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桂良

鴨寨屯臨近102國道，柳春秀家的房子恰好坐落在國道邊兒。

柳春秀是個年輕寡婦，三年前縣城有家棋牌室發(fā)生火災(zāi)，她丈夫恰好路過，聽說里面還有人，就奮不顧身地沖進(jìn)火場，從里面背出一位老者。等他再次沖進(jìn)火場搜尋時，不幸被倒塌的房梁砸中，雖經(jīng)全力救治，卻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人們都以為，長得唇白齒紅的柳春秀很快會改嫁的，可結(jié)果卻令人大跌眼鏡。柳春秀借地利之便，支起了一家鴨寨餅店，和來來往往的過路客做起了生意。坊間開始有了各種不好的傳言

這個傳言，來自附近一個漢子賴三。賴三說他目睹了柳春秀有個暗中情人，是個有婦之夫，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只是當(dāng)事人柳春秀對此一無所知，蒙在鼓里。

鄉(xiāng)下一旦出現(xiàn)這種糗事，常常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在縣城做生意的崔大海來鴨寨屯辦事，從賴三口中聽說了這件事，不禁心中一動。

這天下午，柳春秀正在灶間忙著，看見有個人推開餅店的門，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向里面張望。柳春秀招呼道：“想吃餅？進(jìn)來坐吧?！比缓蟮沽艘槐瓱崴诺介L條桌上。

來人歲數(shù)和柳春秀歲數(shù)差不多，方頭圓臉，看著挺實誠，見到柳春秀顯得有幾分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柳春秀奇怪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問：“你有什么事嗎？”

來人咽了一下口水，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幾下，說：“我是個生意人，來鴨寨屯辦事。人生地不熟的，可以和你認(rèn)識一下交個朋友嗎？”

柳春秀瞪了來人一眼，丟出一句話：“看你像個正經(jīng)的人，如果沒有什么正經(jīng)的事，就請立馬走人吧?！?/p>

來人心里一哆嗦，馬上改了口氣，說：“實不相瞞，我今天來得匆忙，忘記兜里沒揣錢，現(xiàn)在肚子餓的咕咕直叫，實在不好意思張口。”

柳春秀舒了一口氣，這才轉(zhuǎn)了臉色爽快地說：“店里有剛出鍋的鴨寨餅，我給你上幾張?zhí)铒柖亲?。出門在外，誰也保不定遇到啥困難。”說完，麻利地把一盤鴨寨餅端上桌，還盛了一碗熱米粥和一碟小咸菜。

來人大喜過望，進(jìn)屋坐下來拿起筷子，一陣?yán)峭袒⒀?，吃完之后感激地說：“這餅太好吃了，把我的饞蟲都勾起來了。我走時還想帶幾張，你不會介意吧？對了，我叫崔大海，在縣城的一家配餐公司上班?！?/p>

本來素不相識，白討一頓餅吃，還要帶幾張走，這樣的事，柳春秀開店以來是第一次遇上。柳春秀沒有多想，進(jìn)到灶間用方便食盒裝了幾張餅，遞給崔大海，依舊爽快地說：“難得城里人愿意吃這口。”

“受人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崔大海再次來到鴨寨餅店有了理由。他先表示要還上次吃餅的欠賬：“餅店又不是古代的舍粥棚，不認(rèn)不識的人都來白吃白拿，還不得把餅店吃黃了？”柳春秀卻說啥也不收：“不是錢的事，開店有開店的規(guī)矩，說到哪兒就得做到哪兒。”

崔大海原本就是虛晃一槍，接近柳春秀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崔大海帶給柳春秀一個消息——配餐公司每天訂貨100張鴨寨餅。

柳春秀聽了果然很高興，崔大海帶走幾張餅，卻帶回一個大訂單，嘴上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啦?！?/p>

由于有了鴨寨餅業(yè)務(wù)上的來往，崔大海和柳春秀的聯(lián)系多起來。崔大海來鴨寨屯仿佛跑順了腿，到了餅店順手幫著劈劈柴火、清清垃圾，拉東扯西的靠近乎。但柳春秀卻十分矜持，對崔大海表面熱情，內(nèi)里客氣，顯然是防著一手。

柳春秀越是這樣，崔大海越是心急。一天，公司搞員工福利發(fā)了一桶色拉油和兩箱水果，崔大海帶到了鴨寨餅店，說：“我家里人少吃不了。”柳春秀猶豫了片刻，收下了。

崔大海感到有機(jī)可乘，下次再來的時候，拎了一個時尚女包，里面裝著香水、口紅、化妝品什么的，還有一盒心形巧克力?？墒沁@次，熱臉貼到了冷屁股，柳春秀堅決地拒絕了，崔大海討了個沒趣。

