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上午，在海南省委原常委、?？谑形瓡洀堢糁闷诩磳M6個月之際，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公布了對他的調查結果。

調查通報列舉了張琦6個方面的問題：喪失理想信念和黨性原則，背棄初心使命，背離新發(fā)展理念，落實黨中央重大決策部署不堅決、不到位;對黨不忠誠、不老實，處心積慮對抗組織審查，不按規(guī)定報告?zhèn)€人有關事項，在組織談話時不如實說明問題;違反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多次接受不法私營企業(yè)主的宴請和旅游安排;收受禮品、禮金;將公權力作為謀取私利的工具，在工程項目承攬、土地征收拆遷、干部職務晉升等方面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利，并非法收受巨額財物;家風敗壞，伙同家人大肆收錢斂財、大搞權錢交易。

張琦1961年出生，安徽壽縣人，在海南工作了31年。梳理履歷發(fā)現，張琦前半程仕途集中在工商、旅游等領域，自2010年起先后主政儋州、三亞與?？谌?，圍繞土地資源積累政績。2014年9月，張琦躋身省委常委。

2016年11月，剛剛出任?？谑形瘯浀膹堢胶？谑协偵絽^(qū)塔昌村進行履新后的第一站調研。看到村里的大葉油草綠意盎然，他當場要求有關部門加大工作力度，“多種本土大葉油草，少種外來龍船花、小葉草等物種”。

隨后，給綠地換草被作為一項政令開始在?？谑袇^(qū)推行。然而實際推廣發(fā)現，大葉油草雖然成本低廉，但長勢過快，半個月就得修剪一次，大大增加了人工成本。

類似綠地換草事件，不計成本、膽大敢為是張琦的執(zhí)政風格。這種風格一度使他成為海南家喻戶曉的干部，但也讓他非議纏身?！昂脦状味疾铧c出問題。在儋州因為?；◢u環(huán)保問題被控告，領導壓下去了。在三亞拆遷戶游行抗議，轟動一時?！笔煜堢囊晃还賳T向《中國新聞周刊》感慨，“這次他是真頂不住了，被抓住了軟肋?！?/p>

“軟肋”指的是張琦任職三亞時期的綠化工程問題。有受訪者表示，早年張琦求官心切，為避嫌不惜與親戚反目;但隨著仕途升遷，他逐漸放松警惕，最終敗與人情工程。

2019年7月，海南瑞澤新型建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海南瑞澤）董事長張海林、張琦前妻錢玲先后被帶走，成為張琦落馬前奏。9月6日，張琦亦被宣布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的審查調查。

“張琦嚴重違反黨的政治紀律、組織紀律、廉潔紀律、工作紀律和生活紀律，構成嚴重職務違法并涉嫌受賄犯罪，是黨的十八大后不收斂、不收手的腐敗典型?！备鶕醒爰o委國家監(jiān)委網站最新消息，日前張琦已被開除黨籍和公職，其涉嫌犯罪問題已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所涉財物隨案移送。

（資料圖片）張琦。

“后院起火”

2019年9月5日，張琦等海南省主要領導在省人大會堂召開海南省人才大會，《海口日報》隨后在頭版頭條刊發(fā)了相關報道。就在報紙送抵省委大樓的第二天上午，張琦按通知要求到省委開會，在開會之前被紀委辦案人員帶走。

因為事出突然，不少媒體將張琦落馬形容為“秒殺”。事實上，張琦被查早有征兆。

“事發(fā)兩個月前，外面就傳得沸沸揚揚了?！币幻Ｄ霞禺a商人在張琦下海南之初就與其熟識，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聽到風聲后，先后兩次向張琦核實，但張琦均稱“沒事”。傳言最終被證實，仍然讓他感到驚訝。

張琦親戚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張琦被查是因為“后院起火”。據他介紹，2019年7月，張琦前妻錢玲被紀委辦案人員帶走談話，拒不交代問題?；丶液?，她曾試圖潛逃出境。“都到機場了，但害怕跑了，問題反而敗露，于是又猶豫了。”7月25日，錢玲正式被帶走調查。

