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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一朝別(二)

        2020-03-20 03:48:21林桑榆
        花火B(yǎng)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史努比玩偶光陰

        林桑榆

        上期回顧:

        程改改大病初愈后,一直無緣與故人相見。陰差陽錯下, 她意外得知葉慎尋失手將谷朵推倒。程改改心急,立時定了機(jī)票前往濱城,卻不想守株待兔后發(fā)現(xiàn),葉慎尋獨自一人驅(qū)車去……吃火鍋了……

        渾蛋,誰還不會吃火鍋了!

        瞧著徐徐端上來的毛肚、鴨腸、鱈魚……我舔舔唇,暫時忘記了憤怒,眼里只有紅鮮鮮的鍋。

        等我再回過神往下瞧,才注意到,他不是一人在吃火鍋,對面還有只史努比玩偶,而他對著那只史努比不停地說著什么。

        我心下一咯噔,什么鬼,不是真瘋了吧?

        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之際,看他突然將幾張百元大鈔往桌上一放,唰地一下起身走人,留下了那只玩偶。

        服務(wù)員找補(bǔ)零錢回來發(fā)現(xiàn)被遺落的玩偶,想要去送,被我鬼使神差地攔住。

        “我是那位先生的朋友,玩偶給我吧,謝謝。”

        他答應(yīng)過的,要送我一只很大的布娃娃。小時候我很想擁有,可一直沒人成全我的公主夢。

        一開始,他也不樂意送這上不了臺面的禮物。后來是我惹他生氣,他拉不下臉才送。想來,這只史努比,就是他對我做的最后道別了。

        我抱著玩偶回座位,燙鴨腸的時候還不愿放開,一只胳膊牢牢箍住它的咽喉,像抱住生命里特別重要的東西。

        我一邊抱著它,一邊不斷地往嘴里塞食物,企圖用美味麻痹大腦。

        麻痹到,足以忘記剛剛那場不太正式的告別。

        我終于明白葉慎尋嘴里的失落,究竟是怎樣滅頂般的悲傷。

        就是,你以為能留住的,原來留不住。你以為可以重來的,并未重來。你以為不會被放棄的,時間真的可以讓他放下。

        我想,我真高估了自己在葉慎尋心中的位置。

        不過一場愛而不得,我卻硬要逼自己演生死相許。對不起,鬧了笑話。

        一想到這,我箍住玩偶的胳膊禁不住又加大了力氣。嘀的一下,我疑似聽見語音留言之類的東西。我四處找尋,發(fā)現(xiàn)玩偶本身就是留言機(jī)。

        “程改改,你這個詐騙犯?!?/p>

        低醇的嗓音剛一流瀉出來,熟悉得讓我頃刻就要淚流滿面——

        “我哪兒對不起你了,程改改?不僅欺騙我感情,還欺騙我說這家的紅湯火鍋超級贊。哪里贊了?你是想要辣壞我另一個腎嗎,渾蛋。

        “哦喲,離開的時候還裝文藝女青年,給我未來的女兒取勞什子名字。什么?葉相思?隨便找個詞語也算名字?你們寫作界的稿費就這么好賺嗎?我看,干脆留給你女兒用吧,你和魏光陰的女兒。魏相思,聽起來更好呢。生,你和他歸家,死,你為他相思。死……死……你,”

        話到這兒,那把嗓子疑似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劃傷,汩汩冒著血。

        “死,哈!這么狗血的逃避方式也虧你能想得出。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過是為了讓我難受,逼我投降,讓我得不到你,也要一輩子為你守活寡。告訴你,程改改,沒門兒!谷朵我娶定了,有沒有孩子都一樣!

        “程騙子,因為被你騙過,所以清楚被辜負(fù)有多么難受,便不想她再重蹈覆轍。放心,我才不演俗氣的替身那套。從今往后,我會真心對她好,也會盡快忘記你。所有你想看見的我的狼狽,我都不會讓你如愿以償!”

