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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格,其美多吉的德格

        2020-03-05 02:36:34□陳
        劍南文學 2020年1期

        □陳 霽

        1.嘉察城堡或者柳樹河谷

        四川省甘孜藏族州德格縣,這是藏族史詩英雄格薩爾的故鄉(xiāng)。

        其美多吉1963 年出生在德格小鎮(zhèn)馬尼干戈,祖祖輩輩都是德格人。也就是說,他是格薩爾王的一個小老鄉(xiāng)。

        出德格縣城,沿川藏公路南行大約十余公里,就是其美多吉的老家——龔埡鄉(xiāng)龔埡村。從幼年到參加工作前,他和母親以及弟弟妹妹都生活在這里。

        這里離城不遠,雖然海拔也不低,但也許是靠近金沙江的緣故,氣候溫潤,以農(nóng)耕為主。龔埡自古就藏漢雜居,因此農(nóng)耕技術比較先進,是德格糧倉。這里還是德格菜籃子,縣域里其他地方?jīng)]有的辣椒、黃瓜和茄子,這里都有出產(chǎn)。一條色曲河穿過德格縣城,一路過來,在河谷里蜿蜒北去,在前面的不遠處注入金沙江。色曲河兩岸多柳,農(nóng)歷三月,德格城里還是天寒地凍,龔埡的柳樹已經(jīng)舞動著新綠了。春夏之交,這里野花遍地,密密匝匝的姹紫嫣紅,讓人不忍下腳。傳統(tǒng)的紅色棚空藏房掩映在蘋果和垂柳林中,河邊水聲隱約,偶爾幾聲雞鳴狗吠,幾聲馬嘶牛哞,使這里宛若世外桃源。

        寧靜的龔埡,在藏區(qū)的歷史深處,曾經(jīng)處于舞臺的中央。這里曾經(jīng)是藏族史詩英雄格薩爾王治下的嶺國的核心區(qū)域。嶺國所轄地區(qū)分上嶺國、中嶺國、下嶺國三部分。龔埡,即為當時中嶺國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中心。

        康巴高原的崇山峻嶺之中,龔埡這樣的地方,算得上是膏腴之地了。因此,當年的格薩爾王論功行賞,把這塊寶地給了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戰(zhàn)神嘉察協(xié)葛。嘉察時代,嶺國多次征伐南方魔國,嘉察的大軍也都是從這里開拔的。

        格薩爾半人半神,其故事?lián)渌访噪x,但是嘉察的遺跡還在。我去龔埡那天,滿天飛雪,天地一片蒼茫。出鄉(xiāng)政府,經(jīng)過龔埡寺,幾堵?lián)u搖欲墜的夯土城墻,從山腰一直散布到綿延起伏的山巔。這就是嘉察城堡的遺址了。其美多吉打小就從阿爸那里知道,嘉察城堡的主體是一座九層建筑,墻基據(jù)說還填充了鐵汁和半融的鐵礦石,堅不可摧。城堡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上各有碉樓,與高大的城墻連為一體,每座碉樓都有水源相通。堅固,宏偉,易守難攻,是一千年前藏式建筑的奇觀?,F(xiàn)在城堡雖然沒有了,但只需將這些遺址的點、線、面相連,就可以由此及彼地展開想象,從而知道城堡的格局之巨大,規(guī)模之龐宏。

        龔埡,本是藏語,讀作迥雅,意為銅墻鐵壁。顯然,這與嘉察城堡直接相關。

        但是,我也聽到另外一個解釋:迥雅,也是柳樹之意。

        英雄嘉察,龔埡的人文地標;柳樹河谷,讓龔埡在地理上獨領風騷。龔埡,無論語義指向哪里,它都是一方大放異彩的土地。

        龔埡村是行政村,也是自然村。全村現(xiàn)有69 戶人家,227 個村民?,F(xiàn)在的村支書次乃雄秋,是其美多吉的四弟,他在八個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六。雄秋自豪地說,龔埡村是整個甘孜州第一個家家戶戶掛國旗的村子,《四川日報》曾經(jīng)發(fā)過《金沙江畔紅旗飄》的長篇報道。全村從來沒有刑事犯罪,沒有暴力沖突,甚至沒有小偷小摸。如果不是因為要防備狼和老熊等猛獸,他們完全可以夜不閉戶。全體村民互敬互助,不管誰家有事,全村都會聞風而動,盡心盡力幫忙而不計回報。每當過年,從初二到元宵,家家戶戶都排著隊輪流宴請鄉(xiāng)親——這是古風,不知道已經(jīng)傳承了多少代人。

        而今,龔埡的鄉(xiāng)親們從電視和網(wǎng)絡上都知道了其美多吉在郵路上的英雄事跡。但是,他們更了解他在龔埡的故事。

        看著他長大的長輩們知道,其美拉姆家的老大從小就是懂事的孩子。其美拉姆本人勞碌多病,丈夫呷多老師在外地工作,大兒子其美多吉就成為她最得力的幫手。其美多吉七八歲時就開始跑德格,跑馬尼干戈,求醫(yī)、買藥、送信、采購。他五六歲就開始上山放牛,放牛時還總是背著弟弟或者妹妹。一個一個,他們都是在哥哥的背上長大的。在弟弟妹妹面前,他總像一個小大人,一個小老師,對他們管理比阿媽還嚴,還細。他更多的是以自己的言行示范,讓七個弟弟妹妹從小品行端正,健康成長,以至后來都順利地成家立業(yè),生活幸福。上世紀八十年代,其美多吉有了自己的貨車以后,只要在龔埡,他都熱心地為鄉(xiāng)親們捎東西,讓他們搭車,他的車幾乎成為村民的公車。

        十四歲那年冬天,阿媽又病了。那天,讀初一的多吉作為家庭的代表參加了村民大會。集體分配牛肉和酥油,就數(shù)他家分得最少。并且他還知道了自己家因為人多而沒有勞動力,年終欠了集體一大筆錢,成為村里最大的“超支戶”。

        那晚,他是一路哭著回家的。他哭,是因為以欠債為恥;他哭,是感到阿媽一個人拉扯他們兄妹六人,太苦,太難。

        他退學了。這是一個別無選擇的事情。他品學兼優(yōu),積極上進,此時停學,無論對父母還是他本人,都是一個痛苦甚至是殘酷的決定。

        從學校回到村里,多吉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他從一個掙6 分(全勞力掙12 分)的半勞力開始,第二年就成為掙滿分的全勞力了。同時,他也從一個青澀少年成長為人高馬大的小伙子,春種秋收,除草施肥,無所不能。

        有一天,生產(chǎn)隊長嘎松益西以二牛抬杠方式耕地,累了,停下來休息。從來沒摸過犁把的多吉走過去,接過犁把就趕牛耕地,呼啦呼啦,居然像老把式一樣駕馭自如。鄉(xiāng)親們都說,這個小伙子好聰明啊,將來一定了不得!

