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瀘敏

（江西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江西 南昌330013）

新生代農民工是指20世紀80年代之后出生，16周歲以上，在異地以非農就業(yè)為主的農業(yè)戶籍人口。截至2017年底，其數(shù)量約有1.45億，占到全國農民工總量的50.5%［1］。其中相當一部分處于婚戀的黃金年齡和關鍵階段，擇偶是其面臨的重要人生事件［2］。然而，快速變革的宏觀環(huán)境、高頻流動的城鄉(xiāng)社會使得新生代農民工在從家庭、學校到社會的多維場域切換過程中，必須經歷環(huán)境適應與人際交往的邏輯轉向，這必然影響到其異性交往，尤其以婚戀為目的的社交活動。結合鄭日昌的“人際關系綜合診斷量表”［3］、王英春的“人際交往能力問卷”［4］，以及盧秀瓊的中學生異性交往能力研究［5］，本研究將新生代農民工異性交往能力界定為出于婚戀動機進行的男女之間的溝通和培養(yǎng)親密關系的能力，分為異性交往動力、交往認知和交往技能三個方面。其中交往動力指交往發(fā)起欲望的積極主動性、異性交往的范圍和人數(shù)等，交往認知指對自身與對方個人條件判斷與婚戀需求定位等，交往技能指建立親密關系、溝通與情緒控制的能力等。通過對新生代農民工聚集的廣東省順德W工業(yè)園區(qū)3家不同規(guī)模企業(yè)進行調查，在新生代家民工的工作與生活圖景中探索新生代農民工異性交往存在的問題并剖析原因，對該群體的自我成長、個性豐富與人格完善，以及我國未來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質量、社會融合與進步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1 W工業(yè)園區(qū)新生代農民工異性交往存在的問題

W工業(yè)園區(qū)位于遠離城區(qū)的W社區(qū)，是一個村級工業(yè)園，有約200家企業(yè)，多屬于家電、模具和汽配制造加工業(yè)。園區(qū)新生代農民工男多女少，異性接觸的可能性小，業(yè)余生活貧乏，婚戀渠道缺乏。他們內心渴望更多的婚戀機會，卻不知道如何結交異性朋友，異性交往能力不足的問題普遍，導致“婚戀問題成為影響適齡新生代農民工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因素”［6］。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1.1 異性交往動力不足，交友范圍狹窄

異性交往是人類生理與心理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是性意識發(fā)展到一定年齡的自然表現(xiàn)。然而在經濟社會地位相對低下、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價值觀相沖突、制度與市場雙重歧視等困境面前，部分新生代農民工將愛情與金錢、社會地位對立起來，滋生了強烈的“發(fā)展型相對剝奪感”，苛刻地否認自身婚戀的可能性與合法性，對自身的負面評價和消極的自我體驗使其在異性交往中十分被動。

園區(qū)中大部分新生代農民工工作強度大，休息時間少，無法保證異性交往的時間和精力，且通常集中在制造業(yè)等男性占絕對多數(shù)的行業(yè)，上班缺乏與異性接觸的機會，下班多待在集體宿舍中，即使想與異性進行更多的交往，時間、精力、經濟、渠道等條件都很難得到滿足。新生代農民工外出務工大多數(shù)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和發(fā)展機會，其價值取向、生活方式也與城市青年趨同，然而最終并沒能積極在城市拓展交友圈，日常接觸最多的就是同事和老鄉(xiāng)。盡管身處開放的社交場域，但是由于認知結構和慣習的影響，仍然在復制與移植原生性的社會關系，對熟人關系網絡存在著嚴重的路徑依賴，交往對象高度同質化，社交具有強烈的內傾性［7］。

個案 1：周某，男，26歲

我剛來的時候，誰都不認識，后來好不容易認識了老鄉(xiāng)和同事。但幾個男的就是喝酒抽煙打游戲，下了班就只想躺床上打游戲，在游戲里認識了一個女生，沒見過面，但經常聊微信、打游戲，也算朋友了。