        話撂到這兒,沒了。

        嘣咔喇卡。

        我聽見自己的手指骨不斷作響。

        不過一個意識過腦,我拎了史努比就往門口跑。

        因為,它突然變得極其礙眼,礙眼到我不再想要。

        我要親手還給那人,挺直腰板告訴他:“我喜歡過玩偶,就像你愛過我。但是,對的,都過了。而今夜——”

        今夜,不管是那些甜到令人發(fā)指的寵愛,還是不堪入目的欺騙……我與你,統(tǒng)統(tǒng)都握手言和。

        就此你往右,我往左。

        背道而馳,永不言再見了。

        史努比太礙事兒了。

        真的太礙事兒了。

        平常我跑步算快的,高中還是女子籃球隊的主力隊員??纱┲鸾q服外加抱著史努比的我,在火鍋店門口位移得像相撲選手。

        興許因為節(jié)慶的熱鬧對比了冷清的心境。一度,我還文藝病暴發(fā)地覺得,自己抱著的根本不是玩偶,而是往事。

        我只能將“它”扔給制造往事的人,才有機(jī)會解脫。

        嘭!

        當(dāng)我距離葉慎尋的車越來越近,頭頂炸響煙火。

        今年濱城的禮花與往年略有不同,居然是愛心形狀。附近的商場大屏也為了迎合年輕人喜好,開始輪播商場門口的觀禮盛況。

        我被這樣的熱鬧吸引了半秒視線,再回神,目光不自覺地定在了反光鏡上。

        煙火太耀眼,與路燈一起,將鏡子里的人打得透亮,可我看不見他眼光。因他忽地埋頭下去,拒絕一切光線的窺探,只留下猛烈顫抖的肩膀。

        奇怪,我明明沒真切看見鱷魚的眼淚,但我就是知道,那張自以為是、顛倒眾生的臉上,此刻苦水滂沱。

        我想起公寓的最后一次別離。

        二十幾層高樓上,煙火離更近,似伸手可觸摸。有人眼神滾燙,幾近碾碎我的肩膀,要我說愛他,我終究沒說出口。

        事后想想,即便無關(guān)苦衷,我可能也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和葉慎尋之間的相處模式并非偶然,世間必定還有許多與我們相同的紅塵男女——越在意,越無法訴諸口頭。

        否則我也不會與光陰蹉跎十年之久。

        但,就在此刻,我竟生出穿越回去的念頭?;氐侥歉邩?,用力撕開自己倔強(qiáng)的嘴,對滿目瘡痍的人說:“是的,我這棵鐵樹,為你開過花?!?/p>

        我曾以為此花一生開一次,只為叫光陰的男孩。

        終究我高估了自己,亦再配不上他。

        沒錯,我要追上車?yán)锏娜恕?/p>

        不管他讓谷朵、李朵、張朵……懷孕也好,我得告訴他:別再,哭了,葉慎尋。

        “我沒死啊,和你一樣是遺千年的禍害。我倆不僅是禍害,還很渣。你看,你明明都決定和谷朵結(jié)婚了,還帶著這只笨拙的史努比,跑來我最愛的火鍋店,為我的‘離去痛不欲生。我呢,分明親手將那姑娘推到你身邊,現(xiàn)在卻想反悔重來?!?/p>

        但,那又怎樣?

        還沒活夠一世,我已錯過多太多,不想再失去你了。

        如果注定要傷害誰才能獲得幸福,那我為這樣一個你,做一回渣女……又如何。

        熱烈火花下,豁然開朗的我頓覺身輕如燕,抱著玩偶也不再覺得累,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前方車輛跑去,跟燕子回巢似的。

        為了顯得匹配,我一邊靠近一邊還沖他大喊:“渣男!看這里!”

        然而估計煙花聲音太大,蓋過了我的聲嘶力竭。

        商場外聚集的人潮也開始像模像樣地倒數(shù):“3、2、1……”

        當(dāng)“1”落地,那人捏著方向盤忽地直身。然后,然后我就眼睜睜地瞧著轎車沖出馬路,仿佛已經(jīng)在剛剛的倒數(shù)里將回憶全部了結(jié)了。

        我一時半會兒沒反應(yīng)過來,抱著史努比蒙在馬路上,所有一往情深的戲碼爛在肚里。

        ???

        就這樣……跑了?

