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鵬 李新潮

(蘭州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蘭州 730000)

提 要: 習近平總書記關(guān)于“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fā)展”等文明互鑒的重要論述事實上已經(jīng)形成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文明互鑒論”?！拔拿骰ヨb論”是順應世界百年未有之變局，為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人類文明未來發(fā)展提供的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其中所蘊含的中國文化立場主要是“和而不同”“交通成和”“并育不害”和“通而不統(tǒng)”?！昂投煌钡暮诵囊x是承認和尊重文明多樣性，維護和豐富文明多樣性;“交通成和”的根本宗旨是促進文明交流互鑒，主張文明對話、消除文明隔閡，在互聯(lián)互通中實現(xiàn)互鑒互融，在互市互利中互教互學，在互尊互美中達到互補互惠;“并育不害”“通而不統(tǒng)”則指向人類文明和諧共生、同放異彩，旨在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共同為人類發(fā)展提供精神力量。秉承文明互鑒的中國文化立場，就可以實現(xiàn)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的理想。這不僅有利于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有利于中華文明走出去造福全人類，而且也有利于我們以更加博大的胸懷，更加廣泛地開展同各國的文化交流，更加積極主動地借鑒世界一切優(yōu)秀文明成果。

當今世界風譎云詭、變幻莫測，如何認識不同文明間的關(guān)系進而如何實踐各文明間的交往，促進各個文明共存共榮共進步，成為困擾人類前行的一個重大理論問題和實踐難題。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變局，如何做到既具有廣闊世界眼光而又在全球視野中堅守中國文化立場，這是文明互鑒中首先需要思考和解決的問題。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文明的繁盛、人類的進步，離不開求同存異、開放包容，離不開文明交流、互學互鑒。歷史呼喚著人類文明同放異彩，不同文明應該和諧共生、相得益彰，共同為人類發(fā)展提供精神力量?！保?］這一思想的形成，既是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特別是世界歷史理論的正確指導下對世界大勢和文明規(guī)律的深刻認識，又是吸收借鑒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并對其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產(chǎn)物，是全球文明共存共榮共進步理念與“堅守中華文化立場”［2］41的內(nèi)在統(tǒng)一。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5000 多年綿延不斷、經(jīng)久不衰，在長期演進過程中，形成了中國人看待世界、看待社會、看待人生的獨特價值體系、文化內(nèi)涵和精神品質(zhì)，這是我們區(qū)別于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根本特征，也鑄就了中華民族博采眾長的文化自信?！保?］這些獨特的價值體系、文化內(nèi)涵和精神品質(zhì)彰顯著獨特的“中國文化立場”。從傳統(tǒng)文化的視角對文明互鑒論進行理論解讀，挖掘其文化意蘊，掌握其演進邏輯，準確把握其中貫徹始終的鮮明中國文化立場，既是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必然要求，也是在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進程中促進文明交流互鑒、促進人類文明共同進步、形成新的世界文明格局的實踐指南?！昂投煌薄敖煌ǔ珊汀薄安⒂缓Α薄巴ǘ唤y(tǒng)”是內(nèi)蘊于新時代文明互鑒論之中重要的中國文化基本立場?！昂投煌钡奈幕鍪俏拿鹘涣骰ヨb的前提，重在彰顯一種尊重文明多樣性的文化態(tài)度;“交通成和”的文化立場是文明交流互鑒的進路，重在提供一種如何實現(xiàn)“和而不同”目標的實踐方式;“并育不害”的文化立場旨在超越文明優(yōu)越，促使全球多樣文明共同為人類發(fā)展提供精神力量;“通而不統(tǒng)”的文化立場是文明交流互鑒的行為準則，旨在反對文化霸權(quán)主義，重在形成一種多樣文明和諧共生、同放異彩的交流機制和文明生態(tài)。

一、和而不同:尊重文明多樣性

“和而不同”精神是中華民族最為獨特的文化立場。在中國思想史上，“和而不同”的文化立場貫穿于各個子文明交流融合的整個過程，是中國文化數(shù)千年綿延至今而沒有中斷的基因。作為中國文化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儒釋道三家雖然存在思想內(nèi)核的根本分野，但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中，三家之間互相交流、互相融通、互補互用，逐漸趨于融合會通，構(gòu)成了中國文化“儒以治世，道以修身，佛以養(yǎng)心”的互補結(jié)構(gòu)，形成了基于“和而不同”立場的優(yōu)良文化傳統(tǒng)。推而廣之，這種“和而不同”的文化立場不僅為歷史上處理中國文化內(nèi)部儒釋道關(guān)系提供了基本原則，也為當今世界解決多元文明共存發(fā)展的難題貢獻了一種可資借鑒的思想資源，體現(xiàn)著處理不同文明間關(guān)系的基本立場和文化態(tài)度。從漢代張騫開辟絲綢之路的駝隊，到隋唐鑒真玄奘的艱難跋涉;從敦煌莫高窟的開鑿，到佛教中國化的復雜進程;從馬可·波羅的中國之行，到鄭和七下西洋的輝煌之舉……縱觀中外文明交通歷史之主脈，幾千年絲綢之路的輝煌用無數(shù)動人的故事和歷史事實印證了古代中外文明交流互鑒的繁榮盛況，彰顯著中華文明所凝結(jié)的不同文明“和而不同”“交通成和”的理念和傳統(tǒng)。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類文明多樣性是世界的基本特征，也是人類進步的源泉。世界上有200 多個國家和地區(qū)、2500 多個民族、多種宗教。不同歷史和國情，不同民族的習俗，孕育了不同文明，使世界更加豐富多彩。”［4］費孝通先生指出:“中國人從本民族文化的歷史發(fā)展中深切地體會到，文化形態(tài)是多種多樣的，豐富多彩的，不同的文化之間是可以相互溝通、相互交融的。”［5］6推古及今，新一代科技革命推動下的全球化浪潮使人類再次意識到全球文化的互聯(lián)互通、交融碰撞和多元文明的交流互鑒、同放異彩已經(jīng)歷史地成為這個時代前進的主旋律，欲使這一主旋律演繹出人類文明新的時代樂章，就不能不汲取人類文明各方面的智慧，其中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所主張的“和而不同”的立場無疑是極其可貴的思想資源之一。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中國人早就懂得了‘和而不同’的道理”［6］259，這種“道理”已經(jīng)融匯為當今世界解決文明交融難題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貫穿于當代中國處理國際關(guān)系和破解全球治理難題的實踐之中。對于文明交流互鑒思想的宣揚和闡釋，不是權(quán)宜之計，更不是外交辭令，而是中華文明“和而不同”文化立場的當代傳承。

