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

1

每個工作日的早上，我們家都像在打一場緊張的戰(zhàn)役。匆匆忙忙吃完早餐，筷子碗都來不及洗，就準備出門。

盡管時間寶貴得爭分奪秒，盡管我心急如焚，可每次都至少要等老婆五分鐘。我三兩下就會換好衣服候在門前，老婆還在屋子里又沖又撞：“眼鏡呢？我的眼鏡呢？” 老婆的近視程度不大不小，在家里除了看電視外，一般是不戴的，回到家扔哪算哪。記得最夸張的一次，是從洗衣機里撈了出來。我說過她許多次：“你就不會像我一樣，把每天要用的東西固定放在一個地方？這樣，就不用整天浪費這么多時間了?！崩掀抛焐洗饝傻诙?，依然外甥打燈籠——照舅（舊）。這一幕找眼鏡的戲碼，每天至少會上演一次。

聽老婆招呼我加入找眼鏡的行列，屋子里便又多了一個人在亂沖亂撞。廚房、衛(wèi)生間、陽臺、衣柜、冰箱、洗衣機……我找遍了家里的每個角落。最后，老婆終于在枕頭下找到她的眼鏡時，已是十五分鐘過去了。

去公司的路上，老婆帶點歉意地說：“老公，你今天會不會遲到？要不我去停車？”老婆是路盲，我懟了她一句：“停車？等你停好車到公司時，大概就下班了?！崩掀庞中纳挥嫞骸袄瞎煺已坨R太麻煩了，要不我另配一副吧，找不到還有一套備用的，不用每天早上都這么著急忙慌的?！?/p>

我懶得搭理她。天知道，這句話她說了多少次，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老婆只動嘴不走心，根本不會付諸行動。

2

在我們戀愛時，我就知道，老婆是一個馬大哈。她曾經(jīng)笑著和我分享她鬧過的許多笑話，毫無保留地提到了她這個致命的缺點。比如，把手機鎖在保險柜里;比如，支票開七八次開不對，不是忘了蓋章就是寫錯數(shù)字;比如，在車庫里轉(zhuǎn)一個小時找不到車。那時，我是滿臉寵溺地享受她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甚至有點慶幸，遇到這個神經(jīng)大條的女孩。

我天生嘴拙，經(jīng)常說錯話，又不會哄女孩，而她呢，神經(jīng)不敏感，不會動不動就生氣，更沒有一顆易碎的玻璃心。哪怕有時吵架吵翻了天，兩人鬧起冷戰(zhàn)，一碗紅燒肉加上一道炒青菜就能把她哄得眉開眼笑，早把生氣的事拋到了九霄云外。僅這一點，我就無比知足，她比那些要小心翼翼怎么也哄不好的女孩強多了。

結婚后，才發(fā)現(xiàn)我以前想得過于樂觀。老婆被我冠以“神手”之稱，經(jīng)她手的東西，一眨眼就會找不到。不光眼鏡，她的手機也經(jīng)常失蹤，都是用我的手機打過去，才能循著聲音找到。下車會忘記關車燈，第二天只得找人拖車。雨傘、杯子，丟得更是不計其數(shù)。更可氣的是，我們的結婚戒指明明好好收著，當她有一天想拿出來戴時，卻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到了。

整天處在兵荒馬亂之中，我真有點不耐煩了。有一次我問她：“你這樣丟三落四的性格，怎么會做得了財務工作？” 她得意地說：“不要小看我哈，我在業(yè)務上可沒出過半點差錯，我全部的細致和耐心，都給了工作。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我什么都丟，就從沒丟過保險柜鑰匙嗎？我可是合格的出納?！?/p>

聽她振振有詞地辯解，我頗有點無奈。一邊十分嚴謹，一邊又萬分馬大哈，我是娶了一個怎樣的奇葩老婆?。克男愿竦糜卸喾至寻。繉τ诿藖碚f，這些小事稱作軼事，但要是發(fā)生在普通人身上，我作為另一半，看著她就頭疼，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甚至有點后悔，當初怎么就會選了她？

我開始看老婆哪哪都不順眼，對她的話，也愛理不理。要不說老婆是馬大哈呢，我態(tài)度上的這些變化，她居然半點也沒覺出反常。

3

那天，爸爸打電話來說，媽媽飛快地消瘦，他陪媽媽去醫(yī)院做了檢查，結果出來了，是腫瘤。良性惡性要到開刀后才能知道。正是月中，老婆忙著報表走不開，她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我：“老公，家里的積蓄都在這了，你先回去，我加兩天班忙完了就回?！?/p>