        仙女和凡人果然不能在一起。違反天條,必遭雷劈。

        有件事,我應(yīng)該永遠(yuǎn)不會承認(rèn)。

        那就是,在葉慎尋絕塵而去的夜晚,我不知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居然還抱著史努比,不甘心地追去了他的公寓。

        正如方才的火鍋店之行,我與他前后腳到。只是出租車進(jìn)不了小區(qū)車庫,我不得已在馬路邊下車,沒想到他也沒進(jìn)地下停車場。

        我在后座等司機(jī)找零錢,張望的眼睛轉(zhuǎn)不停,差點兒就說出土豪專用臺詞:“不用找了。”

        還好我沒說。

        否則我興沖沖地下去后,將如何面對那樣一幅足夠刺破黑夜的溫情畫意?

        流產(chǎn)過后的谷朵簡直瘦骨嶙峋。

        望城初遇,她也瘦,但很有生氣。拮據(jù)的生活并沒將她壓彎腰,眼里的光華不比誰少。

        我甚至懷疑過,兩人單獨相處的日子里,葉慎尋也曾被那束明媚照耀,連別開眼光的動作都是遲疑的。

        那晚,我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谷朵應(yīng)該是特意下樓等人的。

        進(jìn)車庫必然經(jīng)過小區(qū)正門,她裹著帶絨的披肩等在那兒。但正月的寒風(fēng)并沒對女孩開恩,吹得一張小臉青了又白。

        葉慎尋顯然看見了她才停車,推開車門與她交談幾句。

        忽地來了陣更邪的風(fēng),谷朵正好站在風(fēng)口,他下意識地展開外套為她擋寒流。

        女孩可能沒料想到他會有此舉動,怔了怔,旋即順勢栽進(jìn)那懷抱,細(xì)細(xì)的骨骼將人箍得死死的,他沒躲。

        寫東西的人大多對細(xì)節(jié)敏感,我亦不例外。

        小說和電視里要生要死的離別場面,有時并不能打動我。往往打動我的,正是這些不自覺的小互動,叫人歡欣或鼻酸難抑。

        雖然,直到這一刻,我都沒懷疑過葉慎尋對我的真心。

        但誰規(guī)定,真心只有一份,并且期限是永久呢?

        至少他沒對我說謊。

        他說要重新開始,立馬就能言行一致。我羨慕他。

        我還羨慕可以在他懷里正大光明地躲風(fēng)的人,不用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

        “姑、姑娘,我是真沒五毛的零錢,沒有要黑你的意思……要不,我微信掃碼?您能別哭嗎?!背鲎廛?yán)铮緳C(jī)小心翼翼地說。

        我趁水花還不多的時候迅速抹把臉,頭一甩:“五毛我不要了,再帶我轉(zhuǎn)一圈吧?!焙俺隽瞬灰粌|的架勢。

        因著酒店就在公寓附近,我現(xiàn)在沒法兒下車,只能毫無目的地游蕩。

        等再次回到酒店,我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也沒現(xiàn)金了,手機(jī)也宣布關(guān)機(jī)。

        駕駛座上的司機(jī)一臉“城市套路深”的表情:“算了,也不遠(yuǎn)。下次遇見你們這種表演學(xué)院的,我繞道唄?!?/p>

        企圖維護(hù)半透明作者尊嚴(yán)的我盡力解釋:“不,師傅,你誤會了,我不是坐霸王車的人,我可是微博黃V!”

        為了證明我不是霸王,我留下了那只史努比——

        “看照片,那是您女兒?”我順手指向車?yán)锏膾旒?,“五六歲的小姑娘最喜歡玩偶啦,這個就送給她,抵消車費吧。”

        司機(jī)應(yīng)該覺得賺到,沒推辭:“小女孩嘛,還真是,前陣子央著我買……”

        男人眼里發(fā)著類似寵溺的光,我差點又熱淚盈眶。

        曾經(jīng)也有這樣一個人,在情濃時對我的耳朵講,會寵我如掌上明珠。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他的滄海遺珠。

        他是寬廣的滄海,我是遺珠。

        葉慎尋和谷朵的婚禮正如各方消息所言,如期舉行。

        婚禮地點選在濱城一座海島上。上面只有一家酒店,卻從不對外營業(yè)。不知誰開的,有點富人后花園的意思。

        我自知葉家長公子的婚禮能有多聲勢浩大,卻沒想提前三日就有私人郵輪靠岸,開始張羅。

        受邀前去的賓客大多從海內(nèi)外各地趕來,陸陸續(xù)續(xù)被接上島入住酒店,那幾日的報紙頭條也多是跟蹤報道和現(xiàn)場照片。

        婚禮當(dāng)日,我自然沒偉大到去現(xiàn)場送祝?!?/p>

        OK(好吧),是因為沒邀請函的我進(jìn)不去島??偛荒芨嬖V別人“我是你老板的前任,沒有婚禮請柬,可不可以刷臉?”

