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心
我很愛發(fā)誓,就如同我從小愛立志。五歲的時候,我坐在媽媽的膝前仰頭跟她鄭重地說,我長大了要當個農(nóng)夫,為的是農(nóng)夫們老在黃昏里悠哉地乘著牛車,囂張地過馬路。可是媽媽說我太懶,要睡到日頭曬屁股的女孩是不可以當農(nóng)夫的。后來我要當旅客,也就是車掌小姐的意思,她們總是穿戴整齊地站在車門口收票撕票,好好玩的。
八歲的時候,我覺得我該去當炮兵,當一個勇敢的軍人,因為附近的孩子沒有一個人敢跟我一樣玩不拉長須須的大龍炮。小學(xué)快畢業(yè)時,則是受了許金木的影響,我要到威廉波特去!大些時,就改了,當個新聞記者要好些,像盛竹如、楊楚光,我可以愛跟楊清瓏說話就跟他說,除了像傅小波報摔跤外,我還可以報溜冰對抗賽,像傅達仁油嘴滑舌一般地謅。
新聞記者的志向維持得較久,差不多一直到高中,雖然中途曾想過要當上帝,為的是“我要每一個人都永遠活在他最喜愛的時光里”,初二時我哭著在日記上這般寫下。那時養(yǎng)了十年的老狗阿狼剛死,死在一個涼涼風(fēng)里的秋天,然而我總不忘記的是一個黃昏,他襯著紅霞趴在山上凸起的一塊大石頭上,鬣毛被晚風(fēng)輕輕地揚起,他像個王,整個世界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初三時看了一場《深宮怨》,我總不忘記史蒂華·葛蘭杰那雙湛藍漂亮的眼睛。我幻想我是正當豆蔻年華叫他驚艷的小貝斯,而我立志我將是個伊麗莎白一世,我將和她一樣叱咤風(fēng)云半個世紀,然后一身黑衣站在大風(fēng)的山岡上,挺挺地,看著臣民們向我歡呼,然而在我腦海的深處,則是我那親親愛愛的年輕戀人。
看過《麥克·阿瑟將軍傳》后,我又決定我得當個將軍,在下一場戰(zhàn)事中,我不定是要成功的,然而我定是孤獨和悲劇的,我將寫下美麗憂愁的詩篇,世人也將不了解我,但是我依然要向這個世界說,老兵不死!
現(xiàn)在,我又拿不定主意了。雖然跟卡洛兩人發(fā)過誓將來要讀新聞,可是我剛學(xué)會吉他,我想當《劫后英雄傳》里云游四方的吟游詩人艾凡赫,我將永遠蕩在日落的那一邊。
騎馬是件累人的事,立志也是件累人的事,不過我還是不擔心,風(fēng)起的時候,我自又會有番大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