我們兩個都是工薪階層，結婚才一年多點兒，積蓄肯定不夠動手術的費用。我去查了查余額，比我料想的要多得多。我知道老婆是一把投資理財?shù)暮檬郑瑓s沒想到，一年之內(nèi)會有這么多。

媽媽動手術那天，老婆回來了。我們坐在手術室外等候，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我問老婆：“萬一，媽得的真是不治之癥呢，怎么辦？”老婆緊緊握著我的手：“你放心吧老公，錢可以再賺，媽卻只有一個?，F(xiàn)在醫(yī)療條件好了，咱們就是賣房子，也要先給媽治病?！蔽胰滩蛔”ь^痛哭。

幸好，腫瘤是良性的。老婆守在床前，衣不解帶地照顧病中的媽媽。一向馬大哈的她，無比耐心細致，為媽媽喂水喂飯擦臉擦腳，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媽媽。連日輪換陪床真的很累，有一次點滴打完了，我卻在打盹，沒有及時叫護士，導致針管回血。而老婆卻一次都沒有失誤過，真比我這個當兒子的照顧得還要好。

在充滿陽光的午后，老婆在媽媽精神好的時候，會陪她聊聊天，婆媳倆有說有笑，仿佛她們才是親娘倆。

在醫(yī)院吃不好睡不好，媽媽出院時，老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一圈。我有點心疼，她卻高興極了：“終于減了六斤，去年的衣服又能穿上啦。”對于這些日子的苦和累，沒有半句抱怨。

4

回到家，地上家具上已落了一層灰塵。老婆愛干凈，顧不得休息一下，馬上開始動手收拾。

我洗了澡換了衣服后，就坐在沙發(fā)上，雙腳往茶幾上一搭，打開了電視。老婆擦了桌子、柜子，最后到了我面前：“大爺，請把您的貴腳抬一抬。”我把腳放下，老婆用濕抹布抹了兩遍，又用干抹布擦干后，說了一聲：“好了，放上吧?！?/p>

我突然心中一動。結婚前，我就有個習慣，喜歡把腿搭在茶幾上，一邊抖著腿，一邊喝著茶看電視或玩手機。老婆有輕微潔癖，一開始極力反對，說我的臭腳旁就是果盤、茶杯，她受不了。她抗議了許多次，我也是嘴上答應著，卻一直我行我素。最后，老婆妥協(xié)了。她買了一個小矮桌，放在沙發(fā)旁邊，把開水壺、茶杯和果盤等轉(zhuǎn)移到玻璃桌上。這樣，我吃水果喝茶拿起來更方便，腿腳也得以在茶幾上安放。

老婆打掃完衛(wèi)生后，又開始在廚房忙活。她一心兩用，一邊看劇一邊笑得嘎嘎的。老婆愛追古裝劇，尤其喜歡天族太子夜華。記得她看到那個天族太子，居然親自下廚做飯時，眼里閃著羨慕的光：“天族的太子為老婆做飯，簡直帥呆了，酷斃了?！币娝劾锩爸凵男∨菖荩蚁?，她心里，大概也盼著我能為他洗手做羹湯吧。

可是我沒有，從來沒有。她心理平衡嗎？肯定也是有過不平衡的。別人家的老公，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我呢，除了把工資全數(shù)上交外，回到家就把雙腿往茶幾一搭，要么看球要么玩游戲。我很少分擔家務，她卻從沒抱怨過什么。

我用放大鏡一般的眼光，對她的缺點一再地放大。卻只知道照別人，不知道照自己。我突然有點內(nèi)疚，不知老婆對我如此多的缺點，是怎么受得了的。

我再也坐不住了，跑進廚房給她打下手。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老婆，你看看我，不會做家務，不會甜言蜜語，也沒有錢，你嫁了我，感覺虧不虧？”

老婆輕描淡寫地說：“當初我嫁的，就是這樣的你啊。以前你就是這樣的啊，連個燈泡都不會換。我要是拿你和富豪比誰有錢，與暖男比誰體貼，與大廚比誰做的飯好吃，那這日子還怎么過??？我喜歡的，就是你啊，沒有希望你去變成別人?！?/p>

我的老婆，比我更加懂得婚姻的真諦，那就是愛、包容和忍耐。我只顧前行，卻忘了初心。那一刻，我決定了，在以后的每一個清晨，我會主動幫老婆找眼鏡，笑著遞到她的手心。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