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曉琪

丈夫去世后，叢嬸在醫(yī)院當起了護工，第一個服務對象就是豐婆婆。婆婆八十多了，病多錢少，還常拖欠工資，入院這么長時間，也沒見有人來看望過她。這樣的主家，沒人愿護理，可叢嬸不但接了手，還盡力服侍著。

這天，叢嬸剛給老人喂完藥，老人拉住她的手說：“閨女啊，看你忙得手都皴成這樣了。婆婆沒錢，但有護膚秘方，來，我給你抹?！闭f著，她從一個小瓶里倒出些膏體，細細地給叢嬸抹開了。

叢嬸驚訝地問：“什么藥膏，這么香？”婆婆得意地一笑，說：“是我自制的玫瑰護手霜，都說贈人玫瑰，手留余香嘛！這香味兒最獨特、最持久，擦了它，以后有什么事，婆婆我會保佑你的。”

正說笑著，手機響了，是叢嬸的小姑子阿芳打來的：“咱爸病又犯了，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剛才還喊你的名字，說你再不回來見他，他就不認你這兒媳了?！?/p>

叢嬸的公公以前是和他們夫妻倆同住的，生活起居都由叢嬸照顧?？勺詮膬鹤硬∈藕螅陀职峄亓死霞?。老爺子平時身體還算硬朗，但前陣子中風了一次，身體就一直不太好了。

掛了電話，叢嬸急得直掉淚，豐婆婆見狀忙說：“事有輕重緩急，你呀，趕緊回去看看吧！”見婆婆“放行”，叢嬸關照了其他護工姐妹幾句，就收拾東西啟程了。

馬不停蹄趕路，到公公家也已是凌晨。進了屋，叢嬸直奔公公床前，一把拉起了老人的手。公公從睡夢中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問了句“回來啦”，就又睡了過去。

見公公氣色尚可，手也熱乎乎的，叢嬸放心了些，這時手機又響了，里面?zhèn)鱽碡S婆婆驚恐的叫聲：“你、你快回來！”

聽聲音，豐婆婆那邊肯定出了大事！叢嬸一急，拎起剛放下的包就往外走。阿芳看了她一眼，說：“非得現(xiàn)在走？”叢嬸點點頭說：“我去去就回，爸爸這邊就辛苦你先照看著了?！?/p>

趕回醫(yī)院，天已擦黑。一進病房，叢嬸愣了：屋內(nèi)塞滿了人，都是豐婆婆的子女。原來，豐婆婆當年早早地將財產(chǎn)分給了兒女們，可兒女們各自算計著，都不知足，怪豐婆婆偏心眼，氣得豐婆婆住進了醫(yī)院。昨天叢嬸走后，豐婆婆又發(fā)病了，為防萬一，醫(yī)生叫來她的子女。子女們怕豐婆婆死了，萬一還有什么私房錢，就沒法分了，于是都趕來了。大家圍在豐婆婆床前又吵得不可開交，豐婆婆嚇壞了，這才給她唯一信得過的叢嬸打了電話。

豐婆婆拽緊了叢嬸的衣角，不知所措。眾人見來的不過是個護工，又吵開了，甚至動了手。一片雞飛狗跳中，醫(yī)院報了警，警察將眾人帶離了病房。

病房內(nèi)，豐婆婆苦笑著，有氣無力地說：“閨女，讓你見笑了……現(xiàn)在，我覺得咱倆的緣分也要盡了，我給你一樣東西，你以后用得著?！闭f著，她從懷里取出個信封，從中剛抽出張紙，突然不知從哪兒鉆出個人，一把將紙和信封搶了去。

這人是豐婆婆的小兒子，這小子精明至極，知道現(xiàn)在是關鍵時刻，怕婆婆還留一手，就沒跟著警察走，悄悄隱在暗處監(jiān)視。

這是什么？小兒子看著紙，愣了，上面有六味料，是什么“玫瑰七克、茶油二兩、蜂蜜九勺”等等。叢嬸氣憤地說：“這是玫瑰護手霜的配方！”小兒子“哼”了一聲，將紙丟在地上，又從信封里抽出一張銀行卡。他正要逼豐婆婆說出密碼，就聽叢嬸一聲驚叫：“婆婆昏過去了！不好！快，快叫醫(yī)生！”

當天夜里，豐婆婆去世了，幾天后，叢嬸也回到了公公家。在床前，叢嬸拉起了公公的手，卻被公公一把甩開：“現(xiàn)在才回來？晚了！鎮(zhèn)上那套房產(chǎn)我給阿芳了?！?/p>