        總之,我就站在最高的礁石上,遠(yuǎn)遠(yuǎn)望了那座熱鬧的小島一眼。

        海風(fēng)吹得和拉薩山巔的風(fēng)一樣狠,我恍惚說過同一句話——

        “I MISS YOU.

        “BUT,I MISSED YOU.”

        我想你,

        但我終究錯過了你。

        那天的二十四小時究竟多漫長,我第一次筆拙。

        我只記得自己如何徹夜不眠地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過去,然后在翌日清晨,鬼使神差地跑去迷谷森林,打算撕掉墓碑上的照片。

        白頭偕老需要儀式,告別也需要。

        我幻想著擦掉有關(guān)自己的所有痕跡,就能與過去真正道別,不料遇見葉慎尋的私人助理,沛陽。

        沛陽當(dāng)日應(yīng)該是休假。慣穿正統(tǒng)西服的青年男子,身著閑閑的家居服,手里握著一盤錄像帶式的東西。

        他蹲下身去將帶子埋進(jìn)土里,一邊埋一邊叨叨咕咕:“這里面裝著昨天婚禮的全過程。我猜,你八卦心這么重,一定想知道?!?/p>

        我扒著粗壯的樹干兀自感動,沛陽還是挺有良心的嘛,不枉我“斗地主”的時候老讓他贏……

        “你看看吧,好好瞧瞧,自己究竟錯過了怎樣一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jī)會。”感動宣言沒發(fā)表完成,我又聽見這么一句。

        這不是最絕的。

        更絕的是,他忽然抱著墓碑,幾近崩潰道:“看這形式,你是真要投胎做我的女兒啦?不要啊,程小姐,求求你了,我不想將來和老板一樣糟心!

        “如果非要這樣做,那你就保佑葉太太將來生個兒子。你去禍害他兒子,讓他兒子叫我老子,帶我一起飛,這樣我就不排斥……”

        !

        葉慎尋把你當(dāng)助理,你卻想做他親家,這年頭真是人、心、難、測。

        但我還是接受了沛陽的好意,在他離開后,扒拉出錄像帶,帶回紐約。

        不久前才經(jīng)歷過一場大手術(shù),來來回回的長途飛行還是讓我的身體產(chǎn)生了不適。我在強(qiáng)烈的氣流中吐得七葷八素,迷迷糊糊發(fā)誓,要找個金發(fā)碧眼、長得像布拉德·皮特的老外嫁了,生個可愛的混血兒,才對得起這來回幾萬里路。

        漸漸,飛機(jī)開始上到更高的云層,飛行逐漸趨于平穩(wěn)。

        沒一會兒,空姐推著餐車經(jīng)過。我要了瓶可樂,灌了一大口醒腦。腦子是醒了,卻因為灌得急,忍不住打了個嗝。

        恰巧有旅客去洗手間,越過我身邊時忍不住回頭嫌棄我一眼。

        就那么一眼,再也沒能忘記我容顏……

        時間:2018年××. ××.××

        地點:飛機(jī)

        場景:我舉著可樂,打著嗝,僵著胳膊,和劉大壯遙遙相望。

        不知過多久,有其他旅客提醒他讓讓道,劉大壯才緩過神來,眨了下眼,抬腿向我走來。

        明明就四五步的距離,他像走了四五年。

        待劉大壯走到跟前,我的手還僵著,最終頗為機(jī)械化地?fù)u了搖,聲音也特別虛:“好巧,你這是去紐約嗎……”

        “不然?”

        良久,他面無表情地反問,“難道我玩絕地求生,中途跳B城?”

        呵呵,果然變了。

        得知好友死而復(fù)生,不該是驚天動地地痛哭流涕嗎?

        他這都不叫冷靜了,堪稱冷漠啊!

        我果然是個沒人愛的孩子!我要鬧了!我真的要鬧了!