“和而不同”首先要承認文明多樣性?！昂投煌庇幸粋€現(xiàn)實的基礎和理論的預設，就是文化是多樣的，文明是多彩的。站在哲學的高度從世界復雜的矛盾系統(tǒng)來說，“多”總是“一”的前提，“殊相”總是“共相”的基礎。從中國古代哲學對世界的認識來看，人們首先看到的是從“多”中追求達致“和”的境界，卻并不謀求消除“異”的存在，相反，只有承認并尊重“異”的存在與價值，才可能真正實現(xiàn)有創(chuàng)造性的“和”?！胺蛭镏积R，物之情也?！保?］250中國人向來認為多樣性既是世界存在的本質(zhì)特征，也是世界發(fā)展的重要動力。在習近平總書記看來，尊重文明的多樣性首先要承認文明的多樣性及其動力價值，他明確指出:“多樣帶來交流，交流孕育融合，融合產(chǎn)生進步。”［8］524他不僅從文明互鑒的角度承認和尊重文明多樣性，而且從普遍發(fā)展規(guī)律的高度揭示其哲學道理。他指出:“‘和而不同’是一切事物發(fā)生發(fā)展的規(guī)律。世界萬事萬物總是千差萬別，異彩紛呈的，如果萬事萬物都清一色了，事物的發(fā)展、世界的進步也就停止了?！保?］同樣，再高級的某一種文明也難以實現(xiàn)人類命運共同體追求“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世界的美好境界。不可否認，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不同的民族性格和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所孕育而成的不同文明形態(tài)必然存在差異，然而差異并不一定意味著沖突;無論歷史上還是現(xiàn)實中，各種文明之間確曾存在過甚為激烈的碰撞，然而文明間的交流和交融應該是主流和常態(tài)。文明間的這種相異性決定了交流對話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就中國文化的立場說，文明對話應該追求“和而不同，敬其所異”［9］。馮友蘭先生曾引用張載“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的思想，進而提出:“‘仇必和而解’是客觀的辯證法。不管人們的意愿如何，現(xiàn)代的社會，特別是國際，是照著這個辯證法發(fā)展的?！保?0］253承認文明之間的“異”，從而認可文明多樣性，進而踐行文明交流互鑒才有可能實現(xiàn)多種文明之間的“和而解”。多元文明之間的“異”不僅有利于揭示各自文明的獨特性從而彰顯其文明自信，而且有利于確立相互參照和鏡鑒的尺度從而實現(xiàn)文明間自覺的相互學習。因此，承認文明多樣性是富有差異的多樣文明交流互鑒的前提。

“和而不同”要求尊重文明多樣性。所謂“和”用中國哲學固有的思想說就是“以他平他”?！秶Z·鄭語》明確指出:“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11］470。多樣性是事物生長發(fā)育的基礎與前提，單一的事物不可能孤立地持續(xù)存在下去，只有不同事物不同元素之間相互作用萬物才能生長;如果是同一事物的相同元素反復疊加，不僅不利于事物的順利發(fā)展，還可能造成自身加速滅亡。從矛盾對立的雙方來說，即追求陰陽相生，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從事物多要素關(guān)系來說，就是在多重目標中尋求協(xié)調(diào)、追求平衡，即“多樣性的統(tǒng)一”。這種極具中國智慧的深刻內(nèi)涵體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文明觀念和文化立場，那就是兼容并包、和諧共生。這種觀念無疑是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思想資源與精神動力，是中國貢獻給世界的重要智慧。一方面，要堅持寬容的文明態(tài)度，即避免文明偏見、消解文明沖突進而維護世界持久和平。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只要秉持包容精神，就不存在什么‘文明沖突’，就可以實現(xiàn)文明和諧。”［12］11文明間的相容性內(nèi)涵根源于人類生存發(fā)展的共同存在基礎和人類向往真善美的共同價值追求。假若多元文明之間沒有共同的基礎，那么各種文明的交流互鑒也就無從談起。正是基于此，我們才能夠一起來慶幸文明多樣性本身所帶來的價值，才能夠在互通有無、取長補短、互鑒互助中實現(xiàn)“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另一方面，要堅持平等的文明觀念，即各個文明都是平等、獨立而自成體系的多彩多樣的文明，共同構(gòu)成了世界文明共同體。只有以文明平等為前提、以相互尊重為基礎的文明交流，才可能實現(xiàn)人類文明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各種人類文明在價值上是平等的，都各有千秋，也各有不足。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明，也不存在一無是處的文明，文明沒有高低、優(yōu)劣之分?！保?2］11這種觀點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中富含的“和而不同”文化立場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與如今或隱蔽或顯現(xiàn)的文明等級論、文明優(yōu)越論、文明沖突論、西方文明中心論等主張高下立判。事實上，真正的承認是平等的尊重，而不是傲慢的居高臨下，一個真正自信的文明，才能做到以博大的胸襟、平等的態(tài)度去看待異質(zhì)文明。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那樣:“只有充滿自信的文明才會在堅持自己民族特色的同時包容、借鑒吸收各種不同的文明。”［3］