        現(xiàn)在,龔埡的鄉(xiāng)親們都以其美多吉為驕傲。他們說起多吉,就像老一輩人在說格薩爾,說嘉察。

        “我們家族的祖先是格薩爾麾下的英雄丹瑪?!毙矍镄χf,“大哥身上有英雄的基因啊?!?/p>

        2.棗紅馬歸來

        呷多老師只在假期回到龔埡的家里。他回來,總是騎著一匹棗紅馬。

        所以,孩子們盼阿爸回家,也盼棗紅馬歸來。

        呷多的老家在馬尼干戈以北的窩公草原,小時候當過喇嘛,學了藏文。后來又在甘孜、康定上過民族干部學校,以教書為業(yè)。在龔埡教書時,他與本地的美女其美拉姆相愛結婚,生兒育女。雖以龔埡為家,但呷多卻調動頻繁。因為他藏漢兼修,能力強、學問好,許多地方都需要他。龔埡之外,八邦、麥宿、馬尼干戈和德格的城關小學,他都工作過。最遠的地方,他回一趟家,騎馬也要五天。

        呷多騎馬回家是一家人最大的喜事。馬蹄聲響,首先是孩子們奔了出去,撲向阿爸,撲向棗紅馬。具體地說,他們是撲向馱在馬背上那兩只鼓鼓的裹達——牛皮口袋。他們在裹達里面一邊翻揀,一邊尖叫歡呼。裹達里通常裝的是從牧區(qū)買的牛肉和酥油,有時也有大米。但每次還有別的驚喜,比如花生酥、薩其馬和水果糖,或者連環(huán)畫、文具。甚至,他還馱回過縫紉機。最令孩子們興奮的是,有一次他捎回了五雙膠鞋,大大小小,每個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那一雙。

        他總是省吃儉用,盡量讓老婆孩子生活得好一些。

        多吉十一歲那年,阿爸回來時的馬蹄聲特別細碎。當他飛跑出去時,阿爸并沒有像平時那樣瀟灑地翻身下馬,而是扶著馬背,小心翼翼地溜下來,生怕觸碰了什么。大家的注意力依然在裹達上,依然在里面翻揀。

        他撇下孩子們,轉身,笑著對剛剛從屋里出來的其美拉姆喊了一聲:“你看,這是誰?”

        “什么呀?”拉姆楞了,狐疑地看著丈夫胸前鼓鼓囊囊的大包。

        走到妻子面前,呷多才解開袍子,里面露出的,是一個小女孩紅撲撲的臉!她似乎剛剛醒來,朦朧睡眼睜開,一對黑眼珠滴溜溜地轉動,緊張地望著陌生的環(huán)境和幾張陌生的面孔。

        事發(fā)突然,其美拉姆驚愕不已。

        孩子們聞訊,也瞪大了眼睛。

        這時,呷多才說:“她是牛麥翁姆,他們姑姑的女兒呀?!?/p>

        原來,呷多的妹妹病故了。妹妹的病也拖垮了一個家庭。妹夫無力撫養(yǎng)女兒,呷多見孩子可憐,不顧自己已經(jīng)有了四個孩子,還是下決心將她收養(yǎng)。

        其美拉姆一聽,立刻將孩子抱了過去,在臉上親了又親。

        其美多吉和弟弟澤仁多吉、嘎翁牛麥以及小妹多杰志瑪,也一齊圍攏去,摸摸臉,扯扯衣角,逗弄這個新的家庭成員。

        這是棗紅馬給他們馱回來的最大的一件禮物。

        卸下裹達之后,阿爸都要親自去遛一會兒馬。每當這時,總是阿爸居中,老大其美多吉在前面抓著馬鬃,老二澤仁多吉在后面抱住阿爸,棗紅馬載著父子三人,踢踢踏踏,邁著歡快的碎步走向它早就熟悉的色曲河邊。

        這一個細節(jié),是兄弟倆最美好的童年記憶。

        回到家里,呷多立刻里里外外地忙活起來。

        這時的呷多幾乎無所不能:修理家具、門窗時,他是木匠;縫補衣服、做新棉鞋、棉襖時,他是裁縫;壘砌院墻時,他是泥水匠和石匠;給卷缺的刀、斧、鋤、鐮重新打出鋒刃并且淬火時,他又是鐵匠。他甚至還會銅焊,修補銅壺、銅鍋。當然,他也下地。蘿卜、白菜、洋芋和辣椒,什么都種;除草、施肥、澆水,啥活都干。他表現(xiàn)得比農(nóng)民還像農(nóng)民。

        他還要打柴。在色曲河對岸的山上,他將倒斃的朽木、樹上的枯枝搜集攏來,打捆,然后順坡推到河邊,再用架子車拉回家。干柴在房前屋后碼得整整齊齊,幾乎堆至屋檐,足夠一家人燒上半年。這樣,即使遠在幾百里外,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季節(jié),他也非常放心,可以感覺到家里的溫暖。

        大包大攬的阿爸,似乎要把自己不在家的日子,用一個假期全部補償回來。

        那是一家人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

        對其美多吉來說,他的幸福和快樂,因為阿爸,也因為棗紅馬。

        棗紅馬來自阿爸草原上的老家。它正當壯年,身材勻稱,四肢修長,骨骼強健,毛色像絲綢一樣光滑發(fā)亮。周身棗紅,一對前蹄潔白如雪,更顯出馬的駿美和珍貴。更重要的是,它還很通人性。主人坐上馬鞍,只需將韁繩輕輕一抖,它就邁開碎步,行走得又快又穩(wěn),就像是在參加馬術比賽,伴隨著音樂表演“盛裝舞步”。呷多的回家之路非常漫長,也非常寂寞。這時,他常常會呷上一口小酒。一口,再一口,不知不覺已經(jīng)微醺,甚至睡去。人在馬背上左搖右晃,棗紅馬總是以相應的步幅和節(jié)奏來與主人協(xié)調一致,讓他絕對沒有顛下馬背的危險。呷多很長時間工作在馬尼干戈,雀兒山是必經(jīng)之地。山腰是牧場,背風處有牧人搭建的樹皮小屋,冬天他可以住在里面,夏天就干脆露營。不管什么季節(jié),火是離不了的。撿來枯樹枯枝,點燃篝火,將藏袍一提,頭就縮在袍子里了。人靠在馬身上,向火而眠,依然可以酣睡?;囊袄锟赡苡幸矮F,比如狼和野狗。但是,這馬能夠提前嗅到逼近的危險,及時預警。它用嘴蹭蹭,主人就驚醒過來,有足夠的時間做好應對的準備。

        顯然,這是一匹罕見的聰明的駿馬。阿爸對它極其呵護,親自為它修剪馬鬃,別出心裁地將馬尾編織成許多小辮,再編織成扁平的扇面。它身上的鞍具也極其講究,籠頭上的細繩是牛毛編織的,有黑白交織的花飾;馬鞍上鑲飾著黃銅和白銅;馬鞍下的坐毯是純羊毛的,有華麗的圖案。經(jīng)過“美容”的棗紅馬,顯得更加不同尋常,主人騎著它上路,自豪得就像現(xiàn)在的蘭博基尼或者勞斯萊斯車主。

        阿爸在忙活,馬就屬于其美多吉了。家里已經(jīng)有四頭牛,其中包括兩頭奶牛。課余或假日里,放??偸怯啥嗉鼣垺,F(xiàn)在,再加上一匹馬,這活就愉快得無以復加。他帶著二弟澤仁多吉,除了睡覺,哥倆整天都和馬黏在一起。

