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

進入秋天

流水疲憊而膚淺

它們在你的注視下緩緩移動

不再急于抵達

某個目的

流水流向哪里

只有流水知道

它們從開始的地方出發(fā)

經(jīng)過你時

又重新開始

四周一片寂靜

內部的繁忙難以被識破

你吃驚地瞧著

——流水把過于沉重的包裹

紛紛遺棄在又圓又大的卵石那兒

九月結束于十月的開始

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

生命像生命，命運像命運

假如它們都不再可靠，你就

靠在沉默的卵石上沉默片刻

當神的手，再一次

把浪花從水底翻到水面上來

那棵在風中奔走了很久的柳樹

因瞧見了你

而突然停在那里

獨白

我不是一枚簡單的梨子

——頭朝下

細柄

被一根樹枝拎著

幾片

遮掩人類羞處的葉子

也遮掩著我

比起那羞處

我像一只

堅硬的裸瓶

秋天的陽光

照耀秋天的事物

我在漫長的照耀中

漸漸變軟

某位比我更軟的女人

從某處漫步到某時某刻

她咬我一口

夢想就不肯再圓

左眼看見的右眼看不見

——都來吧，都來吧

墮落是非常甜蜜的

你們一嘗就會上癮

野菊花

十月下旬的深山里

野菊花開得到處都是

——這兒的一簇

剛剛舉起幾個骨朵

那兒的一片已在興頭上

深山里的野菊花

只肯開在深山里

除了開給自己看，我瞧不出

它們還有別的愿望

風不停地吹來

它們以搖晃的方式

讓搖晃變得多余

一直不清楚

在瞧不見的根那里

風能有什么意義

卻知道根使野菊花有了位置

而野菊花使無根的秋天

有了歸屬感

然而，不走進

這人跡罕至的深山里

你別想見到它們

可即使無人看見

它們也是菊花

人群

同一條路上

不同的人迎面相遇

仿佛一團霧擦過另一團霧

誰也無法驚動誰

仿佛洪水退去的河灘上

擁擠的卵石和卵石

因為一模一樣

所以互不相識

所以才有這樣的詩句

“太陽為了每一個人而懸掛于天際”

此前，不一樣的命運降臨在他們身上

像一樣的霜雪落滿樹枝

像不斷被簡化的漢字

從四面八方匯集到我的筆下

帶著無法被簡化的

四肢、雙乳，還有眼神

還有各自的熱愛

還有各自的仇恨

既不像風吹著風那樣興奮

也不像流水推著流水那樣吃力

感到吃力的是我

他們因太像

一層落葉覆蓋另一層落葉

而無法再比喻下去

雨后的黃昏

雨后的黃昏

跟剛才那場

抽抽打打的雨

沒有關系

比起降臨

更像是

遠道而來的黃昏

跟所有通向這座城市的道路

沒有關系

跟這座城市沒有關系

跟久居在這座城市里的我

沒有關系

我是在

打開窗戶的時候

偶然瞥見了它

感覺像是瞥見一匹

正拖泥帶水地走向

馬廄的老馬

它太慢了

很快消失在

夜色里

我和自己有些不一樣

我和自己有些不一樣

像自尊和虛榮

那么不一樣

我承認：我和自己

確實有些不一樣

像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

那么不一樣

像上午的太陽和下午的太陽

那么不一樣；像

一種嫣紅和另一種嫣紅

那么不一樣

太陽熄滅了還有燈

燈熄滅了還有月亮

我和自己，就像

燈光和月光那么不一樣

就像月光里的稻子和稗子

那么不一樣

這是一件讓我苦惱不已的事

什么時候還得活多久

我和自己才能一樣起來

即使像稗子和稗子

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