錢玲比張琦大一歲，坊間稱其為“錢姐”。多方信源稱，“錢姐”借助張琦的關系，在三亞插手了不少園林綠化工程項目。

2015年上半年，國家住建部發(fā)函，將三亞列為全國首個生態(tài)修復與城市修補（下稱“雙修”）、地下綜合管廊與海綿城市建設（下稱“雙城”）試點城市。時任三亞市委書記張琦表示，“要舉全市之力做好‘雙修‘雙城工作，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有所突破”。

此后，三亞大型綠化工程項目逐漸增多。早前媒體報道，海南瑞澤董事長張海林是相關項目最有力的競爭者。搜索發(fā)現，海南瑞澤在三亞擁有多個園林及地產建設項目，海南瑞澤子公司三亞新大興園林生態(tài)有限公司（下稱新大興園林）更是承包了多個“雙修”“雙城”項目，包括道路景觀提升、濕地公園建設等工程。

“政府的綠化工程大多是被他們拿下的。他們業(yè)務量大，做不完就轉包給其他公司，賺個倒手的錢。”三亞當地另一家綠化養(yǎng)護工程公司的負責人提到。據這個負責人了解，錢玲參與了新大興園林多個項目的經營，其中引起廣泛爭議的，是三亞鳳凰路和迎賓路的景觀提升工程。

三亞鳳凰路全長約14公里，迎賓路全長約16公里。2015年9月，兩條道路的景觀提升工程啟動，原先種植的小葉欖仁、鐵刀木、龍血樹、蒲葵、大葉紫薇等十幾種樹木，逐漸被替換成以糖棕樹、中東海棗、老人葵為主的進口棕櫚樹。

三亞市一位退休官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原先的行道樹種類豐富、錯落有致，很多人對高價換樹的做法難以理解，便將新栽樹種戲稱為“張琦樹”。據多名受訪者介紹，錢玲及其親屬承攬了“張琦樹”的采購環(huán)節(jié)，并將成本幾千元的樹木以抬高近十倍的價格結算。

三亞玉井溫泉休閑農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下稱玉井公司）負責人張娟與海南瑞澤有過業(yè)務合作。據張娟說，海南瑞澤的業(yè)務員曾向她透露，三亞鳳凰路和迎賓路的綠化工程造價5億多元，張琦讓他們把原來的樹全部換成棕櫚樹，一棵棕櫚樹就3萬元。

三亞當地一家綠化養(yǎng)護工程公司的負責人表示，不同品種、大小和形狀的樹木，價格相差甚遠，這給綠化工程帶來了可觀的利潤空間?！熬湍弥袞|海棗來說，進貨價也就一千多，我們報工程價高的能報五六千（元），但超過1萬（元）就離譜了。”

2019年7月，海南瑞澤董事長張海林被帶走后不久，錢玲也被調查，張琦即將落馬的消息隨之流傳開來。

“人情工程”的說法此后得到官方證實。張琦被帶走第二天，海南省委書記劉賜貴主持召開省委常委會會議，傳達中央對張琦涉嫌嚴重違紀違法進行紀律審查和監(jiān)察調查的決定。在會上，劉賜貴提醒與會者吸取教訓：“管好自己、管好身邊人，決不允許把建設工程搞成人情工程，決不允許領導干部插手工程、打招呼?！?p>

三亞迎賓路上的“張琦樹”。攝影/本刊記者 黃孝光

據前述張琦親戚透露，張琦與錢玲名義上已離婚近十年，實際上卻“離婚不離家”，“直到2016年張琦調任?？冢瑑扇瞬欧珠_，一個住在海口，一個留在三亞”。錢玲被查后，張琦曾兩度前往北京，試圖撇清他與錢玲的關系。

這位親戚提到，張琦早年求官心切，初到海南便做了仕途上的規(guī)劃，要求身邊人不能利用他的身份牟利。矛盾的是，他從一開始便未阻止錢玲下海?！皬堢僮龅迷酱?，越會有人去貼近錢玲這層關系?！痹谶@名親戚眼中，錢玲平時花錢大手大腳，遲早要出事。

1988年，海南建省并成立經濟特區(qū)，吸引了全國各地人才前來尋夢，史稱“十萬人才下海南”。安徽人張琦就是其中一員。

據《中華兒女青聯刊》 （2008年第4期）刊載的專訪文章《張琦：我與海南一起成長》介紹，張琦出身于貧苦農村家庭，小時候全家4口人靠母親每月二十多元的工資支撐，“把剩飯加上水、撒點鹽、放幾塊胡蘿卜就好吃得不能再好吃了”。18歲時，趕上恢復高考，張琦考上了淮南師范專科學校數學系，畢業(yè)后留校任校團委書記。