        幾乎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歡馬。藏族對馬的感情更深,男孩子在基因里就帶有戰(zhàn)士的特質,他們渴望通過戰(zhàn)斗來證明自己,獲得男子漢的榮耀。而駕馭一匹棗紅馬,或者說騎著一匹棗紅馬沖鋒陷陣,那是男孩們共同的夢想。

        現(xiàn)在,當許多孩子只能騎著一個凳子甚至一根棍子在院壩里玩耍的時候,其美多吉已經(jīng)騎著真正的棗紅馬馳騁了。

        他縱馬奔馳在色曲河邊,奔馳在嘉察城堡下面,奔馳在318 國道上。馬背上,他的想象被棗紅馬激活了。那時候,他是一個戰(zhàn)士,騎著他的棗紅馬,緊跟著一個金盔金甲也騎棗紅馬的英雄,在嶺國或者霍爾的草原上風一樣刮過。

        那個英雄,名叫格薩爾。

        3.活在家里的英雄史詩

        現(xiàn)在,該說說格薩爾王了。

        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是世界上最長的、也是唯一活著的史詩。也就是說,它至今還在流傳,甚至還在演變和發(fā)展。它活在藏地的角角落落,當然也活在其美多吉的家里。

        呷多老師自己就是一個《格薩爾王傳》忠實的讀者和聽眾,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研究《格薩爾王傳》的專家,他家就曾經(jīng)收藏著數(shù)十種不同版本的《格薩爾王傳》。調皮搗蛋的二弟澤仁多吉,最喜歡玩紙飛機,玩得出神入化,隨便一折,什么樣子的飛機都飛得又高又遠。他“制造”的飛機,無一例外地都裁取于阿爸那些視為寶貝的《格薩爾王傳》。他把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片段送上天空,又最終零落成泥。

        孩子漸大。博學的呷多,只要在家,都會給孩子們講格薩爾王的故事。

        龔埡富饒,阿爸顧家,阿媽又特別善于操持家務,加上養(yǎng)了兩頭奶牛,多吉一家的日子還是不錯的。阿爸在家時,生活當然要更好些。一日三餐,蔬菜是有的,糌粑、饅頭是有的,奶茶也是有的。尤其是晚飯,通常吃面塊,除了蔬菜,還有牛肉。加了牛肉粒的面塊讓他們一家子吃得周身熱絡,其樂融融。一個精彩的夜晚,就從這個時候開始了。灶膛里的火炭還在,全部用火鉗夾在火盆里,屋子里就更溫暖了。茶早已煮在銅壺里,阿爸親自倒茶,人無論大小,通通有份。茶擺在大家面前,茶壺重新放在火盆邊上,這時,關于格薩爾王故事的家庭講堂就開場了。

        呷多不是專門吃說唱飯的仲肯——神授藝人,故事不可能張嘴就來。他講格薩爾王,手里是要拿著一本書的。孩子們很興奮,悄悄地嘰嘰喳喳。他的目光從孩子們臉上掃過,大家立刻都收斂了,安靜得屋里只剩下炭火噼噼啪啪的輕響。

        魯阿拉拉穆阿拉!

        魯阿拉拉穆阿拉!

        雪山之上的雄獅王,

        綠鬃盛時要顯示;

        森林中的出山虎,

        漂亮的斑紋要顯示;

        大海深處的金眼魚,

        六鰭豐滿要顯示;

        潛于人間的神降子,

        機緣已到要顯示!

        阿爸聲音洪亮,唱得音韻婉轉又節(jié)奏鏗鏘。唱完開場的引子,就正式進入格薩爾的故事了。他講故事也是有說有唱。他唱的調子像山歌,像民謠,聽起來很舒服。故事也是精彩的,但是情節(jié)復雜,人物眾多,相互關系糾纏不清,沒多久就讓孩子們云里霧里。在座的小聽眾們,是上小學的多吉、澤仁和翁姆、卓瑪和才會說話的當秋。聽不懂,就要插嘴,甚至哭鬧。這時,阿爸就要停下來解釋一番,再繼續(xù)上路。講著講著,就有人睡著了,阿媽抱走一個,一會兒又有人睡著了,再抱走一個。最后,老大多吉也睡著了。他被抱到床上,進入夢鄉(xiāng),卻仍然待在故事里面。因此,他的腦袋里存儲了很多格薩爾的故事,但都支離破碎,不知來自夢境還是阿爸。

        在一個假期里,家里來了一個年輕的陌生人。那個晚上,講故事的就不是阿爸而是那個年輕的客人了。原來,他是一個真正的仲肯,名叫阿尼。

        阿尼明顯比阿爸講得好。他身上沒有書,但是所有關于格薩爾的書好像都塞進了他的肚子,格薩爾的千軍萬馬,眾多的天神、菩薩和魔鬼,都在他的嘴巴里來去如風。聞訊而來聽說唱的鄉(xiāng)親們擠了滿滿一屋。他幾乎講了一個通宵。

        阿尼是呷多的忘年交,也可以說是呷多的學生。阿尼因為求教而來龔埡。因此,多吉很快就知道了阿尼的故事。

        故事發(fā)生在阿尼十五歲那年。當時,他身體都還沒有長開,一字不識,在科洛洞草原上放牧。那是春天,陽光燦爛的中午,一個叫多堯的牧場。他們?nèi)齻€牧童,牧放著四五百只牦牛,一千余只羊,幾十匹馬。正如多堯這個藏語地名的語義所示,那是一個左邊好似臥虎,右邊狀如伏牛的地方。洼地開闊,綠草如茵,密密地開著黃色的迎春花和藍色的“美納西”。小溪流水潺潺,帶著零碎的浮冰,蛇一樣游走。三個小伙伴就著溪水吃了糌粑,牛犢子一樣瘋了一陣,困了,在草地上倒頭就睡。這時,有七個人騎馬而來。為首的人銀盔銀甲,佩銀劍,掛銀弓,騎白馬,氣質高貴,形象俊美。阿尼不認識這個人,但沒來由地,心中就生發(fā)出一個堅定的信念——這個人就是格薩爾,于是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

        “我是拉珠·麥欽維嘎(天神之子,普度眾生的光明使者),從今以后,你務必要做好三件事:第一,保護好你的身體;第二,保護好你的嗓子;第三,要將我的故事一直唱下去。”

        說完,格薩爾悄然隱退,阿尼也從夢中醒來。人還在恍惚之中,他已經(jīng)明白,今生今世,自己必須扛著那個古老的故事游走四方了。

        其美多吉和他的郵車

        果然,格薩爾一次又一次地來到他的夢中,把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就像往裹達里裝洋芋一樣塞進他的肚子。夢的情節(jié)前后連貫,清晰具體,引人入勝,讓他有說唱的沖動。他不斷做夢,不斷體悟,嘗試著說唱。夢一次,長進一次,直至可以口若懸河,在任何場合揮灑自如地唱格薩爾王的故事。

        阿尼浪跡康巴高原,但他再也沒有來過龔埡。

        阿爸也不是天天可以在家給孩子們講故事。

        但是,多吉對格薩爾故事已經(jīng)難舍難分。特別是輟學以后,農(nóng)村基本沒有文化生活,也沒有錢去買心愛的圖畫書,就特別懷念阿爸在家講故事的日子。后來,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替代者,他就是生產(chǎn)隊長噶松益西。隊長也不是仲肯,他最多算一個票友,模仿和復述從仲肯那里聽來的片段,甚至是碎片。他講故事都是在干活累了中途休息的時候。那時,大家都給他讓座,平時一人一口輪著抽的“雅諾”煙,也臨時改為專屬,讓他一個人先抽個夠。