“和而不同”必然反對文明優(yōu)越論。在習近平文明互鑒論話語體系中，對“和”“同”關(guān)系的理解已經(jīng)超越古人的闡釋思路和應用范圍，從局限于區(qū)分“義”(君子)、“利”(小人)的道德層面和處理群己關(guān)系的處世原則范疇，上升到了思想方法和思維方式的高度。在馬克思辯證唯物主義的觀照之下，在文明互鑒論的語境之中，“和”意味著一種多樣性前提下的文明平等和相互交流過程中的彼此尊重，而“同”則意味著一種絕對化意義上的一種文明模式一統(tǒng)天下式的唯我獨尊?！昂投煌庇矛F(xiàn)代哲學的語言來表達也就是“多樣性的統(tǒng)一”，這里的“統(tǒng)一”追求的是尊重多樣和差異基礎上的內(nèi)在和諧，而絕不是世界只能有一種文明發(fā)展道路和文明模式的文明優(yōu)越論和文化霸權(quán)主義;唯我獨尊的文明優(yōu)越論追求的是消解差別基礎上的所謂“普世價值”一統(tǒng)天下文明的外在一致。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每一種文明都扎根于自己的生存土壤，凝聚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非凡智慧和精神追求，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人類只有膚色語言之別，文明只有姹紫嫣紅之別，但絕無高低優(yōu)劣之分。”［13］“和而不同”必然反對充滿西方中心主義的文明優(yōu)越論。在當今世界，這種強加于人的邏輯表現(xiàn)為西方世界秉承“主客二分”和“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借著資本增值擴張所帶來的力量，試圖將資本主義文明在某些國家的模式以所謂“普世價值”的名義強行拓展至全世界的各個角落。他們機械地、霸權(quán)式的將西方一些國家的制度模式和文明理念植入在他們看來不夠“文明”的國家和地區(qū)，將“普世價值”包藏入販賣本國原則的背后，使得這些國家和地區(qū)動亂不堪、社會分裂，從而導致“發(fā)展赤字、和平赤字、治理赤字”三大難題的滋生和蔓延。習近平文明互鑒論的提出正是與這種霸權(quán)邏輯展開思想斗爭的“批判的武器”，其中蘊含的“和而不同”的文化精神正在展現(xiàn)中國文化立場在當代的強大生命力。文明交流互鑒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使人類世界被某種強勢文明所統(tǒng)一，而是追求“和而不同”使世界多樣文明和諧共生、同放異彩，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當代中國的“和而不同”理念以寬容的文化態(tài)度和共享的文化情懷彰顯了習近平文明互鑒論追求世界多元文明共同繁榮發(fā)展的美好愿景。堅決摒棄文明沖突論調(diào)背后的文明優(yōu)越論，不僅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提供了理論自信，而且也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構(gòu)建創(chuàng)造了思想條件，提供了文化資源。在擁有可以毀滅人類幾十次的“核武時代”和充滿不確定性的傳統(tǒng)安全與非傳統(tǒng)安全并存的“治理赤字時代”，人類文明之間如果不能真誠地相互尊重，廣泛地充分交流，而只是強求歸屬于所謂的“普世價值”，激化矛盾、刺激沖突，其結(jié)果很可能導致共同毀滅。對于這一點，習近平總書記不僅有清醒的認識而且有明確的態(tài)度，他深刻地指出:“認為自己的人種和文明高人一等，執(zhí)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認識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災難性的!如果人類文明只有一個色調(diào)、一個模式了，那這個世界就太單調(diào)了，也太無趣了!我們應該秉持平等和尊重，摒棄傲慢與偏見，加深對自身文明和其他文明差異性的認識，推動不同文明交流對話和諧共生?！保?3］只有如此，承認多樣、彼此尊重才具有建設性。否則，承認就是虛假的，尊重也只能是口頭的，而事實上于人類文明交流互鑒并無益處。

二、交通成和:促進文明交流互鑒

《周易》有言，“天地交而萬物通”，莊子繼承這一思想提出，“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出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萬物生焉”［14］712?？梢?，“交”的觀念、“通”的理想、“和”的境界作為天地運行和治國理政的基本原則，是中國古人關(guān)于交往困境的深刻反思和交往理想的重要智慧。事實上，“交”“通”“和”的觀念不僅是貫穿中華文明史的重要文化立場，而且是中華文明之所以薪火相傳、經(jīng)久不衰的又一重要文化基因。先秦時期“百家爭鳴”的文化繁榮，離不開學派林立的思想格局和交流碰撞的文化狀態(tài);宋明理學引發(fā)的儒學中興，離不開儒釋道三教的相互融合，尤其是發(fā)源于本土的儒學與發(fā)源于異域的佛教思想的碰撞發(fā)明、相交而盛，更彰顯了中華文明海納百川的文化胸懷。近代前后，“古今中西”之爭成為富有濃烈政治背景的文化主題，爭論的結(jié)果形成了自由主義、保守主義和激進主義等文化主張，可以說是聚訴紛繁、莫衷一是。但各派文化主張共同的前提是要“通古今之變、明中西利弊、促相互認知”，也就是俗話說的“不打不成交”。不論以何種方式展開，中外的文化“交往”“交通”在近代又進入一個高潮，“閉關(guān)鎖國”的局面被打破了。從中國歷史上這三次大的文化交流高峰中，我們可以看到的又一個中國文化立場就是“交通成和”的理想。在全球化的歷史趨勢之下，世界多元文明也必須以“和而不同”的文明態(tài)度和“交通成和”文化進路追求理想境界。這里所謂的“交通成和”實際上就是主張以平等的姿態(tài)相互交流，在交流中各取所長，各補所短，大方地將有益于對方的東西饋贈給別人，放心地接受和吸納對方給予的“人有我無”的東西，在饋贈與回饋中融會貫通，從而激活各類文明的內(nèi)生活力，實現(xiàn)全球多元文明的共同繁榮。中華文明是在中國大地上產(chǎn)生的文明，也是同其他文明不斷交流互鑒而形成的文明。中華文明正是在不斷吸收和借鑒其他文明優(yōu)秀成果的過程中不斷彰顯其海納百川的文明特質(zhì)。2019 年8月19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敦煌研究院時發(fā)表重要講話，再一次闡明中華文明海納百川的胸襟和開放包容的立場，他指出:“我在亞洲文明對話大會上講過:‘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fā)展’。敦煌作為中國通向西域的重要門戶，古代中國文明同來自古印度、古希臘、古波斯等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思想、宗教、藝術(shù)、文化在這里匯聚交融。中華文明以海納百川、開放包容的胸襟，不斷吸取借鑒域外文明成果，造就了獨具特色的敦煌文化和絲路精神。”［3］歷史證明，對其他文明采取排斥對立的態(tài)度，自我封閉，孤芳自賞，最終必然是自我毀滅。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文化交流、文明互鑒不僅是文明發(fā)展的重要手段，而且是創(chuàng)造新文明的根本路徑。

