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南生
回憶起我多年外交生涯當中經歷的事情,最深刻的印象之一就是禮賓工作在第一線外交工作中的重要性。常言道“細節(jié)決定成敗”,很多時候外交禮賓工作也可以決定整場外交的成敗。
2001年,我在中國駐埃及大使館擔任公使銜參贊、首席館員,朱镕基總理要去埃及訪問。在朱總理訪問之前,我與時任外交部禮賓司羅林泉副司長前去踩點,遇到一個問題。當時我們得知,埃方將把為朱總理訪埃舉行的歡迎儀式放到總理府。如果這個時候這個問題到此為止,那后面就會出問題,因為一方面,作為一名外交禮賓人員,你必須到現場去勘察;另一方面,埃方為來訪的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舉行歡迎儀式一般是在機場,改到總理府顯然不符合慣例。因此,我們需要深入了解其改變慣例的具體考慮。后來在籌備來訪的磋商過程中我們了解到,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剛剛結束對中國的訪問,我方因天氣原因將歡迎儀式從人民大會堂東門外廣場改到人民大會堂北大廳舉行,所以埃方故意將為朱總理舉行的歡迎儀式改到總理府,以顯示“對等”。但我們去現場踩點時發(fā)現,那里場地有限,只能站18個人,顯然不符合規(guī)格和要求。于是我們告訴埃方,這個安排中方不能接受,埃方對“對等”的理解不對,對等應是“習慣對等”,而不是“機械對等”,不能說一國儀仗隊里有兩名女性,另一國儀仗隊里也要有兩名女性,這是很機械的做法,也不是外交對等的真實內涵。
所謂“習慣對等”,我們在與埃方的磋商里進一步做了說明:中國外交部剛剛對禮賓工作進行了改革,中方的“習慣”就是在人民大會堂而不是機場舉行歡迎儀式。你們的“習慣”是在機場而非總統府或總理府舉行歡迎儀式,我們在人民大會堂是按習慣辦的,你們?yōu)槭裁床话戳晳T辦呢?而且,如果要講習慣,中方為來訪的國家元首鳴禮炮21響,為來訪的政府首腦鳴禮炮19響,但是埃及從來不為任何來訪的外國領導人鳴禮炮,因為埃及沒有這個“習慣”,沒有這個習慣中方就不要求“機械對等”,因此仍為埃及領導人訪華鳴放禮炮。但是埃方仍然不肯讓步。后來我說:“如果你們一定要這樣機械對等的話,那么將來貴國的總統和總理訪華,我們將按照對等原則不再鳴放禮炮?!庇谑?,埃方態(tài)度軟了下來。經雙方協商,埃方提議改到庫巴宮舉行歡迎儀式。我們勘察后認為,庫巴宮在埃及的地位相當于我國的釣魚臺國賓館,場地面積很大,也很氣派,符合要求,就請求國內同意了這一安排。這個實例說明禮賓工作一定要細致,不能一味聽信對方說辭,更不能想當然。習慣對等,是說一國需要一視同仁地以其外交禮賓習慣性做法、通常性做法對待其他國家,錦上添花、好上加好的禮賓創(chuàng)新值得推崇,但降格和低于普遍待遇的做法是不符合對等原則的。
2018年1月9日,正在中國進行國事訪問的法國總統馬克龍攜夫人布麗吉特參觀故宮。
在禮賓工作中,同樣一件事情,比如看望、送花、贈禮,先做和后做的效果往往大不一樣。把握好“先做”與“后做”的關系,能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2008年,我在中國駐津巴布韋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任上,該國舉行大選。當時的津巴布韋國內政治局勢比較復雜,朝野兩黨嚴重對立,穆加貝總統和中國的關系一直不錯,反對派候選人摩根·茨萬吉拉伊在當時的大選中取得了第一輪得票領先的優(yōu)勢,但未過半,需要舉行第二輪投票。第二輪投票,穆加貝宣布得票83%,茨萬吉拉伊拒絕承認這個結果,宣布退出大選,穆加貝宣稱自己獲勝。于是,美國以穆加貝“舞弊”為由帶頭對他領導的政府進行制裁。之后,茨萬吉拉伊出任聯合政府總理。然而過了不久,茨萬吉拉伊在從家鄉(xiāng)到首都哈拉雷的路上遭遇嚴重車禍,其本人受傷住院,夫人則不幸遇難。事情發(fā)生后,我立即指示使館工作人員搜集信息,以確保所有駐津外國使節(jié)當中,我是第一個前往醫(yī)院探望的。通過高效的協調安排,我辦成了這件事。
在津巴布韋當時的國內形勢下,我與茨萬吉拉伊建立良好個人關系是很重要的。穆加貝這次當選是“勝而不利”,茨萬吉拉伊領導的反對黨是“失而不敗”,聯合國方面的調停是“調而不?!?,國際社會推動兩黨聯合則是“聯而不合”。茨萬吉拉伊雖然有西方背景,但也擁有民意支持,而他領導的反對黨并非“反動黨”,更不一定是“反華黨”,所以我們可以通過及早入手做工作,與兩黨均保持良好的關系,以此擴大對津政策的影響力,客觀上也有助于津巴布韋國內局勢恢復穩(wěn)定和團結。
在我探視茨萬吉拉伊三個小時后,穆加貝宣布為總理夫人舉行國葬。若是在這之后我再去看望他,就不能充分發(fā)揮效果了。幸好我們及時行動,在第一時間讓茨萬吉拉伊感受到了中國的友好姿態(tài)。后來茨萬吉拉伊在擔任總理期間一直對華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