        雅諾野生,草本。將葉子曬干,研末,調和酥油,填進煙鍋就可以抽了。有時候還可以加上葉子煙,味道更加特別。

        多吉本不抽煙,但心有企圖,也忙不迭地幫著裝煙鍋,恭恭敬敬遞給隊長,期待他大開金口。

        多吉在格薩爾故事的說唱中漸漸長大。1981 年,他十八歲,頂阿爸的班參加了工作。這時,七個弟弟妹妹最盼望歸家的不再是阿爸,而是大哥了。棗紅馬已經(jīng)進入晚年,被送回了窩公草原。騎自行車回家的多吉依然帶著裹達。每次,弟弟妹妹們總是能夠在大哥的裹達里得到一份驚喜。

        有一天,多吉的自行車不但掛著裹達,而且還帶回了一部當時最時髦的四喇叭收錄機。整整一箱磁帶,其內(nèi)容,全部是在四川人民廣播電臺藏語頻道播出過的《格薩爾王傳》。

        收錄機里,磁帶在沙沙地轉動。隨著“魯阿拉拉穆阿拉”的引子響起,在收錄機里說唱的,就是那個叫阿尼的年輕仲肯。

        4.汽車來了

        川藏公路就從其美多吉家門口經(jīng)過。因此,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伴隨了多吉的成長,他很小就迷上了汽車。說不定,在車迷一族,他當時的低齡可以登上吉尼斯紀錄。

        整個龔埡時代,在他心目中,最威風的東西是汽車,最神氣的人是司機,最動聽的聲音是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最香的味道是汽車飄出的汽油味。

        汽車,以其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代表了先進的文明,代表了遠方,連接著無限的秘密和未知。在他心中,它們的地位直追無所不能的格薩爾王。

        那時來往的汽車還少,主要是軍車,其次是郵車,幾乎沒有客車。因為少,就顯得特別稀奇。只要聽到汽車馬達響,他馬上就會奪門而出,追著汽車跑,直到它帶著滾滾灰塵消失在公路盡頭??匆娖嚕@是小多吉心目中的重大事件,也是他在小伙伴面前驕傲的資本,它給多吉帶來的激動,至少要持續(xù)一整天。

        一天,一輛郵車正好在家門對面停下,車前飄揚著一面三角小紅旗,旗子還裝飾著金色流蘇和黃色牙邊,漂亮極了。旗桿根部是彈簧,焊接在保險杠上,所以它一直在搖晃,像是一只手,不知疲倦地將旗子揮舞。

        漂亮的郵車,那一團綠色的光影,這是他那時關于汽車的最美好的記憶。就像種子落地,開車,開綠色的汽車,一個夢想從此在心里扎下根來。

        龔埡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還有駐軍,所以他有比較多的機會看電影。他覺得最好看的是《渡江偵察記》《奇襲》《打擊侵略者》那幾部,因為里面都有汽車追逐的鏡頭,很過癮。小伙伴們被英雄感染,就沒完沒了地做打仗的游戲。大家都想當解放軍而不愿意當壞人,于是就實行角色輪換。但是也有例外。如果有壞人開汽車的情節(jié),多吉也愿意暫時委曲求全——他很樂意把汽車一直開下去。

        對汽車朝思暮想,他用木頭做汽車,用圓根蘿卜雕刻汽車,在地上、墻上、甚至課本、作業(yè)本的空白處畫汽車。他還把路邊道班補路的沙堆修成雀兒山的沙盤,上面的“盤山公路”上跑著他圓根或者木頭制作的汽車。汽車,汽車,汽車是洶涌的潮水,灌進他的生活,幾乎填滿他課堂以外全部的想象空間。

        他出生在學雷鋒的時代。雷鋒成為他的偶像,首先當然是因為雷鋒精神的偉大,但其中也有雷鋒是汽車兵的緣故。雷鋒的照片,他最喜歡的就是擦汽車那一幅,他把它從一本書上剪下來,一直貼在床頭。早晨睜開眼睛,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開汽車的英雄雷鋒。

        多吉終于坐上汽車了。

        十一歲那年秋天,阿媽想方設法讓他搭上了一輛要經(jīng)過馬尼干戈的過路車。他扛著一只裹達,里面裝滿蘿卜、洋芋和蓮花白。阿爸在馬尼干戈教書,多吉第一次成為阿媽的特使。這個系紅領巾的陽光男孩,長得可愛,性情活潑,捎他的西藏司機也樂于讓他作伴。司機叔叔和藹可親,多吉也就無拘無束,仔細觀察叔叔開車,并且大膽地問這問那,司機叔叔也有問必答,就像是帶了一個小徒弟。

        返回德格時,阿爸往他的裹達里裝滿牛肉和酥油,另外還在他書包里塞滿面包、蛋糕和薩其瑪,并且順利地把他送上了一輛回昌都的貨車——他的運氣似乎一如既往的好。

        但是,雀兒山給了他人生第一次重大考驗——大雪,他們被堵在山上。

        晚上,天空昏暗,地上卻白茫茫如月光瀉地。遠山綿延,影影綽綽地似乎被大風吹得飄了起來,讓人想起格薩爾王故事里的某個魔國疆域。這是一輛雙排座卡車,加上他車上共四個人,都關在駕駛室里。為了防止柴油凍住,稍隔一會兒就必須發(fā)動一下引擎。冷,冷得就像身上一絲不掛,冷風直接吹進骨頭縫;很餓,餓得似乎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嗡嗡作響的發(fā)動機聲也沒有能夠蓋住此起彼伏的腸鳴。

        多吉突然想起了腳邊的書包。

        “叔叔,你們都餓了吧?”他把書包里的食物一樣一樣地掏出來,“我們一起吃!”

        “一起吃?我們可都是大嘴老鴰哦,幾口就給你吃完了!”

        “沒關系。如果不夠,還有這么多酥油呢?!彼娴挠执蜷_了裹達。

        “好可愛的小朋友??!”叔叔們贊嘆。

        在呼嘯的風中,司機叔叔下了車,打開貨車的后擋板。他掀下打好包的一捆棉絮,夾斷鐵絲,取出三床,全部鋪在后排,將多吉捂得嚴嚴實實,就像發(fā)醪糟。

        第二天中午,恢復通車,車子開到龔埡家門口時,多吉還在酣睡中。見到其美拉姆,兩個叔叔連連致謝,說她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多虧了他提供的食物,他們在山上才沒有餓肚子。

        多吉自己并不知道,他與汽車,與雀兒山,這一輩子將難解難分。剛才的故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序曲而已。

        5.絳紅色的小城

        還是要說說德格。

        即使在今天這個飛機加高鐵的時代,從成都前往德格,依然是一次艱辛的旅程。

        誠然,康巴高原已經(jīng)不再是封閉的地域,但是,近一千公里的公路,大部分都蜿蜒在高山峽谷之中。康定、道孚和爐霍,你至少要在其中一個地方過夜。途中幾座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大山,很難不堵車。