        “看樣子葉慎尋對你也不是多上心嘛?!?/p>

        忽而,劉大壯又說話了,這回是赤裸裸的諷刺語氣:“帶你度蜜月沒私人飛機(jī)伺候就算了,連商務(wù)艙也不準(zhǔn)備的嗎?”

        他迅速瞟完我周遭的一切,“喲嗬,人也不在,該不是結(jié)婚才一天就感情不和吧!”

        我天。

        敢情他把我認(rèn)成了……谷朵。

        一時間,我真是悲喜交加。悲的是,我已經(jīng)美得讓他認(rèn)不出我。喜的是,在他的認(rèn)知里,即使我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站在我這邊。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我原諒劉大壯,竟是因他從頭到尾將“我”奚落了一遍。

        當(dāng)即我可樂也不再喝,轉(zhuǎn)去擔(dān)憂地握著他的手說:“朋友,和我老公作對不是長久之計,畢竟葉家長公子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回頭是岸啊?!?/p>

        語出,劉大壯突然石化,訝然的神色躍上面龐。

        “怎、怎么?這就被嚇到了?”

        沒出息的!我能指望你什么!

        “改改?!?/p>

        他終于瞋目結(jié)舌地說。

        事后,我問劉大壯怎么忽然又認(rèn)出我。他說,因為我的厚臉皮。

        “能如此厚顏無恥地叫葉慎尋老公還一點兒不顫抖的人,恐怕就你一個?!?/p>

        滾、滾、滾。

        現(xiàn)在讓他跳B城還來不來得及。

        言而總之,魏光陰精心為我策劃的假死戲碼,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穿幫了。在我還沒享受夠折磨他們的時候,哼!

        雖然,好像他們也沒怎么受折磨。

        盛杉顧著養(yǎng)胎。

        葉慎尋依舊結(jié)婚。

        我的編輯升職了。

        連劉大壯都和好淑女交往了,這次就是結(jié)伴去紐約玩的。

        世界并沒為任何人的離去停止運作。只有我,還是孑然一身的我。

        想到這兒我就惆悵,好淑女看我臉色以為我還沒原諒劉大壯,一路誠惶誠恐地扯著我的衣袖,生怕我又憑空消失。

        “程程姐,你就原諒劉維吧?!彼蓱z地哀求,“你不知道,那葉公子的婚禮,他都差點綁炸彈去炸現(xiàn)場了?!?/p>

        “那為什么沒去炸呢?”我問。

        劉大壯搶話:“因為上不去??!”

        他吼,“瞧瞧你這戀愛談的,不僅自己雞飛蛋打,連我們這些做朋友的也沒撈到半點好。本來我爸還想趁機(jī)去送個禮,攀關(guān)系……”

        “呵呵?!蔽抑苯有Τ隽寺暎八投Y我是幫不了你了。不過,送死可以?!?/p>

        劉大壯寒噤一打,拉好淑女和蕭何的母親做擋箭牌。

        哦,忘了說,他倆此行一是為了游玩,二是幫著蕭何送他媽媽到美國去過年,讓她多走動走動看看世界。

        回到魏宅,我質(zhì)問蕭何:“為什么你沒告訴我劉大壯要來紐約,搞得我半點準(zhǔn)備都沒有!”

        他一臉的莫名其妙:“怪我啰?誰能想到你會搶婚失敗呢?!?/p>

        他想著,我都死皮賴臉地回濱城求和好了,那婚禮的女主角肯定就是我了嘛,那我的假死亡信息大家都知道了啊,沒必要再圓無謂的謊。

        謝謝他考慮得如此周全。

        劉大壯等人的到來,魏光陰也知情。

        他似乎就是和大家開開玩笑,幫我出口氣,沒打算瞞多久,于是順理成章地將蕭媽媽與蕭何等人都安排在別院住下。

        兵荒馬亂的一日,大家都忙著倒時差,魏光陰將接風(fēng)宴定在第二天。

        可葉慎尋與谷朵的婚禮尚有余威,讓我患上某種無法閉眼的病,百無聊賴下翻出沛陽埋的那盒錄影帶。

        宅子里有個小地下室,觀影專用。我縮在沙發(fā)里欣賞大型揮金如土紀(jì)錄片和各式各樣在財經(jīng)雜志上才能看見的面孔。

        蕭何不知是失眠,還是知道我會失眠,也適時地鉆下來,說要見識見識土豪。

        現(xiàn)場所有攝影好似都是用無人機(jī)完成的。不僅有島上風(fēng)光,還有上島前一系列豪車抵達(dá)碼頭的盛況,隱隱約約還錄下了我。

        鏡頭很快,估計就兩秒時間,很容易被忽略的細(xì)節(jié),但我顯然有自知之明。

        !