“交通成和”必然要求“文明交流”。文明的交往、交流和交融包含了交往雙方互相尊重、彼此欣賞、取長補短、相輔相成的觀念，蘊含著深刻的“交通哲學”。有學者指出，“交通哲學的必然結(jié)果體現(xiàn)在民族與民族、國家與國家的關(guān)系上，就是主張萬邦相交，和睦共處”［15］。當今世界，以核威脅、傳染病、難民問題、恐怖主義和環(huán)境問題為代表的全球性挑戰(zhàn)使得人類各個文明的命運空前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人類未來的文明實踐需要發(fā)掘多種思想資源，發(fā)揮中國“交通哲學”“交通成和”思想中蘊含的開放性和包容性智慧，是基于全球視野在多元文化間相互交流、在多樣文明間深入對話之所必須。同時，人類在存在根基處是相通的。成百上千、特性迥異的民族和國家在同一個地球上繁衍生息、休戚與共了數(shù)百萬年，形成了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繪就了絢爛多彩的人類文明圖譜。這種相通性決定了不同文明間的交流與融和遠比它們之間的差異沖突具有根本性。各個文明間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任何逆歷史潮流而動，拋棄對話，挑起沖突的行徑都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文明間的交流互鑒已經(jīng)成為文明存續(xù)和發(fā)展的基本方式。“世界是在人類各種文明交流交融中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的。推進人類各種文明交流交融、互學互鑒，是讓世界變得更加美麗、各國人民生活得更加美好的必由之路?！保?］我們應該清醒認識到，文明間的差異甚至紛爭是客觀存在而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但這不僅不影響文明間的平等對話與友好交流，恰恰是對話與交流的可能與動力之所在。從理論上講，“對話”“交流”“互鑒”是一個邏輯遞進的過程。在相互承認、彼此尊重的前提下，通過建立文明交流的雙邊或多邊機制，首先認真地了解自己、了解對方，客觀地自我介紹，傾聽對方表達，這是“對話”的初始狀態(tài);在彼此全面展示自身文明核心價值觀及其多樣實現(xiàn)形式的前提下，在力求準確理解對方的基礎上，求同存異，美人之美，這是“交流的初級階段”;如能在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的同時，互相取長補短、相互發(fā)明，達到同放異彩、美美與共、和諧共生的境界，這便進入了“互鑒”的階段和空間。就實踐進程看，“對話”從高層始，“交流”靠官方與民間多層推，而“互鑒”主要是專家和智庫的舞臺。中國人不僅自強不息，更能“厚德載物”，不僅可以“和而不同”，而且也深知“交通”才能“成和”，這就為文明對話、交流、互鑒提供了寶貴的思想文化資源，“一帶一路”文化軟實力建設中的創(chuàng)造性實踐表明這些資源已經(jīng)開始被發(fā)掘且產(chǎn)生了相當?shù)哪芰??？傊?，“交通成和”的中華智慧應該成為文明對話的世界共識。在這個各種文明互補共生、水乳交融的時代，“文明對話”不僅是“精神世界”之間的交流、碰撞和融通，而且需要以“物質(zhì)世界”的交流、合作為載體。在這個意義上，“一帶一路”倡議和行動作為世界文明融合發(fā)展的快車道，不僅在理念上向世界詮釋了中國秉持的文化立場和文明交往觀，而且通過實際的行動(如亞投行、中歐班列、亞洲文明對話大會等)彰顯著“交通成和”的文化理想，這樣的文化立場已經(jīng)從理念理想變成了實際行動，從而在交流互鑒中讓世界領略了中國文化的風采，讓中國吸納著多樣文明的營養(yǎng)。

