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于曉
老船泊在古渡邊
確切地說,這已經是一條不能再歷經風浪,抑或再也不用歷經風浪的老船了。說是“泊”,也不確切,這條老船,擱淺在古渡邊上。
水一次次地漲上來,不時地沒過古渡,但從來不曾淹到老船。
不過,在我用文字描述老船的此刻,也許老船已經只剩下了一根木頭,或者只剩下再一次啟程漂泊的夢境了。老船是木船,所以我一直堅信,古渡邊上的一棵樹,是老船的從前或者未來。
因為老船具有著樹的魂魄,燃燒著關于一棵樹的不滅的信念。
在枝頭鳴著的兩個黃鸝,是春天神來的一筆。
帶雨的春潮,在晚來的時候,依然急促了一些。不過,這已是古渡,岸邊無人,水面也無人,橫著豎著的,只是一些蘆葦。古渡不是野渡,古渡只是斑駁而零亂的一堆時間。我喜歡在一切叫做時間的事物中穿行。
一切的事物,都從時間中來,都將消失于時間。但也許河流除外,河流是永恒的時間。
與一條河流交談
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與一條河流相處。
一種是橋的方式,那叫守護。與河流一同歷盡雨雪風霜,然后,成為河流的一部分。卻又若即若離。
一種是魚的方式,那叫相融。魚群與河流,可謂是共呼吸同命運。不過,魚群只占據了河流的一段。一生有限,很多的魚,不往源頭溯,也很少去向未知的下游。
另一種是人家的方式。他們或者枕水而居,或者讓一條河流,繞村抑或穿村而過。但我們心里都清楚,人家的炊煙和風俗,都是一條河流養(yǎng)育的。
與一條河流相處的方式,還有很多種。例如,石的方式,岸的方式,船的方式,云朵的方式,行走的方式,以及吟詠的方式……
在夢中,有時我會游成一尾魚,有時我會披著一匹浪花行走,有時我還會撒開一張網,打撈童年抑或浸潤在夢中的夢境。
但與一條河流交談,我固執(zhí)地以為,只有一種方式,那就是:靜靜地坐在河邊,面著流水,你沉默,河流無言。
水天之間,只剩下了你的呼吸,流水的呼吸。
淡出水面的一只鳥
向走在水邊的人,打聽一只鳥的去向,多半是沒有答案的。如同一陣吹過水面的風,有誰會留意,一陣風的去向。
如同流水也從不記載,流水載過了多少船只。河流做的事情沒有重點,它載船只,載落葉,也載天光云影,載一切可以承載的事物。
流水記的是流水賬,不分主次,不重緩急,記著記著,又被流水帶走了。流水把流水帶走,流水把記憶也帶走。無論多么擠擠挨挨的水面,最后,都將歸于空曠。
岸上的許多人,走著走著,就走進了河流的深處,或者走出了河流的視野。除了生我養(yǎng)我的那座小村莊,至今還在河流的廣袤中,生生不息。
沒有人在意淡出水面的一只鳥,去了哪兒,直到它再一次落到水面之上。
只是那鳥兒,還是先前的那一只么?
漣漪是咕咚的回聲
咕咚,是河流對于“空”的一種表達,但河流從不主動提供解釋。
咕咚,說簡單了,只是你的一種聽覺,很多時候,也許與河流并無關系。
他說,是秋天的枝頭,那枚熟透的果子,掉了下來,激起的一朵水花;她說,是岸邊的泥巴,在流水天長日久的深吻中,塌掉了一塊;孩子說,是童話里的一只小青蛙,突然從課本中蹦出,跳入了河中。
還記得我的祖母說過,如果河神回家太匆忙,或者遇上了高興的事情,河神有時也會忘了“規(guī)矩”,一頭砸入河中,留下一聲咕咚。但更多時候,河神離開水面和回到河中,都是悄無聲息的。我們看不見,河神也不讓我們看見。我們看見的只是一曲漣漪,而河流所有的漣漪,都是同一模樣的。
很多屬于河流或者并不屬于河流的事物,在進入河流的時候,都是無形的,頂多,它們在不經意間,掉落一種聽覺。
咕咚是什么?咕咚只是咕咚。萬物各有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