        我是三月底坐郵車進去的。郵車師傅施建勛,正當盛年,技術高超,在郵政系統(tǒng)頗有名氣。但是,即便我們起了個大早,六點冒著大雪準時出發(fā),康定城西的折多山還是不買賬,山上一堵就是六七個小時,防滑鏈都斷了兩次。

        顛簸兩天,歷盡艱辛,不過,你付出的一切,最終都會由德格來加倍回報。

        川藏公路直接連接狹窄的小街。藍天就在頭頂,但是街道,具體地說是道路兩邊的高樓,都躲在濃重的陰影里。耐心地往前走,走近小城核心地帶,空間一下子變得開闊,一個古老而真實的德格終于現(xiàn)身——就像翻過了一頁乏味的扉頁,終于讀到了精彩的正文。

        色曲河和歐曲河流淌在峽谷底部,不時在街邊探頭探腦。街道散漫,沿著地勢隨意地攀爬,帶著小城緩緩上升。著名的德格印經(jīng)院和稍遠的更慶寺,它們的金頂在斜陽里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絳紅的院墻、游走的喇嘛、擁擠的民居,甚至許多公立機構的建筑,大片沉著的絳紅刷在小城身上,成為基調。那一刻,讓我想到成熟的秋天。

        街上行人不多。他們眼睛澄澈,眼神溫和,走得不慌不忙,一邊走,一邊捻動念珠。

        印經(jīng)院在德格城里是一個最強大的存在。傍晚時分,它是磁吸的中心。對德格人來說,圍繞印經(jīng)院轉圈,這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這是別樣的轉經(jīng),別樣的散步,是精神和身體二合一的鍛煉。

        那座兩樓一底的建筑算不了什么。把它放在在藏區(qū)的寺廟群中,它充其量是中等規(guī)模。這里曾經(jīng)屬于更慶寺——德格土司的家廟。那時,印經(jīng)院只是附屬于寺廟的一個組成部分。但是,隨著印經(jīng)院的成長,它不但獨立出來,還把更慶寺擠走了。印經(jīng)院全稱“扎西果芒大法庫印經(jīng)院”,又稱“德格吉祥聚慧院”。它是博物館、圖書館、研究中心,也是出版社和印刷廠。作為中國最大的藏文印經(jīng)院和世界上唯一的雕版手工印刷中心,它收藏有二十九萬塊經(jīng)版、畫版,以及占整個藏區(qū)百分之七十的藏文古籍和數(shù)量可觀的珍本、孤本和絕本。它是藏文化的大百科全書,是緊追拉薩和日喀則的文化圣地。

        在藏區(qū),幾乎所有的僧侶,都渴望摩挲“德格版”的經(jīng)書。

        有人說,對許多藏人而言,假如此生與布達拉宮和大昭寺無緣,那么就去德格印經(jīng)院吧。雖然沒有菩薩,但是有卷帙浩繁的佛經(jīng)經(jīng)典,哪怕是輕輕觸摸一下,也可了卻一生心愿。

        德格很小,并且不是一般的偏遠。但是,僅僅憑一個印經(jīng)院,你就必須對它敬禮。

        在城南,一個叫司根龍的街區(qū),密密匝匝的絳紅色藏房鑲嵌在陡坡上。沿著折疊的石級上去,我找到了阿尼的家。

        阿尼是格薩爾說唱藝人。他全副武裝——頭戴紅色的說唱帽,手搖綴著綠松石的馬鞭,身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的紅色綬帶,為我進行了大約五六分鐘的說唱。他唱的是格薩爾出征時其愛妃珠姆給丈夫的頌詞。他唱得如癡如醉,非常享受。我不懂藏語,但是我完全可以感覺到他的唱詞錦繡似的華麗,曲調行云流水一般的優(yōu)美。

        他本來是草原上一個目不識丁的孩子,突然可以口若懸河,說唱十幾部甚至幾十部格薩爾史詩,長度比荷馬史詩、印度史詩、古巴比倫史詩等幾大史詩的總和還要長。

        不能不說,格薩爾史詩及其眼前的說唱人阿尼,都是不可思議的存在?;蛟S,這些真的都是神跡?

        據(jù)說,說唱藝人身上,都有神秘的記號,各自不同。阿尼告訴我,西藏著名的扎巴,是說唱藝人老師的老師。根據(jù)他的生前囑咐,他去世后,其頭蓋骨現(xiàn)存于博物館,因為那上面有他的神秘記號——格薩爾的馬蹄印。

        阿尼當然也有記號。和所有說唱藝人一樣,他自己的記號也秘不示人。但是,也許是看到我對藏文化有濃厚的興趣和足夠的尊重,他為我破了例。他撩起袖子,露出左臂內(nèi)側,讓我看到了那個點狀的“阿”字——那是藏文的第三十個也是最后一個字母。

        阿尼除了曾經(jīng)在四川人民廣播電臺藏語頻道說唱,還應邀去過國內(nèi)包括臺灣在內(nèi)的十幾個省份,以及海外的英國、日本。他已經(jīng)將自己說唱的《格薩爾王傳》的最權威版本用藏文記錄下來,并且選取最精華的部分,親自用紅樺木雕刻了三百多頁,存于德格印經(jīng)院。

        七十多歲的阿尼,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從文盲到一個真正文化人的嬗變。

        看著今天的阿尼,我想到了曾經(jīng)站在他背后的呷多——其美多吉的父親。

        城南的郵車站里,其美多吉的郵車兄弟、捎我來德格的郵車師傅林鵬和扎巴正在裝卸郵件。

        德格作為南派藏醫(yī)的發(fā)祥地,在全國都有相當?shù)挠绊懀刻於加型獾夭∪送ㄟ^網(wǎng)絡或者電話遠程求醫(yī)。藏醫(yī)院的名醫(yī)們開處方、抓藥,然后快遞過去。

        藏藥,尤其是藏醫(yī)院秘制的藏成藥,是許多德格人贈送外地親友的重磅禮物。

        其美多吉和他的兄弟們的郵車上,每天都少不了藏藥包裹。

        格薩爾故鄉(xiāng)、印經(jīng)院和南派藏醫(yī)發(fā)祥地,構成了文化德格的高光。

        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今,也孕育出了非同凡響的德格人。我知道,山坡上那些密匝匝的房子里,一定有名醫(yī)、高僧、歌手和身懷絕技的藝人出入其間。

        從這里走出去的著名歌手降央卓瑪,與其美多吉是龔埡老鄉(xiāng),還是多吉家的親戚;高原歌王亞東,是其美多吉幾十年的鐵哥們。

        就像康巴高原長出了蟲草和貝母一樣,德格這樣的大地上,必然會孕育出其美多吉、亞東和降央卓瑪這樣的優(yōu)秀兒女。

        其美多吉七八歲時就在德格城里走動。小城德格,在一個正在成長中的鄉(xiāng)村少年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記。

        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讀懂了德格,就讀懂了其美多吉。

        6.藏醫(yī)院

        其美多吉關于德格的兒時記憶,很多都是與藏醫(yī)院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去藏醫(yī)院,開始是與阿媽一起。去了一兩次之后,他就代阿媽進去那里找醫(yī)生看病了。因為阿媽要么因為家務脫不了身,要么因為生病根本起不了床。身負使命的多吉,牢記阿媽說的病狀,拎著裝有阿媽尿樣的小玻璃瓶,過一段時間就要進城一趟。