“交通成和”旨在通過互鑒超越文明隔閡。古人云:“往來不窮謂之通”。所謂“通”，即交通、通變，包含著“無阻”“順暢”的狀態(tài)，這一體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精神的重要觀念，不僅傳神地預見了大數(shù)據(jù)、云計算、互聯(lián)網(wǎng)、區(qū)塊鏈、智能化時代信息通過網(wǎng)絡互聯(lián)互通的狀態(tài)，而且也從哲學的維度推測到萬物互聯(lián)互通、人類越來越難以“天馬行空，獨來獨往”而必須彼此了解、深度交流、互利共贏、共同進步的未來愿景。所謂互鑒，實質(zhì)上就是中國古代“交通成和”的基本立場沉淀而成的文化智慧和交往范式，即緩解沖突，縮小分歧，求同存異，取長補短，“通天下之志”?！盎ヨb”的前提是“交而通”，“交而通”與“交而惡”相對而言時，“通”不僅具有“和暢”的中性意義，而且也包含“和美”的積極內(nèi)涵。這里的“通”指向“善”與“美”。在這個意義上，“通”是實現(xiàn)了“和而不同”理想的另一種說法，作為文化立場，它強調(diào)的是在承認文明多樣性的前提下，堅持相互尊重、彼此了解、自知己短、各取所長、互通有無、美美與共，基于“交通成和”的文明間交流互鑒，才能實現(xiàn)“交而通”;而“同”謀求一種“鐵板一塊”式的簡單等同，指向強迫性的“同”的文明交流很可能導致“交而惡”。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一帶一路’建設，倡導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要‘交而通’，而不是‘交而惡’，彼此要多拆墻、少筑墻，把對話當作‘黃金法則’用起來，大家一起做有來有往的鄰居。”［8］這一樸素的表達蘊含著深厚的“來而不往非禮也”的中華文化智慧，堅守了中國文化“交通成和”的基本立場。在世界多元文明交流中，自我封閉、彼此隔閡的文明無法達致“交通成和”的交流佳境，甚至可能出現(xiàn)“交而惡”的悲劇。因此，“交”“鑒”只是手段，“通”“和”才是目的。事實上，如果文明間存在沖突，并非如亨廷頓所理解的因文明多樣性和差異性所致，而是不能正確認識和妥善處理文明多樣性的文明隔閡造成的誤解與強迫使然。

“交通成和”要通過“交”而達到“通”。當今時代是一個“互聯(lián)互通”而更需“通達”的時代，中華民族是一個追求“通達”“和暢”的民族。在文明間的交流和碰撞空前頻繁和深刻的同時，當今世界也面臨著資源短缺、環(huán)境污染、傳染性疾病、恐怖主義、經(jīng)濟危機、核武威脅等層出不窮的全球性挑戰(zhàn)。所謂“痛則不通，通則不痛”，解決世界難題之“痛點”唯有舉全球文明追求和平發(fā)展之合力，聚全人類追求幸福之同心，在交融中溝通，在溝通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進步，在進步中應對挑戰(zhàn)，進而發(fā)展、調(diào)整乃至重新導引新的文明秩序。如果說基于文明交流互鑒的“一帶一路”倡議是實現(xiàn)這一新文明秩序的實踐和實驗，那么人類命運共同體所背靠的“通”的理念就是這一新秩序追求的核心主題。這里的“通”并非是一個單純抽象的理念，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帶一路”的文明價值是追求五個“通”:即“政策溝通、設施聯(lián)通、貿(mào)易暢通、資金流通和民心相通”。“從點到面，從線到片，空中、陸地、海上三位一體，經(jīng)濟、社會、人文三者歸一的五通，表明中國人對世界文明交流互鑒的規(guī)律認知從文化自立達到了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新高度?！保?6］其中，蘊含的是十個“互”的文明價值和實踐路徑:互聯(lián)、互通;互鑒、互融;互市、互利;互教、互學;互補、互惠。面對文明交流這個永恒話題，幾千年古老東方智慧的浸潤讓中國給出了啟迪人心的回答:用“和而不同”的天下觀念對待不同文明，用“交通成和”的文化行為指導文明融合，用“并育不害”的文化主張消解文明優(yōu)越，用“通而不統(tǒng)”的行為準則規(guī)范文明互鑒。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民族血液中沒有侵略稱霸世界的基因?！保?］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儒家所主張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經(jīng)成為全世界公認的道德金律。這一在中國稱為“恕道”的價值理念，在文明互鑒中至少包含以下幾點要求:第一，強調(diào)不把自己的一己之見當作絕對真理，不把自己的觀點、價值和追求強加于人，從而才有文明對話的空間，相互學習的必要;第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看起來是一種消極的應對，實際上是一種基于自身“惻隱之心”去關(guān)照、關(guān)懷他者的一種自知之明，是一種積極的文明交往之道;第三，強調(diào)承認他人的自主性，蘊含著一種主動的認知和積極的允諾，即在了解他人需要的基礎上分享我認為好的東西，而絕不是西方文明傳教式的強人所難。中國文化，尤其是儒家尊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忠道”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是實現(xiàn)平等互惠的文明對話的出發(fā)點?；谶@種文化立場之上的中國道路，實際上在開啟一種新的文明類型，正在世界上樹立起“新文明主義”的形象:這一新文明主義的核心內(nèi)涵是以文明互鑒論淡化文明沖突論，以避免“沖突”，追求“和諧”為核心目標，以交流互鑒為基本原則，以“交通成和”為基本路徑，引導人類走上一條“文明和諧共生”的光明大道，從而實現(xiàn)“共享式文明”讓人類文明同放異彩的新形態(tài)，這樣的國家才是現(xiàn)代“文明國家”，這樣的世界才會是和諧世界，這樣的交往才是“通而不統(tǒng)”。

“交通成和”最終要超越“文明沖突”。通過交流、交匯和交融保障各文明生存和發(fā)展的基本權(quán)利，是用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的根本路徑。在這個意義上，習近平文明互鑒思想所蘊含的“交通成和”的文化立場本身就為超越文明沖突論提供了文化進路。實現(xiàn)“交通成和”就是要在尋找共識中堅持對話，在對話中匯聚人類智慧，滿足雙方共同的利益需求，解決雙方共同面臨的困難，在互鑒中實現(xiàn)互利共贏。實現(xiàn)“交通成和”必須堅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文明作為社會精神層面的東西，要實現(xiàn)“交通成和”就必然要求在各個層面實現(xiàn)互聯(lián)互通。在社會經(jīng)濟層面通過基礎設施的聯(lián)通、政策信息的溝通、貿(mào)易貨幣的流通打牢各文明主體來往的經(jīng)濟基礎，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在自然生態(tài)層面凝聚世界各國共同保護地球家園的共識，是最直接的，也是最根本的;在思想文化層面通過語言的交流、文化的交融、文藝的交往、精神的交通增強各文明主體交流互鑒的精神意愿，是最深刻的，也是最難得的。而這一切都要靠“人”的活動來實現(xiàn)，因為人是文明交流互鑒的主體。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國家關(guān)系發(fā)展，說到底要靠人民心通意合?！保?7］人民之間的“心通意合”是人類文明“交通成和”的根本所在和最高境界。因此，“交通成和”的文化立場必然要求我們和世界各國共同堅持開放意識，傳承和合精神，搭建溝通平臺、創(chuàng)造必要條件，廣泛開展人文交流。各種文明彼此之間要有“求賢若渴”的心態(tài)與“見賢思齊”的誠懇，認真、全面、細致地傾聽“他者”的“心聲”，以“美己之美”的自信與“美人之美”的胸懷，了解、欣賞“他者”的文明形式和文明成果，才能產(chǎn)生“美美與共”的效果。