1987年，張琦與新婚妻子錢玲在杭州度蜜月，通過電視得知海南建省的消息，兩人當即決定辭職南下。他們將200元現金縫在褲腰，于1988年元旦來到海南。幾番周折后，張琦成為海南農業(yè)綜合開發(fā)實驗區(qū)管委會工商處處長。1993年，管委會工商處改為工商局，張琦由處長變成局長，從此步入仕途快車道。

前面那位與張琦相識多年的地產老板眼中，張琦有些像電視劇《人民的名義》中的角色祁同偉：“工作能力強，但家里沒什么背景，想方設法跟領導搞好關系?！边@位商人說，張琦性格直，膽大敢為，“只要有領導撐腰，就拼命往前沖，不是那種瞻前顧后、左右逢源的風格?！?/p>

擔任海南農業(yè)綜合開發(fā)實驗區(qū)管委會工商局局長期間，張琦建立了農產品運輸的“綠色通道”，解決了海南瓜菜北上運輸難的問題。因為表現突出，1997年他升任海南省工商局副局長，時年36歲，成為彼時海南最年輕的廳級干部之一。

與工商方面的成就相比，旅游業(yè)上的表現更是張琦早年仕途濃墨重彩的一筆。

2003年2月，張琦調任三亞市副市長，分管旅游工作。任職期間，他成立全國首支旅游警察支隊，以消除三亞天價海鮮、欺行霸市的負面形象。在一次國際論壇上，他在介紹三亞旅游轉型時，兩次被提示超時，兩次懇請再給點時間。

此外，張琦在三亞還操刀舉辦了世界小姐選美大賽。

“張琦冒的風險很大。那時候把選美同賣淫、嫖娼、賭博并列，視之為資本主義社會的‘洪水猛獸，明文規(guī)定不準搞。”《張琦：我與海南一起成長》一文提到，在海南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領導們的重視下，張琦下定決心，“義無反顧地干了起來”。

文章還透露，購買主辦執(zhí)照權，加上演出、接待、交通等費用，舉辦一次大賽需耗費6000萬元，對三亞是極大的挑戰(zhàn)。為了“最大限度地給政府省銀子”，張琦每次招商都親力親為，最終不僅收回了成本，還盈利了1000多萬元。賽事結束后，張琦繼續(xù)推動世界小姐巡游中國活動，引起全球關注，三亞城市的知名度得到空前提升。

因為旅游上的突出貢獻，2006年5月張琦被提拔為海南省旅游局局長，成為當地家喻戶曉的明星官員。

不過，“明星官員”的另一面是熱衷“跑官”。前述海南籍地產商人說，上世紀90年代有一位海南省委常委是安徽人，和張琦是老鄉(xiāng)，有一段時間，張琦“幾乎每天下班，都騎著自行車往這位領導家跑”。

另據張琦親戚介紹，早年張琦為了升官，“別的一切都可以不要”。在擔任三亞市副市長期間，一位親戚在三亞擁有兩塊廣告牌，年收入60萬元，他為避嫌專門下令拆除。

工作上的“膽大敢為”與工作之外的勤于“跑官”，成為張琦一路升遷的主要推動力。在政績與關系的加持下，他此后幾乎兩三年上一個臺階。

2008年8月，張琦出任儋州市委副書記、市長，升至正廳級。以此為起點，他先后主政儋州、三亞、?？?，成為唯一一位主政過海南三大城市的官員。

儋州造島

儋州是北宋官員蘇東坡的三度流放之地。有評論稱，蘇東坡在儋州留下了一座書院，而張琦留下的是一座飽受爭議的?；◢u。

2010年初，國務院發(fā)布《關于推進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發(fā)展的若干意見》，海南成為熱土。這一年，儋州公布的?；◢u項目，規(guī)劃填海1.2萬畝，總投資1600億元?！昂；◢u的建設順應了國際旅游島的發(fā)展戰(zhàn)略，已被海南省政府確定為‘十二五期間海南省西部旅游的一號工程”。

