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歌

縣民政局王科長在村干部的陪同下來到李家莊優(yōu)撫對象李老爹家。李老爹的大兒子早年參加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英勇犧牲，被追認為革命烈士。作為烈士家屬的李老爹是村里出了名的“護犢子”人物。

“護犢子”的李老爹護的是已經(jīng)犧牲的大兒子的墳?zāi)?。墳?zāi)咕驮诶罾系约液笊揭惶幧角逅愕牡胤健?/p>

兒子安葬在那里，李老爹的心也留在了那里。除了逢年過節(jié)的祭奠，時不時地，李老爹一個人還坐在兒子墳前呆呆地抽著旱煙。

誰的孩子誰不心疼！村民們理解李老爹失去兒子的心情，但李老爹“護犢子”的固執(zhí)，卻讓村民們有些不理解了。

那是老爹的烈士兒子安葬幾年后，村里要修一條公路，規(guī)劃正好要經(jīng)過李老爹大兒子墳?zāi)鼓抢?。但無論村干部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李老爹一句“入土為安”，讓村干部吃了個閉門羹。村民們也頗有意見。但意見歸意見，畢竟是烈士墓，沒有李老爹首肯，誰也不敢動。不得已，村里不得不重新規(guī)劃公路線路，為此多花了不少的修路錢。

前幾年，鄉(xiāng)村旅游興起。村里的包工頭李峰回村，準備開發(fā)李老爹大兒子墳?zāi)拱苍岬哪且黄笊阶鲂蓍e農(nóng)莊。財大氣粗的李峰找到本家李老爹，遷墳費用從5萬提到30萬，李老爹眼皮也沒抬一下，“給我一座金山也別想遷我兒子的墳！”村民說李老爹真“護犢子”，看著大把的鈔票不要，死守著一個小小的墳?zāi)埂?/p>

王科長來之前也聽說過李老爹的“護犢子”，但縣烈士陵園已經(jīng)建成，就等著把散葬鄉(xiāng)間的各烈士迎歸烈士陵園統(tǒng)一安葬。這個工作完不成，縣烈士陵園就開不了園。

王科長向李老爹表明了來意?！斑w墳？”李老爹的心一哆嗦，眼淚頓時盈滿眼眶，臉也本能地繃得要擠出水來。王科長一見李老爹的表情，心一沉，“完了，遷墳的事沒得談了！”

來之前，王科長也準備了一肚子的道理：大到國家退役軍人事務(wù)部的成立，黨和政府對軍烈屬的關(guān)懷，小到烈軍屬家庭的奉獻犧牲……但看到李老爹的表情，王科長覺得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一個能夠把兒子送到戰(zhàn)場的父親，不會不懂得這些道理。

王科長靜靜地看著“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的李老爹，大家都沒有說話。過了一陣，李老爹抽完了煙，站起來，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遷吧！”

“好！好！好！”出奇地順利，王科長喜出望外。但是，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王科長緊張地望著李老爹：“老爹，你提吧，遷墳什么條件？”來之前，王科長也得到局里的指示，只要李老爹同意遷墳，哪怕條件苛刻一點，也能夠接受。

“我沒有條件?！崩罾系幕卮鹪俅纬龊跬蹩崎L的意料。眼前這個李老爹是那個“護犢子”的李老爹嗎？同行的村干部同李老爹打過交道，也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當年為了遷墳，李老爹可是拿著刀子同人拼命的。今天這個李老爹咋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呢？

王科長和村干部走后，李老爹同意遷烈士兒子的墳的事情也在村里傳開了。村民們不解，甚至李老爹的家人都不知道李老爹怎么想的。但家人知道，依李老爹對兒子幾十年如一日的哀傷和思念，他能夠做出這個決定，自有他的理由。家人也沒反對。

遷墳?zāi)翘欤胰伺吕罾系鶄?，力勸他不要去現(xiàn)場。但李老爹執(zhí)意要去。當小小的石棺挖出來的時候，李老爹一陣眩暈，隨后他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輕輕地拂去石棺上的泥土，用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兒啊，不是爹非要遷你走。去烈士陵園安息吧，那是你應(yīng)得的榮譽！”

以后，縣烈士陵園對外免費開放，人們經(jīng)常會看到一個老頭靜靜地坐在一處烈士墓前，一坐就是大半天……

選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