周某的交友圈僅限于同性老鄉(xiāng)和同事，缺乏認識女青年的機會和平臺。在高強度、快節(jié)奏及排外性的城市生活中，基于生存與歸屬的訴求，新生代農民工只能重構熟人社會關系網絡，無法結交新的異性朋友，或者只在虛擬網絡世界里交友，長此以往會越來越忽略真實生活，難以駕馭現(xiàn)實中的人際互動，不利于健康的兩性關系的培養(yǎng)。

1.2 交往認知存在偏差，對自身和交往對象的條件與婚戀需求定位不夠客觀準確

新生代農民工在城市化過程中經歷了思想觀念、心理心態(tài)與行為方式的全方位轉型與變遷，進城前的父母示范、村民輿論、影視幻想與進城后的人際交往、網絡互動、大眾媒介等傳播渠道相互疊加［8］，造成了異性交往中或是注重物質條件、身份差異和“門當戶對”，或是充滿幻想，在虛擬世界尋求安慰和滿足，徘徊于“迷?！迸c“高攀”等困局之中。

調查中發(fā)現(xiàn)，相當一部分新生代農民工由于學識眼界和思考方式的局限，難以辯證分析自身條件和周遭處境，導致對“我是誰”“我應該尋找怎樣的對象”的認知不夠客觀。有些人認為自己處于次屬勞動力市場，擁有的財富和社會資本極為欠缺，不敢奢望愛情和婚姻；有些人則自我評價過高，覺得自身條件比他人優(yōu)越，不屑于接觸條件普通的異性；還有些人功利性地選擇對象，以期改變城市生活的艱難現(xiàn)狀。上述認知偏差使得他們在異性交往中定位不準，喪失了許多發(fā)展友情和愛情的機會。

個案 2：陳某，男，27歲

我以前找對象眼光很挑，現(xiàn)在想本本分分找一個。別人介紹的本地妹子都要找有房有車的帥哥，自然是看不上我。我現(xiàn)在也懶得追（女孩子）了，就這么單著也挺好的。

陳某在異性交往過程中，前期定位不準確，對配偶條件要求過高。后期降低了標準后，又發(fā)現(xiàn)自身條件有限，無法滿足對方要求，產生了逃避心理?？梢哉f該個案對自身的條件、需求缺乏公正的評估和客觀的判斷，也無法理性挑選真正合適的婚戀對象。這種思維方式既沒有考慮為長期穩(wěn)定的婚戀關系提供保障的客觀條件（如婚嫁距離、家庭條件、學識能力等），從而使得婚姻的現(xiàn)實基礎較為扎實；又沒有從浪漫的感情因素切入，通過自由戀愛獲得精神愉悅和感情滋養(yǎng)，在主客觀層面都不利于戀愛交友。

1.3 交往技能欠缺，建立親密關系缺乏技巧

當前自由戀愛在相當程度上已經與鄉(xiāng)村社會傳統(tǒng)的相親模式一道，在農民工婚戀途徑中各占一席。自由戀愛中男女雙方各具主體性，親密關系的建立與維系更多地依賴彼此的互動質量。一旦缺乏交往技能，情緒控制能力不強，互動質量不高，就會導致異性交往結果不容樂觀。

一般而言，新生代農民工接受完中學教育就進入城市務工，在跨越學生與工人角色的心理和身份動態(tài)轉向過程中，為人處世未經歷練，對兩性交往的知識和技巧了解非常有限，容易怯場羞澀，難以開啟話題并袒露心聲。園區(qū)中不少男性只是依靠先賦性社會網絡進行社會連接，見到異性不知如何開場，聊天搭訕都較為笨拙，很難拓展自致性社會網絡，開辟戀愛圈和通婚圈。女性則容易緊張與焦慮，從而拒絕與異性進一步交往。

個案 3：王某，男，24歲

我跟女朋友上個月分手了。本來感情不錯，但上次發(fā)生一點小事，她就不理我了，我也不爽就沒有再找她，就這樣鬧掰了。之前這種情況也有過，這次她是來真的了，就在微信上直接跟我分手。