        進城的路,就是沿著川藏公路,一路向南。這是一條十二公里長的路程,家門口那條色曲河與他一路同行,若即若離。

        多吉并不知道阿媽得的是什么病,他只知道阿媽總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樣,經(jīng)常痛苦得起不了床。

        是啊,阿爸教書,除了短暫工作在龔埡小學和城關小學時可以照顧妻兒老小外,其余都是遠天遠地,只有假期才能夠回來。阿媽一個人拉扯幾個孩子,忙家務,放牛,還要出工參加生產(chǎn)隊的集體勞動。累死累活,她的活永遠也忙不完。勞累過度,免不了腰肌勞損,消瘦,還可能導致免疫力低下;藏地干活,經(jīng)常席地而坐,容易得風濕?。惶?,顧不上吃飯,飽一頓餓一頓,肯定要得胃病;長期睡眠不足,可能神經(jīng)衰弱;孩子一個接一個地生,失血太多,可能有婦科病和貧血相伴隨。總之,她的身體長期透支,各種疾病都可能找上門來。

        第一次獨自去德格是冬天。對一個孩子來說,往返二十幾公里的里程,算得上是一個超長距離,那是需要耗時一整天的長征。公路在峽谷里蜿蜒,永遠望不到頭。風大,公路上沙塵滾滾,沒走多遠他已是灰頭土臉。不過,他已經(jīng)熟悉了這條路:從龔埡出發(fā),依次走過普西、嶺達、八一橋、然青貢和十二道班。于是,公路就成為一把尺子,那些地方就是上面的刻度。一段,再一段,他始終在刻度上走,就像切血腸一樣縮短進城的距離。

        走在路上的多吉從來不知疲倦,因為他心疼阿媽,知道他的奔走與阿媽的健康和快樂息息相關。所以,他總想盡快找到那個叫熱巴的醫(yī)生,請他看病開藥,然后盡快回家,盡快讓阿媽脫離痛苦。因此,路上的多吉總是越走越快。

        藏醫(yī)院那時還寄居在印經(jīng)院的一個角落里,叫聯(lián)合診所。

        千萬不要小看了這個聯(lián)合診所。診所里五個人,個個都不是等閑之輩。尤其是當你了解了聯(lián)合診所的創(chuàng)始人扎木拉吉,才真正知道診所的分量。

        扎木拉吉,全名扎木拉吉·銀批牛麥,他在藏區(qū)可是大名鼎鼎的藏醫(yī)大師。他出身于藏醫(yī)世家,其曾祖格勒夏、祖父喇嘛夏和父親澤登均為一代名醫(yī)。他自幼就跟隨更慶寺堪布桑登洛珠學習藏文,十二歲就正式拜舅舅亞列烏金貢布為師,系統(tǒng)學習藏醫(yī)學。十八歲時,他已經(jīng)聲名鵲起,被更慶寺的僧侶們尊稱為扎木拉吉——“僧眾醫(yī)生”,隨后被德格土司聘為專職太醫(yī)。扎木拉吉醫(yī)學理論造詣深厚,博覽群書。他通過長期現(xiàn)場認藥、采藥和臨床實踐,歷練得醫(yī)術極其高超,出神入化。他看病,無論貴賤,一視同仁。并且,他還善于總結經(jīng)驗,專研學術,著有《藏醫(yī)藥概論》《藥物配方》《婦科疾病診治》《兒科臨床札記》等專著。因此,他在康巴地區(qū)深受愛戴。1959 年創(chuàng)建聯(lián)合診所以后,他自配數(shù)十種以醫(yī)治各種疑難雜癥和消化道疾病見長的藏成藥,加上高尚的醫(yī)德、精湛的醫(yī)技、奇特的療效,讓診所成為南派藏醫(yī)的代表,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他們代表著當時藏醫(yī)的最高水平。

        多吉獨自跑藏醫(yī)院時,扎木拉吉早已去世多年,他的徒弟熱巴已經(jīng)挑起了診所的大梁。

        熱巴醫(yī)生三十出頭,相貌堂堂,為人卻非常和氣。熟悉了,每次一見到多吉,熱巴都要把他叫到身邊坐下歇歇。很多時候,他還要叮囑其他病人:“照顧一下這個可愛的小朋友吧,人家是一個人從龔埡走來的啊。”或者說:“你們看看這個小朋友,走得一身灰土,多辛苦啊?!?/p>

        熱巴醫(yī)生的診室,冬天都有炭火,讓多吉迅速溫暖起來。

        和其他藏醫(yī)一樣,熱巴看病主要是尿診。他把多吉帶去的尿樣接過去,拿在手上搖晃,然后倒在一個小玻璃杯里,觀察尿液的顏色、氣味、漂浮物和浮皮,再用一根纖細的竹棍攪和一陣,查看尿液氣泡的變化。從這樣一個切入點,可以推理出食物在人體內(nèi)的消化和轉變,從而準確判斷病癥和病因。尿診的原理和方法,系統(tǒng)記載于藏醫(yī)經(jīng)典《四部醫(yī)典》,已經(jīng)有一千三百多年的歷史。它是藏醫(yī)臨床最具特色、最為簡便有效的診斷手段。

        曾經(jīng)有人惡作劇,將牛尿倒在瓶子里去找熱巴“看病”。熱巴脾氣好,只看了一眼小瓶,就說不要緊,不要老關在圈里,放出去,草吃好了,它也就長好了。那個人臉紅了,唯唯而退。

        熱巴看了多吉阿媽的尿樣,迅速開藥——其中有藏成藥,也有草藥,分別用紙包好。服用的時間、數(shù)量、注意事項以及禁忌冷、酸、硬和辛辣等,他都一一給其美多吉交代清楚。

        就像牢記阿媽病情癥狀一樣,多吉牢記著熱巴醫(yī)生的叮囑,回家后他一字不漏地轉告阿媽。阿媽臥病在床的時候,他還按醫(yī)生的要求熬藥,給阿媽喂藥,像一個小護士一樣照顧阿媽。

        現(xiàn)在的阿媽身體硬朗,生活幸福而快樂。她身體狀況的轉折點,應該就是從多吉跑藏醫(yī)院那個時候開始的。

        多吉在成長,藏醫(yī)院也在成長。它先在印經(jīng)院里,是聯(lián)合診所,1978 年又遷到縣人民醫(yī)院旁邊,雖然只是簡陋的兩層小樓,但是規(guī)模大多了,并且添置了X 光機、超聲診斷儀等現(xiàn)代化設備,是四川省最早的藏醫(yī)院。

        德格藏醫(yī)院不但自己發(fā)展了,還幫助周邊醫(yī)院培養(yǎng)醫(yī)生。甘孜州和各縣藏醫(yī)院的醫(yī)生、甘孜州衛(wèi)校藏醫(yī)班的師資,其骨干都是由德格輸送過去的。

        輟學回家的多吉,這時再進城,已經(jīng)不再步行往返了——他家已經(jīng)有了自行車。

        有了自行車,進城買藥當然也容易多了。

        那是一個夏天的早上,他在城里買好藥,返回時,好多人家還在吃早飯。他車子騎得飛快,一路灑下快樂的鈴聲。

        車過普西,很快就要到家了。他朝旁邊不經(jīng)意一瞥,發(fā)現(xiàn)色曲河一側的蕎子地里,兩頭黑色的牦牛正吃得歡樂。

        剛剛成熟的莊稼,這是農(nóng)民辛辛苦苦的果實啊,你們不在山上吃草卻跑到這里來糟蹋!他心痛,有些生氣,將自行車往路邊一放,撿起石頭就要去驅趕牦牛。

        他氣呼呼地走到地邊,卻看見一頭“牦牛”人一樣直立起來,用前掌將蕎子一把一把地攬到一起,然后送到嘴里狼吞虎咽。哦呀,這時他才看清楚了,眼前偷吃蕎子的哪里是牦牛,而是黑熊!并且都是成年,一共四只!