        看著那個站在礁石上的白色身影,我一慌:“能不能不拍我略顯佝僂的背影,拍拍我完美憂傷的側(cè)顏?!”

        蕭何經(jīng)我提醒才倒回去,定格,嘖嘖道:“前男友結(jié)婚,你就穿這身去?即便不能打扮成新娘,也不至于弄得跟伴娘似的吧……”

        最近大家都不太想活的樣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鑒于我和蕭何在地下室已經(jīng)打作一團(tuán),自然沒注意入口處多了道修長落寞的影子。黑暗成功將影子吃進(jìn)嘴里,反復(fù)咀嚼,終于將它融為一體。

        翌日,接風(fēng)宴。

        還好有蕭媽媽在場,劉大壯比較顧忌,沒怎么發(fā)瘋。只是在菜上桌的時候,他夸了幾句地道的回鍋肉與辣子雞。

        “哇,沒想到美國也有這么正宗的中國廚師!”

        第六感促使我嘗了口,一下子嘗出是小廚娘的杰作,想也沒想就“呵”了一聲?,F(xiàn)在所謂的撒狗糧都不抽象了,來真的是嗎?

        坐我右手邊的魏光陰秒懂,側(cè)頭瞄我一眼,尷尬地攏手輕咳:“蔻蔻今天沒課,怕伯母吃不慣西餐,所以就麻煩她了?!?/p>

        一桌的男人都:“不麻煩,不麻煩,好吃就行了!”

        只有好淑女注意到重點:“蔻蔻是誰?”

        這下魏光陰沒敢接話。

        好淑女將視線投給我,我陰陽怪氣地說:“不重要,吃菜就行了。你品,你細(xì)細(xì)品?!?/p>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恍惚看見右邊的人彎了彎唇角。

        可能帶了濾鏡吧,魏光陰無論做什么都好看極了,包括吃飯。男子細(xì)嚼慢咽著,眉骨輕輕跟著動,似乎海嘯來了也巋然不動。

        一頓飯吃到尾,蕭何送蕭媽媽去別院洗漱休息。

        人一走,劉大壯就瘋了,嚷嚷著要喝酒,為久違的團(tuán)聚干杯。尤其他還要找魏光陰的碴,說我死亡的假消息差點都讓他陪葬了。

        “最痛苦的,不是遇見一個人,犯了一個錯。而是你犯了一個錯,卻永遠(yuǎn)無法被原諒了。當(dāng)我知道改改……當(dāng)你那么認(rèn)真地說她……你倆知道嗎?我真的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沒有機(jī)會被原諒了?!?/p>

        劉大壯難得煽情,還是挺有效果,起碼連我都給面子地陪他喝了一小口,蕭何更不用說。

        魏光陰今兒也不知哪來的興致,劉大壯推多少過去他都接招,讓我有幸見證了他從清醒到迷蒙的全過程。

        原來,什么謫仙不謫仙的都是忽悠人的。

        不怕神仙清貴,只要他喝醉,都是三歲。

        魏光陰喝多了倒不怎么胡鬧,就是比較擰,你說什么他都和你反著干。你讓他少喝,他就直喊倒酒。你讓他休息,他說嗨到天亮。

        中后程,男子喝酒上頭,臉頰紅紅粉粉的,像成熟的蜜桃,讓人想咬幾口。

        怕他身體熬不住,何伯終于肯與我眼神交流,齊齊將他架回了臥室。

        只是這老頭,一把把他扔上床就匆匆退出房間是怎么回事?像要送羊入虎口一樣,可怕!