三、并育不害:走向“通而不統(tǒng)”

習近平文明互鑒論的思想內(nèi)涵十分豐富，其價值導向也非常明確，這就是“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2］59。文明共存的文明觀所體現(xiàn)和彰顯的中國文化立場是“并育不害”。《禮記·中庸》有言:“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保?］170以孔子為主要代表的儒家，主張?zhí)煜聻楣渥罡呃硐胧翘煜麓笸?，即實現(xiàn)“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美好愿景。這一理想按他們的說法并不是人們憑空想象出來的，而是天道的本然狀態(tài)，只不過在人心走偏的紛擾下，產(chǎn)生“禮崩樂壞”的結(jié)果。只要人們重新樹立起對天的敬畏之心，做到“克己復禮”，偏離了的理想目標便會重新構(gòu)建起來，實現(xiàn)“人性”與“天道”的再度統(tǒng)一。這就是原始意義上的“天人合一”，它要人認識天道、學習天德，“以德配天”。在儒家多數(shù)代表性思想家看來，在“天”眾多的美德中，“萬物并育而不相害”是最值得人效法的。佛教傳入中國之后，其“眾生平等”的理念強化了儒學“人皆可為堯舜”的認識，迎合了“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的判斷。特別是佛教中國化之后，禪宗的“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觀念，打破了宗教神秘主義的成佛路徑，與儒家“人皆可為堯舜”的平等觀一拍即合，大大解放了人們的思想，樹立起主觀努力可以成就個人甚至群體理想的信心，反過來強化拓展了“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钡墓爬险軐W理念，使物物相依、人皆兄弟的樸素經(jīng)驗上升到了中國文化基本立場的層面。習近平總書記在很多重要的國際外交場合提及“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钡乃枷?，并以此作為和平共處、互利共贏主張的文化支撐和思想資源。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并育不害”是文明互鑒論“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的中國文化立場，而這一立場的理想是人類多樣文明和諧共生、同放異彩即“通而不統(tǒng)”。

“并育不害”要創(chuàng)造文明共存的文化生態(tài)。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習近平總書記以廣闊的世界眼光和高超的戰(zhàn)略思維審視人類文明的歷史和當今世界之潮流，始終以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縱觀天下大勢，為創(chuàng)造有利于人類文明共存互鑒的文化生態(tài)提供了中國智慧，引起了廣泛共鳴。2015 年9 月28 日，在第七十屆聯(lián)合國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明相處需要和而不同的精神。只有在多樣中相互尊重、彼此借鑒、和諧共存，這個世界才能豐富多彩，欣欣向榮?！保?］524其實，創(chuàng)造更好的文明共存互鑒的文化生態(tài)，也是當今時代絕大多數(shù)國家和人民共同的愿景，這一共識和愿景有著廣泛的學理支撐。英國著名歷史學家湯因比在其巨著《歷史研究》中認為，人類文明除了西方基督教文明之外，尚有古代印度文明、古代中國文明、埃及文明等21種文明，此后，他不斷獲得新材料，多次擴大文明類型的數(shù)量，最多的說法已經(jīng)達到了37 種。另一個西方著名的哲學家雅思貝爾斯提出“軸心時代”概念，在他看來，公元前8 世紀到公元前2 世紀的六百多年時間里，歐亞大陸的幾個主要的文明中心平行地發(fā)生了劇烈的思想和文化變革，出現(xiàn)了釋迦牟尼、孔子、基督教的先知等大思想家，使人類文明在發(fā)生學意義上有著驚人的共同性。古今中外的歷史都反復證明，只有抱著“并育不害”的態(tài)度對待多樣文明，人類社會才能更加健康和諧。習近平總書記明確主張:“我們應該創(chuàng)造一個包容互鑒、共同發(fā)展的未來?！保?］529在2019 年8 月19 日視察敦煌研究院時，習近平總書記以敦煌文化和絲路精神為例再一次指出:“中華文明海納百川、開放包容的廣闊胸襟，不斷吸收借鑒域外優(yōu)秀文明成果，造就了獨具特色的敦煌文化和絲路文明?！薄盎仡櫄v史，只有中華民族這樣的具有開放包容胸懷的民族，才會容納世界不同文明在此交融交匯。今天，我們要鑄就中華文化新輝煌，就要以更加博大的胸懷，更加廣泛地開展同各國的文化交流，更加積極主動地學習借鑒世界一切優(yōu)秀文明成果。”［3］如果世界各國都能有此胸襟，“美美與共”的文明新時代還會遠嗎?因此，中國人的文化使命不僅在于自身有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與眼界，而且應該引導世界各國共同走人類文明和諧共生同放異彩的陽關(guān)大道。

