是長青魔果鬧的?”
老太太迷糊得云里霧里:“啥果?魔果?”田青綠著臉不理她。
為這么個果子鬧什么哩?村里人不明白,開始替田青委屈。其實田青也弄不明白。
他曾逼問麥子:“弄個果子就比我好啦?”
“他特意為我買的長青魔果?!丙溩铀拼鸱谴?,一副癡迷的小女生樣。田青就愣怔了一下,怒火也噌噌直躥,心說,不就一個破果子?我還為你捉過鱉呢!嘴里蹦出的卻是:“臭娘兒們,頭發(fā)長,見識短?!?/p>
“你不懂的!”麥子依然癡迷。田青快氣瘋了,暗暗發(fā)誓,先挖出果子,再挖出那個人。
田青是裝卸工,多在夜晚忙,白天有大把的時間。麥子在一個大超市當(dāng)導(dǎo)購員。往常,白天田青用來睡覺,很少去超市。知道魔果后,田青就一趟趟往超市跑。他想,我給你買一筐!可麥子只說過長青魔果味道有點兒像李子,長什么樣,沒說。不過超市水果都標(biāo)名標(biāo)價,難不倒人。只是一連幾個月,田青腿跑細了,鐵鞋踏破,魔果依然“無覓處”。泄了氣的田青決定改變策略,先拿人。他要在麥子工作的超市守株待兔。
人見著了,也不年輕,精瘦精瘦的,戴一副圓片眼鏡,鞏漢林似的。田青本想給他一頓老拳,而那人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與麥子說話,且空著手。田青就松開了咯吱作響的拳頭。
看那樣子兩人也是清清白白的,但憑感覺,田青知道麥子心野了,要飛。果然,又過了些日子麥子說:“田青,離吧!”
田青似被人迎頭打了悶棍,耳朵嗡嗡響,七竅要生煙,大叫一聲:“他哪兒比我強,不就買個破果子,李子味?我給你買過多少李子?”
麥子幽幽地說:“你不懂的。他說長青魔果原產(chǎn)印度圣地,唐朝義凈圣僧曾獻給女皇。他說,我是他心目中的女皇,吃得這奇果……”
田青快氣瘋了,他無法反駁“他說”,揮著拳頭大罵麥子:“賤女人,你兒子快娶媳婦了,還野浪?!?/p>
麥子臉紅了,眼圈也紅了。也許這話戳中了她的心,日子自此太平。麥子拼命工作,忘了長青魔果。又三年,孫子一周歲了,麥子依舊似開不敗的蘭花。不過田青心里踏實了。麥子當(dāng)奶奶了,要在家?guī)Ш⒆?,是個雀兒也飛不走。然而春節(jié)剛過,麥子把孫子往路邊的婆婆懷里一塞,說:“娘,這些年,我只當(dāng)了媳婦,沒做過一天女人。告訴田青,忘了我。離婚協(xié)議我簽好了,在床頭?!闭f完,麥子就坐上一個精瘦的戴眼鏡男人的車走了。田青趕來時,車子揚起的塵埃已落。
后來兒子要帶著媳婦打工,田青拼命攔著。他說:“城市有邪性,果子都帶著魔性?!?/p>
兒子和兒媳婦沒工夫聽田青啰唆,嘻嘻哈哈地坐進了長途大巴。田青徒勞地追趕著,搖搖擺擺,像大巴遺落的一粒塵埃。
[責(zé)任編輯 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