2010年，張琦晉升儋州市委書記，因其對海花島項目的一手推動，也被輿論稱為“?；◢u書記”。

在儋州市政府一份文件的表述中，?；◢u項目的建設將極大促進儋州市乃至整個海南省旅游業(yè)的發(fā)展，項目的建設將增加逾10萬個就業(yè)崗位，建成后到訪的客流預計每年達200萬人次，相關產業(yè)的進駐為儋州市長期穩(wěn)定稅收收入起到巨大的作用。

海花島確實為儋州財政做出了巨大貢獻?！百僦菰瓉淼慕洕懿睿べY都發(fā)不了。張琦過去后，財政收入第一年就漲了幾個億?！辟僦菀晃簧倘藢Α吨袊侣勚芸氛f，張琦在儋州的政績主要依靠地產。張琦也因此入圍某中央重點新聞網站評選的“2012年度最受關注地方領導”名單。

這個巨無霸的房地產項目，一度讓張琦在海南官場風頭無兩。

調任三亞市委書記后，張琦依舊對?；◢u項目念念不忘。2016年8月13日，他率三亞市黨政考察團赴儋州考察，相關報道不吝贊美之詞：“?；◢u是全球最頂級旅游度假目的地和世界級、世紀級的旅游綜合體項目。項目超前的規(guī)劃定位、巨大的投資額度以及規(guī)模宏偉的建設場面，均給考察團成員留下了深刻印象，對項目的未來充滿了無限憧憬和期待?！?/p>

但沒過多久，海南地方政府及海洋部門化整為零、違規(guī)操作海花島填海項目遭到中央環(huán)保督察組的批評并曝光。

2017年的這場環(huán)保風暴中，中央環(huán)保督察組批評海南“財政過分依賴房地產，房地產企業(yè)指到哪兒，政府規(guī)劃跟到哪兒，鼓了錢袋，毀了生態(tài)”，點名批評儋州海花島、三亞鳳凰島、萬寧日月灣等項目系損壞生態(tài)的違規(guī)項目。

督察報告中指出，儋州市政府及海洋部門通過化整為零的方式，將填海項目拆分成36個面積小于27公頃的子項目瞞天過海，使得不過關的項目得以推進，該禁止的項目得以審批，造成大面積珊瑚礁和白蝶貝受損。

“27公頃”曾經是海南市縣一級對填海造地面積的審批上限，這一權限后來被海南省人大常委會收回。

三亞拆違

2014年10月，張琦躋身海南省委常委，一個月后告別儋州，重返三亞擔任市委書記。彼時三亞市委書記一職已空缺308天，張琦的到任，被外界認為“有望化解三亞發(fā)展的重大瓶頸”。

“重大瓶頸”指的是三亞經濟對房地產業(yè)的過度依賴。數據顯示，2013年三亞稅收收入58.7億元，其中旅游服務業(yè)貢獻比為11.5%，房地產業(yè)貢獻比則高達63.7%。

作為海南旅游主陣地，國際旅游島政策甫一推出，三亞便迎來房價暴漲?！胺績r漲了，老百姓就拼命蓋（自建房）。建筑成本只要每平方米2000元，但當時房價已經漲到每平方米兩萬元以上?！苯邮堋吨袊侣勚芸凡稍L的地產老板說。

面對城建亂象，三亞之前一方面致力于產業(yè)轉型升級，另一方面于2010年啟動集中整治違建的“鐵錘行動”，但是收效甚微。張琦到任后，同樣選擇拆違為突破口，對外宣稱“將用三到五年時間，把違建的問題徹底解決”。

根據三亞市綜合行政執(zhí)法局公布的歷年拆違數據，張琦上任后，“鐵錘行動”得到火速推進：2015年到2016年的兩年時間里，三亞的拆違面積為765萬平方米，是此前5年拆遷數量的近5倍。

“不可否認，拆違后三亞的城市面貌大有改觀?！币幻诵莸娜齺喐笔虚L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他同時強調，拆違背后也存在嚴重的權力尋租問題。