“并育不害”要形成維護文明共存的多邊機制。文明共存的文化生態(tài)要持久維持還需要形成維護文明多樣性、平等共存的多邊機制。在這方面，我們不僅有明確的思想，而且有持續(xù)的行動。2016 年9 月27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時指出:“剛剛結(jié)束的二十國集團領導人杭州峰會，是近年來我國主辦的級別最高、規(guī)模最大、影響最深的國際峰會。我們運用議題和議程設置主動權(quán)，打造亮點，突出特色，開出氣勢，引導峰會形成一系列具有開創(chuàng)性、引領性、機制性成果?！保?］448－449“形成機制”是近年來我國參與國際重大活動、參與全球治理行動和開展文明對話的鮮明特色，這一特色使“并育不害”的文明互鑒立場從思想變成了行動。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大國外交和多邊合作開創(chuàng)了新局面，在國際舞臺上注重闡述中國夢的世界意義，豐富和平發(fā)展戰(zhàn)略思想，強調(diào)建立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家關(guān)系，提出和貫徹全球范圍內(nèi)的正確義利觀，倡導共同、綜合、合作和可持續(xù)的安全觀，推動建構(gòu)新型大國關(guān)系，提出和踐行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理念，真實親誠的對非工作方針，作為引領世界和平和維護公平正義、協(xié)調(diào)周邊關(guān)系的積極力量，中國在文明交流互鑒的國際舞臺上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贏得了廣泛贊譽。習近平總書記不僅極力倡導而且身體力行，把和平、合作、互利、共贏，對話而不對抗，拆墻而不筑墻的觀念變成了全力推動世界和平、極力促成對話合作、努力實現(xiàn)互利共贏的行動與實效。2014 年11 月11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亞太經(jīng)合組織第22 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致開幕詞時提出:“亞太經(jīng)濟體需要共同構(gòu)建互信、包容、合作、共贏的亞太伙伴關(guān)系，為亞太地區(qū)和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增添動力?！保?］4532015 年12 月4 日，在中非合作論壇開幕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世界因為多彩而美麗，我們?yōu)橹蟹嵌紦碛杏凭脿N爛的文明而自豪。我們要加強中非兩大文明交流互鑒，著力加強青年、婦女、智庫、媒體、高校各界人員往來，促進文化融通、政策貫通、人心相通，推動共同進步，讓中非人民世代友好”。［8］4572016年1 月21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阿拉伯國家聯(lián)盟總部發(fā)表演講時指出:“中國人有窮變通久的哲學，阿拉伯人也說‘沒有不變的常態(tài)’。”［8］462“文明具有多樣性，就如同自然界物種的多樣性一樣，一同構(gòu)成我們這個星球的生命本源。”［8］464“中華文明和阿拉伯文明各成體系、各具特色，但都包含有人類發(fā)展進步所積淀的共同理念和共同追求，都重視中道平和、忠恕寬容、自我約束等價值觀念。我們應該開展文明對話，倡導包容互鑒，一起挖掘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積極處世之道同當今時代的共鳴點?！保?］4642017 年9 月4 日在金磚國家廈門會晤上講話時，習近平總書記期望:“加強我們五國人文交流，讓伙伴關(guān)系理念扎根人民心中。”［8］4932018 年3 月20 日，在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重申:“中國將繼續(xù)高舉和平、發(fā)展、合作、共贏的旗幟，始終不渝走和平發(fā)展道路、奉行互利共贏的開放戰(zhàn)略。”［18］。2019 年3 月2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法全球治理論壇閉幕式上的講話中指出:“歷史發(fā)展、文明繁茂、人類進步，從來離不開思想引領?！保?9］中國在堅守“并育不害”文化立場上不僅有思想引領，而且重實際行動，不僅在大國外交上言行一致，而且在多邊、雙邊各層次外交中均一視同仁，弘揚與傳播的“和平、合作、開放、包容、共贏”理念一以貫之。在中國文化立場浸潤下形成的文明共存對話合作交流互利共贏機制，不僅有空間上的布局遍及全球，而且有實踐上的安排循序漸進，更有內(nèi)容上的豐富與拓展，形式上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涉及的群體和類別非常廣泛。