該案例表明有些女性在戀愛中會背離平等獨立的交往原則，以耍小脾氣等手段獲得男性的關注和體貼，但對方往往會將此視為無理取鬧而不予回應。這種溝通方式容易使雙方陷入僵局，引發(fā)冷戰(zhàn)甚至爭吵，雙方極易不歡而散。在交往過程中，由于性別、思維方式、個性特征的差異，男女之間存在種種區(qū)別，如果只講求自身情緒和感受的宣泄，不尊重人際交往的規(guī)則秩序和有效溝通的技巧，則容易對親密關系造成破壞。原本新生代農民工戀愛的穩(wěn)定性和成功率就因不確定的現(xiàn)實條件，如雙方戶籍或工作地不同、家長不支持、現(xiàn)實的壓力、對未來生活的規(guī)劃分歧等而存在諸多疑問［8］，再加上感情自帶的模糊性和異變性，一旦他們對信任和交流等維持戀愛關系的基礎不得要領，那么戀愛失敗的風險就會較高。

2 新生代農民工異性交往問題產生的原因

2.1 交往動力不足源于脫嵌于城市的生活方式與貧瘠的在地社會交往

新生代農民工投身打工浪潮后，隨著人生歷程的進展與初級生活圈的脫嵌，他們希望在城市謀生立足，實現(xiàn)生活水平的改善和生活方式的升級，且通過社會交往與社會融入，進行新的身份建構；但在戶籍、地域等外群歧視面前，很難實現(xiàn)生活方式的“去鄉(xiāng)土化”和社會地位的“市民化”。有學者指出60%的新生代農民工只能游走于“老鄉(xiāng)文化圈”［9］，這實際上是該群體在市民化進程中的“滯后性”與對市民身份認同的“超前性”二者的結構性張力中做出的被迫選擇。城市生活的低參與度使得他們的邊緣人地位長期固化，難以像城里人一樣多渠道地自由戀愛，相當一部分人只能寄希望于回鄉(xiāng)相親結婚。

目前大多數(shù)企業(yè)和社區(qū)等組織也并未關注和重視新生代農民工的情感需求，給他們安排豐富的集體活動和青年聚會，使得這個從鄉(xiāng)野中走來的群體無處開展在地社會交往［10］，缺乏與異性互動的鮮活體驗。同時新生代農民工自身覺醒也較為滯后，疏于投入各項社會活動，對現(xiàn)有的社會服務與社會支持政策非常陌生，從而進入務工地的社會網絡可能性極小。

2.2 交往認知存在偏差源于沉重的生活壓力與多元化的后現(xiàn)代價值與倫理的影響

外出務工提升了新生代農民工的經濟能力和資源水平，增強了其在婚戀市場上的議價能力，使其擇偶標準逐漸提高，不再“隨便找一個湊合”［11］。但究竟怎樣的婚戀對象才合適自己，他們并沒有清晰的定位。頻繁流動的打工生涯、過度艱辛的底層勞動連同工作尊嚴欠缺、身份認同困惑、獨立個體的主體性缺失等因素共同交織在一起造成的生活壓力巨大的窘境，容易使其情感生活不盡人意。同時，大多數(shù)新生代農民工因過早中斷學業(yè)，使得其理性思維能力較弱；而長期流動性和臨時性的職業(yè)特點、“工廠專制政體”、高強度的生產實踐需求造成勞動異化程度強烈，導致他們沒有精力與時間去關注情感交流，這些都制約了他們對于與自身條件相匹配的潛在配偶的認識。

當前以差異性、不確定性為特征的后現(xiàn)代價值與倫理影響下，多元的婚戀模式也給新生代農民工帶來了心理沖擊。遵守媒妁之言的本地婚戀隱含著感情基礎薄弱與兒童留守的困境，相異戶籍的自由戀愛暗藏著父母親屬的排斥與養(yǎng)育子女的艱辛等風險，非婚同居的邊緣婚戀則挑戰(zhàn)了道德底線。在目睹他人婚姻脆弱的景象后，部分新生代農民工會萌生對婚戀的恐懼，對異性交往產生恐懼、迷失、無所適從。

