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君
量子力學是當前大熱的研究領域,目前認為量子力學在化學中具有核心位置。比如,量子相干和量子糾纏決定了共價鍵的形式。而化學又是生化過程(生物體內進行的化學反應)的基礎,因此不難想象,量子力學也是生化反應的根基。
但是,隨著分子越來越大,量子相干就變得難以維持,所以大多數生化過程并不需要用量子力學來解釋,而只要用經典的球棍模型就可以了。就在20年前,當時的大多數學者還認為,量子力學在微觀上有用,在宏觀世界,比如生物世界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
舉個例子,在微觀世界,粒子有一定概率可以“穿墻”,這叫做量子隧穿。雖然生物也是由粒子構成的,但是當粒子數增加時,穿墻的可能性也跟著減小了,因此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是不可能見到有什么生物能穿墻的。
可是近年來,研究者們發(fā)現了量子力學在某些生物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尤其是解決了生物學的一個大難題——光合作用的效率。
在光合作用中,能吸收光子的光敏分子,如葉綠素叫做發(fā)色團。發(fā)色團吸收特定波長的光子,其中一小部分光子的能量被轉化為熱量,也就是分子的振動,而大部分則變成了激子,也就是一種類似于粒子的能量包(圖1)。
傳統模型,葉綠素發(fā)色團(綠色)間傳遞的激子(紅色)一步一步走到反應中心(橙色)
激子這種能量包要被傳導到一個集中處理站——光合反應中心,才能被用于生命活動??墒?,發(fā)色團聚集成了一個類似于太陽能板的陣列——天線色素(見圖1),而某個發(fā)色團產生的激子要到達光合反應中心,需要穿越其他發(fā)色團。傳統理論認為,激子在發(fā)色團之間的傳遞像是隨機亂傳的,從一個發(fā)色團隨機傳給另一個,直到最后到達光合反應中心??墒沁@樣激子要經歷成百上千的發(fā)色團才能到達目的地,而每轉手一次,就會損失一次能量。如果光合作用的能量傳輸過程真的如此,那么它的理論效率就只有50%。
但是,光合作用的效率是95%,超過人類已知的其他能量轉化效率,而且發(fā)生十分迅速,這是傳統理論無法解釋的矛盾。2007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勞倫斯伯克利國家實驗室的物理學家Fleming 的團隊利用能進行光合作用的綠硫細菌(Chlorobium tepidium)發(fā)現,激子的傳遞過程實際上利用的是量子相干性。原來,激子具有波粒二象性,它類似于一個向四面八方傳播的漣漪,可以同時探索池塘內,也就是發(fā)色團的所有通道,找到到達光合反應中心最有效的一條途徑。Fleming 解釋:“量子相干性在光合作用的能量傳遞過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揭示了能量傳輸的效率。激子可以同時搜索所有的能量傳輸通道,找到其中最有效率的那條?!保▓D2)
在量子理論中,激子可以同時計算各種路徑,找到到達光合反應中心(橙色)最有效的那一條
2010年,多倫多大學的 Gregory Scholes 發(fā)現,海洋中隱藻門藻類也具有類似的量子相干性。
就這樣在短短的20年里,量子生物學被創(chuàng)造了出來,并成了一個欣欣向榮的學科分支。研究者們也發(fā)現了越來越多的傳統理論無法解釋,但可由量子力學解釋的生物現象,比如酶的催化效率、嗅覺的機制、鳥類對地球磁場的感受。比如歐亞鴝(Erithacus rubecula)能感受地球的磁場,但卻無法分辨南北,這個現象很難用經典理論解釋,但卻可以用量子力學說明。
量子力學還與基因突變關系密切。DNA 的雙螺旋結構類似于一個旋轉上升的梯子,梯子的每個“臺階”實際上是氫鍵。氫鍵是連接左右兩個堿基的一個質子,而這個質子通常略微更靠近臺階的某一邊(圖3)。
DNA 上的氫鍵和堿基(AGCT)
196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委員會成員、瑞典物理學家佩爾-奧洛夫·勒夫丁(Per-Olov L? ? wdin)在發(fā)表在《Reviews of Modern Physics》上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一種理論設想:在 DNA 復制的過程中,氫鍵上的質子可能處于某種量子態(tài)之中,如果這個質子靠近“臺階”錯誤的一邊,那么 DNA 就會發(fā)生變異,而質子的這種錯誤可由量子隧穿引起(圖4)。
具體來說,在 DNA 復制時,堿基之間的氫鍵斷裂,可以和新的核苷酸組合。正常情況下,堿基A(腺嘌呤)和T(胸腺嘧啶)結合,C(胞嘧啶)和G(鳥嘌呤)結合。但是,核苷酸可能因為質子隧穿而發(fā)生改變,A就會變成 A*,T變成 T*。讓勒夫丁感到擔憂的質子的這種亂來就叫做互變異構化(tautomerization)。別看只是頭上戴了朵花,整個堿基的氣質都會發(fā)生變化。A* 和 A 不同,它不愿意和正經對象 T 結合,而更容易和 G 的對象 C 結合。而 T* 也看不上 A,更容易和 G 結合,整一個大亂燉,這就會導致突變(圖5)。
正常A-T堿基對(上)和互變異構化后的A*-T*堿基對(下)
勒夫丁的這種設想在30年后出現了一些間接證據。在過去,生物學家接受的普遍教育是,突變應該是隨機發(fā)生的,因此各種突變的發(fā)生概率應該差不多,正如理查德·道金斯在著作《盲眼鐘表匠》(The Blind Watchmaker)中提出的那樣,evolution is blind(演化是盲目的)。
可是在1988年,哈佛大學的生物學家 John Cairns 和同事發(fā)現了一個不符合傳統進化論的奇特現象:大腸桿菌(E. coli)可以迅速獲得有利突變。
他們將無法消化乳糖的大腸桿菌放在只有乳糖的培養(yǎng)皿里。結果,這些大腸桿菌出現了能夠消化乳糖的突變,而這個突變的發(fā)生速度遠超理論預期,也就是突變隨機發(fā)生的情況。為了解釋大腸桿菌的這種奇怪突變,英國薩里大學的生物學家 Johnjoe McFadden 想到,這或許和量子力學有關。于是,他開始向該校物理學家Al-Khalili求助。利用勒夫丁的理論,Al-Khalili 和 McFadden 提出,實際上在觀測之前,DNA 氫鍵上的質子處于疊加態(tài)中,也就是說它并沒有確定自己會倒向突變的那一邊,還是沒有突變的那一邊。
以不會吃乳糖的大腸桿菌為例。在遇到乳糖前,大腸桿菌處于既有可能消化乳糖,也有可能無法消化乳糖的疊加態(tài)。Al-Khalili 和 McFadden 繼而通過計算指出,乳糖分子的存在使質子的狀態(tài)向能夠消化乳糖的方向塌縮,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大腸桿菌的變異速度超過經典理論的預期。在這些研究的鼓舞下,一些雄心勃勃的研究者認為,在攻克癌癥方面量子力學將是一個突破口。2013年,慕尼黑大學的化學家 Frank Trixler 甚至提出,DNA 的氫鍵上發(fā)生的質子隧穿現象正是物種演化的起源。
不過,關于量子世界是否支配一些基本的生物過程,學術界還有相當大的爭議。量子生物學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支撐這些大而美的假說。在謎底揭曉前,讓我們暫時享受這疊加著期待和懷疑的奇妙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