“并育不害”欲走向“通而不統(tǒng)”。人類多樣文明共存，有一個必要的前提，就是文明平等觀的確立和文化霸權(quán)主義的消解。如果沒有文明的平等共處和相互尊重，而是推行文化霸權(quán)主義，所謂互鑒互利就成了一句空話。因此，反對文化霸權(quán)就成為“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不可缺少的理念與行動?！叭f物并育而不害”的“害”就是彼此破壞，相互傾軋。以勢凌人，以大壓小，歷來是“文明優(yōu)越論”持有者的嘴臉與行徑。且不說人類歷史上“十字軍東征”等丑劇無疑是最典型的文化霸權(quán)主義，即使在今天也有個別國家的一些政客和所謂專家們?nèi)员е@樣一種腐朽過時的陳舊觀念，不時拋出一些謬論誤導世界輿論。比如日裔美籍學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其《歷史的終結(jié)與最后的人》等論著中就大肆鼓吹資本主義是人類文明的最后一道風景，所謂“自由民主制度”下的“布爾喬亞”(資產(chǎn)階級)是人類“最后的人”，其文明觀的基調(diào)就是“西方中心論”和“西方文明優(yōu)越說”。與此相反，我國在堅持“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钡闹袊幕龌A上，主張文明平等、文明互鑒，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世界上有200 多個國家和地區(qū)，2500 多個民族和多種宗教。如果只有一種生活方式，只有一種語言，只有一種音樂，只有一種服飾，那是不可想象的?！保?］262令人遺憾的是，在有些西方人看來，西方是“進步”和“文明的”，非西方地區(qū)是“落后”和“野蠻的”。他們以西方的“文明”為衡量標準，去裁剪非西方國家的文明并構(gòu)筑起了一套完整的似乎絕對不可更改的判斷“文明”與否的話語體系和價值標準?！拔鞣街行摹崩砟罨A上形成的“西方文明優(yōu)越論”“西方文明唯一論”在基督教的推波助瀾中曾風靡世界，連不少中國人也自覺不自覺地形成了毛澤東批評過的“言必稱希臘”的毛病。曾幾何時，“西方文明優(yōu)越論”似乎已成定論，不僅多數(shù)西方人堅信不疑，甚至在作為東方著名學人的福田諭吉看來，那些處于半開化階段的國家，“如果想使本國文明進步，就必須以歐洲文明為目標，確定它為一切議論的標準，而以這個標準來衡量事物的利害得失”［20］11。我們承認西方文化有不少優(yōu)秀的成果，但也有不可克服的弱點，包括西方學者在內(nèi)的不少有識之士認識到了西方文明在某些方面的狹隘和困境，對西方文化進行了深刻的剖析和反思。然而，這并沒有阻擋資本邏輯和現(xiàn)代形而上學的合謀所導致的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霸道性。西方世界試圖支配世界文明的策略和方式一直在發(fā)生變化，而企圖支配世界文明的傲慢與偏見卻一直沒有改變。面對西方某些人的“傲慢與偏見”以及某些西方大國的文化霸權(quán)主義，中國政府和人民始終保持著高度的文化警覺、堅定的文化自信和清醒的文化自省。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文明交流互鑒不應該以獨尊某一種文明或者貶損某一種文明為前提?！保?］259作為“文明交流互鑒”的重要載體，人類命運共同體并非是一個空洞口號，而是一個有層次、成體系的理論命題?！八ā畬υ挾粚?，結(jié)伴而不結(jié)盟’的政治新道路，也包括‘大河有水小河滿，小河有水大河滿’的經(jīng)濟新前景;包括‘命運與共、唇齒相依’的安全新局面，也包括‘并育而不相害’的文明新氣象?！保?1］它超越了“歷史終結(jié)論”“文明沖突論”和“文明優(yōu)越論”，正在著力構(gòu)建一種以文明的交流互鑒為紐帶、以“通而不統(tǒng)”為行為準則和理想目標的新型文明秩序。所謂“通而不統(tǒng)”，是基于“和而不同”的文化精神，經(jīng)過“交通成和”的行為結(jié)果，指向文明交往未來的一種重要文明交往原則，同樣，也是中華民族先賢創(chuàng)造和運用的一種超越時代、跨越國界、能造福于當代的古老而又常新的智慧。所謂“通而不統(tǒng)”說的是在“和而不同”觀念指引下處理不同文明類型之間關(guān)系時的行為準則，這一準則主張文明間要彼此打“通”，相互認知、彼此尊重，圓融無礙地交流、美美與共地交融，但卻不能使其中任何一種文明唯我獨尊、獨霸天下。因此，“通而不統(tǒng)”成為正確認識和妥善處理文明間關(guān)系的又一種理想目標，是“并育不害”的建設性表達。敦煌哲學探索者在敦煌文化研究過程中，結(jié)合“和而不同”的中國文化基因，經(jīng)過深入思考，從敦煌文化中也“自家體貼”出了這一可貴的中國文化立場，我們曾經(jīng)撰文將其稱之為“敦煌精神”［22］。因為，敦煌文化是“通而不統(tǒng)”立場最典型的代表，而“通而不統(tǒng)”是敦煌精神豐富內(nèi)涵中最重要的方面之一。公元4 ～14 世紀的約一千年間，世界主要文明因絲綢之路的開通與繁榮而齊集敦煌，廣泛接觸，深入融合，形成了人類歷史上極為罕見的文化形態(tài)。作為人類文明交流互鑒的典范，敦煌文化追求互聯(lián)互通、堅持開放兼容、“無中心而有重心”的文化特征可以概括為“通而不統(tǒng)”的敦煌精神，這種精神與“和而不同”的中華文化精神關(guān)系密切而又有所區(qū)別?！啊投煌饕砻鞯氖亲鹬匚拿鞫鄻有缘膽B(tài)度和體現(xiàn)文明平等性的交往交流原則，而‘通而不統(tǒng)’則主要表達的是文明交流交融的行為準則和實現(xiàn)文明互聯(lián)互通而又不消解文明豐富性的文明理想?！保?2］“通而不統(tǒng)”主張不應該有任何一種文明稱霸世界，唯我獨尊，而是多樣性的文明在共同命運中彼此尊重、相互學習、共同進步。費孝通先生指出:“當今世界上，還沒有一種思想或意識形態(tài)能夠明確地、圓滿地、有說服力地回答我們面臨的關(guān)于不同文明之間應該如何相處的問題?！保?3］習近平文明互鑒論的提出為解決這一時代難題貢獻了中國智慧。“和而不同”“交通成和”“并育不害”“通而不統(tǒng)”的中華文化立場內(nèi)蘊于文明交流互鑒思想精髓之中，持續(xù)地煥發(fā)著中國優(yōu)良文化傳統(tǒng)的思想力量，為人們提供精神支撐、心靈慰藉和價值指引?！安⒂缓Α庇呦虻摹巴ǘ唤y(tǒng)”也就是習近平所主張的人類多樣文明和諧共生、同放異彩。

綜上所述，習近平文明互鑒論是順應世界百年未有之變局，為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人類文明未來發(fā)展提供的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其中所蘊含的中國文化立場主要是“和而不同”“交通成和”“并育不害”和“通而不統(tǒng)”?！昂投煌钡暮诵囊x是承認文明和尊重文明多樣性，維護和豐富文明多樣性;“交通成和”的根本宗旨是促進文明交流互鑒，主張文明對話、消除文明隔閡，在互聯(lián)互通中實現(xiàn)互鑒互融，在互市互利中互教互學，在互尊互美中達到互補互惠;“并育不害”“通而不統(tǒng)”則指向人類文明和諧共生、同放異彩，旨在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秉承文明互鑒中的中國文化立場，就可以實現(xiàn)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的理想。這不僅有利于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有利于中華文明走出去造福全人類，而且也有利于我們以更加博大的胸懷，更加廣泛地開展同各國的文化交流，更加積極主動地借鑒世界一切優(yōu)秀文明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