據海南省紀委監(jiān)委消息，時任三亞市住建局局長王鐵明涉嫌將違建項目合法化。這名退休副市長說，王鐵明幫人辦一塊地要收三次錢：“首先和開發(fā)商談，辦妥手續(xù)，土地增值一人一半;然后找乙方跟開發(fā)商買，幫忙談折扣，折扣再分一半;最后找丙方建設，施工費再收一筆。”2019年4月，王鐵明在三亞副市長任上落馬。

時任三亞市綜合行政執(zhí)法局局長周乃武也于2015年10月被查。據新華社報道，“周乃武利用職務便利進行權力尋租，很多違建的停工通知書竟然演變成他個人的收費單?！?/p>

“周乃武怎么落馬的呢？其中有一單大概是500平方米的房子，人家送了100萬元，他答應保護。后來因為上面壓力，他還是把房子拆了，但拒絕還錢，人家就舉報了。”前述老干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被舉報后周乃武曾向張琦求援，但已無力挽回。

周乃武負責拆除的三亞市現代農業(yè)科教園（下稱科教園），則因涉嫌“將合法項目以非法手段毀掉”，給張琦招來諸多非議。

科教園是三亞市熱帶農業(yè)科學研究院的項目。據項目承包商、玉井公司負責人張娟介紹，該項目是經三亞市委、市政府批準，通過市發(fā)改委立項的項目，項目報建手續(xù)也通過了規(guī)劃局的技術審核，只是遲遲未得到分管領導的簽字批復。

2015年2月，科教園項目的配套設施溫泉景觀被拆除，張娟找到周乃武理論，并寫了一份項目情況說明，委托海南省一位副省級官員交給張琦，然而張琦未予答復。

2015年7月7日，科教園項目配套的金陽光小區(qū)亦遭強拆。該小區(qū)總用地面積約為3.52萬平方米，一共17棟住宅樓，其中14棟被定性為小產權房被拆除。

強拆的同時，科教園項目的推動者、三亞市熱帶農業(yè)科學研究院原院長張德文也于2015年5月30日被捕，并以涉嫌濫用職權和受賄的罪名被起訴。此后案件歷經5次開庭，至今尚未判決，張德文仍羈押在三亞市看守所。張娟則于2015年7月24日被捕，于2018年取保候審。

頗具戲劇性的是，金陽光小區(qū)的多數業(yè)主來自東北，在當年冬天回到三亞時，才發(fā)現名下房產“憑空消失了”。于是，他們聯合上街，矛頭直指張琦。2018年9月，經過3年訴訟，這一拆遷行為被最高人民法院認定為“存在諸多程序違法”。

在三亞，還存在不少類似張娟的案例。對于張琦不惜代價推進拆違的原因，已經退休的三亞副市長認為，與張琦一貫膽大敢為、追求政績的風格有關。當地媒體在評價其執(zhí)政表現時提到：“張琦主政三亞以來，大手筆繪制旅游藍圖，雷厲風行落實政策，鐵腕根治沉疴痼疾，使三亞城市面貌脫胎換骨，讓三亞外在形象煥然一新?！?/p>

“一個城市的發(fā)展，體現了主政者的意志。主政者應該精打細算過日子，但他是不計成本的。”這名三亞的老干部給出了與官方報道不一樣的評價，“回過頭看，張琦對三亞還是有功的，做了很多事。但他花19個億搞的有軌電車爛尾了，力推的海綿城市成了養(yǎng)蚊子的項目，公路景觀提升也變味成人情工程?！?/p>

拆遷與建設相伴相生。張琦從儋州轉到三亞后，一些大型地產企業(yè)亦開始了在三亞的地產布局。有分析稱，“張琦主張拆遷的很多地塊，背后其實都有開發(fā)商的影子。拆遷之后，很快賣給了其他地產商，其行為難免讓人產生聯想?！?h3>瓊島震蕩

2016年11月11日，張琦轉任?？谑形瘯?。到了?？诤?，張琦仍保持著較高的曝光頻率。比如，頻繁在《南國都市報》上回應熱點。

有人開車到海瑞大橋上占道垂釣，張琦在報上批示：“請市水務局協調公安部門，依法依規(guī)嚴肅重罰?！?名男青年在萬綠園觀景臺亂扔垃圾，事情曝光后，相關部門按照張琦批示要求，花一周時間找到他們，并讓他們作了電視道歉。