2.3 交往技能欠缺源于早年的生活經歷與較低的社會地位

新生代農民工與異性交往的技巧欠缺，一方面是由于其早年在離散化的家庭模式中有過親情弱化與代際分離的生命體驗，導致其成年后對情感的表達和交流經驗不足，對親密關系的處理成熟度不高。還有些人盡管年少時跟隨父母進城讀書，但父母迫于生計不得不辛勤打工，疏于子女照顧，子女在持續(xù)流動的生活圖景中難以建立穩(wěn)定的朋輩群體。孤獨的寄居生活影響了他們安全、穩(wěn)定、親密的人際交往預期與情感歸屬，給日后的人際交往帶來了諸多障礙。研究指出，男性農民工生命早期的家庭弱化和成年早期的婚戀催化使其戀愛的目的性明顯，容易在異性交往中急功近利，弄巧成拙；而女性農民工則在“讀書無用論”和“流動拉力”、生命早期親子分離影響下產生了高主動輟學率和安全感創(chuàng)傷，使其出社會年齡偏低，在被表白時不知如何應對［12］。另一方面，新生代農民工社會經濟狀況和職業(yè)前景的普遍不確定以及整體上的自卑感，降低了他們對異性的吸引力，導致其戀愛選擇并不豐富。盡管與父輩相比，其社會交往的主體選擇性能力更為強大，但終因宏觀環(huán)境中無法逾越的制度藩籬及漸進式改革后殘留的“制度慣性”導致該群體在與異性互動時難以形成自由的交往情境，常常陷入被動與不適應的狀態(tài)。

3 提升新生代農民工異性交往能力的對策

新生代農民工樹立健康科學的愛情觀、婚姻觀和性觀念，學會與異性交往，體驗、認識并調控情緒，提高社會適應程度，具備處理各種關系的能力，是其日后家庭幸福的基礎，更是其走向社會化的必由之路。其交往能力的形成離不開家庭、學校、企業(yè)、政府、社會等主體的共同作用。

首先，要加強家庭與學校在流動和留守青少年情感教育中的源頭治理作用。家長應加強對青少年的關心，學校應開展男女生共同參與的集體活動，營造異性交往的和諧氛圍，培養(yǎng)學生的自尊、自信，幫助青少年樹立健康人格。把情感教育納入國民教育體系，開展異性交往禮儀、交流技巧、性別行為習慣、性生理心理保健常識等教育，增進青少年對異性的了解。

其次，企業(yè)應為新生代農民工合理安排必要的休息和娛樂時間，使其有婚戀的精力與條件。舉行豐富的集體活動和青年聚會，增加農民工接觸異性的機會。

再次，政府調整相應的制度政策，為新生代農民工在獲得就業(yè)機會、合法勞動權益、休閑娛樂交友機會等方面提供平臺，滿足其待遇和身份需求，使其共享城市發(fā)展成果，實現(xiàn)城市融入。

最后，社會各部門積極創(chuàng)建服務平臺，完善新生代農民工婚戀心理咨詢及服務體系，引導新生代農民工積極進行自我調適，積極建構自身的“婚戀優(yōu)勢”，確?；閼儋|量。借助媒體宣傳、社區(qū)關愛、社會服務機構援助等途徑減少社會歧視和偏見，多渠道促進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交往［13］。新生代農民工的異性交往問題是關乎該群體經濟立足、身份認同、價值塑造、社會接納及文化交融的系統(tǒng)工程。新生代農民工獲得幸福感的過程道阻且長，年輕的工人們在遠離故土、告別親人的過程中，還要面臨戀愛、婚姻乃至生育等人生挑戰(zhàn)。各方都應積極行動，建立政府-企業(yè)-社會通力合作的工作機制，助力該群體使用成熟的方式去應對人生的諸多問題，以實現(xiàn)和諧的人際關系與更高的生活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