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迪
多年前的某個夏日,脫拉庫樂團去往高雄參加校園演出。那天,主唱張國璽碰巧遇到了一名女同學(xué),她清純、美好的氣質(zhì),瞬間吸引到張國璽年輕的眸光,一場一見鐘情的戲碼上演了。他鼓起勇氣跟女同學(xué)要了電話號碼,開始沒日沒夜地煲電話粥,展開熱烈的追求。他想讓這份愛意再充盈和浪漫些,于是把久違的悸動寫成了一首歌,叫做《你的電話》。
后來的一個下午,張國璽在去教吉他的公車上,看著窗外不斷后退的街景發(fā)呆,腦海里突然冒出了奇怪的念頭。他記得陳升有一首歌叫《Summer》,張震岳有一首歌叫《討厭夏天》,那不如自己也寫一首關(guān)于夏天的歌吧,叫什么呢?《我愛夏天》便這樣“隨意”地出現(xiàn)了。這一次,他又把女同學(xué)寫進歌曲里面,歌中所提到的“高雄妹”便是她本人了。
最后,張國璽并沒有成功追到這位“高雄妹”,但脫拉庫樂團的時運卻愈發(fā)地好起來,也逐漸出現(xiàn)在臺灣的主流樂壇中。《你的電話》被歌手藍心湄看中,邀請樂團成員一同合唱,并收錄至1999年發(fā)行的專輯《心湄看新湄》中。同年,《我愛夏天》也隨專輯《歡迎脫拉庫》發(fā)布,旋律流暢、詞句寫實,很快便收獲無數(shù)人的喜愛,并在街頭市井流傳開來。
與歌曲中熾烈和直白的表達無異,脫拉庫樂團本就崇尚簡單與直給,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透著一股年輕人的酷勁。“脫拉庫”三個字是由日語音譯而來,在臺語里有卡車的意思,力量感十足的蘊意與他們幾人的個性和音樂不謀而合。
1996年,脫拉庫樂團在臺灣成立。樂團共四人,主唱張國璽、鼓手陳牧凡(小凡)、貝斯手彭丞吉(阿吉)、吉他手柯宗佑(老佑)?;叵氘敵醯南嘤觯瑥垏t感嘆,哇,我們相識快三十年了。他跟小凡是在教會上認識彼此的,那時他上中學(xué),小凡才念國小。之后,他又在逛樂器店時碰到了阿吉,見面第一次他就過去問人家“要不要過來幫我們彈貝斯?”老佑則是張國璽的大學(xué)學(xué)長,喜歡彈吉他、玩樂團,如此志同道合,自然是要被拉進來一起做音樂。
張國璽作為樂團主唱,大部分時間是在寫歌、唱歌和彈吉他中度過。他和另外一位吉他手老佑會依據(jù)歌曲風(fēng)格及現(xiàn)場需求,輪流來做主音或是節(jié)奏吉他。外表看上去嘻哈搞怪的張國璽,卻稱自己并非很好相處,脾氣很臭。相比之下,他覺得阿吉是個粗線條的人,個性頗為隨和。老佑和小凡則心思縝密,想事情比較邏輯和周全,是樂團的主心骨。
脫拉庫樂團的音樂初衷及理念極為簡單、灑脫,他們稱自己沒有多偉大的理想,只想開開心心地玩音樂。這樣的開心不止于唱片之中,還存在于真實的演出現(xiàn)場。有時候,他們說起話來會比唱歌還要更久一些。每個人負責(zé)的部分不太一樣,通常是張國璽丟出一個梗,其他人像接皮球一樣不讓它掉到地上,這種摻雜著拌嘴似的有愛的互動,或許正是他們幾人的相處之道。有歌迷調(diào)侃,如果脫拉庫不唱歌了,去說相聲也是不錯的選擇。
脫拉庫樂團在每個階段的想法和程度都有所不同,玩的東西自然會比較不一樣。成立之初,他們的音樂是以朋克為主,既然年輕人喜歡抱怨,他們就把內(nèi)心的不滿與咆哮放進歌曲里面。這樣的釋放讓他們摒棄所謂理論的桎梏,隨性地活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中,歇斯底里、無法自拔。
在漫漫的行走途中,脫拉庫樂團沒有選擇一條常規(guī)的道路,他們有各自的本職工作,然后再擠出時間來玩音樂。很多人都在猜想樂團是不是解散了,而事實是,他們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分分合合”。究其根本,張國璽給出了答案:我們太喜歡音樂了,但把音樂當成工作就會顯得很刻意,所以我們希望有一個可以養(yǎng)得活音樂的工作。