龍華區(qū)一社區(qū)干部帶病堅持工作，后來被查出癌癥。張琦批示后，?？谑形睍洝⒄ㄎ瘯涄s赴醫(yī)院看望，龍華區(qū)委書記、區(qū)長帶隊慰問，區(qū)衛(wèi)生部門指派最好的醫(yī)生為其治療。該干部的丈夫同樣在社區(qū)上班，街道辦事處于是指派專人協助其開展工作。

在海口，張琦的地產情結依舊。

任職三亞期間，張琦曾發(fā)起白鷺公園“保衛(wèi)戰(zhàn)”，并公開表態(tài)：“堅決不允許在公園里開發(fā)房地產項目，真正實現‘讓景于民、讓綠于民?！辈贿^，他卻對?？诹硪惶幑珗@內的地產開發(fā)視而不見。

?？趪H三角梅主題公園（下稱三角梅公園）位于?？谟颀埲獫竦毓珗@起步區(qū)，占地1200畝，計劃總投資5億元，于2016年開工建設。2017年3月5日，時任?？谑形瘯洀堢鶐ьI黨員干部800余人，在三角梅公園參加義務植樹活動。第二天，?？谑姓枷?，三角梅公園將于3月底開園。

一位知情人說，三角梅公園項目卻逐漸演變成一個名為“融創(chuàng)玉龍泉”的地產項目。2018年8月，?？诃偵絽^(qū)城管局向媒體證實，“由于項目方無法提供相關審批手續(xù)，已經責令融創(chuàng)玉龍泉地產項目停工。”

《中國新聞周刊》在?？谧咴L發(fā)現，“融創(chuàng)玉龍泉”項目更名為“融創(chuàng)桃源大觀”，已建成7棟19至24層的住宅樓，三角梅公園則不見蹤影。

張琦赴任海口后，海南瑞澤亦將業(yè)務范圍拓展到?？?。那位與張琦相熟多年的地產商人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張琦到?？诤?，“搞的最大的一個項目是五源河國家濕地公園”。公開信息顯示，該公園于2017年底經原國家林業(yè)局批準建設。2019年4月，海南瑞澤旗下的新大興園林以1.69億元的價格，中標該公園（二期）項目。

此前媒體報道，2019年7月海南瑞澤董事長張海林被帶走。繼張海林之后，11月13日，海口城投公司董事長梅雷鳴亦傳出被查。梅雷鳴此前任三亞城投公司董事長，2018年2月調任至海口。海口城投公司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梅雷鳴確實已被帶走，但沒有回應此事是否與張琦有關。

除了家屬和來往商人，亦有多名張琦曾經的下屬被查。2016年11月張琦離任三亞時，王鐵明、藍文全被提拔為三亞副市長。據前述退休的三亞副市長說，王鐵明屬于超齡提拔，是張琦親自舉薦的。這名老干部提到，王鐵明到三亞前的身份是遼寧葫蘆島市住建委副主任兼城市綜合執(zhí)法支隊支隊長，對拆遷有經驗。因為敢干，他深受張琦器重。

2019年4月，王鐵明落馬。

藍文全則是在張琦落馬三天后接受調查。2012年至2016年，藍文全擔任三亞市園林環(huán)衛(wèi)管理局局長;2016年升任三亞市副市長后，分管林業(yè)、國土以及園林環(huán)衛(wèi)等方面工作。

在張琦落馬前幾個月就被海南省紀委監(jiān)委審查調查的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前副院長張家慧，已經立案并被逮捕。

“據說張琦和張家慧進去后都供出了不少人?！币晃唤咏o委監(jiān)委部門的人士提到。此前《中國新聞周刊》報道，原海南省高院副院長張家慧與海南另兩位有權勢的女性結成三姐妹，張家慧排行老三，綽號“三姐”。

回顧張琦長達31年的從政生涯，前述地產商人評價稱，“政治上不成熟：為了政績不顧一切;法律上糊涂，只要上面打招呼或者熟人找來，一定親筆批示;經濟上是個小學生，一項工程成本核算十個億，他能三十億給人家做?！?/p>

有次與張琦碰面，這名地產商人說，“我給你算了筆賬，你在三個城市當家，花掉大約1600億。花這么多錢，你有沒有算過給政府和社會帶來多少增益？”張琦答道：“這個問題我哪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