崔大海不死心。過了幾天，機(jī)會又來了。

崔大海來到鴨寨餅店，興沖沖地告訴柳春秀，鴨寨餅在縣城試銷成功，公司決定加大訂單，簽訂長期供貨合同。崔大海還說：“老板希望你到公司去工作，專做鴨寨餅，待遇從優(yōu)?！?/p>

崔大海本以為此是喜從天降，柳春秀會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萬萬沒想到，這個柳春秀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搖頭說：“這兩件事我都沒法答應(yīng)你。鴨寨餅店每天只能加工兩袋面的量，鴨寨餅是有秘方的，在我婆婆手里，她身體有殘疾，增加量她老人家受不了；我不掌握秘方，沒法去你們公司工作。”

如意算盤落空，崔大海心灰意冷。幾件事情擱在一起聯(lián)想，崔大海意識到，柳春秀似乎不像賴三說的那樣輕浮，要接近這樣的女人，不使出非常規(guī)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奏效。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柳春秀的手機(jī)突然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意思是寡婦門里丑事多，柳春秀和有婦之夫廝混，臊了鴨寨屯的風(fēng)氣。

短信發(fā)出不久，崔大海果然接到了柳春秀打來的電話，約崔大海明天抽空來鴨寨餅店見個面。

見了面，崔大?？吹搅盒愕囊荒槕C怒。柳春秀冷冷地說：“崔老板，撤下你的面具吧！我早了解了你的情況，你雖然沒結(jié)過婚，人不壞，對我也有幫助，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在一個寡婦身上打主意、尋刺激。我尊重你的人品，也請你尊重我的選擇。”原來，柳春秀早從崔大海一系列的反常舉動中鎖定了他，甚至從崔大海一開始來討餅吃，就看出了破綻，在電子支付發(fā)達(dá)的今天，兜里不揣現(xiàn)金還是難題嗎？

面對柳春秀咄咄逼人的目光，崔大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過了好半天，才低著頭說：“事已至此，我承認(rèn)自己鬼迷心竅，做過頭了，你想怎么處置我都接受。我心里真的沒有惡意，就是想贏得你對我的好感，信不信由你?，F(xiàn)在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就死了心了?！?/p>

崔大海看著窗外，眼里那股熱辣辣的火苗開始熄滅了，作為過來人的柳春秀心知肚明。崔大海接著說：“只求你再給我一個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我要買下你的鴨寨餅秘方，這么做是給我父親一個交代，還見義勇為的恩人一個安慰?！?/p>

見柳春秀懵懵懂懂的，崔大海敘說道：三年前，腿腳不利落的父親在棋牌室等人，突發(fā)火災(zāi)被火蛇擋住，所幸被人救下，那救人者就是柳春秀的丈夫。當(dāng)時身在國外打工的崔大海并不知情，半年前回來后父親把一切告訴了他。按照父親的意愿，崔大海一路尋訪恩人家屬鎖定柳春秀，與此同時也遇見了賴三。崔大海經(jīng)過這幾番試探，確定柳春秀是個既能干又靠譜的女人，所謂的有個情人純粹是子虛烏有的謠言，因此崔大海在胸中燃起了熊熊愛火。

這時從餅店的內(nèi)屋里走出一個人來，崔大海一看，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這個人是賴三。只聽賴三說：“表姐，既然如此，你就把秘方賣給人家吧?！?/p>

柳春秀說：“表弟，鴨寨餅沒有秘方，那是我哄婆婆故意說的。婆婆沒了老伴，又失去了兒子，本人還有殘疾，我這么做，是給她一份生的希望。為了把戲演好，婆婆怎么教我做餅我都裝作學(xué)不會，這也是鴨寨餅不能增加產(chǎn)量的原因?！?/p>

賴三看看呆若木雞般的崔大海，解釋說：“柳春秀是我遠(yuǎn)房表姐，我以前說的話，都是表姐讓我說的。不過那些話，只說給那些對我表姐別有用心的人聽的。表姐在明處，我在暗處保護(hù)她。那天你討餅走后，我一路追蹤知道你的情況，還在我表姐面前說了你許多好話呢。”

崔大?？纯促嚾倏纯戳盒?，滿眼的疑惑。

柳春秀說：“我故意往自己身上潑臟水，既趕走了一些熱心人，更嚇跑了一些壞男人，表弟這么做，也是在我再三央求下才答應(yīng)的。”

崔大?；腥淮笪?，對柳春秀說：“你開鴨寨餅店是為了婆婆，拒絕進(jìn)城也是為了婆婆，不想再嫁還是為了婆婆，你的心像金子一樣?？上В咸觳唤o我這個機(jī)會了，我多想把你婆婆作為我的親娘啊?！?/p>

賴三站在一旁，感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直給柳春秀使眼色。

柳春秀猶豫了一下，從里間端出一盤鴨寨餅，臉漲得通紅地說：“你們兩個別愣著啦，我去炒倆兒菜，請你們哥倆兒喝兩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