2006年,張國璽考取了飛機師,然后遠赴澳洲進行受訓(xùn)?,F(xiàn)在,他已經(jīng)當上了正機長。老佑是演唱會音控師兼錄音師,一直幫蘇打綠樂團做巡回錄音,在吳青峰最新專輯《太空人》中也做了混音等工作。小凡在廣州上班,是一位主管。阿吉則成為一名“北漂”,在一家版權(quán)公司做事。
張國璽很慶幸他們幾人都出去工作了。他記得有一次跟同去受訓(xùn)的同學(xué)聊天,發(fā)覺這些人的想法跟自己想象中的大相徑庭,他這才恍悟:原來過一下普通人都在過的生活,了解來自消費端的真實想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長時間陷在音樂圈里,會讓人脫離現(xiàn)實生活,是無法寫出真實鮮活的好作品的,這是張國璽從“出世”到“入世”的根結(jié)所在。
脫拉庫樂團成軍已經(jīng)二十年,他們從熱血沸騰的年輕人逐漸步入中年大叔之列。品嘗到人心險惡,歷經(jīng)過社會磨礪以后,他們少了一份沖動,多了一份成熟。張國璽說,大家年紀都大了,但未嘗不是好事。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再像年輕時候那樣硬碰硬,而是柔和與圓潤許多。無論是生活亦或音樂,他們嘗試著為彼此著想,盡量讓樂團獲得最大化的共識。
雖然成員們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思考與創(chuàng)作,他們會把身邊事帶到音樂里面。近兩年來,他們的創(chuàng)作靈感關(guān)乎于工作、生活,敢于涉足職場霸凌、辦公室戀情等敏感內(nèi)容?;蛟S是年歲的緣故,他們也開始寫以中年人為主的音樂,但又不止如此,他們還希望給即將步入社會的新鮮人一些關(guān)于真實人生的提示。
距離上張專輯《賀爾蒙先生》已經(jīng)四年之久,2019年12月,脫拉庫樂團終于發(fā)行最新EP《大叔沒有悲傷的權(quán)利》。早在5月份,他們就來了趟北京,為EP發(fā)布做了一次彩排,給大家聽聽新歌,收集些反饋信息。之后,他們又陷入各自的匆忙中,直至10月份才回到臺灣,開始歌曲的錄制?!昂芏鄸|西一開始的想法沒有那么重,大家聚在一起做腦力激蕩,在錄音室里花了一周多的時間來細致打磨?!碑斶@張睽違已久的唱片誕生的那一刻,他們終于卸下了緊繃的情緒,長吁一口氣,然后享受在純粹的快樂之中。
“這張EP真的是從頭到尾在做我們想做的東西?!睆垏t坦言,這是人生下半場的開始,也是我們對自己的一個交代。如今,越來越多的音樂會給予大家夢想與希望,但好像都忘記了一件事情,即付出不代表一定會成功。脫拉庫樂團希望通過這三首歌告訴大家,其實人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樣好,但也沒那么糟糕,努力是一定要的,但努力不一定會成功。
同名主打《大叔沒有悲傷的權(quán)利》,詞曲皆由張國璽一人操刀完成,他似乎在暗示著中年危機這個可怕的事實。張國璽坦言,在寫這首歌時正面臨一段非常不順利的時期。大概三年前,他有一次飛模擬機沒有飛好,然后被加課、被檢討。他突然間覺得,其實人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好,甚至有點想放棄了。
那天下午,他心情很悶,腦子亂糟糟的,但一段旋律卻倏地跑了出來?;蛟S他從未料到,竟在這般處境下有了音樂靈感,于是提筆寫下“不論你怎么努力,結(jié)果總是讓人傷心”如此寫實的詞句。電聲配器打造的金屬感,和著節(jié)奏強烈的鼓點,有一種深陷泥沼里的掙扎。席慕容有這樣一句話:“走到途中才忽然發(fā)現(xiàn),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條不能回頭的路。”張國璽不勝唏噓,人到中年,既然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那就硬撐下去吧。