        當(dāng)然,魏光陰是羊,我是老虎。

        身為老虎的我費盡心力地將我的羔羊挪正位置,扯出被他壓著的被角,蓋在他身上。他可能頭暈,手背貼著額頭,我象征性地替他揉了揉。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溫柔。

        當(dāng)初在斯里蘭卡為了讓葉慎尋滾蛋,我還借機(jī)用力,報了仇。

        但我也許,終生都無法對面前的男孩狠厲吧。

        哪怕他用我媽的骨灰威脅我,用癔藥灌我,我還是連反抗都沒有,視死如歸。

        啪。

        一只大手忽抬起,沒注意方位和分寸,打到了我的側(cè)臉。我捂著臉稍稍往后退,便見床上的人兩眼迷蒙、雙臂打開對我說——

        “來吧?!?/p>

        我一驚:“來什么來!”

        都怪葉慎尋這個挨千刀的,老給我灌輸些少兒不宜的詞語和畫面,讓我此刻的想法顯得很不正人君子。

        沒關(guān)系,我的光陰是正人君子。

        我不斷暗示自己別想歪,豈料那人壓根沒有要放下手的意思,反而不自覺噘噘嘴,好像有些不滿:“瑪麗蘇必備橋段,男主角喝醉,女主角一定偷吻……來吧?!?/p>

        呃。

        “寶寶不是很明白瑪麗蘇的梗啊。”我半真半假地試探著不知清醒還是不清醒的他,“吻之前需要說點什么嗎?”

        魏光陰孩子氣地猛搖頭:“不用說、做就行?!?/p>

        喝醉的他還真是讓人……

        驚喜啊。

        “既然這樣,”我咂幾下嘴,甚至搓了搓手,“讓我找個完美貼合機(jī)位的姿勢!”

        床邊,我左騰右挪,依舊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還沒等找到最完美的姿勢,魏光陰先不耐煩了,唰地垂下手,泄氣的口吻——“哦,對不起,忘了、我忘了……我……

        “根本不是你的男主角?!?/p>

        我一下感覺自己是顆檸檬,被人用力一捏,掐出酸水,渾身上下哪兒都腌得疼。

        一瞬間,我覺得傻氣的并不是魏光陰,而是我自己。

        因我和葉慎尋一樣,從頭到尾都在期待一句真切的“我喜歡你”。我們或許是在感情里缺乏安全感的人,才導(dǎo)致對方做再多,只要沒鄭重其事地說出真心,就都不敢相信。

        會猜他/她對我的好究竟是責(zé)任,是回報,是愧疚,還是愛。

        我們奢求是愛,可他/她從來不講。

        現(xiàn)在,他一句“根本不是你的男主角”講得那樣隱忍深情,連帶醉意里都染上哀愁,我心中一堆死灰眼看就要復(fù)燃。

        “原來,我不是你的男主角……蔻蔻?!?/p>

        說完這句,魏光陰徹底睡過去。

        哈,哈,哈。

        我會變臉是不是?

        一會兒變他家谷,朵一會兒變你家蔻蔻是不是?

        我不配擁有姓名是不是?

        為什么沒有一個人,從始至終只肯記住我一個人的名字。

        我是改改啊,光陰。

        我是程改改。

        那夜的插曲,魏光陰一覺醒來后就忘了,我也沒打算再提。

        當(dāng)你過于不想失去一個人,你就能自學(xué)成才,權(quán)衡利弊,杜絕任何能讓你倆變得尷尬的可能性。

        好在有劉大壯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guī)秃檬缗煤霉涔浼~約。

        聽說盛杉的寶寶已經(jīng)能判斷出性別了,是個男孩兒,路過母嬰店的時候我沒忍住停下了腳步,搜羅了好幾套男嬰衣裳,料子柔軟,看上去也酷酷的。

        劉大壯蹦過來摸我肚子:“不是吧,你們不過只是待了一晚上,就……”

        激得我差點反手給他一耳光。

        還沒來得及打,微信彈出視頻邀請。我摸出看,竟是盛杉。

        “我的天,你已經(jīng)告訴她我假死的事兒了?你嘴巴怎么這么大!”我推劉大壯一把。

        不是我故意要瞞著,而是有的謊一旦撒下,要去戳穿,極其需要勇氣。尤其盛杉有那狠勁和能力,讓我真正魂歸西天。

        “我沒有哇!”他舉手連連喊冤。

        只有好淑女鎮(zhèn)定:“她不會是看見了婚禮紀(jì)錄片吧?程程姐,你不是被拍到里面了嗎……”不愧是名校畢業(yè),邏輯這么清晰。

        鈴聲歇了又響,大有不撥通不罷休的架勢。

        見避不過去,我才心一橫,接起。

        “喂?!?/p>

        地地道道的男音。

        睜眼,發(fā)現(xiàn)屏幕上是周印。

        我松口氣,假裝和他嬉皮笑臉以緩和氣氛,他卻沒打算給我臉,開門見山:“能盡快回濱城一趟嗎?”