        多吉大吃一驚,急忙丟了石頭,飛也似的跑回公路,騎上自行車就朝家的方向狂奔。還好,老熊們舍不得蕎子地里的一場盛宴,也許還知道這個半大的小伙子不會和它們搶食,所以只是略微生氣地低吼了兩聲,并不追趕。

        那時阿媽已近康復,他記得,那是他最后一次給阿媽看病買藥。

        多吉對德格藏醫(yī)院至今懷有深情。

        隨著熱巴退休,去世,他的兒子雄呷和侄兒伍金丁真也都成為名醫(yī),分別擔任了藏醫(yī)院的院長和副院長。其實,熱巴也出生于名醫(yī)世家。先祖忠措吉如培,是修印經(jīng)院的那個德格土司卻吉·登巴澤仁的御醫(yī)兼秘書,家族醫(yī)技代代相襲,名醫(yī)輩出。

        德格藏醫(yī)院在龔埡投資八千萬,建起了第二醫(yī)療區(qū),還與甘孜州衛(wèi)校合作,在其美多吉讀過書的龔埡小學舊址上,辦起了藏醫(yī)學校。

        其美多吉非常欣慰,龔埡的鄉(xiāng)親們再不用拎著尿樣瓶子徒步去城里的藏醫(yī)院看病啦。

        7.未來的歌星在街頭晃蕩

        扎木拉吉于1964 年去世。當他的子孫乃至徒子徒孫在德格的藏醫(yī)領域大顯身手的時候,他的后代,卻也有人在德格街頭晃蕩。

        他就是亞東,全名尼瑪澤仁·亞東。

        沒錯,他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歌星亞東,他唱的《向往神鷹》和《卓瑪》家喻戶曉。

        亞東是扎木拉吉的曾孫。但是,他可能天生就不是當醫(yī)生的料。因為,祖?zhèn)鞯募妓嚢磦鹘y(tǒng)首先是在長房傳承。而他,既不是長房,本人也完全沒有那個興趣。

        亞東阿爸也沒有學醫(yī),他只能干硝皮子這一行?,F(xiàn)在,硝皮子的阿爸也因病早逝了。本來就野性十足的亞東,視課本為敵人的亞東,阿爸去世而家里變得更窮了的亞東,便從此讀不起書,不過他也樂得不讀書。

        其美多吉和亞東,兩個人都記不清他們是如何認識并且成為朋友的。他們努力在記憶里打撈,一個模糊的印象就是,這與亞東的頑劣有關,也與他們倆年齡相同、模樣相似有關。

        亞東家就住在德格中學旁邊。校門外有一口水井,學校的師生用,周邊的老百姓包括亞東家也在用。初一時其美多吉偶爾也到井邊打水,也在這里碰見過亞東一兩次。

        一天晚上,學生宿舍剛剛熄燈,孩子們在床上還沒有把自己身子放平,突然窗戶驚天動地一聲巨響,一塊石頭破窗而入,落到了多吉的床頭,再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多吉下意識起身,被子上一塊玻璃嘩啦一聲掉落地上。他轉頭從破洞里往外一看,一個年紀和體型都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往印經(jīng)院方向狂奔。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覺得那個身影有幾分熟悉。多日以后,多吉在井邊又遇見了亞東。他突然覺得,那天晚上扔石頭的,完全可能是他——因為他家就住在學校背后,印經(jīng)院旁邊。并且,他還成天東游西蕩,拿著彈弓到處打鳥。

        多吉正要質問,突然一個打水洗衣的女老師很驚訝地問:“你們是兄弟?”

        多吉和亞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搖頭,一臉迷惑。

        “我看你們啊,不但像兩兄弟,而且像一對雙胞胎!”

        那天,他們互相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其美多吉也終于忍住了,沒有質問他砸玻璃的事——他不愿意坐實了是這個和自己長得差不多的人干的。

        這以后,他們相互打量的眼神柔和起來。放暑假的前夕,他們還在一起玩了扇煙盒紙的游戲。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彼此還有兩個共同愛好——他們都是汽車迷和連環(huán)畫迷。

        沒過多久,其美多吉也失學了。

        在龔埡干農(nóng)活的多吉與在德格街頭晃蕩的亞東,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反而緊密起來,其紐帶就是連環(huán)畫——他們把它叫“圖畫書”。

        多吉總是在進城辦事時去亞東家。他們交換圖畫書,也交換煙盒紙。如果時間允許,他們也互相講故事。他們當時腦海中擁有的故事,無非是《格薩爾王傳》的某個片段。他們的故事,幾乎和當時所有的藏族孩子一樣,都是來自父親的講述。只是,《格薩爾王傳》版本甚多,又卷帙浩繁,每一個父親給孩子講的都很不一樣。

        他們都對城市懷有夢想。德格太小,夢想太大,但是北京又太遠,成都是他們還不知道的存在,于是“大城市”康定,就是他們夢想的唯一棲息地。

        他們還玩一種類似打擂的游戲。他們將《三國演義》《水滸傳》《說岳全傳》等圖畫書上的著名戰(zhàn)將和英雄好漢剪下來,互相出牌PK,武藝高強的吃掉弱的一方。不過,這里爭議太多,梁山一百零八個好漢,他們之間的地位已有定論,但是,活在不同的時空的關羽和林沖,岳飛和張飛,誰的武功更高?他們無法達成共識。這是“學術”問題,也有個人偏好的問題。各執(zhí)己見,爭論得面紅耳赤,無奈,只有去找一個大家都信服的人來裁判。

        他們在一起也唱歌。他們唱《懷念戰(zhàn)友》《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和《駿馬奔馳保邊疆》,也唱《鄉(xiāng)戀》《邊疆的泉水清又純》和《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他們剛剛過了變聲期,兩個人似乎都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原來如此之好,難度越大的歌曲唱起來越是過癮,一下子都有了歌唱的欲望。

        從此,他們在一起時,唱歌有意無意就成為重要內(nèi)容。后來,他們各自參加工作,各自都買了二手卡車,跑起了貨運,湊在一起時他們更要唱歌了??ɡ璒K 廳、酒吧,都是他們聚會的場所。他們從來不放過“耍壩子”的機會。夏天的草原上,他們用大碗喝小香檳、甜酒,也喝本地的青稞酒,通宵達旦地歌唱。