《賤人》延續(xù)了脫拉庫樂團一貫的天馬行空和奇怪腦洞,單從歌名就能感受其中的犀利與諷刺意味。這首歌同樣源自張國璽的真實經(jīng)歷,他把這段關(guān)于“鮭魚卵恐懼癥”與“無理自拍丑女”的故事,作為橋段加至前奏處,跳脫于旋律之外,卻極為映襯主題。
其實,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類似場景的存在,脫拉庫樂團用他們熟悉的方式——音樂,將內(nèi)心的厭惡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只渴望尋求一個發(fā)泄的出口,多些情緒上的調(diào)劑。但他們似乎又有些擔(dān)心,從頭到尾過載的負面能量會讓氣氛過于壓抑,小凡和老佑因此貢獻了一些詼諧、幽默的歌詞,讓歌曲在神經(jīng)感官刺激下裹挾著輕松、調(diào)侃的氣息。
《離開地球五百年》最初發(fā)想于漫畫《火星異種》。漫畫講述了由于地球爆炸,人類要在五百年后移民火星,然后遭遇變異蟑螂對人類的致命打擊。張國璽在看過漫畫后就想到要寫這樣一首關(guān)于探索宇宙的歌曲,恰巧他又很喜歡《星際迷航》這部影集,所以干脆化身為James Tiberius Kirk艦長,描繪了這樣一次漫長又艱難的冒險任務(wù)。
尾聲處的口白中,他們以艦長日志的方式述說了這五百年來的事態(tài)變遷,情緒由高漲趨于平靜,最后的那句“不知道地球上的你們是否在等著我們”竟?jié)M含辛酸。這首看似充斥著英雄主義和迷幻色彩的音樂,隱秘蘊藏著的卻是對身邊人的擔(dān)憂與思念,他們希望無論時間過去多久依然有人記得自己。這或許正是脫拉庫樂團想對所有歌迷說的一席肺腑之言吧。
12月25日,脫拉庫樂團攜最新EP《大叔沒有悲傷的權(quán)利》登陸北京MAO Livehouse,舉行他們的專場演出,“你今天的藥吃了沒”。他們說,年過四十的大叔,依然想表演,想彈吉他?;蛟S這會遭受到別人的冷嘲熱諷,但脫拉庫樂團想要大聲告訴所有人,“Life Sucks! TOLAKU Rocks!”
他們借由這次契機,聚在一塊兒談?wù)勔魳?,聊聊生活,與好久不見的大陸歌迷分享創(chuàng)作的細碎往事。張國璽透露,自己還要把新買的一些設(shè)備帶到舞臺上。演出地點定在Livehouse,是因為他們喜歡這種氛圍的表演,“場子小一些,就可以跟歌迷有更直接的互動?!?/p>
面對兩岸樂壇的氛圍與文化差異,脫拉庫樂團以為,臺灣樂團融合了越來越多的風(fēng)格元素,玩的內(nèi)容愈發(fā)廣泛。大陸樂團則比較個性化,張國璽本人就很欣賞新褲子,甚至聽到他們的一些歌會感同身受地哭出聲來。
以前,他時常會思考,成軍這么多年,到底要不要去做一些改變?后來他突然想通了,何必為了改變而改變。隨波逐流的變化只會讓音樂四不像,“獨特性”與“不可取代性”才是脫拉庫樂團最看重的本質(zhì)?;蛟S真正喜歡他們的歌迷也會有如此希望,那就是脫拉庫始終是脫拉庫,清澈純粹,執(zhí)著自我。
北京場演出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張國璽就馬不停蹄地飛去英國,其他成員也各自回到了熟悉的工作崗位上??梢?,脫拉庫樂團太忙了!
接下來,他們將延續(xù)“大叔”系列,或于年中再發(fā)一張EP。也會前往大陸來做巡回演出,把開心玩音樂的宗旨貫行到底。
“明確的愛,直接的厭惡,真誠的喜歡。站在太陽下的坦蕩,大聲無愧地稱贊自己。”這句話言于黃永玉先生,用于脫拉庫樂團,恰如其分。
順應(yīng)年歲,年輕不再,但他們擷取與淬煉所謂歲月的軌跡,并依然保留下代表清澈底色的那個夢:率真無偽、燦爛耀目的對于音樂的摯愛。