        周印這人,氣場和葉慎尋相似,尤其是發(fā)號施令的時候。就算我不是他的下屬,都有種必須聽他差遣的錯覺。

        見他絲毫不關(guān)心我詐尸的問題,我意識到問題可能不?。骸霸趺戳藛??”

        “杉杉動了胎氣?!?/p>

        這趟回國我抱了必死的決心。

        要么死在盛杉手里,要么死在又十幾小時的航程顛簸里。

        其實,接語音電話的時候我還心存僥幸:盛杉在濱城,又懷著孩子,暫時殺不到紐約來。

        可盛杉與周印這兩口子何其人精,只怕早猜到我怎樣想,直接找了個我沒辦法拒絕的理由,封喉。

        如好淑女所想,盛杉是看了婚禮紀(jì)錄片,在兩秒內(nèi)發(fā)現(xiàn)了我,可她不敢確定,才有周印打來的這通語音電話。

        因為,她怕認(rèn)錯,怕這頭還是無人接聽。

        醫(yī)院。

        好不容易挨過飛機(jī)一劫,現(xiàn)在來到終極難關(guān)。

        打一進(jìn)門,床上的人就只輕描淡寫地瞅了我兩眼,然后接過用人手里洗凈的葡萄。

        這個階段的孕婦嘴好像很饞,卻不能吃其他東西,只能吃些補(bǔ)充維生素的水果。不過這葡萄倒是可口,葉氏新引進(jìn)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種植的新品種,一粒籽兒都沒有,甜得發(fā)膩。

        為什么我知道?

        因為在盛杉咄咄逼人的審視目光下,我緊張得口干舌燥,恬不知恥地?fù)屃藘深w她盤子里的葡萄潤喉。

        “說吧?!?/p>

        看我準(zhǔn)備得差不多,她出招了。

        我這一說,差些說到天黑去。包括我為什么突然離開濱城,生了什么病,經(jīng)歷了怎么樣的劫難,就差沒把心窩子掏出來。

        “反正,是光陰的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我‘死了?!?/p>

        誰叫他醉了還念念不忘別的女人!害我差點又自作多情!我要報復(fù)!

        盛杉不知信了多少,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倒是葡萄吃到見底兒。三斤啊,她也是能干的。幸虧周印會賺錢,不然能把他吃破產(chǎn)。

        “知道了,滾吧?!?/p>

        從我進(jìn)去到結(jié)束,她統(tǒng)共說了這么兩句。

        我如蒙大赦:“嗯、嗯、嗯,奴婢告退!”一個福身后就往外跑。

        生怕腳程不快,盛杉反悔,讓她家保鏢將我就地正法。

        不過,我不會告訴別人,在轉(zhuǎn)身的時候,我曾看見女子捏最后一顆葡萄時,指尖顫抖。很小很圓的玩意,她卻像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將它捏穩(wěn)似的。

        很多年后,再提起這段,盛杉漫不經(jīng)心地講:“那天,我居然發(fā)現(xiàn),原來比中彩票還幸福的事情,是虛驚一場?!?/p>

        對她而言,沒什么比虛驚一場更能形容當(dāng)時的感受了。

        就像在夢里夢見惡鬼纏身,醒來發(fā)現(xiàn)只是夢。就像你以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回頭發(fā)現(xiàn)他就在身后。幸虧所有的黃粱一夢背后,都可能是虛驚一場。

        “那我和你不一樣。”我說,“對我而言,最幸福的事情還是中彩票?!?/p>

        怎么可能有比中彩票還重要的事情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因為他不缺錢。

        盛杉:“是的啊,我不缺錢。”

        ……友盡。

        但想想,我又不介意了。

        起碼,她真的怕過,失去我。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2B)

        下期預(yù)告:

        程改改假死的謊言被揭穿,周印一針見血地戳破了她對葉慎尋的心思。劉大壯怎樣的一條微博,令程改改驚慌失措?葉慎尋得知程改改假死,又將做何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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