        又一次耍壩子,又一次喝酒唱歌,兩個人都喝高了,他們終于說起了當年的砸玻璃事件。事情真還是亞東干的。原因讓人哭笑不得:他在街上晃了一天,回家晚了,路上害怕,就朝學校扔了一個石頭,既給自己壯膽,也借此逃跑——因為他生怕有人追來,就不得不一口氣跑回家。

        也許不完全如此。一個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失學少年,自己家門口就是學校,他卻只能干瞪眼,委屈、嫉妒加上叛逆,朝學校扔出一塊憤怒的石頭,好像也不怎么奇怪。

        亞東人生的轉折點,是那次拉木頭去康定。

        他膽子很大。那輛車本來是縣物資局的,在單位院子里不知道已經(jīng)停了多少年,差不多已經(jīng)成為一堆廢鐵。他找去物資局,花兩千元買下了這輛破車。換了些配件,自己一陣鼓搗,就準備開車出門了。車子打不著火,只好從坡上往下推。咣當咣當推了好長一段,車子終于發(fā)動起來。于是,亞東就用這車拉了一車木頭,去了他一直向往的大城市康定。他準備以這車木頭掘回自己的第一桶金。

        亞東生來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十六歲就當了兵,兩年后退伍。他先在縣體委工作,后又調文化館。對單位一本正經(jīng)的坐班、讀報學習,他極不適應。于是,他彈吉他,學架子鼓,辦培訓班,不停地折騰。

        業(yè)余的木材販子亞東,是帶著吉他、打酥油茶的漿桶和裝糌粑的口袋去大城市康定的——這三件套將是他后來車上的標配。

        作為文化館的干部,亞東在康定有朋友,也有飯局。那天的飯局就在州歌舞團的朋友家里。愛音樂的人,酒一喝,歌興就上來了。喉嚨癢癢地想唱歌的亞東,彈起吉他,隨心所欲,即興唱了兩首酒精濃度很高的藏族民歌。

        行走在雪山上的其美多吉

        唱者無意,聽者有心。亞東的歌聲飄進了隔壁一個人耳里。他就是甘孜州歌舞團團長羅布。在州里,羅布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特別的彈唱,也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好的嗓子。他忍不住推開門,要見識一下唱歌的人。亞東是一個很放得開的人。面對羅布,他放開嗓子,一氣唱了好幾首歌,包括剛剛上映的日本電影《人證》的插曲《草帽歌》。亞東的音樂天賦的確很高,模仿能力極強,不過是看了一場電影,他居然就可以唱插曲了。

        羅布為自己的發(fā)現(xiàn)興奮不已,當即邀請亞東參與第二天全州“四級干部大會”的演出。

        盛情難卻,亞東只好暫且放下要賣的木頭,倉促上臺。除了羅布,誰也沒有想到,亞東竟然成為那場演出的亮點,甚至是興奮點。在雷鳴般的掌聲里,他一連唱了五首歌,《朝圣的路》《皮卡克》《流浪者之歌》等。全場最火爆的還是《草帽歌》,因為電影剛剛上映,人們的新鮮勁兒還在。最讓各級干部驚嘆的是,他居然唱的還是英文,好牛?。?/p>

        其實,小學三年級“畢業(yè)”的亞東,他唱的是什么英文啊。即使他模仿能力強,但英語是輕易就可以模仿的嗎?他給羅布唱的時候,是乘著酒興,胡亂咿里哇啦一番?,F(xiàn)在,站在聚光燈下,主持人已經(jīng)報幕了,他沒有退路,只好用對付羅布的辦法來面對臺下大大小小的官員和基層干部。亞東舞臺上的“英語”反正誰也不懂,但他嗓子渾厚,明亮,音域非常寬廣,既有高亢粗獷的激情演繹,也有純凈磁亮的音色如泣如訴。加上飚“英語”,他第一次走上正式的表演舞臺,引起的轟動前所未有。

        很快,亞東調去州文化館了,亞東去成都做生意去了,亞東出專輯了,亞東在省內(nèi)外走紅了。

        亞東名氣越來越大,其美多吉與他的聯(lián)系雖然越來越少,但是二人友誼依舊。每當他回到德格,他們都盡可能見面。酒吧、餐館、歌舞廳,朋友們依然聚在一起唱歌、喝酒,分享亞東的成功。

        一天,又一次在德格重逢。

        “兄弟,你也是有天賦的。”亞東真誠地說,“走吧,我們一起干?!?/p>

        “我還沒有朝這方面想過呢,”多吉猶猶豫豫地說,“讓我好好想一想?!?/p>

        最終,其美多吉沒有跟亞東走。

        他是老大,下面還有七個弟弟妹妹,他不能離開德格,不能拿弟弟妹妹的未來做賭本。并且,他這時已經(jīng)有了車,他喜歡開車。

        2019 年,一個春夏之交的下午。成都岷山飯店的二樓茶坊里,竹簾屏風隔斷,紅木茶桌椅凳加上綠植和盆花點綴,當然還氤氳著新茶沁人心脾的清香,幽靜而舒適。這是一個特別適合朋友聚會和聊天的空間。

        其美多吉和亞東一前一后到來。他們已經(jīng)有好些時候沒有見面了,見面時都顯得有些激動,一上來就是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都說他們很相像。現(xiàn)在,他們同時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讓我看清楚了,他們真的像得像是一對雙胞胎——都是一米八幾的大個,都是絡腮胡子,都是輪廓分明的五官。只有細看才會發(fā)現(xiàn),亞東臉型只是略寬而已。

        他們的差別主要在衣著。多吉黑襯衣,深色休閑褲,隨意而淡定;而亞東,紅色體恤,牛仔褲,背一個沉甸甸的雙肩包,像是剛歸來,也像是即將出發(fā),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他是要坐下來喝茶。

        當然,他們最大的不同還在職業(yè)身份。

        亞東早就是著名歌手,人稱高原歌王,粉絲無數(shù)。他唱紅的不少歌早就家喻戶曉。

        多吉至今還是郵車司機,幾十年如一日,始終在雪線郵路、在雀兒山的冰天雪地往返。

        坐下來,談點什么呢?

        亞東說,你不夠哥們,后來看見鋪天蓋地的媒體宣傳,我才知道你曾經(jīng)受了那么重的傷害。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呀?

        多吉說,為什么要告訴???滿臉傷疤,瘸著腿,快成廢人了,多狼狽多沒面子??!

        亞東說,我們家電視機的灰都積了厚厚一層,為了看關于你的報道,三四年了才第一次打開電視,看得我們兩口子都熱淚盈眶,我為你驕傲啊多吉!

        多吉說,我永遠是你的粉絲,告訴你吧,你所有的歌我都可以唱。

        亞東說,以你的天賦,如果當年聽我的,我們一起在歌壇打拼,你早就是名氣很大的明星啦。

        多吉說,開車有開車的快樂。我們當年,夢想不就是開車嗎?

        亞東說,是啊,那時做夢都在開車。現(xiàn)在,只有你還在堅持。

        多吉沉默了。是的,在人生的轉彎處,也許就那么一小步,就決定了不同的命運。

        當年,他的確還可以有另外的選擇,另外的可能,另外一種人生,另外一種活法。

        但是,假如時光倒流,再做一次選擇,你的選項是什么呢?多吉不止一次對自己發(fā)問。

        他想,十有八九,他還是會選擇郵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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