公公早說過，子女們誰孝順，那套房產(chǎn)就歸誰。幾個子女平時各忙各的，很少來看他，倒是叢嬸這個兒媳對他照顧得最多，也是他最認可的。病重之際，他想早早地把房本交給叢嬸，誰知盼啊盼，兒媳連面都沒露，倒是小女兒阿芳機靈，這兩天都在跟前服侍著。公公一氣之下，就將房本給了小女兒。

“爸，您別生氣。”叢嬸說，“其實前幾天我回來過?！?p>

公公余怒未消地說：“嗯，我倒是夢見你回來過！”見公公孩子氣的樣子，叢嬸笑了：“不信您問阿芳?！笨砂⒎紖s顧左右而言他：“行啦，你回來就好。這陣子我忙壞了，也該輪到你盡孝了?！闭f著，她竟匆匆走了。

叢嬸傻了，公公見狀也一嘆，接著就是一陣咳嗽，咳過后他用手擦擦嘴巴，卻又愣了好一會兒……

接下來的日子里，叢嬸一心一意看護公公，公公的病倒不重，只是人卻越來越糊涂。這天，他竟將叢嬸認成了阿芳，還神神秘秘地說：“阿芳，我還有張二十萬元的存單，我想好了，將房本給你嫂子，把存單留給你……”

看來公公是糊涂了，連房本早給了阿芳都忘了，但事關重大，叢嬸也不敢怠慢，忙給阿芳打了電話。

阿芳聽叢嬸一說，就帶著房本趕來了。碰巧有幾個本家長輩來看公公，于是當著眾人的面，公公把話又說了一遍。話音未落，阿芳已掏出了房本，說：“爸，就依您的意思，房本歸我嫂子，您把存單給我吧?！?/p>

眾人見狀，都暗嘆阿芳精明：小地方二手房頂多十萬出頭，比存單差遠了。再看叢嬸，卻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真是個笨媳婦！

不料公公拿過房本，變了臉：“我一窮老頭子，哪有啥存單？阿芳你呀，精明過頭，連我都騙！”原來那天，阿芳沒承認叢嬸回來過，可公公事后有些疑惑：屋內(nèi)沒外人，手上怎么有股淡淡香氣呢？待到叢嫂回來后再握他的手，那香味又散發(fā)開來，他才明白了：那天不是夢，是叢嫂真回來過！而且握過他的手，才在他手上留下了這種獨特的玫瑰香。

公公想明白后，怒了：為了點家財，阿芳對自家人都使詐，太過分！可房本已落在她手上，若硬討，怕是不成，于是他假裝糊涂，利用阿芳的精明，用不存在的存單，將房本套了回來。

呵，難道真是豐婆婆在天之靈保佑？叢嬸有些感慨，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阿芳的臉色難堪極了。叢嬸想了想，就拒絕了公公遞來的房本，說：“爸，房本就給阿芳吧。我在醫(yī)院看到過子女們?yōu)闋幖邑敹返貌豢砷_交、活活將老人氣死的場面，我不想這事在咱家出現(xiàn)?！?/p>

眾人感慨不已，這時，突然聽外面有人喊：“叢嬸在家嗎？”

來的是豐婆婆的小兒子。他搶了那張銀行卡卻沒密碼，又不想驚動其他人，于是苦思冥想找法子。也是他精明，想到老人家記性不好，密碼說不定會寫在什么地方。他想到了叢嬸手中的那張護手霜配方：六種配料后都標有用量，那些數(shù)字組合起來，說不定就是密碼！于是經(jīng)過打探，他提禮上門了。

“配方我想拿回去，也算留個念想?！必S婆婆的小兒子拖著哭腔說，“您開個價吧！”叢嬸掏出配方，說：“配方你拿去就是……”

沒想到叢嬸這么好說話，小兒子喜出望外，拿了配方頭也不回地跑了。叢嬸望著他的背影嘆道：“那張卡上哪有錢？不然豐婆婆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欠我的工資……”

眾人聽了事由后，都唏噓著散去了。見屋里只剩叢嬸了，公公從枕下掏出一張東西：他還真有張二十萬元的存單。

“這是我一輩子攢下的，交給你，我也放心?！惫f著搖了搖頭，“不過你呀，怎么說呢，什么都好，就是欠點精明?！?/p>

“您怎么跟豐婆婆說得不一樣呢？”叢嬸一邊嗅著自己手上淡淡的玫瑰香，一邊笑著紅了眼眶，“豐婆婆她老人家常說，人若精明，便不聰明呢！”

（發(fā)稿編輯：丁嫻瑤）

（題圖、插圖：豆?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